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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13 繁朵(当代)
元秀惊奇道:“难道她还想去劝韦华妃与裴才人争宠?”
采绿笑眯眯的解释:“奴听说赵芳仪寻的借口是想向韦华妃求几张韦家郎君的字帖!韦华妃谦逊了一番之后答应回头叫人去韦家寻几张来,结果赵芳仪就说了,道张明珠身为国子监司业,这字啊写的还不如韦家郎君的一半好,韦华妃当场就叫人不要去韦家了,正色告诉她,韦家郎君的座师正是张明珠——赵芳仪听了,却不屑道‘那张司业庸碌老朽,哪里比得上令兄才华横溢?韩王若能得韦郎教导就好了’,阿家不知道,奴听含凉殿的人说,当时韦华妃就摞了茶碗送客了!”
这一回薛氏都过来问了:“这赵氏当真这么说的?”
“这事六宫都传遍了!”采绿肯定的点了点头,“韦华妃方才还赶到了蓬莱殿向皇后哭诉呢!”
“张明珠此人教导苛刻,乃是关中出了名的严师,他为人虽然刻板,但手底下却确实出过高徒的。”薛氏哑然半晌,摇头道,“这韦维端就是其中之一,一手魏碑冠绝两都,赵氏能够想到借索取他的字迹给魏王临帖来与韦华妃拉近关系,没想到接下来却要拿着他去贬低张明珠?她以为这样就能够叫韦维端去教导韩王?也不想一想,韦造已经是宰相,韦氏如今又做了仅次于皇后的华妃,韦维端再为五郎长子之师……这韦家该有多么势大了?何况韦华妃刚刚进宫,日后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子嗣?韦维端这个做舅父的又怎会舍了自己外甥不教导,跑去替她赵氏教养儿子?真是可笑!”
元秀放下笔,嗤笑着道:“这赵氏啊,就应了当日五哥在蓬莱殿上训斥曹氏的那句话——慈母多败儿!韩王怎么说都是五哥的长子,如今又才只得六岁,就算被赵氏惯得跋扈了些,五哥也只有好生教导的道理,难不成还能害了他?可这赵氏只看到张明珠对韩王苛刻,却不想这等不徇私面又有才华的师尊也就是皇家下旨,寻常人等想拜进张明珠门下不知几多都不得其门而入呢!”
薛氏摇头叹息道:“这宫里才进新人,赵氏就这般的忍耐不住,也幸亏皇后是个能干的,要不然,等将来新人怀了孕,又不像曹氏那样不得宠,可别闹出大事来!”
“赵氏独宠了多年,如今乍然受到威胁,自是百般的不服,接下来她若继续不得蒙召,说不定就知道乖巧些了,这样五哥也少操心。”元秀唤采绿捧水来浣手,说道。
薛氏嘁的一笑:“她如今怀着身子,又不能侍寝,被冷落也是应该的,但她那性.子,可不像是轻易会乖巧的!”
这时候到了元秀练箭的时候,原本薛氏这两日都带她去了乐游原,元秀正要吩咐采蓝去准备胡服,薛氏却道:“今儿先不去乐游原了,先在靶场上好生练一练罢,这几日下来,阿家亲手猎到的东西不过是两只野兔,其中一只箭石还射歪了,才中前肢,另一只固然射中了头部,却未能当场毙命,还是叫猎犬咬死的,可见阿家力道与准头皆不足,而准头足了力道不够也枉然……”
元秀面上一红,嗔道:“大娘,我才学了几日?秋猎还有时间呢!”
“秋猎里面参与的贵女可不只是后妃、公主们,还有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以及长安各家的夫人、女郎,旁的人我也不说了,九娘只看你的侄女升平县主,她赛马能够赢了骑着大宛良驹的郑家郎君,想必箭术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升平县主似乎还不是长安贵女里面骑射最厉害的,九娘你输给了姊妹或长辈也就罢了,若是输给了晚辈们……”薛氏瞪她一眼,“可不要说你箭术是我教的,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大娘你自小就习弓弄枪我怎么能和你比!”元秀抱怨道,“我若从小学起可也未必会差!”
薛氏哼了一声:“谁叫你从前听着昭贤的话,整日里将琴棋书画放在了首位,我瞧你字练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有多好!”
“……”元秀无言以对,只得怏怏转了话题,“咱们去靶场吧!”
采蓝和采绿掩袖轻笑,齐齐点头道:“是!”
这回到了靶场,元秀微微惊讶,原来靶场上面却已经有人在了。远远望去那人着一身绀青缭绫对鸟胡服,腰间束着革带,长发以一支长钗高高挽起,一手托弓,一手引弦,侧面显得极为干净利落,但见那人拨弦放弦犹如急奏,瞬息之间便射出了十余支箭石,只听靶上中箭声不绝,元秀一行闻声望去,却见靶心附近簇拥着一圈箭石——急射之间,准头居然很是不错!
“咦,那是韦华妃!”采绿忽然道,被她这么一提醒,元秀也认了出来,那边华妃也被人提醒,注意到了她们,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到底转身把弓交给了身后的宫女,快步走了过来招呼,元秀这还是头回看到韦氏劲装,配合她方才射箭时留下的印象,真正是英姿飒爽,眉宇之间,也透露着勃勃的英气,却比那日蓬莱殿上盛妆更为夺目,元秀佩服她方才的准头,此刻不知不觉,对她印象好了许多,对她笑了一笑。
因华妃属正一品三夫人之一,而元秀的公主之衔也是正一品,所以两人只以平礼相见,韦氏两颊晕红一片,不染而朱,似乎来了已经有段时辰了,礼毕,她率先道:“听说靶场前段时间都是阿家在用,这两天却已经上乐游原练手了,没想到今日还是打扰阿家了。”
“靶场上又不是只有一个靶子,而且此处本非本宫独自所有。”元秀摆了摆手,她听到“乐游原”三个字,生怕韦华妃接着问她乐游原上的收获,赶紧道,“这几日华妃都在这里吗?本宫瞧华妃的箭术很是不错。”
韦氏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恼色,见元秀一怔,懊恼的解释道:“我……本宫也是头一次过来,这是因为今儿心绪不佳,想要发泄一二的缘故,至于箭术,本宫幼时跟随表弟学过一段时间,本宫的表弟,箭术甚是了得!”
她究竟为什么心绪不佳,元秀才听采绿说过,自然不会去提,而是好奇道:“华妃的表弟是谁?箭术有多了得?”
韦氏似乎有些为难,顿了一顿才道:“本宫这位表弟性情淡泊,阿家可能没听说过他,他叫杜拂日。”
“杜拂日?”元秀眼中掠过一丝兴味,她回头看了眼皱眉不语的薛氏,将这个名字暗暗记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对韦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本宫确实没听说过……华妃不必拘束,我就在这边练习便是,这样彼此都不至于打扰到。”
韦氏客气了几句,便重新回到方才的地方继续发泄起来。
这边元秀趁着薛氏不注意,对采蓝道:“着于文融去打听下,这杜拂日的箭术究竟好到什么程度?怎的大娘和华妃都心悦诚服?”
采蓝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应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说宪宗
更新时间:2012-4-22 7:42:52 本章字数:3088
立夏过后,关中的气候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元秀身着单丝罗交领胡服,骑了青骢马,看到远处草丛之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放缓坐骑的步伐,腾出双手引满弓弦,她才放手,骑着一匹玄色骏马、与她并辔而行的薛氏已经叹了口气,摇头道:“偏了!”
草丛中传出猎物受惊飞快离开的稀碎声,元秀失望的重新拉住缰绳,薛氏教训道:“这不是你的箭术问题,而是骑术……你松开缰绳后,青骢比你控缰时速度有所下降,所以才让你那一箭偏斜。”
“我会再练。”元秀咬了咬唇,轻声道。
薛氏点头,正要带她另寻一只猎物,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呜咽,似乎正是方才那只猎物逃窜的方向,采蓝一怔,她们带出来的猎犬却已经一溜烟的钻了过去。
不多时,一头足有半人高大的獒犬叼着一只头颅中箭的麂子回来邀功,麂子的颅骨差不多被全部击碎,羽箭整个穿透了它的颅骨,直没躯体,留在外面的,仅仅只是一截箭簇。
元秀从马上俯下身,皱眉道:“这不是我们的!”
薛氏长鞭一甩,从獒犬口中卷过麂子,凑近了一看,轻哼了声:“你看看是谁的?”
元秀抬手接过,却见那支箭尾上,刻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字——贺。
与此同时,远处也有三骑驰骋而来。
“这贺家郎君,倒真对阿家死心塌地。”采绿向采蓝做了个眼色,悄悄掩口而笑。
梦唐风气开放,虽然元秀身份尊贵,但贺夷简才貌双全,又足有资格尚主,对元秀苦苦追求,这使得元秀的美貌之名在长安几乎是节节攀高,如今人人都知道皇室之中昌阳公主以下,九公主元秀仙姿殊色、不遑多让。作为元秀的贴身宫女,采蓝、采绿虽然不希望元秀远嫁河北,却也为此感到有荣与焉。
“可他用错了法子。”采蓝心思细腻,在采字辈的大宫女里,素来以她为首不是没缘故的,她对元秀的了解,可比采绿深刻,此刻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家自跟随大娘练习箭术以来,每日不辍,比什么都要用心!偏生一直以来都达不到大娘的要求,方才那一箭又射偏了,阿家正不痛快呢,贺家郎君却补上一箭——还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补的,以阿家此刻的心情,定然觉得对方这是在嘲笑于她,岂能给他好脸色?”
