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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22 繁朵(当代)
采绿一听,也觉得事情严重,翻了个身,紧张道:“先前贺夷简当众向阿家示好倒也罢了,李十七娘听说是和贺夷简有婚约的,旁的倒不怕,若是传出去说咱们阿家抢了她的未婚夫,岂不是欺人太甚?”
“哼,这种谣言倒没有什么。”采蓝低声冷笑,“左右五郎是舍不得把阿家下降到河北去的,再说那婚约仿佛也只是两边口头上面约定而已,三媒六证还没走过呢,再者人人都知道贺夷简对阿家一见钟情在先……”
采绿听到这里迷惑道:“那李十七娘前来之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啊!”采蓝无奈的摇了摇头,“晌午后正厅里边阿家就说过了,李十七娘这回亲自赶到紫阁峰来,就是为了借助阿家从长安脱身,分明就是想把长安对他们的怀疑,借着贺夷简之前追求阿家,而李十七娘又是贺夷简的未婚妻子这些事情,转移到阿家身上,你想这些禁军,阿家不过一句感慨,就能编排到了阿家意图亲手猎虎并加以讥诮上面去,若是知道了李十七娘前来,那么长安城里任秋之案说不定不多久,就要被阿家与李十七娘争夫的消息盖了过去……”
她冷笑着道,“阿家身份尊贵,那起子市井之徒咀嚼舌根,也损不及阿家半分,左右阿家居于深宫,谅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阿家面前说什么,只是任秋之案丢脸的本是齐王并昌阳公主!之前阿家已经为了此事在那姓燕的小儿手里吃了一回亏,这一回难道还想利用阿家不成?我呸!”
采蓝把话说到这份上,采绿再不反应过来也太笨了些,她悚然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禁军所居的方向,喃喃道:“禁军之中有人意图将阿家拖下水?”
“五郎特许阿家到别院来避暑,原本就不全是为了大娘。”采蓝冷哼道,“就是阿家自己,也有借这个理由落些清净的打算……袁统军虽然忠心,这能力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两名贴身宫女在这里窃窃私语,只当元秀早已睡熟,却不知道元秀灭了灯却压根就没在内室,反而开了睡莲池那一侧的小门,伏在了美人靠上发愣——虽然生长宫闱,自幼就被教导须控制住自己的喜怒,然而想到了区区两个禁军士卒也敢将自己的一句戏言扭曲传播,元秀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怒火上涌!
袁别鹤不在,她当然也可以直接将那两名禁军士卒召来,只是元秀差点把乌檀木扇柄捏断,才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可如此——丰淳特意安排袁别鹤护送她来避暑,这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元秀的重视,也是为了给予这个心腹增加资历,禁军拱卫宫廷与帝都,军权却可笑的多半掌握在宦官手里,这一点元秀并非不知情,正因为如此,哪怕袁别鹤年纪尚轻,哪怕他出身平民而且能力上面也许有所不足,哪怕他只是一个统军,但因为他忠诚的是丰淳,元秀再怎么愤怒,也必须为他留足颜面——否则,损失的不是袁别鹤的面子,而是丰淳的势力。
相比之下,堂堂公主特特处置两个禁军有失身份,反而是小事了。
想到此处,元秀禁不住又一阵咬牙切齿,入夜之后越发冰冷的竹制美人靠也不能平息她半分怒火,她攥紧了栏杆,看着不远处返照月轮的水池,低声道:“等本宫回了长安,有你们好看……”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低沉而贴近的,在她身后接道:“又是谁欺负了阿煌?”
不必回头,只听这个称呼,元秀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一瞬间,她脸色数变,先是对袁别鹤的能力失望已极,又懊恼自己身边没有夏侯浮白那样的高手,接着却后悔……不该将薛氏赶得那么远。
于是,她在心底给那日两个禁军士卒又加了一笔帐,这才转过身,懒洋洋的道:“不速之客已经是无礼了,不请自入更是犹如贼寇,贺郎君什么时候,竟也这样孟浪了?”
月色晦明不清,即使有池水返照,也无法分辨贺夷简身上衣着的具体色泽,只觉色泽颇深,然而月华之下的面容却犹如冠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元秀身后不到三步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里却拈了一枝盛开的花枝,枝上芬芳盈盈,竟是一枝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贺夷简抬手,元秀本能的偏了偏头,但动作不及他快,到底被他将桃花斜插进了发髻内,她这会梳的,却是沐浴后随手挽的单螺,只拿一支浑圆的金簪挽住,金簪上全无装饰,又因她发量极多,将簪身几乎都遮蔽住,在月夜下看去,但见乌云累累,浑然一片,更衬托得肌肤皎洁,莹然生辉,贺夷简心下微动,替她簪住桃花后,放开手时,若有意若无意,掌心蹭过她面颊,轻笑着道,“白乐天此诗说的是香炉峰上大林寺中之景,如今虽然已经入了六月,但我想终南八百里山川,比香炉峰更高者比比皆是,未必芳菲全尽,果然,在附近一座峰上隐蔽处,寻到了几株桃树,这一枝是我亲手所挑,挑完之后,那几株桃树也为我斩断,诸峰如今也惟你鬓上这一枝……阿煌可喜欢吗?”
元秀原本因他夤夜闯入的行径使自己想起了燕九怀,心中既惊又怒且忧,这会皱起眉,说的却是:“你既然已经挑好,又何必斩去那几株桃树?”
“那几株桃树还能开上几天,白乐天的诗句,天下皆知,谁知道这几天里,有没有旁的人,也去折花赠人?”贺夷简傲然道,“我送给阿煌的东西,自然要独一无二!”
“你深夜闯进来,就是为了送本宫这枝桃花?”元秀感受着鬓间细弱的微香,眯起眼打量着眼前挺拔的男子,身份尊贵如她从小就习惯了众人的殷勤,贺夷简并非长安人氏,何况终南山之广大,就是她这个在长安土生土长的金枝玉叶,也因为深居宫中,哪里会知道这附近有哪座山峰上会有桃花?
贺夷简说的时候一句带过,看他此刻也是神态自若,但元秀可以想到,他白日被拒在别院门外,在附近诸峰之中几次上下寻找,哪怕身有武艺,又带着夏侯浮白那种护卫,除非运气极好一下子就遇见,想寻到这样一枝俨然三春之中绽放、毫无残凋之态的花枝是何等不易。
她的眼神有刹那的柔和,但语气却依旧冷静。
只是贺夷简正站在她面前,如何察觉不到她瞬间的失神与变化,他心中顿时欢喜无比,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微笑道:“当然不只是这样。”顿了一顿,他才有些无奈道,“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五十大寿,原本倒也不必我亲自赶去,只是我曾师从其族弟学武多年,与师父也两年未见了,这一回我师父会到场,加上大人有命,却不能不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你居然会尊敬你师父?”元秀看他的目光有点古怪,贺夷简奇道:“天地君亲师,我为何不能尊敬师父?”
他说得理所当然,元秀反而笑出声来,摇着头,道:“贺郎君,那位据说是李淳风嫡传弟子的长生子曾救过你的命,你却对他颇为不屑,那长生子可是道家近仙的人物,足见你对天地命理其实没有太大的敬畏,至于君,这会也不是朝堂之上——河北三镇若当真有忠君之心,早该将旌节交还长安,请今上委派三镇十七州之吏员,而不是如今日这样使海客断绝归途的局面了,再说亲,本宫若是没猜错,令尊贺之方,怕是早就在魏州跳脚,想让你离本宫远一点了吧?郎君又怎会出现在本宫的别院里呢?这前四者,贺郎君你都浑不在意,本宫自然意外。”
“阿煌却是说错了,人立于世,天生地载,我岂会对天地不敬?”贺夷简在她身旁坦然坐下,元秀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听他悠悠的道,“我对长生子不屑,不过是不喜此人自以为窥探些许天道,便自恃极高罢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什么近仙之人,哪怕是真仙,亦不是无所不能,既然有所不能,便当有自知之明!”
他嗤笑道,“就是其师祖李淳风,传推.背.图,辅太宗,掌太史局,最后飘然归去,传言其人乃是羽化而去,在世之时,也不及这所谓长生子骄横的十之二三!阿煌以他比天地,却是太高看他了些!这样的天地,什么时候惹我烦了,就是一剑杀了,我也不会在乎!”
元秀对长生子印象极差,此刻听了心里暗暗痛快,只是面上不显,听贺夷简继续一一驳下去道:“至于君,河北三镇至今仍奉长安为正朔,阿煌若觉得三镇形同羁縻,然而比之从前的安南、西域都护府等如何?”他悠悠笑着说,“若不是如此,昭贤太后甍逝,河北不遣使前来长安吊唁,我也遇见不到阿煌了!”
“大人确实不想让我尚阿煌,也确实觑中了李十七娘为媳。”贺夷简说到此处,语气便慢了下来,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仔细斟酌了才开口,极为缓慢道,“不过娶妻的是我,又不是大人,何况……”他淡淡的笑了一笑,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元秀,“此处无他人,我也不妨说句实话,阿煌自然知道是真的——大人只我一子,从我出生起,向来只有我逆了他的意思,我不肯的事情,大人又怎么逆得了我的心意?”
元秀指尖掠过竹栏,抿嘴笑道:“贺之方若是亲耳听到了你这番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急急唤人呈杖上堂?”
“若是我阿娘在旁,他倒是会的,因为我阿娘定然要拦阻,若阿娘不在,他也只是说一说罢了。”贺夷简微微一哂道,“何况他也不是多么喜欢李十七娘,无非是担心我尚主引起其他两镇猜忌,此事我自有计较,阿煌不必担心。”
“本宫为什么要担心?”元秀有点啼笑皆非,“本宫几时说要下降于你了?”
贺夷简看着她,笑得笃定:“阿煌不说,我却知道你迟早会是我的妻子的。”
元秀神色不变的转了话题:“无论如何,李十七娘上得门来,总是给本宫惹了麻烦。”
“阿煌今晚独自在此愁闷,难道就是为了她?”贺夷简话这么说,眼睛却是一亮!