采绿听了,嘻嘻笑道:“左右阿家此刻心情不好,这贺家郎君凑上来,正好给阿家发泄一下怒火,倒也不错!”
那三骑飞驰至元秀坐骑前丈余处才猛然勒缰,但见三骑均腾空踏了数下,才长嘶着站住,足见上面的骑士骑术高明。为首之人正是贺夷简,他骑着一匹全身赤红如火、偏生脑门处生着一丛霜雪般的皮毛的大宛良驹,身上亦穿着绯红圆领袍衫,犹如一团烈火,灼人眼目。在他身后,照例跟着夏侯浮白,与另一名蓝衣侍从。
贺夷简虽然受贺之方宠爱,但文武上面均是受过名师指点,骑在马上的姿态极为矫健,他朗笑着拱手向元秀行了个礼,神采飞扬道:“真是巧啊,阿煌!”
“阿家名讳,岂容你一介臣子,随意呼喊!”薛氏见他旁若无人的对元秀态度亲昵,脸色顿时一沉,呵斥道!
贺夷简看了她一眼,狡黠一笑:“薛娘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仪阿煌长安人尽皆知,今日得见,唤着她的名字抚我相思之苦又有什么不可?”
“有道是发乎于情而守乎于礼,君臣有别,而且九娘年少,你这般直呼其名,叫别人知道,坏了九娘闺中清誉,又岂是爱护她的所为?”薛氏斥责道,“贺家郎君,你莫以为仗着河北之势,便可以为所欲为,这天下,到底还是姓李!”
贺夷简微微一笑:“薛娘子此话大大的不公!我听说,薛娘子少年之时驰骋原上,与其时的吏部尚书沈秀独子沈中礼一见钟情,因沈秀与夫人都喜欢温柔守礼的娘子,而郭老也认为沈中礼性情过于暴躁傲慢,并非良配,薛娘子与沈中礼不惜忤逆双方尊长,又有文华太后求情这才能够如愿成婚,据说,沈中礼也是在认识薛娘子后不久就改口唤薛娘子闺名的,若薛娘子以为我此举不妥,当初为何不斥沈中礼孟浪呢?”
薛氏自他提起沈中礼,神色便变得十分复杂,待他说完,眼中已经是冰寒一片,半晌才冷冷道:“我的身份,怎能与九娘相比?而你,又怎么比得上中礼?”
“比得上比不上,却不是薛娘子说了算的,阿煌,你以为呢?”贺夷简微笑着望向一旁沉默的元秀,元秀居然没有替薛氏说话,而是拿长鞭隔空对他指了指:“你跟本宫过来一下!”
她这么反应,薛氏与采蓝、采绿都是一怔,贺夷简却欣然拨马,与她一起离开人群一段距离,元秀止住坐骑,估计了一下距离应该不会被听见,沉声问道:“你已经打听到了?”
“长生子已经不在关中,而是去了剑南一带。”贺夷简见她面色不豫,也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我的人还是追上了他,问到一些当年之事,方才你的乳母薛娘子之事,也在其中!”
元秀问道:“本宫母后所担忧的、由长生子解决的,究竟是什么事?”
“阿煌。”贺夷简忽然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问,“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你是否当真要听?”
元秀不假思索道:“自然!”
“这世上许多事情,往往还是不知道的好。”贺夷简轻声道,“此事据长生子所言,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长安许多人都应该知道,但你却一无所知,可见是圣人和薛氏他们爱护的缘故,又何必一定要寻根问底?”
“你若当真不打算说,今日又何必来寻本宫?”元秀淡淡道。
“因为我知道,我若告诉阿煌我什么都没问到,阿煌定然以为我骗了你,说不得以后再不肯理我。”贺夷简叹息道,“阿煌身边的人既然不想你知道往事,阿煌又是从什么时候怀疑的呢?穆望子吗?我倒好奇,阿煌安置他到底为了什么缘故了?”
元秀警告道:“这是我家私事,你不许再去寻他!”
“那是宪宗皇帝才登基的时候,建英二年。”贺夷简见她定然要听,也不再劝,悠悠说道,“你的外祖父郭守爵高权重,子嗣昌盛,惟有两件心事,一是养女,也就是薛娘子的终身大事,二是你的生母,文华太后在宫中,景遇不佳。”
元秀一惊:“后一件怎么会?我从小便听人说,母后她与父皇伉俪情深,当年外祖父家被卷入谋逆之案,还是因为母后的缘故才留了一脉香火!”
贺夷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宪宗皇帝暮年的时候极为宠爱盛才人,最后驾崩之时,盛才人甚至还甘愿随殉,但阿煌请想一想,徐王殿下当时才多大?本朝初时也有才人徐氏随殉太宗皇帝陛下,而那位徐才人可是无所出的!”
“你想说什么?”
“宪宗皇帝时,文华太后——哦,当时的皇后以下,有品级的有王惠妃、崔丽妃并卢华妃,其下史芳仪,杨美人、罗美人,魏才人、盛才人,另有数位夫人。”贺夷简显然早有准备,连元秀都不甚清楚的宪宗皇帝初年妃嫔一一道来,悠然道,“当时宪宗皇帝的子嗣是这样的:皇长子李仁封彭王,生母为王惠妃,皇次子李亿便是如今的代王,其母为李妃崔氏,皇三子李付封齐王,其母是如今的杨太妃,当时的杨美人,皇四子李佳封信王,其母为显昌郡夫人,皇五子就是今上,生母,也是阿煌的生母。”
元秀咬了咬唇,喃喃道:“阿娘……不,昭贤太后原来有所出?”
“阿煌不知道也不奇怪。”贺夷简柔声道,“因为你的这位长兄,才半岁时就死了。王惠妃此后再未生育,此事是她心头隐痛,她位份高,又很得宪宗皇帝敬重,所以宫里素来没人敢随便提起,何况人都死了,生母是谁,又有什么好追查的?不过阿煌可能不知道,这位彭王,足足比你的胞兄、今上年长十岁!”
而丰淳,是文华太后的长子。
元秀沉默下去,贺夷简已经说的足够明白,文华太后郭氏并不是像盛才人那样,后来才进宫,她是宪宗还做太子时的原配,庶长子十岁之后,才有第一位嫡子诞生,在这之前,甚至连个嫡女都没有,往日里听到的所谓前朝帝后和谐,如今想一想,当真是一种讽刺……
“那当时最得宠的是谁?”元秀咬了咬唇,问道。
贺夷简看着她,淡笑着道:“自然是王惠妃!”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信王李佳
更新时间:2012-4-22 7:42:52 本章字数:2549
元秀再到清忘观时,是打着替生母诵经尽孝的名义,道要在清忘观里吃上三日素斋才回宫——文华太后丧在四月中旬,虽然往年她都是在三清殿里与丰淳一起哀悼,但今年换一个地方也是无可厚非:嘉城公主差不多整日里都往三清殿上跑,五枝香的气息从三清殿一路蜿蜒回清思殿。
照例是瑶光出来接待了她,元秀吩咐采蓝和采绿归置一下简单的行李,带着薛氏去拜见玄鸿,玄鸿依旧是不冷不热,显得余怒未消,元秀只作未见,问候了几句,又将这回来时,丰淳赐予的一些东西奉上,便告辞出了静室。
这一天的深夜,玄鸿被室外不寻常的动静惊醒,她心中惊奇,先不说清忘观是皇家道观,别看观中只得她与瑶光等几名女流,但她究竟是皇帝的姑母,从前公主府的侍卫,均驻扎在观外保护,加上她出家之后日常用度日趋简朴,以她看来,观中并没有什么值钱之物,怎会有人摸进来?
玄鸿思索的时间,外面的人却似摸到了烛火,居然光明正大的点亮了灯台,云母屏风上,映出来人身影,让玄鸿暗暗蹙了蹙眉。
元秀脸色本有些苍白,但在烛火下却显得很是平静,她手里擎着一盏外间几上的三枝连理瓷灯台,身上只穿着中衣,把灯放到玄鸿不远处,欠了欠身,不紧不慢道:“不敢瞒三姑,我这回来清忘观,其实只是想问三姑一点旧事——晚上的素斋里我给大娘下了点药,药是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替我弄来的,足够大娘一觉睡到天亮而不自知。”
“这么说,你打算今儿与我耗上一夜了?”玄鸿皱眉,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半晌,叹了口气,指着自己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外衣,“先披上吧,长安不比南方,如今仍凉。”
元秀依言披上玄鸿的道袍,在榻上跪坐下来,开门见山:“三姑,我的母后当年,为什么不受父皇的宠爱?”
“原配夫妻就一定相亲相爱吗?”玄鸿不意她开口先问这个,怔了一怔,才淡淡的道,“如今五郎和你五嫂,又何尝不是相看两厌?”
元秀道:“那后来又怎会有我五哥与我?还有八弟?”
“先帝做太子时,其实非常敬爱你的生母。”玄鸿沉默了片刻,悠悠说道,“奈何你母亲一直无嗣,而他们关系恶化,其实还是因为你那已经去世的四哥的缘故。”
信王李佳为宪宗皇帝第四子,其母显昌郡夫人出身寒微,容貌不过中上,却极擅舞蹈,原本是延政坊里左教坊的舞部部头,因数次献舞赢得宪宗喜爱,召她入侍,后来有了身孕,文华太后请示过宪宗,便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封号,从部头变做了宫妃。
李佳两岁时,中宫郭氏终于有孕,郭氏激动万分,而宪宗皇帝也对这个迟来的嫡子十分期待,那时候虽然彭王早夭,但代王李亿却已经八岁,生母博陵崔氏,在宫中居三夫人之一的丽妃之位,朝中一度有人提议中宫既然无子,莫如立长,若不是那时候郭家势大,而宪宗又忙于收拾怀宗皇帝留下的烂摊子,等不到丰淳出生,东宫或许就会提前有了主人。
在这种情况下,郭氏自然极为谨慎,她求得宪宗皇帝同意,在六个月的时候,就请了母亲刘夫人进宫陪伴自己,那时候,李佳已经满周,他并不特别聪明,生母连个正式的位份都没有,但却极得宪宗喜爱——只因他长得酷似宪宗自己。
因此连带显昌郡夫人,都得了宪宗多次召侍。
刘夫人进宫时,便听到了一个说法,道怀孕时多看一看谁,将来的孩子也许会像谁,所以劝说郭氏不时召见李佳在跟前看着,以图将来的孩子也能够因此得到宪宗另眼看待。
嫡母要看庶子,理由又光明正大,自然没人拦着,显昌郡夫人也知道,叫李佳在皇后面前多露一露面,对于她这样毫无家世又不算太得宠、位份还不高的生母所出的子嗣来说是极有利的,所以每次接到中宫传召,都欣然送李佳前去。
郭氏因谨慎的缘故,虽然要看李佳,却不喜显昌郡夫人在旁,显昌郡夫人教坊出身,最擅察言观色,一两次后,便寻了借口只叫宫人接送李佳,自己不再去蓬莱殿。
如此到了八个多月时,郭氏身子越发笨重,召见李佳也少了。但李佳却因为之前常常与她见面,每次见面,蓬莱殿里的点心又总比显昌郡夫人的份例可口,虽然那时候已经封了信王,他到底年纪小贪嘴,时不时的主动要求往蓬莱殿跑。
就在郭氏诞下丰淳前大半个月,李佳又让乳母独自带他悄悄跑到蓬莱殿求见郭氏,然而那日郭氏恰在小睡,蓬莱殿的人自不会为此叫醒他,便取了些点心请乳母陪着李佳在偏殿坐了等待。那时候郭氏已经随时可能会生产,蓬莱殿上上下下正着紧着,又因为太医断出是男胎……对李佳便不由自主的轻慢起来,当时殿上主事的是郭氏陪嫁的茜云,她使了两个小宫女在旁伺候,叮嘱了他几句不要乱跑,又命乳母仔细后,便去守着郭氏了。
待郭氏醒来,听说李佳过来,便吩咐召他过去,茜云亲自去请李佳时,却见偏殿后面用来小憩的榻上一片凌乱,原本告诉两个小宫女说自己也想小睡一会的李佳不见踪迹,偏殿角落里被宫幔挡住的一扇窗,却是虚掩的。
一个时辰后,宫人在蓬莱山东侧的太液池中,发现了李佳和乳母漂浮的身体,救上来时都早没了呼吸。
是夜,显昌郡夫人悬梁自尽。
元秀听到此处,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母后最多是管束宫人不力,那时候母后已经即将临盆,蓬莱殿里难免会松上一松,何况我这四哥,是偷跑出去的,他自己也有生母,显昌郡夫人没看好他,才是关键,难道就为此事,父皇竟全归罪于母后身上?”
“先帝至今都被称赞英明神武,你道你的父皇,是因为坐在了那个位置上的缘故,这些都是阿谀之辞?”玄鸿淡淡的说道,“此事有几个疑处:第一,你四哥的乳母,善水,别说太液东池还不如西池大,就是把她丢进黄河里去,也淹不死!第二,当时是盛夏,蓬莱殿正对的太液西池前植了杏林,正枝叶茂密,可以遮荫,所以在西池畔游玩倒也可以理解,可东池那边沿岸都是还不能齐膝的卉草,那时候又是正午,日头毒辣,不论乳母还是信王自己,怎会去那里?第三,据蓬莱殿里的人私下禀告你父皇,你四哥被安置在偏殿等待时,你母后其实还未睡下,而是召了你外祖母,屏退了其他人商议事情!”
她悠悠的道,“你四哥那时候虽然才四岁,却极为好动,往常你母后召见他时,他总也坐不住,不是翻这里,就是钻那里,有一回啊躲到了蓬莱殿后面小花园的一株山茶树上,结果被树枝夹住了腿,他力气小拔不出来,用力挣扎反而把衣服撕破了,他又怕被责罚,不敢叫喊,山茶树的枝叶终年浓密,把他遮得严实,你母后派人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差点动了胎气!”
元秀咬住嘴唇。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郭氏
更新时间:2012-4-23 7:44:04 本章字数:3189
“父皇是怀疑母后与外祖母私下说了什么机密之事,却被四哥乱跑偷听到了?所以母后下手谋害了四哥?”元秀喃喃自语。
玄鸿轻轻一笑:“你四哥那时候才多大?说是四岁,其实啊实打实的出娘胎也才三年罢了,我说了,他也不是特别聪慧的孩子,寻常三四岁的孩童在那时候哪里能懂什么偷听?他若听见你母后的声音,早该叫起来了。是乳母……李佳跑出去,那两个小宫女在外面等候吩咐,他的乳母可是陪在身边的!既然是独自陪着你四哥到蓬莱殿来,岂能不是显昌郡夫人信任之人?她又怎么会被你四哥骗倒,贸然放他出去呢?”
元秀悚然一惊:“三姑是说,四哥之所以会离开偏殿,是乳母怂恿?”
“蓬莱殿你也不是没去过,你可还记得,偏殿的窗有多高?”玄鸿瞥了她一眼,悠悠问道,“三周岁的孩童,又有多高?而且那窗下,栽种着玫瑰花丛,可是有刺的,你四哥那个年纪,就算他能够避过了两个小宫女的看守,翻出窗外,若没人抱着他或掩了他口,被那些刺扎到了,岂有不哭泣出声的道理?”
“那……乳母此举到底是何人指使?”
玄鸿没理会她的疑问,只道:“你四哥的尸身从太液东池捞上来后不久,显昌郡夫人就传出自缢身亡的消息,那个时候我还在宫里,还没出嫁,与你父皇甚是亲近,担心他伤痛过度,所以前去安慰,却看到……他将你四哥停灵之处的人都打发了出来,独自在里面,将你四哥的敛服都脱了,查看他的身体。”
她深深看了眼元秀,“你四哥身上,肘、膝有几处磨伤的痕迹,周身并没有被玫瑰树丛刺伤的迹象,你父皇他,看得非常清楚!”
“这样岂不是说明,我母后是无辜的?”元秀轻声道,“她与父皇的关系,又怎会变坏?”
“没有刺痕,只能说明你四哥并非独自跑出偏殿,而是有人接应,甚至是怂恿!”玄鸿悠悠说道,“你四哥那时候与蓬莱殿许多宫人的熟悉,这里面随便一个拿块糕点站在那窗下引他过去,再把他抱出去,只说带他去见你母后,或者说带他去哪里玩耍之类,你想他的年纪可会怀疑?”
元秀不解道:“可我母后做什么要去害他?三姑也说了,四哥他并不算特别聪慧,得父皇的宠爱是因为他生得与父皇相似,生母连个才人的位份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外家之势,我母后是父皇原配嫡妻,当时怀着我五哥,也已经断出是男孩,又怎会去对四哥不利?难道就因为父皇对他这点子宠爱不成?”
“先帝亲自去那窗下查看过,然则当时天气炎热,你母后又怀着身子,所以蓬莱殿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四处泼上水,他去查看时,那里已经重新浇过了水,难以寻找痕迹,但据泼水的内侍所言,他似乎看到有几株花叶被践踏过,为此他还特意将那些部分折去,免得显得不精神。”玄鸿平静道,“问题是,那内侍指给先帝所看的地方,是花丛外侧,而不是内侧,那丛玫瑰花树,是紧挨着殿墙生长,宽达三尺,因殿窗的高度之故,如果无人帮助直接从殿中翻窗而出的话,哪怕是那乳母,必然也要先踩到一点内侧的花枝,才能跳到外面的宫道上。而踩踏过的痕迹是外侧,这就说明,殿外确实有人接应!”
元秀默默听着。
“而蓬莱殿各处守门宫人都发誓那日只有信王与其乳母来过,绝无任何外人。”玄鸿道,“所以这个接应信王与其乳母离开偏殿的人,必定是蓬莱殿内之人,你母后,又怎么脱得了关系?”
“四哥和其乳母留在了偏殿等候,这是母后的贴身大宫女茜云安排的,连侍奉他们的两个小宫女,也是茜云吩咐留下的,茜云是母后心腹,母后若要悄悄带走四哥以及他的乳母,何必如此费事?何况那时候是四哥总是主动往蓬莱殿上跑,可见他对母后已经生出依恋,在这种情况下,母后若要叫他悄悄儿的瞒过人眼目再去,四哥必定也肯照做,又何必如此麻烦?”元秀挑眉道,“这个道理,四哥当时不明白,他的乳母又怎会不明白?”