只看他脸色,元秀也能猜出,贺夷简心里想到的是什么,她非常干脆的选择了开门见山,打破目前有些旖旎的气氛:“任秋一案,将你们卷入到几分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唤我六郎
更新时间:2012-5-19 7:46:22 本章字数:2422
“这件事情与河北没有关系。”贺夷简对元秀的问话,从来没有回避过,他很干脆的道,“这是长安的事,不过阿煌猜的也没错,为了防止被长安拖下水,大人才一再叮嘱,又借我师父的名义,让我暂时离开,等楚殷兴寿辰过了,此案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到那时候……”
元秀蹙起眉,打断了他的话:“长安?”
贺夷简有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阿煌是帝女,难道不知道自安史之乱后,禁军军权多数落入宦官之手?”
“什么?”元秀心中一惊,差点站了起来,“……邱逢祥?!”
“拱卫宫廷的神策军中统军大部分都忠诚于他。”贺夷简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阿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今上对阿煌一片维护之心,不过一旦有事,阿煌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啊……”
元秀心急之下伸手抓住他袖子:“邱逢祥为何要对本宫的三哥动手?”
贺夷简正待反手握住她手,元秀却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缩了回去,不动声色的调匀了呼吸:“还请贺郎君告知!”
“他针对的不是齐王,而是迷神阁。”贺夷简失望的止住动作,道,“阿煌曾在阁中见过燕九怀,想必也知道他的身份——探丸郎!”
元秀茫然道:“邱逢祥为何要与探丸郎过不去?”
“自肃宗皇帝后,长安探丸郎曾多次刺杀宫中宦官。”贺夷简微哂,“实际上,阿煌的父皇宪宗皇帝,当年能够除掉王太清,也与探丸郎不无关系,探丸郎虽然多数潜身市井,然内中多有高手,宦官不比常人,他们本是阉奴,活着时再怎么势大,一旦身死,那便是树倒猢狲散。不像你我家族,还可以有其他人出来代为掌权。偏偏探丸郎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下手虽然百无禁忌,却不对皇族出手……与探丸郎为难的,其实也不只是邱逢祥,只不过从前如王太清之流,都是以杀止杀,而邱逢祥打的主意,却是先借刀杀人,再永绝后患罢了!”
元秀猛然咬住了嘴唇——她忽然想起那日自己试图让邱逢祥注意到探丸郎之事——如果贺夷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先前推测燕九怀是通过了杨太妃进入宫闱、又找到了自己寝殿显然是错了,拱卫宫廷的神策军大半由邱逢祥统率,他要放一个人进来,要引一个人到某处,易如反掌,比起一位太妃,不知道轻松多少!
“他要借谁的刀?”元秀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贺夷简忽然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元秀立刻闪开了去,愠怒道:“贺郎自重些!”
“阿煌可是害怕?”贺夷简叹了口气,放下手。
元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略作思索后,问道:“他要借的刀,是今上?”
“陛下久有除去杜青棠一党的打算,加上对琼王有心结。”河北三镇虽然形同羁縻,然而却也颇有自知之明,哪怕长安无明主,梦唐数百年底蕴,气数未尽前,也不是他们十七州之地能够吞下的,一旦出现中兴之君,譬如宪宗皇帝那样的,他们还得重新收拾起臣子应有的姿态。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长安前朝后宫之事,打探得最是重视。
贺之方使人将这些消息告诉贺夷简,无非是因为一来他本就是贺之方唯一的继承者,二来也是怕他在长安吃了亏却不自知,如今却皆被贺夷简倒给了元秀以取悦心上人,“有这样一个机会,加上重五后关中春旱缓解,陛下很难不动手;如果陛下不动手,那就说明,陛下对邱逢祥已经提防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起到试探之用。”
贺夷简淡笑着道:“不管怎么说,无非也就是死了一个乐籍女子,对邱逢祥来说,无足轻重,哪怕以此试探一下今上,他还是很划得来的。”
“任秋是三哥的私生子,又与六哥有什么关系?”元秀惊奇道,“而且这是皇家私事,怎又扯到了杜青棠?”
“这里面的曲折我也不是太清楚。”贺夷简摇头道,“河北在长安经营再久,究竟不及长安本地豪门。”
元秀凝眉苦苦思索着。
贺夷简在旁安静的注视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秀忽然注意到月已上中天,她一蹙眉,看向了贺夷简:“贺郎君,你还不走吗?”
“阿煌要歇息了?”贺夷简微笑着问,他此刻的神态,温柔和煦犹如三春之阳,只是元秀毫不为所动,道:“不只是本宫要休憩,贺郎君也该回去了,莫非还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阿煌想叫我走,我怎舍得逆了你的意思?”贺夷简听了,露出一丝怅然,很快站了起来,轻叹道。
元秀只当没听出那丝怅然,淡淡道:“今晚因事让大娘宿到了别处,夜深露重,贺郎君往后行宵小之事,还是谨慎些好。”她有意强调了夜深露重四字,这番话已经是明确的警告对方。
“阿煌是在关心我么?”谁知贺夷简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元秀张了张嘴,随即镇定下来:“就算是吧。”
她话音刚落,忽然面前人影一闪,却是贺夷简忽然欺近到她身前,元秀大惊,然而贺夷简双臂环住她肩背,却只是低下头来认真看着她,两人几乎颜面相贴,距离极近,彼此睫毛几乎相触,元秀心中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贺夷简低下头,薄唇擦过她鬓角,在她云鬓上轻轻吻了一吻,轻笑着道:“我会尽快回来。”
他放开了手。
元秀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自己鬓发,手指却触到了方才他插上去的桃花,有些惶急的动作中,似乎有花瓣被碰落下来,她张嘴想说什么,但贺夷简却已经走到了走栏的转角处,撩起袍角跳上栏杆,元秀蹙眉,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但这时候贺夷简却又回过头来,即使晦明的月下也能够看出他面上笑意盈盈,招手道:“阿煌,等我再回长安,你可否叫我六郎?”
“不……”元秀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贺夷简却似知道她没那么好说话,足尖在栏杆上一点,悄然没入不远处的梨竹林中,身影消失的刹那,还可见他保持着回首眺望的姿势,河北男儿多俊伟,贺夷简年未及冠,身形放在关中,也已经是年轻男子,只是那回望的眼神,却带着少年最纯真炽热的感情,单纯得不含一丝杂质。
月下,元秀神色复杂的拔下了鬓上桃花,蹙眉半晌,究竟拿到睡莲池上,手一松,那枝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也不知道寻觅了多少山峰、还是靠了运气才寻到,又是从数株桃树之间千挑万选出来,并已将其本枝与旁树都毁去的桃花,就这么落向冰冷的池水。
山岚吹拂之间,几瓣花瓣飘散,似也有所不甘……
然而元秀却已经懒懒起身,伸手去推内室的小门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阴魂不散?
更新时间:2012-5-20 7:48:08 本章字数:4132
“这算不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元秀手方触到冰凉的竹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元秀脸色一变,正待出声,谁知她唇齿才张,颈侧已经一寒!
定了定神,元秀冷声道:“燕小郎君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公主可不要误会,我今日来,却是一片好心。”燕九怀笑嘻嘻的在她身后道,“全长安都知道那贺夷简觊觎公主已久,公主这座别院的守卫又如此薄弱,我怕他会对公主不利,这才尾随而来,以策万全!”
元秀感受着近在毫厘的锋刃,冷笑道:“贺家郎君没有怎么样本宫,倒是燕小郎君,原来拿刀架着本宫的脖子,竟然是在保护本宫么?”
“这个自然。”燕九怀慢条斯理的收了九怀刃,笑道,“虽然不是保护公主的安全,却是在保护公主的名节——公主难道想被人看见自己深夜与外男私会?虽然我梦唐风气开放,但未出阁的金枝玉叶,传出去究竟不那么好听吧?何况还是如今的眼节骨上!”
元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到极紧,若此刻袁别鹤在她面前,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将其赶下山去!
一群废物!
心中将别院的禁军大骂不已,面上元秀却十分平静:“什么时候燕小郎君对本宫这样上心了?”
“我对公主一直都很上心啊!”燕九怀把玩着手中短刃,脸上笑眯眯的,俨然一个寻常的坊间少年郎,“就好像公主对我那么上心一样……邱逢祥这把刀,借得也真巧!”
他提到邱逢祥,元秀蹙了下眉:“秋十六娘叫你来的?”
“公主真是聪慧。”燕九怀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道,“公主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故意为之?”他左右看了看,叹道,“这别院防卫如此松散,就算公主此刻否认,我也很难相信啊!”
“这么说,邱逢祥已经将你们夜探珠镜殿之事散布出去了?”元秀皱眉道,先前邱逢祥承诺就有人夜入珠镜殿一事三日之内给元秀一个交代,他也确实给出了交代——忠诚于邱逢祥的几名禁军统军使因恰逢司职,皆被邱逢祥罚了军法——到底让元秀确认,邱逢祥至少目前,还是不想翻脸的。
燕九怀微微一哂,月色之下他的脸庞藏在阴影内看不清楚,只有一片晦暗,语气诡异:“就在公主离开长安的当晚,大明宫中传出刺客潜入的消息,听说,圣驾受惊!”
“什么!”元秀大惊失色,“五哥他怎么样?”
“哦,我的意思是,圣驾听说有刺客潜入宫中后大为震惊,实际上,我猜刺客压根就没见到圣驾的面,毕竟九五至尊,身边怎么可能没几个象样的高手保护?”燕九怀无视元秀愤怒的目光,好整以暇的笑道,“陛下又不是公主你,唉,身边统共也就薛娘子一个女卫,居然还被你自己赶了走,若贺夷简今晚意图不轨,而我也没有跟过来,却不知道公主该当如何?”
元秀冷笑着道:“贺家郎君的胆子怎有燕小郎君大呢?贺家郎君还从未拿刀架到本宫.颈上过!与其要本宫提防贺夷简,似乎更应该提防燕小郎君吧?”
“这个当然不一样。”燕九怀慢条斯理道,“我若是贺夷简,早就对公主下手了,反正长安不敢杀了魏博节度使的独子,生米煮做了熟饭,再有意无意的传个只字片语出去,公主你若不想仿着你姑母那样孤守道观过一辈子,就是今上也不能不吃了这个亏,陪送嫁妆将你下降到河北去吧?而我不过是长安区区一个市井儿,皇家是怎么都不可能将公主下降于我的,因此哪怕公主主动接近我,皇家最多杀了我辟谣,再寻个贪慕公主美色与身份、最好能力略差些的世家子把公主嫁出去……当然了,贺夷简喜欢公主,所以暂时他不这么做,但公主再丢几次他千辛万苦方摘来的花,却不知道他的耐心,又能维持多久?”
“宫中出现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元秀果断的把话题拉回正路,“难道邱逢祥意图不轨?”
燕九怀微微一哂:“杜家老狐狸还活着,曲平之的例子放在那里,姓邱的没那么傻!只不过,他想借此试一试杜老狐狸的底线,顺便将矛头转到我等头上罢了。”
元秀听出他说的我们是指探丸郎,试探道:“迷神阁中人难道不都是探丸郎?”
“自然不是。”燕九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公主,探丸郎自汉流传至今,岂会这样轻易被人查出底细?”他眯起眼,“若是如此,邱逢祥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甚至手握禁军兵权,却依旧在宫中行一监之司?”
“你方才说杜青棠。”元秀蹙着眉,“邱逢祥手有兵权,却不敢如前朝曲平之、王太清之辈,盖因杜青棠的缘故?”
燕九怀嘿嘿冷笑了几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懒洋洋的道:“十六娘叫我来保护你,今上派来的那个禁军统军,本身武功还不错,只可惜太过拘泥了些,顾忌到公主你是女郎,不敢住得太近,却也不想想,单凭外围几道暗哨,防一防寻常人也就罢了,如我与夏侯浮白这样的身手,若是对公主你当真有敌意,恐怕杀了公主,他们还要等到明日,公主的贴身宫女发现后才知道!他以为他是我么?就是我来保护公主,为了以防万一,也断然不敢离开太远!毕竟公主如此孱弱,不近身在旁,如何及时应对?”他摇着头,叹气,“我来前还道公主好歹也是金枝玉叶,上一回,在大明宫,乃是邱逢祥刻意为之,我才得以轻松潜入,到了别院这里,有今上的人在,恐怕想单独见到公主,没那么容易,却不想秋十六娘到底是在教坊里待过的,对禁军终究比我了解多了!”
元秀也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直截了当道:“既然是秋十六娘叫你来的,那么先说好了——本宫一文钱也不会给你的!”
“公主!”燕九怀脸色一变,正待争取,却听元秀悠悠道:“此外,这紫阁峰上,一没有酒肆饭庄,二没有客栈旅舍,燕小郎君若是去其他别院做梁上君子,本宫没有意见,但若在紫阁别院中吃住,本宫少不得也要与郎君算一算帐……当然了,燕小郎君武功高明,想要赖帐,本宫也没办法,不过本宫身为公主,对付不了燕小郎君这样的高手,对付如秋十六娘这样的馆阁主人,却是绰绰有余,小郎君大可以先不付,回头,本宫自会派人去平康坊,向秋十六娘收取!”
燕九怀皱眉道:“公主还真以为十六娘能奈何我?”
“本宫怎么知道秋十六娘能不能管得住燕小郎君呢?”元秀反问,随即掩口轻笑,“不过,本宫可没求过秋十六娘派人来保护本宫,十六娘自作主张,害本宫这别院多出开支,本宫不怪她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如今不过是与她算一算燕小郎君在峰上的费用,岂不是天经地义?”
“公主。”燕九怀很是诚恳的望着她,道,“我本以为秋十六娘已经足够没良心,却不想,公主竟比她更甚,我相信公主一定可以从秋十六娘那里弄到好处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习性,公主也很清楚,若公主是个穷人,我也许还能忍耐,但公主金枝玉叶,全身上下,拔一根头发,拿去与贺家那败家子换个百金,怕也没问题,公主若是不给我些好处,恐怕我虽然还会留在这里保护公主,但公主过的怕不会太舒服。”
“比如说呢?”元秀眯起眼看着他。
燕九怀四下里看了看,一本正经道:“比如说,公主这间竹楼起得真好,架了一层空阔通风又清爽,四面还栽了紫茉莉并晚香玉等驱蚊避虫的花草,端的是会享受……”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的笑道,“公主久居明堂,看着也是极爱干净之人,却不知道若不是在这干干净净又清爽的竹楼里,总是遇见几只蟾蜍啊虫豸啊,甚至蛇鳝之类,可还觉得惬意么?”
元秀瞠目结舌,半晌,却似笑非笑道:“燕小郎君,你当真将本宫当做了坊间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儿,区区蛇虫,就能吓倒了本宫?”
“乐于在原上驰骋的公主胆子总是比较大的。”燕九怀懒洋洋的道,“所以我不是在吓唬公主,我只是想请公主想一想,什么时候沐浴时,水里忽然钻出几条黄鳝,或者梁上落下几条毛虫,再比如,公主才要休憩,却见榻上先卧了一窝水蛭……这紫阁峰上草木葳蕤,虫属甚多,不瞒公主,我幼年时丧父丧母,师父是八尺男儿,虽然管我吃住,其他却不怎么顾得上,抓这些东西,最拿手不过。”
他说着,脚步一错,整个人烟雾般溜开,没等元秀抓住机会呼救,却已经折回——一只手平摊向元秀,掌心赫然蹲了一只蟾蜍。
元秀无动于衷的看了看它,她的胆子一向不小,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使心中害怕,也断然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帝女气度,除了高踞明堂之上时的雍容庄重,也必须拥有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改的镇静,临危不乱,才是皇家风范。
燕九怀笑眯眯的,指尖划过蟾蜍背后凹凸不平的皮,忽然一抬手,将它放到了元秀头上。
元秀脸色变了一变,随即轻蔑一笑:“燕小郎君,你当真是无聊已极!”说着,当着燕九怀的面,抬腕将那只正欲在她发髻间爬动的蟾蜍拿了下来,蟾蜍身上有一层粘.湿的体.液,抓在手里格外的诡异,元秀将它举在面前看了看,哼了一声,手一扬,那只蟾蜍便与桃花一样,被丢进了睡莲池中。
“公主的胆子比我想的要大许多,却不知道若是蛇的话,敢不敢也这样镇定?”燕九怀笑得眉眼弯弯,抚掌道,“公主大约不知道,这个时候,在水边一直都有许多水蛇,虽然无毒,但若被咬中,多少也会肿上几日,不过,蛇性寒,天热之时,多抓几条抱着入睡,倒是颇能解暑。”
元秀眯起眼:“燕九怀,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公主若是肯把髻间那只金簪给我做多日不见的见面礼,我随时可以成为最合格的护卫!”燕九怀立刻拍着胸保证。
元秀拿宫扇抵住下颔,与他对望片刻,缓缓道:“哦?不知道一只金簪,能合格多久?”
“至少可以让公主今夜安眠,而且公主若是明日就能想到办法对付我,以后岂不就不用金簪了?区区一支金簪,我若没记错,公主的妆盒里,俨然寻常人家木簪一般多得是吧?”燕九怀无耻道。
“……”元秀略歪了点头,沉吟半晌,忽然道,“这也可以,不过,你既然要留在别院保护本宫,总不可能一直不见人,却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燕九怀无所谓道:“公主可以直说不放心别院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秀狠狠瞪了一眼,冷笑道:“邱逢祥才罚了神策军的一名将军并两名统军使,本宫这却就要将五哥的心腹送过去给他出气吗?”
“或者公主可以说我是你市井之交?”燕九怀慢条斯理道,“假如公主不介意你我身份差别的话。”
“本宫很介意!”元秀举起宫扇,转了一转,再次推开了内室的门,背对着燕九怀,不冷不热道,“本宫不想让长安传出谣言来,所以你若要留下,只有一个办法,若是你不同意,那便请回迷神阁去!至于好处,那更是提也别提!”
燕九怀摸着下巴,有点疑惑道:“什么办法?”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九
更新时间:2012-5-20 7:48:08 本章字数:4184
翌日采绿端着水进内室伺候元秀梳洗,看到元秀已经起身,正拿了把柄嵌明珠的象牙梳,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的梳着长发,从铜镜里看到她带着两名小宫女进来,微微一笑,回头道:“采蓝呢?”
“蓝娘方才被采橙叫了去。”采绿没想到她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愣了一下,方道,“阿家昨儿睡得可好吗?”
“还可以。”元秀放下了梳子,道,“今儿梳飞仙髻。”
采绿才拿起乌檀木梳,闻言一愣,元秀可是早就说了今儿要下山去行猎的,飞仙髻是高髻,相传乃是王母降世时,身边随侍仙女所绾,后世人效仿流传下来,此髻轻盈曼妙,但在原上行猎倒也罢了,在林中,因其高耸的缘故很容易被头顶的树枝勾绊到,更别提此髻远不如垂练双髻或者双螺髻那么稳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松开。
不过元秀昨晚才和薛氏争吵过,采绿不敢在这时候拂了她的意思,答应了一声,抬起手,替她细细的梳顺了长发,用心绾起髻来。
采绿的手甚巧,元秀的乌发在她手里灵活的扭转着,逐渐呈现出双环相峙的飞动之状,因为绾发时的手法巧妙,盘好后的发髻近看犹如雕琢般带着极为精致的层次感,她从匣中挑出一支累丝嵌宝点翠牡丹主簪给元秀过目,见元秀微微颔首,将簪子端正的插入发髻正中,接着又挑出一对点翠四蝶嵌珠步摇,对插在主簪两旁,这对步摇各栖四蝶,两大两小,蝴蝶的素行目皆是明珠嵌成,步摇下垂着一挂三串的碎珠,采绿对身后的小宫女叮嘱了一句,那小宫女忙转身离开内室,不多久,却从外面摘了两朵还合着露的月季回来,这月季是种在了竹楼旁的,颜色有红粉两种,采绿挑了一朵颜色最淡的,斜压进主簪旁,又挑了朵绯红色的,复压进去。
接着又端详了片刻,问道:“阿家看这样可好?”