玄鸿淡淡一笑:“你都能想到的事,你父皇母后包括你外祖母还不明白吗?所以,你四哥的乳母并显昌郡夫人,都死了!”
元秀失声道:“死无对证就能全怪我母后?”
“不是怪你母后,而是因为死无对证,虽然你父皇断定此事是你四哥贪玩缠着乳母跑了出去,自己溺毙,然后显昌郡夫人悲恸过度,自缢而亡,算是做了定论,可私下里,人人都说你母后终于诞下嫡子,因此开始着手对付其他妃子所出的子嗣,李佳近水楼台,又与嫡子年纪相近,又得你父皇另眼看待,所以他是第一个。”玄鸿垂下眼帘,淡淡道,“而且当年的彭王也被扯了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彭王出生时十分健康,他死得时候,也是颇有些蹊跷,那时候,你母后和王氏的关系很好,在他出生后,不时去探望,后来彭王就死了,虽然他死时你母后不在场,可信王死后,宫里就传出了话来,说彭王、信王都是因为亲近了你母后才会死的,而没被你母后亲近过的,如代王、齐王就平安无事。”
元秀喃喃道:“然后呢?”
“你母后知道你父皇并不糊涂,而且谣言沸沸,她当时刚刚诞下你五哥,一腔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也没精力去多管,而且这种事情又怎么辟谣?”玄鸿悠悠道,“冲突是在你五哥满周时发生的,那时候你五哥已经开始学语习步,被你母后调养得很是健壮,理所当然的,你母后要求立他为太子——那时候,代王已经能够骑着小马跟在你父皇身后去射猎了,崔家又是世家大族,当时郭家虽然看似势大,可你外祖父与忘忧并不和睦,相反博陵崔氏倒有几个人是支持忘忧的,你母后担心夜长梦多,想要尽早为你五哥争取到名正言顺的地位,也是她一片爱子之心。”
元秀脸色一变:“我记得,五哥被立为太子,似乎是我出生前不久的事?”
那也是,建英初年,郭守为膝下长女和**愁烦,求问长生子的时候!
玄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点头:“你父皇,拒绝了你母后的请求,只说,此事容后再议!”
“他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叫谣言更加尘嚣甚上?”元秀怔了怔,轻声道。
“你母后的性格其实看你五哥就知道了。”玄鸿眼中闪过微妙之色,“她为人大气,极具母仪天下的风范,而且颇有谋略,你父皇在她去后一直没有立继后,连王氏都始终只得惠妃之位可知,你父皇对她作为皇后其实是很满意的。”
元秀沉默不语。
“但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玄鸿闭上了眼,“她疑心太重,而且不喜开门见山,认定的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倘若,倘若她当初像你这样,有什么问题便直截了当的提了出来,或者事情未必会像后来那样了……”
元秀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话中之意:“三姑是说我母后的甍逝……”
“你五哥不喜欢王氏的原因就在这里——你母后去前,他看到王氏从立政殿的寝殿之中走出来,然后宫里有谣言,说有人违反了先帝之命,将郭家的下场透露给了你母后,导致她难产去世!”玄鸿平静道,“事后,宫中也没有人因此受罚,所以你五哥认为,那个人是王氏!这也是他不喜如今的王皇后的原因,毕竟昭贤太后是王皇后的族姑。”
元秀脸色瞬间惨白。
“三姑,你在撒谎!”她以袖遮面,片刻后,却忽然放下袖子,似笑非笑道,“因为我记得,母后早产的那一日,五哥是和父皇一起赶到立政殿的,那之前,他本被父皇带在甘露殿里批改奏章,到了立政殿后见殿上因为母后早产乱做一团,他担心我被吓着,所以悄悄把我带去东宫,那天其他事情我虽然不清楚,但我可记得他抱着我一路步伐如飞,冲到东宫正殿,将宫人统统赶了出去,搂着我无声落泪……一直到父皇使人来传我们!却是怎么看到昭贤太后进立政殿的寝宫?立政殿与甘露殿可不像紫宸殿和蓬莱殿一样隔太液池相望,还能站在紫宸殿的高处远眺,或者有可能窥探到进出蓬莱殿的人,从甘露殿后到立政殿,有宫墙隔断不说,中间还有花木假山,五哥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玄鸿皱了皱眉,道:“那么,是我记错了,是别人看到王氏,告诉了你五哥。”
“三姑你说的不对。”元秀打断她的话,目光明亮犹如星辰,却透着隐隐的寒意,“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方才你讲述时有个人,你提到时很自然,但说出之后却不自觉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懊恼……杜青棠!在我母后甍逝这件事里,他做了什么?”
玄鸿脸色一变!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李九郎
更新时间:2012-4-23 7:44:04 本章字数:2327
长安通化门。
已是夕阳西下,在官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途中归人三两寥寥。
远远眺望到城门,跋涉远来的旅人都不自觉略略舒了口气,气息未平,被簇拥的马车内,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似乎是正二八年华的女郎,笑嘻嘻的隔着车帘问道:“娘子问,今晚的住处可预备好了?”
“娘子请放心,使君在长安城敦化坊中有旧宅,早在五天前,就使人打扫过了,连粗使的下人也已备好!”听到此话,在马车四周游弋护卫的一名年轻骑士拨转马头,到了车边低声禀告。
“愚蠢!”车中却传出了一声轻叱,“我本就是悄悄过来的,你们生怕他不知道是不是?”
骑士顿时赧然:“是某等思虑不全,请娘子息怒!或者娘子今晚先住客栈,等明日咱们再寻合适的宅子?”
“真是蠢材啊蠢材!宅子打扫了却没人去住,这不是要叫人存心起疑?”马车中人声音脆响,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那宅子你们自己去住,想一个合情合理打扫它的借口,我和线娘去住客栈!”
那骑士一惊:“娘子不可!使君吩咐过,要我等说什么都要保护好娘子!”
“哼,长安城又没人认识我,再说我与线娘的身手足以应付寻常好手,你们不在旁边,我反而太平些!”车中女郎毫不客气的道,“行了,前面就是城门,你们速速离开,线娘出去赶车,从现在起,咱们就素不相识,分开来走!”
“可是……”那骑士还要争辩,车帘后忽然飞出一道寒光,他骇然之下一个倒伏才避了过去,却见官道旁的护道树上,赫然插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飞刀!
“九郎,照娘子说的做吧!”那名骑士躲过飞刀,心有余悸,却仍旧想要劝说马车里的人,不防身边同伴伸手按住了他,好言劝说道,“娘子心意已决,你劝也白劝,何况娘子说的也有点道理。”说话之间,悄悄递过一个眼色。
李九郎犹豫了一下,到底点了点头:“那其他人先去敦化坊,我晚点进城。”
“随便你。”车中女郎这才满意,“不过,无论在我之前还是之后进城的,若让我发现偷偷的跟着我,有你们好看!”
看着不远处马车辘轳着穿过城门,李九郎一抖缰绳,就要跟上,却被刚才的同伴再次按住:“你现在跟上去,生怕娘子不生气?”
“若离远了怎么跟得住?”李九郎迷惑的看着同伴,“这长安城咱们可不熟,王三,使君将娘子的安危交给了咱们,如今娘子不要我们跟着,这怎么成?”
王三郎嗤的一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糊涂的,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在李九郎面前晃了晃。
李九郎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正要打开来看,王三郎忙叫道:“别开!一会还得指望靠这千里香追踪呢!”
“千里香?”李九郎住了手,疑惑道,“这东西怎么追踪?我没闻到娘子的车上有什么味道啊!”
“你要能闻到,我一会也不用去找猎犬了!”王三郎闻言白了他一眼,“我方才悄悄倒了点在娘子的马车后面,等娘子走远一点,咱们再跟上!你要是也弄到身上,那猎犬可就只围着你转了!”
李九郎摸了摸下巴,赞道:“王三哥,你怎会想到这个?我却是不及你!”
“你好歹也是李家人,虽然是远支,到底不比我们这些外人。”王三郎语气之中难掩酸味,他一边收起那瓶千里香,一边道,“这种在娘子面前露脸的差使对你来说不难得到,听说你从前还是跟着郎君们的,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就抢破了头了!哪能不好好打探跟着娘子时要注意的地方?十七娘她素来不喜欢被人跟着,路上那是没办法,没有我们她根本不认识长安,如今到了地方,迟早都会把咱们甩开的,敦化坊的宅子,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如今那贺家小儿被贵主迷得死去活来,哪里还会去管使君在敦化坊的宅子有没有人住进去?”
“贺六当真迷恋上了贵主吗?”李九郎有些吃惊,“他见过娘子的吧?娘子这般美貌,又是使君爱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当是娘子一直想到长安来却不被使君准许,这一回是借着这个名义特特跑出来呢!”
王三郎嘿嘿笑道:“魏州那边透露的消息,岂会有假?”
“这倒奇怪了,贺六变心,魏州不帮他遮掩,还要主动告诉使君,难道连魏州也想尚主?”李九郎吃惊的说道。
“唉,你一个李家人,就算是远支,岂能这点见识都没有?河北三镇之所以不同于其他藩镇,连长安都只敢抚而不敢剿,正因为三镇历来同进退,又一直以婚姻维系的缘故。”王三郎教训道,“魏州那边这么做,正因为贺之方不想尚主,担心这长安欲行离间之计,毕竟听说贺六公开心仪那位贵主,已经是长安满城皆知,与其等到使君从别处知道这个消息去问罪,还不如抢先告诉使君,免得彼此猜忌!”