元秀眼波流转,点了一点头。
上妆更衣时,因采绿手脚利落,两个小宫女在旁插不上手,元秀便吩咐:“你们去理榻。”
那两个小宫女忙答应一声,上前去整理床榻,其中一人拿起玉枕,忽然咦了一声,随即觉得不对,忙住了声。
但元秀和采绿都已经听到了,前者一皱眉,后者立刻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阿家饶恕!绿娘姐姐请息怒!”那小宫女知道露了声色,赶紧跪下来请罪,解释道,“奴是瞧见阿家玉枕上似有一瓣桃花,心中惊讶,这才叫了出来。”
“桃花又怎么了?你莫非连桃花也没见过?”采绿冷叱道,“阿家昨儿沐浴用的花瓣可不就是桃花?”
那小宫女见她脸色难看,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只因这片桃花尚且新鲜,奴……奴奇怪这时候怎么还有盛开的桃花,奴……”
她这么一说,采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放下手里的外袍,对元秀欠了欠身:“阿家,此事交给奴来处置?”
“嗯。”元秀淡淡的点了点头。
采绿立刻吩咐另一名宫女:“拉她下去!”
另一名宫女却是机灵,赶紧一边拖着先前那宫女出去一边低声道:“干枯的桃花瓣泡了水可不就是和新鲜的一个样子?一大早的你在阿家面前一惊一诈都说了些什么傻话?”
待两人都出去了,采绿复请罪道:“都是奴调教不周!”
“方才把人拉出去的倒是机灵。”元秀懒洋洋的道,“继续更衣吧。”
用过了早膳,元秀自是先召见袁别鹤。
没过多久,面有愧色的袁别鹤匆匆而来,他鬓发之上有水迹,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一进竹楼,便跪了下来:“末将统军不严,致属下妄议贵主之语,使贵主与薛尚仪生隙,还请贵主降罪!”
元秀皱眉看了看他,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宫女们都是一惊,尤其是采绿,恨恨的咬着唇,昨天元秀和薛氏争吵,外面守着等吩咐的小宫女虽然有,在当场的大宫女,可就她一个,才隔了一夜而已,这袁别鹤还不等元秀发问,就直截了当的请起了罪,固然显得直爽,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元秀,自己身边的人也把话泄露了出去?
此人若不是丰淳的心腹,简直要让人以为他是故意如此,点出元秀也有御下不严之时,以求轻罚了。
“袁统军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人可处置了?”元秀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才继续不温不火的问道。
袁别鹤低声道:“回贵主,末将已将擅传贵主之语之人皆处以军法,并致函长安,另委禁军前来补充!”
“如今别院里的人可都是你挑选的?”元秀心中一动,问道。
“这……多半是。”袁别鹤没想到元秀还会问此事,迟疑了下才回答,“有一些乃是邱监推荐前来,道是身手敏捷之人。”
元秀听到邱监二字,眯起了眼:“是么?那么当日陪本宫登顶的两名禁军士卒,又是谁选进来的?”
“那两人……那两人是末将所选。”袁别鹤迟疑着,但还是说了实话,他此刻面色极为尴尬,“请贵主降罪!”
元秀不紧不慢道:“本宫记得,那两个人,一个叫冯腾,另一个叫崔南风?都是什么人,你不妨与本宫说一说详细。”
她连名字都记得,袁别鹤固然有心保下这两人,方才故意含糊说人都已经处置,这会也只得无奈的交代出来:“回贵主,冯腾与崔南风乃是一对姑表兄弟,盖因自小一起长大,因此两人武艺旗鼓相当,兼之颇有默契,比寻常两名士卒配合更为精妙,因此末将才点了他们,却不想这两人因着年少,加上与崔太妃乃是同族,平素性情就跳脱些,如今居然胆大妄为,胡乱传扬贵主无心之语,念如今还在别院,末将使人将他们各行三十军棍,待回长安,定当继续严惩!”
袁别鹤与冯、崔两人私交很是不错,特特强调他们年少,又抬出了崔太妃,无非是指望元秀能够念在了这两点的份上,不要太过计较,又怕元秀亲自下令重处两人,还留了个口风,说回长安再行处罚,好让元秀听了,尽可能的消了怒火。
元秀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无怪上回本宫带着他们登顶时,路上遇见卢家二十五娘,卢二十五娘的目光似乎在那崔南风身上停了一下,想来是因为认出了他吧?他是崔南熏的同辈?”
听到卢二十五娘并崔南熏,袁别鹤心中一跳,他赶紧道:“回贵主的话,崔南风正是崔南熏之族弟,他在崔氏这一辈中行十四——寒食时圣人召长安子弟于麟德殿前蹴鞠,崔南风也在其中的,只是当日人多,又有七驸马等人在,想是贵主也没有留意他。”
“哦?”元秀偏头想了片刻,还真有点记不清楚了,那一日麟德殿上的几位公主不是在留意崔风物,就是在打量崔南熏,其他人可真没怎么注意。
她想了一想,微笑道:“既然如此,念在卢二十五娘的份上,就饶了他这回罢,这时候山下炎热,也不必送回长安,就留在别院好好养伤,只是统军使还要仔细,可不要再闹出事来,让本宫心烦!”
袁别鹤见她松了口,心里暗暗放下一块大石,恭敬道:“末将代崔南风并冯腾谢贵主不罚之恩!”
“本宫对那卢二十五娘印象很好,崔南风既然与之甚熟,不妨择日请她过来叙一叙,左右这峰上人也不多,狩猎之余,难免无趣。”元秀似笑非笑,又加了一句。
袁别鹤隐约感觉到她不怀好意,但他的身份却不能说不,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元秀正要打发他下去,竹楼外却有一名宫人进来禀告道:“阿家,宫里派了人送来瓜果。”
“来的是谁?”元秀说话时以宫扇轻轻掩嘴,因此无人发觉她在扇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那宫人回道:“是原本留守在珠镜殿的内侍,名叫小九。”
元秀蹙了下眉,随即飞快的松开,不动声色的吩咐道:“召他进来,本宫要问一问宫里的情形。”那宫人答应着自去了,袁别鹤见状,忙道:“末将告退!”
“等一下!”元秀却叫住了他,吩咐采绿,“搬个月牙凳进来,让袁统军坐下,统军昨日还为本宫狩猎亲自下山熟悉地形,多有辛苦,一会瓜果来了,统军直接取一份走。”
袁别鹤受宠若惊,赶紧道:“末将不敢,末将有负……”
“袁统军何必自谦?神策军中统军可不只你一个,五哥特特指了你来保护本宫,足见统军出色。”元秀深深看了他一眼,袁别鹤听出她这话里的警告,是要特意给自己面子,忙识趣的噤了声,采绿笑嘻嘻的亲手搬了凳子来放在元秀下首,袁别鹤告了罪,方正襟危坐下去。
过了半晌,先前那进来禀告的宫人再次入内,身后便跟了一个穿着低阶内侍服的少年,虽然做内侍打扮,却生得剑眉星目,肌肤不似唐人所崇尚的白皙,然而却因此显出几分飞扬的野性,他大步跨入竹楼,步伐虎虎生气,目光炯炯——几乎是恶狠狠的瞪向了元秀,但却在看到袁别鹤后,略作收敛,手中提了一只果篮,上边盖着一堆苇叶以防瓜果被晒干枯。
“奴小九参见阿家!”燕九怀低下头行礼,差不多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元秀面现满意之色,故意先不理他,掐了把采绿,叫她将面色从惊讶转成了忍笑,幸亏袁别鹤目不斜视,不敢多看元秀身边的宫女,这才没有发现异常。元秀示意采绿过去将东西接了过来,才微笑道:“起来吧。”
她这三个字说得尤其温柔,但燕九怀却觉得身上没来由的一寒……
篮中另有信笺,说明这一回送来的瓜果成色以及各计多少,元秀大致看完,将信交给了采绿,吩咐她将水果分出一半给袁别鹤带去给禁军。袁别鹤连忙离座谢恩。
这时候,他以为终于可以走了,谁知元秀却将小九晾在了一边,问起山下狩猎之事来。
袁别鹤昨天亲自下山去查看地形,就是因为元秀吵着今日就要下山去,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元秀居然梳着飞仙髻,对她的箭技并身手又失望了几分,定了一定神,方道:“回贵主,终南山中的猎物不比原上,原上水草丰饶处,也无非野兔、麂子或山鸡之类,此山中,靠近名峰或村落处,亦有狼鹿之属,若再深入,熊罴虎豹,也不罕见,末将昨日在山下不远处,便发现了新鲜鹿迹,并有数头青狼,贵主不妨先拿他们试一试手,毕竟在原上射猎,与林中又有不同,待贵主熟悉了林中的环境,再猎猛兽,不知贵主以为如何?”
这番话是他再三斟酌过预备回答元秀的,之前在峰上的狩猎虽然没有遇见猛兽,元秀的出手落空次数也不多,但在袁别鹤这等曾由宪宗皇帝亲自挑选出来戍卫过东宫的精锐一眼便可看出她的不足——这位贵主,若无人从旁辅助,她能够单独猎到一头鹿就很不错了,他故意说到青狼,便是为了打消她猎虎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怎么说,狼也算是猛兽了,虽然论起凶猛,与虎无法相比。
希望私下里派出去的那几人安排青狼时手法巧妙些,不要叫这位贵主看出端倪就行……哪怕只是青狼,袁别鹤如今也不敢叫元秀去冒险,这是因为在峰上猎那几只野兔山鸡时,元秀发现猎物后立刻吩咐身边人退下,必须自己出手,面对野兔山鸡也就罢了,若是遇见了狼……这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哪怕手上被抓破了点儿皮肉,丰淳也非大怒不可!
更重要的是,丰淳让自己来紫阁别院,是为了增加资历,而不是为了被邱逢祥抓到机会踩下去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信
更新时间:2012-5-20 7:48:08 本章字数:2462
元秀刻意拖延,留着袁别鹤又问又听,足足半个多时辰后,才笑吟吟的道:“今儿本宫累了,想歇一歇,狩猎之事,明日再提吧。”
说着就要打发袁别鹤离开,采蓝忙道:“小九这是头一回来别院,烦请袁统军顺道带他出去。”
袁别鹤正要点头,元秀却摇着扇子,笑吟吟的道:“狩猎时只得于文融一个内侍伺候难免不便,小九就留在别院帮于文融打一打下手罢。”
“阿家,郭旁打理别院甚是有序,奴与采绿可以轮流陪伴阿家出猎,另一人留守别院。”采蓝原本因燕九怀在玢国公府时曾助元秀避开了贺夷简,对他戒心还不算重,自上回他潜入珠镜殿捏伤了元秀的手腕,对此人便提防万分,今日听说珠镜殿叫小九的内侍时就怀疑了,只是被元秀眼色所阻止,后来见到是他扮成了内侍进来,若不是元秀及时飞了个眼刀,早就跳了起来叫袁别鹤拿人了,这会见元秀居然还要把袁别鹤打发走,岂有不急的道理?
元秀摇着宫扇,慢条斯理道:“你们两个不怕辛苦?”
“服侍阿家是奴的本分。”采蓝与采绿异口同声道。她们正以为元秀就要顺势打发了燕九怀,却见后者垂手侍立,嘴角却微微而笑,似乎带着一丝讥诮,便听元秀含着笑意道:“但于文融有时候也要回长安跑个腿,留下小九多个人使唤,这别院也不是没地方养他。”
袁别鹤对珠镜殿的宫人并不熟悉,只当燕九怀当真是元秀身边的内侍,内侍不比宫女那样需要避讳,他倒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了几眼,心里已经认定了这是珠镜殿的宫人之间争宠,便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
听出元秀竟当真要把燕九怀留下来,采蓝急得差点没当场跳脚,顾不得礼仪,低叫道:“阿家!”
元秀嗯了一声,转头对袁别鹤道:“袁统军,时候不早,该用午膳了罢?”
袁别鹤巴不得早点脱身,连忙拱手告退,也不管采蓝在后面叫着自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暗暗抱怨采蓝糊涂,珠镜殿的宫人争风,自己一个外朝禁军统军怎么插得上嘴?何况还是当着元秀公主的面?
只是他想到了采蓝一意阻止那内侍小九留下,又回想起那小九容貌俊挺,联想起来梦唐公主们一贯的作风,禁不住想歪了……权衡片刻,袁别鹤决定立刻回去飞书长安,将此事向丰淳禀告,若那小九真是内侍,元秀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做些假凤虚凰之事原也算不得什么,但若元秀公主是将好好的少年郎打扮成内侍,公然带进别院里厮混,日后闹出事情来,丰淳震怒下来,他可是首当其冲!
竹楼这边,眼见袁别鹤忙不迭的跨下竹梯,采蓝再也按捺不住,腾的跳起:“奴去请大娘过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燕九怀讥诮一笑:“难怪公主老是被我威胁,原来公主连贴身宫女都压制不住,由着她们指手画脚?”
“你不必挑拨离间。”元秀在几上轻叩了下,采蓝和采绿都狠狠瞪了眼燕九怀,方忿忿的住了声,只听元秀慢条斯理道,“于文融就住在了旁边最外面的小竹楼里,你与他同住,若本宫这里有什么异常,你可来得及察觉?”
“这个自然。”燕九怀傲然道,“我可不是方才那位袁统军!”
“袁统军与轮值的禁军皆住在了那月洞门外修竹林的小屋里。”元秀冷哼了一声,“他是当初先帝为今上挑选的侍卫之一,你当会比你差多少?”
燕九怀眯着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内侍袍服:“我想,我需要换件衣服……”
“这可不行!”元秀淡淡的看着他,“你进别院来的身份,是内侍小九,原本,你虽然未到留髯的年纪,但容貌偏于英武,已经是一个漏洞了,若不着内侍之服,这些禁军,背后还不知道会议论些什么?这样的话,和你直接住进来,又有什么两样?本宫可不想因你而成为长安坊间的热议!”
“……这么说,贵主之前说内侍服只需穿这一次,是骗我的?”燕九怀声音陡然一冷!
元秀慢条斯理道:“本宫怎么骗你了?本宫说的是一次……就是你得了秋十六娘之命,前来保护本宫的这一次,又不是说,穿今日这一天,或者穿进别院来这一回,燕小郎君书读得不多,本宫还记得,当初你连致仕是何意,都曾请教过本宫的,也难怪会理解错了,只是燕小郎君当时不向本宫问清楚,如今,又怎么好意思来责怪本宫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燕九怀眯起眼看了她片刻,杀机森然,采蓝与采绿皆是紧张万分,若不是此刻楼中只得她们三个女子,而又见识过燕九怀的手段,担心他伤到元秀,早就恨不得出声喊叫了,只是元秀却神色平静,慢悠悠的喝着盛在琉璃盏内的酪饮。
半晌,燕九怀却没有出手,而是走到方才袁别鹤所坐的月牙凳上坐了,随手拿起旁边盛着酪饮的细颈白鹤衔芝广瓶,翻起一只琉璃盏,自己倒了些,尝了一尝,有些厌恶道:“太甜了!”将琉璃盏放下,哼了一声,道,“念在十六娘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这次!”
元秀听了,玩味一笑:“这句话应该本宫来说才对。”
见燕九怀皱眉,元秀也收了笑容,板起脸,一字字道:“昨日说好了的,叫你自称平津公主遣来,你偏生报了本宫的珠镜殿,究竟是什么用心?”
“平津公主如今远在封邑……”燕九怀才说了一句,就被元秀不屑的打断:“燕小郎君这理由寻得好生可笑!平津公主为什么去封邑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要不是迫不得已,本宫的大姐又怎肯舍弃了长安繁华?这会打听到本宫到别院避暑,送些瓜果请本宫代为说情正是人之常情,而且大姐她人不在长安,你不说自己究竟是长安公主府这边的内侍还是封邑那边过来的,就是有心人去查,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不对来。你倒好,直接说是珠镜殿,袁别鹤但凡有三分精明,修书一封回长安,一问便知真假!”
她越说越是冷笑出声,捏着宫扇淡淡的道,“你起手就这样坑了本宫一把,居然还要说不与本宫计较吗?”
这回换了燕九怀气定神闲道:“我生长市井,与高门大户素不相识,就算公主回了宫,我自回坊间,也未必有人能认出我来,珠镜殿有没有一个叫小九的内侍,或者少了一个人,对公主来说问题很大么?”
“与燕小郎君从前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本宫。”元秀眯着眼,淡淡的道,“燕小郎君绝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一回,更让本宫确认了这一点。”
燕九怀皱起眉,面有不悦之色,却见元秀转头对采绿道:“用过了午膳,就将本宫今早写的信送出去吧,记得你亲自去,别忘记换一换装扮。”
采绿点头:“奴知道。”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保护?
更新时间:2012-5-21 7:48:17 本章字数:4325
“任秋与本宫的六哥有什么关系?”挥退采蓝、采绿,元秀单刀直入的问道。
燕九怀随手从自己提进来的果篮里挑了一串葡萄,择了一颗外皮深紫近乎黑色的,吃了几个,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手上那只镯子不错。”
元秀眯起眼:“本宫记得宫里好像有几瓶伤药,对刑伤尤其有效。”
“都给我,我就告诉你。”燕九怀爽快的说道。
元秀却冷笑着道:“秋十六娘既然叫你来保护本宫,想也有话要叫你转告——药,本宫会给,不过不是给你,本宫会自己去做这个人情……”
她话还没说完,燕九怀已经悠然道:“既然你反正都会给孟大的,那我什么都不说了,秋十六娘若是问起,我便说公主你压根就不相信我。”
“宫里的伤药其实也有很多种的,有的和外面的药比起来也差不多,但本宫就是送瓶几十文一盒的药膏过去,想来秋十六娘也不能不心领。”燕九怀信口雌黄,元秀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道,“那孟大,与本宫素不相识,本宫若没猜错,他啊应该就是孟小斧的兄长吧?其弟觊觎本宫身边的宫女多时,趁着这个机会,报上一箭之仇,似乎也不错?”
燕九怀吐出葡萄籽,随手拿袖子一抹嘴,思忖了片刻,才不太高兴道:“任秋之母任氏乃是孀妇,她从前的夫婿姓罗,好像与琼王的母妃有些瓜葛。”
“罗美人?”元秀喃喃道,“本宫记得罗美人一向安分守己啊!难道她竟会使人勾引三哥?这也不对,三哥一向平庸,就是这会,都被三嫂管得死死的,膝下虽然才钊郎一个子嗣,却也不敢轻易纳美妾入帐,任秋也是因三嫂反对不得列入李氏……”她思索了片刻,问道,“任氏那夫婿,是什么时候没的?”
燕九怀皱起眉,想了一想才道:“应是在齐王认识她前,好像她之所以遇见了齐王,就是有一回罗美人的父亲生病,罗美人当时正在华清宫伴驾,便请求让琼王代自己前去探望,当时因琼王年幼,齐王自请陪他前去,结果在罗府,那任氏因丈夫死了,有事去寻罗美人的母亲,恰好被齐王看见,如此才会弄出长孙氏过门前先有了私生长子的事情。”
元秀拿宫扇按着唇,沉思了半晌:“迷神阁究竟是个什么所在?这样的事情也清楚?本宫在宫里都不曾听得如此详细!”
“公主听不详细也不是没有缘故。”燕九怀微微一哂,“只因任氏的丈夫,论起来本该是琼王的族侄,齐王乃是琼王的兄弟,也就是说,他是抢了自己侄媳,虽然侄子已死,但名份上究竟不好听,当然,本朝有玄宗皇帝之事在前,侄媳已经算不了什么,但宪宗皇帝却是极为讲究这些的,因此齐王一力隐瞒,后来罗家知道了,也是悄悄把任氏从家谱上面划去,推说她已经病故,主要宪宗皇帝也从来没有指望过齐王承位,听说杨太妃并昌阳公主都很得宪宗皇帝的喜欢,自然也没有人会特别针对他。”
说到这里燕九怀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除了,你的五哥,当时的太子殿下!”