他叹息着摇头,“贺之方也是报应,当初他弑兄杀侄,轮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独子,爱逾性命,如今又不可能抛下魏博五州亲自跑到长安来劝说贺夷简,他把消息告诉使君,也是有想让使君帮着想办法的缘故。”
“都说使君素来最是疼爱十七娘,甚至胜过了几位郎君,但如今看来也是未必。”李九郎忍不住道。
王三郎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嗤笑着道:“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使君怎的不疼爱十七娘了?”
“十七娘才貌双全又性情大方,三镇之中不知道多少儿郎倾慕与她,这贺夷简有眼不识金镶玉,使君却还要叫十七娘亲自来追他回去,这……”李九郎满脸的不赞同,王三郎见状,抬手就是啪的一下,在他后脑勺上狠狠打了一下,笑骂道:“你懂什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十七娘能嫁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这贺六是贺之方唯一的亲生郎君,哪像高氏,长子占了名份,三子最得宠爱,四子是贺之方的嫡亲外甥,五子又是你们李家的外甥……将来成德五州天知道会落在谁手里?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就算十七娘嫁了贺六,贺六难道不纳妾了?只要十七娘地位稳固也就是了,那贺六还是独子,使君自己,何尝不是姬妾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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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李十七娘
更新时间:2012-4-24 7:43:46 本章字数:3326
金城坊在长安城西,隶属于长安县,长安城西多胡儿,金城坊亦不例外,但也有许多中土商贾在此置产。
黄昏时分,一驾马车停在坊中一处宅院的侧门前,车夫率先跳下车辕,四面张望一番,手一扬,同样坐在车辕上警惕四顾的男子这才上前叩响了侧门,门后之人显然等待已久,约定的叩门声响起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了门,虽然是侧门,但究竟是大宅院,马车依旧从容通过。
沿着青石铺砌的路足足过了三道门,才在一处垂花门外停了下来,充当车夫的中年男子舒了口气,下车抱拳对车内道:“娘子,可以下来了!”
“王三那群人可甩掉?”闻言,车帘一动,当先下来一个十五六岁、作使女装束的女郎,梳着双丫髻,上穿翠色交领窄袖短衫,鹅黄齐胸襦裙,腕上一对银跳脱,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生得很是可爱,她下车后也不等着去扶自家女郎,而是笑嘻嘻的问那中年男子,“那里面有贺家眼线,自以为不知道呢,娘子可不想叫贺六处处都把咱们动静摸准了!”
中年男子笑道:“线娘请放心,王三郎在娘子的马车上下了千里香,预备随后追查,那辆马车某已经处理了,另外还在当时入城的其他几门的马车上同样撒了一点,今晚想必他们是忙得紧的。”
他说话时,马车里才又慢吞吞的下来了一个略长一两岁的女郎来,这女郎俊眼修眉,略显丰润的一张俏脸,带着几分傲气,她的身量极是好看,窈窕有致,即使靛底绣牡丹戏蝶诃子外的对襟广袖锦袍刻意做得宽大也难以掩盖。
见到这女郎,那中年男子更加恭敬,道:“娘子一路辛苦了,某已经备下香汤新衣,只是不知道娘子喜欢什么,所选都是如今长安小娘子们喜欢的款式与颜色,娘子若有什么喜好,只管吩咐!”
“这些都随便。”李十七娘声音听起来十分干脆,但看她这个人却有点懒洋洋的,行动总要慢上许多,她懒洋洋的下了马车,懒洋洋的四下里看了一看,问道,“我们住什么地方?”
“就在这道门后面,里面砌了假山,还有一个荷花池,因此马车进不去。”那中年男子显然对她的习性有所了解,先解释了为什么不让马车一直驶到她住的楼下,复亲自引她进去,先侧门内外之人也默默跟上,一行人转过了垂花拱门,里面果然是一个幽静的小花园,几处太湖石围绕着一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花池,如今正是荷叶娉婷之时,时有蜻蜓蹁跹,斜对的岸边,还筑了一个凉亭,三面环水,透过池水可以望见池中散养着一群锦鲤,见着人影便纷纷追逐,试图索食。
荷池对过,便是一处精致的小楼,李十七娘被引进楼中,迎面便嗅到了一阵异域的香气,却见小楼内陈设华美、器物明显看出都是新的,却有四个棕发绿眼、体态妖娆的胡姬垂手侍立在堂下,见着李十七娘被引进来,纷纷交叉双手,抱胸弯腰,以标准的长安官话问候道:“娘子安康!”
“她们便是你们寻的使女?”河北的胡人虽然不及长安多,李十七娘贵为幽州节度使爱女,倒也不是没见过,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已了然。
这四名胡姬均着白衣,头饰珠翠,如今虽然已经过了立夏,但长安究竟地处关中,还不算太热,她们却已经只着白色诃子式的上装,外面仅仅披了一件轻纱,看起来和袒肩露腰也没什么两样,手腕上一迭上去至少七八只镯子,质地各异,脚腕上似乎还系了铃铛。
“伊丝曼四人是大食人,但却在长安长大,语言并无不通,而且柔顺可靠。”中年男子轻声说道,“长安知道娘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望族如林,若临时雇佣汉人,指不定七拐八弯的关系,就能与谁家扯上说漏,伊丝曼这些人却不会。”
李十七娘嗯了一声——世家大族总是分外看重血脉,他们也许不介意穿胡服与欣赏种种行商从万里之外带来的新鲜玩意,但骨子里华夏衣冠才是真正的正统,这些眉目深邃眼眸、发肤色泽迥异中土人士的胡人,在世家眼里,不过是些玩物罢了。
何况胡人在唐大部分都是从商,而中土自来就有仕农工商之说,商者卑贱,就是中土自己的商人,也素为人所看不起,又何况是容貌迥然的胡人?
这也是长安西市被称为金市,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集市,但连城珍宝,总是更多出现在东市的缘故。因此在甲第朱门鳞次相排的长安,临时雇人,反而胡人靠谱些。
“贺六与他心爱的贵主怎么样了?”中年男子交代完了,见李十七娘没有叫自己下去的意思,忙垂手站立,等待吩咐,李十七娘接过伊丝曼双手献上的一盏蒙山紫笋,呷了一口,悠悠问道。
中年男子顿了一顿,才道:“大约十日前,有人曾看见,贵主携人游猎乐游原上,贺六闻讯带着夏侯浮白挟弓赶去,与贵主曾远离人群私下相谈,似乎……颇为亲密。”
“嗯?”李十七娘听出他话里的迟疑,扬了扬眉,“什么叫做似乎?”
“只因贵主和他说完话后,就失了游猎的兴趣,径自带人经重玄门回宫去了,贺六还曾一路尾行相送,直到眼看着贵主进了重玄门才折向芳林门回了修政坊。”中年男子解释道,“也许是贵主和他吵架了也不一定。”
李十七娘眯起了眼,淡淡的道:“贺六年少俊美,又擅骑射,听说他所迷恋的那位贵主,也不过及笄之岁,居然过了这么久,还没能如愿,看来,从前倒是我高看他了!”
“娘子不知,贺六觑中的贵主,是当今圣人胞妹,从前文华太后所出的元秀公主,这位贵主,在皇室的金枝玉叶里面排行第九,据说美貌还要压过乃姊昌阳公主,而且长安出色的郎君有许多,比如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自幼被称为天上谪仙人!”中年男子道,“河北怎么说也要向长安称臣的,贺六在河北身份尊贵,在这位贵主眼里,可未必会放在心上!以某之见,那位贵主之所以肯和贺六私下交谈,想必也是利用贺六,意图套出些河北的消息罢了,贵主们都是金屋玉堂里长大的,长安与河北貌合神离,她们并非不知,怎么肯贸然下降到魏州去呢?”
李十七娘道:“下降不下降,岂是贵主说了算的吗?你们这段时间,可打探到圣人的心意?”
“圣人却是不愿。”中年男子道,“上个月,宫中传出消息,道韦造于紫宸殿上请求下降贵主于贺六,以离间我河北三镇,结果被圣人使金吾卫赶打出殿,甚为狼狈,事后,韦造还曾为此拜访了杜家。”
“哼!”李十七娘垂了垂眼帘,又抬起,摆手道,“伊丝曼是吗?你们先下去!”
四名胡姬柔顺的应了一声,款步退出小楼,又体贴的关上了门。
周围只剩下了忠诚于李家的心腹,李十七娘这才道:“韦造去拜访了杜家?是杜家的什么人?”
“是宪宗皇帝时的宰相杜青棠。”
“这个人我听父亲提过,当初,今上登基,着他告老,使韦造代替他的位置,父亲在幽州得到消息,喜形于色。”李十七娘悠悠说道,“为此还曾在后院里使人特特设了一回家宴庆祝!韦造身为当朝宰相,还是今上赶走杜青棠后才上位的,如今受了今上叱责,居然头一个去寻他——你们还觉得,圣人当真是不愿意将贵主下降贺六吗?”
中年男子一凛,垂手道:“请娘子赐教!”
李十七娘指尖轻轻在案上有节奏的叩击着,语气悠闲:“这个韦造,是杜青棠的什么人?”