元秀目光微垂看向了自己手里的宫扇,慢条斯理道:“哦?”
“宪宗皇帝有一段时间很想换太子,就是将东宫换成琼王。”燕九怀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神采飞扬的说道,“这件时候后来不知怎的让你那胞兄知道了,因此他感到琼王的威胁后,原本打算将此事揭露出来,以打击琼王。”
元秀回忆了一下过往,摇头道:“本宫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呵……他若当时揭发出来,如今任秋之案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了。”燕九怀懒洋洋的道,“公主真是可怜啊,你这个哥哥可是什么都不告诉你吧?”
“你无需在此挑拨离间!”元秀瞪了他一眼,以扇支颔,陷入深思,燕九怀却有些坐不住,百无聊赖的陪她安静了片刻,便忍不住道:“公主不是要狩猎么?为何今日不出猎了?”
元秀漫不经心道:“今儿不是为了等你么?何况天气这样热,本宫也有躲懒的时候。”
“峰上又不热……”燕九怀说了一句,忽然若有所思的看住了元秀,“公主为何相信秋十六娘?”
“嗯?”元秀思路被他一再打断,不悦的皱眉抬头,却见燕九怀摸着下巴,有点好奇的望着自己:“秋十六娘出身乐籍,如今虽然赎了身,做的却是鸨母这一行,欢场上边逢场作戏的拿手人物,与公主你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说起来你见到秋十六娘的两回也未见得对她多么热情,怎的听说了我是她派来的,居然就敢把我留在身边?”他眯起眼提醒道,“你腕上的伤痕才消吧?”
元秀哈了一声,转着手中宫扇,悠悠道:“燕小郎君杀人放火或者是把好手,论到了宫闱斗争可就差得远了——你可想过秋十六娘做什么要派你来保护本宫?要说如今迷神阁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燕小郎君这样的身手,秋十六娘居然舍得放你离开长安来保护本宫,这为的是什么?”
“说是保护,不过是拿着你是今上唯一胞妹的身份,关键时刻用来要挟今上罢了。”燕九怀眯着眼,笑道,“公主一定要我说真话,真话可不见得好听。”
“本宫这样的身份,好听的话已经听过实在太多,觉着还是真话听来顺耳。”元秀微微一笑,“说起来,秋十六娘舍出燕小郎君来别院‘保护’本宫,虽然有在万不得已时以本宫要挟五哥的用意,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要保护燕小郎君啊!”
燕九怀差点没被葡萄呛到,他狼狈的从凳上跳起,抓到旁边剩下的半盏酪饮,此刻也顾不得计较方才嫌弃的酪饮过甜的问题,一口气吞下,才缓过来,表情古怪:“我需要保护?”
“燕小郎君夜探珠镜殿,捏伤了本宫手腕之事,本宫替你瞒下了,但在珠镜殿留刀恐吓……邱逢祥于公于私,又怎么会饶过你?”元秀淡淡的说道,“燕小郎君以为武功高就当真百无禁忌了吗?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听从秋十六的话?邱逢祥掌着神策禁军十之五六之兵权,另千牛卫中也有不少心腹,若他当真下了狠心要在长安搜捕燕小郎君,燕小郎君以为自己能够隐藏多久?探丸郎在长安盘踞从汉时算确实足够悠久,然而燕小郎君也不要忘记,本朝的长安乃是前朝所建大兴城演化而来,隋建大兴,却在不久之后覆灭,将此城完善并发展的乃是本朝,对长安的熟悉与了解,小郎君该不会当真以为你们会胜过了禁军全部出动吧?军阵之前,任燕小郎君武功再高,试问万箭齐发,小郎君又当如何闪避,如何格挡?再问小郎君,若陷入阵中,即使杀上百人,力竭之时,又当如何?”
元秀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叹道,“秋十六娘不欲给邱逢祥借燕小郎君正式动手对付探丸郎的时机,又顾忌着燕小郎君血气方刚,若直言的话,燕小郎君说不准,会主动找上了邱逢祥,反而害了自己,所以这才拿了本宫做借口,本宫猜测,燕小郎君来紫阁峰之前,秋十六娘定然与小郎君说了类似于叫小郎君过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话,实际上秋十六娘一片苦心,无非是几个打算:一是叫燕小郎君离了长安,邱逢祥没了燕小郎君这个借口,迷神阁也随之得到了保全;二是燕小郎君不在城内,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茫茫终南山,逃逸也方便;三嘛,却也不仅仅是关键时候挟持本宫……邱逢祥耳目灵通,燕小郎君以内侍之名躲到了本宫这里,他最多晚上几日,多半也会知道,本宫乃是公主,他虽然军权在握,名份上究竟是本宫的奴婢,若为此事加派人手到别院来搅扰,可不是到迷神阁去拿一个刺客那么简单,就是朝上也定然以为他想反了,邱逢祥此人善忍,不至于如此冲动,这样秋十六娘也可以得到斡旋的机会,另一方面,上一回,你夜探珠镜殿的事,本宫曾将他召到了殿中挑明,如今你却又躲到了本宫这里来,加上你之前与本宫见过几回,他也未必能吃准,你究竟与本宫是什么关系,是否受本宫节制……宦官不同常人,他们只要本人身死,并无子嗣继承其权其势,因此将自己的性命安危看得最重不过,由此对手中权势并地位也是极为重视,不将事情查清楚,邱逢祥不会轻易动作——秋十六娘这回,欠本宫的人情,可是欠大了!”
燕九怀默默听着她的话,脸色差不多是瞬息万变,待她说完,一言不发的丢了琉璃盏,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元秀也不拦阻,悠悠道:“你这会回长安,差不多一进城门,邱逢祥便可顺便将你与迷神阁一起彻底铲除,燕小郎君这样配合他,该不会久有自戕之心了吧?”
燕九怀背对着她站了良久,竹楼中只听见他各处关节一阵脆响,显然心中正在激烈交战,半晌后一拂袖,扬长而去。
他才离开元秀所居的这间竹楼,刚才被元秀打发出去的采蓝就忙不迭的跑了进来,她还算清醒,不确定里边情形时没叫小宫女也一起进来,只是一边行礼一边目光却盯着元秀上下打量,生怕她吃了什么亏,元秀将宫扇放到一边,笑着道:“你们不是一直在外面?本宫若是吃了亏难道还不会传人进来不成?这会又不是珠镜殿里三更半夜的被利刃加颈!”
她不提前事还好,一提采蓝就痛心疾首:“阿家实在太卤莽了,这等市井中人最是凶蛮,阿家就算有所图好歹也不能以身涉险啊,如今他当真去与于文融一起住下了,阿家究竟什么时候打发他走?难不成要等到回宫的时候?”
“哦?他没有离开别院?只是去了于文融的竹楼?”元秀因练习骑射的缘故耳力日好,只是燕九怀轻功高明,才离了眼前她就听不出对方足音,倒是采蓝因不放心元秀,被打发出去后,就侍立在楼外等待传唤,见燕九怀出去,却是注意到了他去的方向。
此刻听元秀这么一问,采蓝顿时大喜过望:“阿家刚才赶他走了吗?他居然还不走!阿家请在这里稍等,让蓝娘陪着阿家,奴去请大娘并袁统军来,务必将此人绳之以法!”
元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采绿和于文融想是要入夜后才能回来,这会子没什么事情做,你使个人去庖下问一问采橙,有什么点心取些来。”原本元秀是叫采绿独自去送信的,只是算一算时辰,哪怕是快马,回来时天色也晚了,采绿一个女郎独身赶路实在不妥,才叫于文融一起跟了去——毕竟她那封信要给的人,不便叫禁军知道,采绿和于文融也是打着回宫收拾些东西的旗号,少不得再折去大明宫一回。
采蓝却不理会她岔开的话题,契而不舍的问道:“阿家,那燕家小儿……”
“唉,一个傻小子,你不必多管了。”元秀眼中流光闪烁,笑眯眯的安慰着她道。
“……”采蓝见她一定不肯听劝,无可奈何的叫进了锦梳,“阿家想用些点心,去庖下问一问采橙有没有清爽些的?”
锦梳听了,忙屈一屈膝道:“奴今早去取早膳时,听采橙好象说了晌午后会做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糕这两件,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不知阿家可要都拿一些来?”
元秀一脸诧异道:“她做了这些东西怎么本宫到这会都没有见到?莫非不是做给本宫的?”
“奴听采橙姐姐说,她在郭总管的妻子那边看到一种别致的做法,只是为了合阿家的口味想是要多做几回,因此打算晚点再呈上来,奴也是见阿家提起来才说的。”锦梳小心的道。
元秀噫了一声道:“咱们头天过来时,饭食就是郭旁之妻做的?味道还不错,只是听郭旁说她容貌已毁,所以才不曾出来见本宫……一会这两道点心若能入口,便单独赏她一支簪子吧。”
“是!”这些事情都是采蓝负责,忙在旁屈了屈膝,见锦梳还在垂手等候吩咐,提醒道:“阿家允了,你还不快去都取些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意外的求助
更新时间:2012-5-21 7:48:18 本章字数:4091
长安,靖安坊。
送信的人施施然离去,一向温文沉静的杜拂日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哭笑不得的神情,但很快转为平静,他略做思忖,问身边的洗砚:“叔父最近可曾与探丸郎联络?”