“这个我知道!”其他人还没回答,线娘已经拍手笑道,“当初使君为杜青棠与今上不和而欣喜,娘子因此对杜青棠感到好奇,是遣了我出去打听过的——杜青棠已故的兄长杜丹棘之妻,正是韦造之姊韦氏逸娘。”
“杜青棠在宪宗皇帝时恩宠无双,宪宗皇帝被称为英明神武,乃是本朝中兴之君,一生之中,所用所信的莫不是才华横溢、有独到之处之人,但若要说宪宗皇帝最信任的莫过于这杜青棠。”李十七娘淡淡的道,“但因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如今的圣人还在太子时就与杜青棠结了怨,宪宗皇帝之所以会选择韦造为当时的太子之师,未免没有以此来缓和双方关系,也是考虑到一旦太子继位,给杜青棠留下缓冲。”
见众人点头,李十七娘却懒洋洋的笑了起来:“藩镇之制,从玄宗皇帝之后尾大不掉开始,到如今长安已经是有心无力,宪宗皇帝之前几位圣人都是庸碌之君,致使天下使君犹如诸侯,不奉长安之诏或者说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而宪宗皇帝继位之后,先讨彰义、再伐淄青,就连文华太后的母族郭氏,当初在长安何等煊赫?都因为收取了西川节度使的贿赂,在杜青棠的坚持下,连同西川节度使一起被满门抄斩!以儆效尤!这三镇的遭遇吓得宣武节度使两次朝贡不说,还自请长居长安!当时,贺之方都被迫派兵充当了讨伐淄青节度使的先锋,并率先上表附和宪宗皇帝的伐诏!”
她悠悠的道,“这般手段的宪宗皇帝,使韦造为太子师,难道用意仅仅如此?”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牡丹
更新时间:2012-4-24 7:43:46 本章字数:2358
元秀打量着面前的请帖,与她上回接到的那张拜帖上所带的精只香不同,这张请柬上,分明散发出淡淡的荼芜香,荼芜香气浓烈,浸入地下,连土石都会带上经久不失的香气,这张请柬上的味道虽淡,却很纯正。与精只香的凛冽肃杀迥然不同。
采蓝见薛氏不在,趁奉茶之际凑近了她低声道:“阿家真的要去吗?但五郎很不喜欢杜家呢。”
“你们不去多嘴,他怎会知道?”元秀看她一眼,采蓝顿时住了嘴。
她把请柬藏进袖中,警告道:“到时候,本宫会以到清忘观为母后祈福的名义提前离宫,再装扮成清忘观中的道童前去,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
采蓝与旁边磨墨的采绿乖乖应了。
元秀刚吓唬完,外面薛氏便也拿了张帖子快步走了进来:“九娘你看这是什么?”
“鲁叔亲自下的帖子?”元秀闻言接过了匆忙一扫,惊讶道,“他府上的火炼金丹开了?”
本朝有“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帝京”之句,可见牡丹之地位,玄宗皇帝时,召宋单父于骊山植牡丹万余本,颜色各不相同,可遥想其景之盛大。
每年春来牡丹盛开之际,关中诸城皆有牡丹花会,持续近月,由牡丹初绽,至牡丹花谢方止,花会上花农将精心培育的株苗取出斗妍争丽,一株珍奇异色,在豪门贵胄的追捧下,往往需明珠计斛才能购下,尽显关中奢靡之气。
花会尤以东西二都为盛,就连关中诸宫之中,都种着许多珍奇的品种,使专人看拂,不致病枯。
如今正是四月,花会即将开始之际,鲁王李暮府上的这株火炼金丹还是去年专门使人赶到洛阳花会上高价求来,这种牡丹原本出自洛阳老君洞附近的潜溪寺,如火如荼,远远望去,犹如烧霞,本名潜溪绯,所谓火炼金丹,却是有人嫌绯字不足以形容其色之艳烈,惟有老君九转九炼之仙丹出炉之灿烂光华,方能比喻,因此改做了火炼金丹。
鲁王得到之后从洛阳飞马赶回长安,种在王府后,派专人小心看护,今年居然早早就开了花,喜不自胜,兴起之下,便给众人下了帖子,请人前去共赏。
“今年的花会要到五日后才开始呢,鲁叔这会就心急的下起了帖子,也不知道那株火炼金丹究竟开了几朵?”元秀生长宫廷,对牡丹这般繁华奢靡的卉木亦有着天然的喜爱,算了算日子,津津有味道,“闻说火炼金丹是牡丹之中最赤者,此花出自洛阳,三内往年没有引入,我还没有见过,却不知道比起焦骨红并首案红、青龙卧墨池同烟笼紫这些如何?”
“焦骨红是不及的,首案红说是红,其实偏于紫色,九娘说的后两种啊,倒都是红近乎黑,却没有火炼金丹的明艳,稍嫌黯淡了些。”薛氏少年时候驰骋原上,洛阳花会也是跑去看过的,所见所睹之物却比元秀多得多,闻言便替她介绍道,“那火炼金丹盛开之时灼灼光华犹如明霞燃烧,即使火光在侧都有所不及,九娘还是要自己看到了才能够明白。”
元秀听了,拍手道:“若有夜光白置其之畔,红白相斗,岂非越发不得了?”
夜光白又名昆仑夜光,也叫月光白,亦是珍奇株种之一,盛开之时花色雪白,晶莹皎洁处,犹如昆仑雪顶,瓣几生辉,芬芳怡人,而且生就异种,即使在月下也能够看出其剔透霜色,这一种在大明宫中便有种植,往年牡丹盛开时,常被宫妃折去配俏丽颜色的衣裙。
“鲁王不喜素色牡丹,他府里啊除了去年高价从洛阳买来的火炼金丹,往年还买过如葛巾紫、冠世墨玉、御衣黄,最素的一种也是珊瑚台!”薛氏笑着道,“不然今年倒可以放在一起试试,或者这回去向鲁王请求来年分些株苗到大明宫里种一种,若是可活,都移到珠镜殿来看。”
元秀点头道:“正是此理,我也不白要鲁叔的,免得他为难,记得宫里有豆绿牡丹,是当初宋单父所育,宋单父奉玄宗皇帝之命于骊山植万种牡丹皆不同色,其中绿色亦算稀少了,后因安史二贼作乱,关中几遭兵燹,那些牡丹都毁于乱兵之中,如今天下只剩了这么一株,因栽在了僻静角落,侥幸留存,是别处没有的,鲁叔定然愿意,采蓝去蓬莱殿与五嫂说一声,使人去起些花苗与鲁叔换。”
“豆绿牡丹可不能动!”薛氏提醒道,“多少人包括嘉善大长公主都求过此株而未得,九娘以为是什么缘故?往年牡丹花会时各府虽然不会亲去市上比较,但此时出行却皆要簪花互斗,宫中哪怕年年如此,单凭这一株宋单父亲植的豆绿牡丹都能胜出,若将它分了出去,今年还好,万一鲁王府里种得活了,就算他不给别人,今后宫里再不能独树一帜可怎么办?”
元秀噫了一声,惊奇道:“还有此事?我都戴腻了!”
“往年牡丹花会时九娘去各府赴会,我总劝你簪豆绿牡丹,九娘以为是为了什么缘故?”薛氏嗔她道,“九娘聪慧,可对这些事却从来不上心,如涧仙红、二乔之类,虽然对寻常花农来说是名贵,可望族之中却不算太稀罕,惟有这豆绿牡丹是宫里独一份的,也就是如今五郎后宫人不多,今年大约每个人都能分到戴它的机会,往年啊如怀宗皇帝时,位份差不多都满了人,加上众多公主,后妃里面只有得宠的几位才能分到呢。九娘还不稀罕——你可知道就算你是金枝玉叶,一旦下降,除非宫中特赐,否则也戴不到它了!”
元秀嘻嘻笑着回忆道:“我记得自小可以簪花时年年大多戴这个,早就腻了,那年看着堂姐鬓上一朵蓝田玉颜色瑰丽,趁大娘你不注意与她换了,高兴了好几天。”
“今年可不要这样傻了。”薛氏嗔道,吩咐采绿,“鲁王好牡丹也好美玉,你去开了九娘的私库,看看有不打紧又质地好的玉器拿两件,回头私下里与鲁王商议,看能不能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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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本想查到唐代才有的牡丹品种的,结果查得我快累死了,也没找到太准的资料。
就这么写了,里面有几个品种我知道是宋代才有的,可花木我也不太了解,索性就对着照片全部当唐代的了。
唔,好在我有说这是架空,不然强迫症上来,今天是别想更了……
现在去码旧书……两书都现更的人真可怜……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醉西施
更新时间:2012-4-25 7:43:12 本章字数:3262
“这火炼金丹当真明艳不可方物!”赞叹声发自栏内,庭下一方白玉砌筑的栏杆围绕着一株怒放了足足七朵的赤红色牡丹。
七朵火炼金丹都属楼子台阁型,花蕾圆尖,端部常裂,花径大如海碗,下方花瓣多轮挺拔,犹如玉琢,褶叠累累,萼中逐渐染出深紫色晕,花皆侧开,似其梗不堪承受其重,其色灼灼如明霞、灿灿犹烧日,艳压群芳这个词仿佛专门是为它而造的。
“此种花型已有赤龙焕彩、盛丹炉、玉楼点翠、紫重楼这些珠玉在前,却想不到这火炼金丹一出,生生压倒了以上诸多名品。”先前忍不住出声赞叹的正是王子瑕,此刻出言附和的却是郑纬,他左看看右看看,见鲁王府的下人都被打发到了远处,眼珠一转,压低了嗓子对王子瑕道,“二十二哥替我看着些,我去折一朵来!”