“自然没有。”洗砚毫不迟疑的答道,“贵主派来的人分明就是胡说八道,阿郎与探丸郎那边从来都是钱货两迄,何况阿郎与贵主又无仇恨,又怎会雇请燕小郎君追到终南山上去为难贵主?再说贵主是什么身份?身边岂有没侍卫的道理?燕小郎君虽然武功高明,但贵主身边也未必没有能人,何况这一回,听说还是圣人亲自指了一位统军去保护贵主!”他忿忿然道,“再说别人不知道,郎君还不知道吗?燕小郎君并秋十六娘如今都因为任秋之案被卷进了长安这场是非之中,阿郎的为人,除非谈妥了条件,否则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抓住?在这眼节骨上,那是万万不会与他们联络的。”
洗砚非常肯定,“贵主这分明就是觑着郎君好.性情,讹诈郎君!”说话间,他甚至激动的捏紧了拳头,似乎那位贵主若在眼前,恨不得冲上去为杜拂日讨个公道一样。
杜拂日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叔父此刻可在府中?”
“阿郎今日并未出门。”洗砚赶紧道,他以为杜拂日这是要去向杜青棠问计,以解此信带来的麻烦。
“那么你去问一下,圣人派去紫阁峰保护贵主的统军是谁?”杜拂日却只吩咐洗砚前去,自己则是有些失笑的收起信笺,待洗砚出了门,他才微微皱起眉,自语,“前几日宫中传出混入刺客之事,圣驾受惊……莫非那位贵主手上青痕,与此有关?”
他回想起那日元秀前来请求自己写信给张献,让后者出面斡旋留孟破野一命时,不经意间被他发现的腕上的一道青痕,分明是被男子大力扼制之时留下的,虽然是匆匆一瞥,但杜拂日箭技惊人,目力同样远胜常人,一瞥之下已经清楚的看出那道青痕的痕迹整齐,分明是被扼住时丝毫没有挣扎——也可以说,是无力挣扎,若那道痕迹出现的位置略有偏差,以梦唐公主们的名声,即使君子如杜拂日,怕也会立刻避开了视线,权当未见,只是那个位置,正是最易卸去对方关节、同时扣住脉门的地方。
假如他猜得不错,应该是有一名擅长近身缠斗甚至是刺杀之人,面对面时制住了元秀公主所留,原本打算卸去元秀关节,但也许那人考虑到金枝玉叶们的娇贵,只是以捏疼她的手腕作警告?
元秀上一回来玢国公府时,是昌阳公主下降前一日,那段时间宫中一片平静,并没有传出任何不妥的消息,不过这也正常,昌阳公主是丰淳一朝头一个下降的公主,她这场婚礼也是先帝孝期满后本朝第一件喜事,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宫里出了什么事,婚礼前也定然是要瞒下去的。
更何况如今守着大明宫的是神策军,这一支禁军的军权大部分握在了邱逢祥手中,邱逢祥……杜拂日记得,宫中传出刺客混入的消息后,似乎刺客就是被邱逢祥身边的人抓住并当场畏罪自尽的,如果这一幕是邱逢祥自导自演,那么他必定有所用意——假如昌阳公主下降前,元秀公主就曾在宫中遇袭,此事理应瞒不过邱逢祥,如今元秀公主离开长安,赴终南山别院避暑,这时候宫中再出刺客……邱逢祥曾在杜青棠手里吃过大亏,这也是他一反王太清并曲平之之流的做法,一直以来都谨慎低调,行事滴水不漏的缘故。
在眼下,杜青棠看似致仕,杜家子弟也不断在丰淳手里受到打击,但宪宗去世方三载,杜青棠余威尚在,以邱逢祥一忍多年的定性来看,若无把握,他是不会轻易有所动作的。
若是真正的刺客的话……杜拂日摩挲着指上韘环,微微摇头:不可能。
梦唐确实已经衰落,但皇室始终是皇室,大明宫若这样容易被刺客混进去,先前祸乱朝政的那些权阉,也不至于挟帝自重、威风多年了——关中豪门,谁家没有私下里豢养些死士暗卫?
大明宫中出现了刺客,甚至还让丰淳受了惊,要么刺客本就是邱逢祥所派,要么,就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杜拂日正在思索,被派去询问杜青棠的洗砚恰好回来,不等杜拂日出言,便迫不及待的禀告道:“郎君,阿郎说圣人是派了从前为东宫宿卫的袁统军袁别鹤前去保护贵主,袁别鹤另挑了五十精锐禁军士卒同去——虽然去的是别院,但终南山中还有宗圣宫,宫旁驻扎着的士卒固然不及骊山行宫,究竟也是长安左近的兵卒,所以贵主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挟持?”
——方才,于文融并采绿改头换面的敲开了玢国公府的后门,劈面就递上了公主亲笔手书,下人听说是公主手书,如今杜府不比前朝,虽然疑惑他们行踪诡异,但也不敢轻忽,只得请了人进门,复将书信送到了鹿剑园。
杜拂日上一回收过元秀的回诗,对她的笔迹自是认识,看罢信笺后一头雾水,便将于文融并采绿请到鹿剑园询问缘由,哪知采绿一开口便咄咄逼人,直言杜青棠请了探丸郎燕九怀夜入终南山中紫阁别院,意图谋害元秀公主,如今公主危在旦夕云云——元秀的书信倒没有提到杜青棠,只是表示终南山广大,猎物众多,奈何薛氏惧夏,无法陪同自己下山狩猎,听闻杜氏在终南山中也有别院,虽不在紫阁峰上,但也在圭峰山中,若杜拂日在长安无事,不妨同去终南山,也好让她请教一二。
这一主一仆,态度迥然不同,但两人的用意,都是要他前往终南山,若再深想一些,也是让他离开长安城,杜拂日心中微惊,如果元秀公主与采绿所言她们陷入危局,求助是假,目的是让自己离开长安,这是否表明杜氏将接承雷霆之怒?
元秀公主对自己箭技与书法的欣赏杜拂日心知肚明,本朝不比前朝,公主们不仅仅备受皇家宠爱,常以此干政,甚至连科举名次,也不乏朝代有公主会插上一手——譬如玄宗皇帝时,王摩诘以一曲郁轮袍得其时玄宗爱女之荐为状元,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哪怕是宪宗皇帝时候,杜青棠得宪宗皇帝信任,起初也还是因为永寿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玄鸿元君,与时为太子的宪宗皇帝兄妹关系极好,在宪宗皇帝面前多次提到了杜青棠,宪宗皇帝因此留意,后与杜青棠见面时,发现后者果然有大才,这才成就了前朝明君能相的佳话。
有这些长辈在前,元秀公主虽然年幼,然而爱才之心却一如前人。
当初说服宪宗皇帝处置郭家的人是杜青棠,那时候杜拂日尚且年幼,若那位贵主爱惜自己的才华,说服其兄长,让自己在杜氏倾颓前离开长安,以从中脱身,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瞬息之间,杜拂日心念电转,不过这样也不对,元秀公主是在昌阳公主下降后第二天离开长安,前往终南山避暑,甚至没有等昌阳公主回门,她走得似乎很急,丰淳更是将自己信任的统军派去保护她的安全,虽然丰淳在继位后毫不避讳自己对这个胞妹的偏爱,但昌阳公主的下降之仪办得十分隆重,按理至少会让元秀在等昌阳回了门,再让她离开,莫非元秀公主忽然离开长安,本是丰淳的主意?
“袁别鹤?此人性情能力如何?”杜拂日问道。
洗砚撇了撇嘴角,道:“这袁别鹤是长安人氏,贫门良家子,自幼双亲丧失,由其阿姊抚养长大,生于市井,阿郎说,他性情倒是敦厚的,因不喜读书,其阿姊便典当了家中财物,送他去嵩山学艺,当初宪宗皇帝立今上为太子,因东宫侍卫空缺,从禁军中择人补充,禁军出缺,自也要招收新入之人,那时候袁别鹤的阿姊恰好出阁,袁别鹤从嵩山回长安送嫁,他的阿姊便趁机给他报上了名,此人武艺不错,选上禁军后,翌年皇家狩猎,东宫一名侍卫不慎被同伴流矢所伤,因瘸了腿,只得换人,那时候今上还小,宪宗皇帝爱子心切,便择了出身清白又武艺过人的袁别鹤补缺——此人一到东宫,倒是立刻投了今上的脾气,一再提拔,自今上登基以来,更是将他调入禁军,委以重任!阿郎说这一回护送贵主避暑,压根就是今上送他一份资历,以做他日升迁之用。”
杜拂日耐心听完,才问道:“此人除了身后外,能力如何?可堪大用?”
“阿郎的原话——”洗砚做个鬼脸,笑道,“贫门良家子,又是厌文喜武之人,放在乱世或可为猛将,但其性情敦厚又失之猛将应有的气势,古往今来如项籍、程知节能有几个?”
杜青棠在宪宗一朝可谓是只手遮天,权势煊赫,丰淳因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对其极为忌惮与厌恶,以杜青棠的为人,对这位当时的太子自然也要多盯着些,袁别鹤既然是东宫旧人,他的底细当然不会瞒过了杜青棠去。
杜拂日思忖片刻,从案上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略书数行,吹干之后封起,又在案下格中取了一方小章,在信笺下方盖上,对洗砚道:“送去安义坊。”
“给裴家郎君还是张家郎君?”杜拂日知交不多,但在安义坊里住的却有两个,便是重五之日同去观澜楼赴约的张献与裴灼,洗砚自是要问个明白。
“去裴府交给裴灼,你去时另外带几卷书,告诉裴灼选一个可靠之人,以裴家二十四娘的名义将此信送去紫阁别院,交与燕郎。”杜拂日道。
洗砚接过了信却不想去,抱怨道:“郎君就是这样好.性情,上回在观澜楼上,被那柳大当众冒犯了也不生气,为着不扫了众人兴致,甚至就换了件衣袍便继续待着,所以现在连贵主也觉得郎君软弱可欺,燕小郎君的事情,与郎君又有什么关系?堂堂贵主,难道连个市井之徒、探丸郎中人都收拾不了?贵主这分明就是想拖郎君下水!”
“贵主才多大?”杜拂日微微一笑,哂道,“想算计叔父,就是今上占着至尊之位,如今也是无从下手,又何况是她?”他摇着头,“这位贵主怕是当真遇见麻烦了,不论如何,既然寻到了我头上,能帮则帮吧。”
他语气清淡,洗砚眼珠转了一转,认真道:“郎君,这位贵主,曾引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思慕,如今贺夷简虽然将赴淄青为楚殷兴贺寿,但终究惦记着贵主,郎君向来大度,哪怕今日所求并非贵主,或者也非年少美貌的女郎,即路边乞儿,郎君但力所能及,也会援手,然而外人却不知道郎君秉性如此,万一那贺夷简认为郎君对贵主有意,返回长安后,总是一件麻烦吧?”