王子瑕立刻一把抓住了他手臂,低叱道:“胡闹!火炼金丹本非早开之种,鲁王这株难得开得提前,好意邀咱们来同赏,你也不数一数总共才开了几朵?贸然去折,万一伤了花枝,鲁王为这株牡丹花费的财力心血都不少,别叫他找上了你的麻烦!”
见郑纬犹自不甘,他劝说道:“旁边院子里有蓝田玉、醉西施并紫重楼,你若想簪花不如去那里挑一枝,我瞧你今日这身石青圆领单丝罗袍衫,配一朵紫重楼是不错的。”
他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接口道:“胡说,郑郎君今日的装束,分明配醉西施才好!”
两人闻言都是一惊,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着牙色底绣了应景的千层台阁型牡丹酷似菱花湛露诃子、外罩湖水绿底领绸袍,臂搭锦绣长帔,下系雪青色罗裙的女郎俏生生的站在了不远处,身后还跟了一个穿柳黄交领春衫系浅一色长裙的使女。
那女郎说完,似乎也有些惊讶,王子瑕与郑纬回过头去,恰好望见她伸手掩住口,像在懊恼自己的失口。
“贵主!”王子瑕与郑纬看清她的容貌,忙止住纷争,躬身行礼道。
云州伸手在袖子里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轻咳道:“方才与阿姐们一起过来,人多嘈杂没看太清楚,所以此刻趁她们喝茶再来看看。”她说完之后,耳根却不由自主的一热,心中大急:我做什么要与他们解释?!
王子瑕却已经拱手道:“是我等打扰贵主了,我等这便退下!”
“嗯,无妨的,本宫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你们看吧。”云州见他与郑纬果然毫不迟疑的就要离开,暗暗咬了下唇,勉强道,说着,也不等两人说什么,便带着绵儿转身离去。
望着她来去匆匆的背影,王子瑕若有所思,郑纬在旁低声取笑:“二十二哥,你该不会想尚这位贵主吧?按着次序她可是要排在了东平、元秀之后的。”
“我并无此意,不过纬郎你这话说的不对。”王子瑕的母亲李夫人之妹嫁的就是郑纬之叔,因此两人也算是表亲,从小相熟,彼此取笑惯了的,他微微笑着,好整以暇的转头打量着郑纬的装束,“方才只为劝你不要去摘这火炼金丹,随口提了个紫重楼,没想到贵主的眼光究竟不错,我如今看来看去也觉得醉西施才是最合你这身装扮的!”
郑纬一皱眉。
“说起来,上回在嘉善大长公主府,这位贵主遇险,还是你慷慨出手相救的吧?”王子瑕回过身来,廊上长风浩浩吹鼓他的广袖,将戏谑的语气吹入郑纬耳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可是只会看戏听曲的市井奴都知道的道理啊!纬郎,想不到你有如此艳福!”
“什么英雄救美!”郑纬听了这番调笑,没有像往常一样一笑置之,却露出少见的阴郁之色来,缓缓道,“还不是为了弄回赤火还给表姐?哼!若早知道表姐她会进宫,我才不听崔南熏的话,去那么费心!”
王子瑕露出了然之色:“韦娘子未带赤火进宫,将它转送给了你,你在嘉善大长公主府里的一番冒险的确是有些多余,不过好歹叫韦娘子消了怒火,否则总不能你表姐都要进宫了,还恼着你吧?”
“哼!”郑纬别开头去,道,“咱们走吧,金枝玉叶们正在前厅里喝茶,云州公主可以悄悄跑出来,其他人也一样,左右是看不安稳的,不如寻了鲁王告辞回去算了。”
王子瑕见他已打消了偷花的念头,自然点头应允,两人沿着长廊出了这处庭院,却见不远处花木扶疏,一个俏丽的宫女手里捧着什么匆忙而过,那宫女走得甚急,脚下穿风,一闪而没,就消失在了花木之后,甚至没有发现他们。
“那宫女看着有些眼熟?”郑纬倒是认出了对方,扭过头对王子瑕道,“好像是元秀公主的近侍?”
“她叫采绿,是今日陪伴元秀公主前来赏花的宫女之一。”王子瑕点了点头,“另一个叫采蓝,此外进入后院的还有薛娘子。”
郑纬忍不住评论了一句:“红衣薛娘子,若郭家还在,她与那火炼金丹倒贴切。”
“她今日也不是没看到。”王子瑕道,他想了一想,“说起元秀公主的这位乳母,我倒想起来上次幼挺进宫探望阿姐后回来,提到的一件事来。”
郑纬道:“宫里最近有什么事?”
“不是宫里发生的,却是乐游原上的事,元秀公主这段时间在抓紧练习骑射,从前昭贤太后在时,因昭贤太后自幼娴静,不好弓马,所以教导贵主时也只择了琴棋书画,并未教授过贵主骑射,听说贵主打算参加秋狩,因此正在刻苦,这段时间便在乐游原上打些野兔、大雁之类的练手。”王子瑕淡笑着道,“你也知道,魏州的那一位,对贵主一见钟情,贵主往乐游原上走了两回,他自然坐不住了,乐游原统共就那么点地方,想遇见并不难。”
郑纬道:“可是长安盛传贵主与贺夷简在乐游原私会之事?”
“私会?”王子瑕笑了笑,“贵主如今箭术不精,臂力也弱,薛娘子又要求严格,不许人在旁放猎物给她练手,只许自己狩猎野物,结果许多猎物都带着箭跑了,或者被箭石所惊溜开,薛娘子也不帮贵主,贺夷简在旁看不过眼,就出言提醒了几句贵主执弓和控弦的诀窍,惹得薛娘子大怒——”
郑纬是长安城里生长大的,他的叔伯正与薛氏是同辈,娶了王子瑕姨母的那位叔父还曾与薛氏赛过马,对薛氏当年的事迹自不陌生,听着渐渐来了兴趣,问道:“当初,薛娘子还是女郎时,一怒可是就有人要挨抽的,莫非她居然敢当着夏侯浮白的面抽了贺夷简?”
“若是夏侯浮白不在,贺夷简只怕当真要挨鞭子了。”王子瑕有些好笑道,“贵主的箭术,可是薛娘子亲自指点的,却被贺夷简指手划脚,如何能忍?她当场摘下鞍上弓箭,连珠十箭射向了贺夷简!”
“那夏侯浮白呢?”郑纬吃惊道。
“自然是把箭全部削断了。”王子瑕道,“不过要说贺夷简着实有几分风度,薛娘子那连珠箭术当初连我叔父都谈之色变,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当真杀人,可劈面十箭飞来,往往是贴着要害飞过……那贺夷简据说谈笑自若,一直到夏侯浮白削断了最后一支羽箭,才赞了一句好箭术。”
郑纬冷笑:“有河北第一高手在侧护卫,加上明知道薛娘子不可能杀了他,表现镇定又有何难?”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子瑕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关键是薛娘子当时发作极快,连元秀公主都被吓得把弓掉到了地上!事后贵主嗔薛娘子动手前也不与她说一声……嗯,此事说到底是贺夷简追逐贵主而去,却因越俎代庖惹怒了薛娘子,导致两边都不欢而散,宫中虽然不敢公开议论但也是知道缘由的,怎么宫外却变成了……贵主与贺夷简私会?”
郑纬敛起冷笑,低头寻思,半晌才一击掌,咬牙切齿的道:“崔南熏这小人!口口声声说帮我想法子,原来却是在坑我!”
他抬起头来不解的问王子瑕,“可是二十二哥,他又如何肯定嘉善大长公主府之事就能叫云州公主注意上我?论风仪气度,当日可是有崔风物、你,并那柳折别以及崔南熏自己在场的,就算我救了她,她乃堂堂贵主,难道还会因此感激我不成?”
“所谓人言可畏也只是当事之人心存了惧怕才会如此,你若是坦然无惧,那么整个长安都来议论你也不能将你如何。”王子瑕悠悠道,“我看元秀公主就不以为然。”
郑纬撇嘴:“她是帝女,这些风言风语谁敢主动传给她听?”
“因此你若当真不想尚主,还是早作打算为妙。”王子瑕摇了摇头,委婉道,“其实你本来尚主的机会不大,若不是平津公主……”
“多谢二十二哥提醒,我这便去向鲁王告辞,回去与父亲商议。”郑纬心不在焉的答道。
望着他匆忙远去的身影,王子瑕微微皱眉,低声自语道:“纬郎的心性究竟还是偏激了点啊,圣人怎么会把他放进驸马人选里呢?当真只是为了平津公主的缘故吗?”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火炼金丹
更新时间:2012-4-25 7:43:13 本章字数:2456
回宫时元秀望着对面采蓝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钵花苗,道:“事情可还顺利?”