“贺夷简?”杜拂日摇头,“贺之方既然让他离开了长安,自然不可能再让他回来。”
他语气笃定,洗砚还要再说,杜拂日已经接着道:“哦,对了,信笺是给燕郎的,你与余光说清楚,可别让其他人拆了。”
“若燕大根本不在紫阁别院呢?”洗砚委实不信任元秀在他看来,燕九怀断然没有在迷神阁遭难时离开长安,特特赶去紫阁峰上与元秀过不去的道理,何况燕九怀武功再高,行刺官吏也就罢了,对皇室中人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杜拂日只是笑了笑:“那前几日宫中出现刺客之事,便可知道缘由所在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流萤
更新时间:2012-5-21 7:48:18 本章字数:2310
于文融并采绿回到紫阁别院果然已经入夜,峰上万籁谐起,其中虫鸣啾啾,头顶满天星子如雨也似,元秀因午后小憩过,这会倒还不困,因见竹楼畔有流萤飞出飞入,使锦梳带了两个小宫女抓了许多,拿宫灯的琉璃罩子反扣在桌上,又灭了楼内灯火,与众侍看着取乐,燕九怀在她使人抓萤虫时还在旁看两眼,待元秀回了楼中,见左右都是女子,他大觉无趣,便自去休憩,元秀也不阻拦,自与众侍闲聊。
采绿在外面问过留守的宫女她还没睡,便整了整衣裙,与于文融一起踏上竹楼禀告。
看到她进来,萤火之下也能瞧出鬓发被山风吹得微松,元秀笑着让人点亮了灯,不待两人说话,便道:“先去沐浴更衣再来,采橙晌午后做了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凉糕,因是新做法,晌午后面呈上来的都被吃完,好在她听说你今日回长安去取物,特特在厨下给你留了些,日落后怕变了味,还特特取了冰镇上,这一会取出来,等你收拾好了,正好入口。”
采绿看出元秀心情不错,便抿嘴笑着屈了屈膝:“奴跑一回腿,却劳阿家惦记了。”
“阿家疼采绿姐姐,却也可怜可怜奴吧,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凉糕,奴听着这会就觉着更饿了。”于文融跟着凑趣。
元秀笑道:“你整日追着她们阿姐阿姐的叫着,采橙给采绿留,难道还会忘了你不成?”说着叫锦梳,“去把东西端过来,叫他们晚膳都在偏屋里用吧。”
采绿和于文融忙谢了恩,他们出城前虽然也吃了些东西,但这一路快马驰骋到峰下,加上摸着黑爬上半峰腰,又不是如贺夷简、燕九怀那等武艺高强之人,早已又累又饿,当下两人告退,先去沐浴更衣。
夏日清洗方便,衣衫也不多,没过多久,两人便重新过来,偏屋里面锦梳早已从厨房取了给他们留好的饭菜,用过后,再回正厅,两碟子点心并洗净的瓜果都已经放好,元秀看了眼采蓝,采蓝会意,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下去,又把扣着萤火虫的琉璃罩移到一旁,元秀让他们各尝了一块点心,才问道:“杜拂日怎么说?”
“杜家这位郎君真是个好.性儿。”采绿听她这么问,便先扑哧一笑,笑中带着讥讽之意,掩嘴道,“瞧他生得也算是堂堂昂藏男儿,性情却也忒绵软了些……即使杜家如今不得圣宠,奴去时想着,到底也是国公府,奴一个奴婢,就是瞧着阿家的面子不能把奴怎么样,想来乍然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指责也该露出几分恼色,谁知道他始终不温不火,倒仿佛是不会生气一般。”采绿的性.子活泼直爽,却与薛氏有些相似,在她眼里,大好儿郎便当神采飞扬、纵马原上,方不负韶华,像贺夷简,若不是他的身份以及太过傲慢,采绿定然是支持他成为元秀的驸马的,对于杜十二的温文沉静,采绿却是看不习惯。
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复问道:“他是怎么说的呢?”
“杜家郎君只说了一句话。”于文融察言观色的能耐可比采绿高明,而且他是陪元秀去过观澜楼的,虽然不像守真那样从头陪到尾,但也知道元秀对杜拂日印象不错,此刻忙把话题接了过来,“他说,劳烦两位前来,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其他呢?”
于文融尴尬道:“然后就端茶送客了,奴等因还要回大明宫点完卯才能回来,也未久留。”
元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正要叫他们将糕点拿下去用掉,却见采绿与于文融并无离开之意,反而对望一眼,似有话要说。
“宫里出了事?”元秀注意到这个眼色,猛然想起燕九怀说,自己离开长安后,宫中混入刺客,丰淳受惊,立刻正了颜色,问道。
采绿忙道:“阿家不要急……宫里……宫里确实出了些事,不过如今已经没事了,而且,宫里这会还有件好事!”
“是什么好事?”元秀狐疑的问道,无论刺客有没有见到丰淳的面,单凭他们能够混入宫廷,这对于皇室的尊严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更何况还有一个邱逢祥——皇室的安危,竟不在皇室自己手里!她想不出来在出了这样的事后,宫里还会有什么事被称为好事?
“帝后和谐,阿家以为算不算好事?”采绿却当真是一脸喜色,朝元秀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问道。
元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足足愣了数息才回过神来,接着腾的一把抓住了采绿的手臂,惊喜道:“当真?”
皇嫂王子节虽然在她们几个小姑选驸马的事上不乏用了一些心计,但为后却是极合格的,平素份例向来也不克扣谁,性情可称为宽仁——而且那些心计,也并非全是为世家考虑,琴瑟和谐究竟还是要看两情相悦,再说她是丰淳明媒正娶的元配,元秀本就是嫡出,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自为皇室考虑,总是希望东宫出自嫡子,这样,对社稷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丰淳从前偏爱赵氏,新人进宫后,他又被韦华妃并裴才人吸引,对中宫始终是敬重而不亲近,如今乍听采绿这么说,委实喜出望外,却又不敢相信——她的胞兄,可不像是朝令夕改之人,当下拉着采绿再三确认。
采绿抿着嘴,面色微红,笑着道:“说起来此事还和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出了刺客之事有关……”
见元秀神色一紧,她忙安慰道,“那些都是以讹传讹,阿家不要担心,宫里除了伤着了一名禁军士卒,都无人受伤,更不必说五郎与皇后等人,那是连刺客的面都没有见着的!而且刺客已经被当场拿住,并且服毒自尽了!”
“那么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进的宫?”元秀急急问道。
这问题却是于文融来回答的:“回阿家,刺客本就是宫廷中人,倒不是说混进宫的,圣驾如今虽然不在太极宫,到底是帝阙所在,外面的人想混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他并不知道燕九怀夜探珠镜殿一事,采蓝和采绿对望了一眼,均不作声。
元秀眉间之色渐渐变得沉冷:“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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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卢二十六娘
更新时间:2012-5-22 7:48:07 本章字数:4458
“回阿家,正是。”于文融察觉到元秀情绪的变化,不知所以,语气顿时谨慎起来,元秀把手一挥,道:“没有什么,你继续说。”
于文融定了一定神,才继续道:“所谓的刺客其实也不尽然全是——不过是万春殿附近的一个年老内侍,因与万春殿上伺候杨太妃的宫女在四海池边遇见争执了几句,那内侍吃了亏,心怀不忿,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把刀进宫来,趁杨太妃外出时,忽然扑上去刺伤了太妃,幸亏太妃身边人反应机敏,挡了一下,太妃也才伤了手臂,耿太医看过,上了些伤药便可,那内侍究竟年纪也大了,没等宫中侍卫赶到,太妃身边的人就将其按倒,因是内侍,便绑了送到蓬莱殿交皇后处置,只是圣驾不在太极宫,那边宫人管束究竟松了许多,传到别处竟成了刺客潜入宫中惊扰圣驾——也是大家御下宽厚,紫宸殿上两个不长眼的小内侍私底下议论,将刺客交到蓬莱殿由皇后殿下处置,说成了刺客潜入蓬莱殿……伤着了皇后,倒却是惊着了圣驾。”
把窥探改为伤着,于文融接着道:“那内侍还是怀宗皇帝时候就进的宫,在宫里也算是老人,原本过上两三年就该进慈济所的,也不知怎的就糊涂了,好在太妃没出大事……”
元秀听到这里渐渐放了心,转而问起采绿说的喜事来:“那么五哥与五嫂……”
“这却是霍公公说的。”于文融殷勤的笑着,看向了采绿。
采绿接过话,道:“咱们回宫,去了珠镜殿,说要替阿家取几件首饰,霍蔚说这几日五郎都住在了蓬莱殿不说,便是连午膳都要特特绕过内外朝分开的宫门,回蓬莱殿与皇后殿下一起用呢。”
元秀心里一喜,丰淳的习惯,她当然也有所知,寻常时候,上午都是在改折子,用过了午膳,才有可能有空,因此就是赵氏、韦氏、裴氏这些得宠的妃子,也是晌午过后,才有机会见到他的面,从前因着前朝之事,或者其他缘故,在皇后那里多住几日,也不是没有,但若是连用个午膳都特别赶过去,那倒是真的上了心。
但如今长安城中事情不少,她还不敢就这么相信了,略作沉吟问道:“韩王和魏王这几日都在哪里?”
“回阿家,就是杨太妃被那内侍刺伤后,韩王与魏王都被送回了赵芳仪身边,这几日大家皆住在了蓬莱殿,就是韦华妃、裴才人那里都不曾去过。”采绿抿着嘴欢喜道,“说起来明德殿空着总也不成件事儿,奴看明年这时候却差不多该有主儿了!”
明德殿是东宫第一殿,采绿这么说,用意不言而喻,元秀深以为然,欣欣道:“若当真如此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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