“回阿家,早在前几日,和静郡主便求得了鲁王同意,分出一株花苗去她的院子,因今日观花者甚多,鲁王担心消息走露,引得众人争相而求,今年分出太多苗株伤了根基,所以与和静郡主商议,将阿家用来交换的玉器给了郡主,将郡主那里的起出来。”采绿笑眯眯的道,“郡主的贴身使女避过众人耳目,悄悄带着奴去郡主院子里连着周围的泥土起出花苗,一切都十分顺利,只除了中途把花苗放到马车里时,奴本在柱子后面看了半晌,见无人才走出来,却不想才出来就撞见了王家二十二郎并那位郑家郎君。”
元秀惊讶道:“王子瑕与郑纬?他们可说什么?”
采绿掩口笑道:“奴想嘉善大长公主府的事情才过去不久,他们究竟该还有几分心虚,未必会为难奴,而且中间还隔了几株花木,索性装做没看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果然他们只是多看了几眼,到底没叫下来询问。”
“哦?”元秀随口道,“他们两人也有帖子?王子瑕也就罢了,那个郑纬,可是算计过云州的,云州没碰上他吧?别在鲁叔家里就把人打了,面上不大好看。”
“阿家不知,上回升平县主并晋康县主及裴家二十四娘与郑家郎君赛马那一回,王子瑕固然是站在了郑家郎君那边,鲁王世子也是与他们一道的呢。”采绿性格活泼,在鲁王府的这点时间已经打探清楚,“奴把花苗藏到马车上,也好奇他们会有帖子,所以寻了王府里的人打听了下——鲁王世子与郑家郎君却是关系极好的。”
元秀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之处,奇道:“怎么个好法?”
采绿露出促狭的笑意:“奴听和静郡主身边的使女私底下议论,说鲁王世子看中了郑家郎君的阿姐郑十六娘,偏生郑十六娘不大爱理世子,世子没奈何,只得迂回了寻了郑家郎君套近乎,借着与郑家郎君相熟,不时登门与郑十六娘见面,一来二去的郑十六娘对他倒是亲切了许多,鲁王世子大受鼓舞,如今正在努力讨好郑郎君,若不然恐怕有崔郎出主意,郑郎君也没那胆子在嘉善大长公主府里算计云州公主了,又怎么会吝啬一张观赏火炼金丹的帖子?”
“宫里新进的郑美人也是这郑郎君的姊姊,容貌才学看起来都只能算平平。”元秀道,“不过是为了她的家世才取中的,这个郑十六娘居然可以迷倒堂兄?”
“听说啊这位郑十六娘可不像宫里的郑美人,而是与郑家郎君有些相似。”采绿显然与和静郡主身边的使女没少套话,此刻绘声绘色的说来,“生得貌美肤白,而且弹得一手琵琶,虽然未必比得上秋十六娘,但在长安贵女里想必也能够拔得头筹了,当初,鲁王世子因王二十二郎的缘故,偶然拜访郑家,便是隔着重重院墙听到了琵琶声,好奇询问弹奏之人,然后寻机见到了郑十六娘之面,逐渐为其吸引并展开追求的。”
元秀失笑:“一个郑十六娘,一个秋十六娘,两个都是十六娘,莫非排行十六都擅弹琵琶吗?”
说到这里,元秀才发觉采蓝与薛氏一句话都没有说,采蓝也就罢了,元秀悄悄拿玉器换来的火炼金丹花苗正被她捧在手心,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留意不叫马车颠簸时倾跌,免得伤了花苗。
往常一直伶牙俐齿的薛氏却也只顾盯着那花苗发呆,这让元秀有点奇怪,暂停了与采绿的戏谑,叫道:“大娘?”
薛氏随口应了一声,兀自呆呆的望着那株火炼金丹。
这回连采蓝都注意到了,惊讶的看着薛氏:“大娘可是觉得这花苗不妥?”
“怎会不妥?”采绿吃惊道,“奴在旁边亲眼看着王府的花匠拿花铲小心起出来的,连着原土绝对没有伤到根茎啊!”
“大娘,你怎么了?”元秀伸手拉了拉薛氏,着急的问道,薛氏这才如梦初醒,一下子回了神:“怎么了?”
“大娘从上了车就一直盯着这花苗看,采蓝只当你看出这花苗的不对劲呢?”元秀抓着她袖子奇道,“大娘这是怎么了?”
薛氏眼神一黯,微哂道:“我又不会养牡丹,怎么知道花苗好与不好呢?但看它挺拔精神想来不坏吧?”
“那大娘为何一直盯着它?”元秀不解的道。
“……我想起从前头一次看到火炼金丹。”薛氏怅然道,“在洛阳牡丹花会上,与沈郎一起。”
元秀立刻住了嘴,她对薛氏的过往并不清楚,却也知道沈中礼是薛氏至今的痛楚,前朝的吏部尚书沈秀在宪宗皇帝驾崩前就已辞官携夫人告老归乡,走时薛氏甚至都不敢去送一送,倒不是怕沈秀夫妇会责骂她克夫克子,而是惟恐看见他们,会想起沈中礼,以及那个只来得及起了个乳名的孩子,勾起心底难以描述的伤恸。
马车里异样的安静下来,采蓝双手小心的捧着花苗,脚下悄悄踩了采绿一下,采绿忙出言岔开话题:“阿家方才说到云州公主,奴似乎看见她离开过厅中呢。”
“哦?”元秀也想竭力引开方才的话题,便做出感兴趣之色,“她自从那回惊马后,就不大爱出来走动,这回鲁叔邀我们去观赏火炼金丹,我只当她不会露面呢,想不到她却起了兴趣,今日厅中因堂姐与八姐斗琴的缘故甚为热闹,我光顾着品评竟未注意到她……她去了什么地方?”
“奴只看到她折回厅中,从方向来看,倒像是又去了火炼金丹的院子。”采绿笑着道,“后来王二十二郎并郑家郎君也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但奴见他们神色如常,想必是见云州公主过去,刻意避到了那院子里的死角,没有让云州公主发现。”
元秀点头:“上回郑纬听了也不知道是崔南熏还是崔风物的计策,坑苦了云州,回宫后连喝了许多天的安神汤药,还在众人面前大大失了颜面,以云州的性情,若撞见了郑纬,不拿鞭子抽他才怪!亏得他们见机!若不然今儿就在火炼金丹旁闹起来,不仔细伤着了花叶一丝半点,鲁叔可是要心疼坏了,咱们也显得失礼!”
“奴还以为云州公主是想去悄悄掐一朵火炼金丹带回宫里观赏呢,本想着若是她这么做了,奴也替阿家弄一朵回去插瓶。”采绿扮个鬼脸,嘻嘻笑道,“但见云州公主空着手,奴也就不敢了。”
“这一回才开了七朵,是怎么都不够分的,所以鲁叔压根就没提簪花之事。”元秀轻哂道,“正因为开得少,少了一朵一望可知,想必云州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是再看了一回,而没有下手摘取吧?左右过段时间开得多了,不必去偷摘,鲁叔也会使人送过来的——什么给我插瓶,分明是想带给采紫她们先睹为快!”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下棋
更新时间:2012-4-26 7:44:50 本章字数:2478
牡丹花会开始之后,长安格外热闹,尤其是贵胄朱门之间,家家栽种着名贵的品种,但有所得,无不遍散请贴,邀众往观。元秀姊妹虽然身份尊贵又居于深宫,也着实赴了几回家宴,如玉腰楼、燕脂楼、叠罗、福严紫、富贵红、庆云黄、瑞露蝉、双头红、玉版白、夜光白、脱紫留朱……差不多都看了个遍。
这一日带着采蓝、采绿,由薛氏陪同从延庆大长公主府里看了一株难得的青龙卧墨池回来,在大长公主府时,元秀还与几位郡主言笑晏晏,上了马车后却有些神思飘忽,似心事重重。
薛氏立刻注意到了,她以目示采蓝,采蓝轻轻摇头,表示方才在大长公主府并未发现元秀与谁冲突。
“九娘可是累了?”薛氏见状,轻声问道。
元秀恍惚了一下,却叫薛氏心里一惊,她才道:“今日只在姑母家坐着与几位堂姊说笑,哪里就累了。”
“那为何神思恍惚?”薛氏皱眉,伸手探她脉门,“不会病了吧?”
“我只是看见姑母对几位堂姐,有些思念母后。”元秀摆了摆手,闷闷的道。
提到文华太后,薛氏也微微一窒,随即轻叹着安慰道:“你母后在天之灵见着你如今长长,想必也是欣慰的。”
“今日在姑母那里看到了堂嫂的表妹崔镜娘,几个女郎围着她说起她的生辰,原来竟与八弟是同一天。”元秀靠在车轸上郁郁道,“若是母后如今还在,八弟也是该多好?大娘,我想明天就去清忘观里替母后与八弟祈福,待上几日。”
她性情本就有些娇纵与随意,忽然提出要去清忘观,薛氏自己也想起了文华太后,心里一酸,点头道:“我陪你去。”
“嗯。”元秀点了点头,采蓝却忍不住提醒道:“阿家,后日就是端午,阿家不如过了端午再去罢?五郎是要赐宴宫中的,阿家不出面,似乎不大好。”
薛氏听了,正要点头,元秀却不耐烦道:“我偏要去!”
采蓝连忙噤声,薛氏皱了皱眉,见元秀满脸的不高兴,心里到底一软,柔声道:“那么今晚回去与五郎说上一声,今年端午就在清忘观里过吧。”
元秀这才转嗔为喜,道:“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五哥了,今日恰好回去的早,不知道他在不在紫宸殿里。”
回到珠镜殿,元秀换了一身家常装束,丹色瑞锦纹齐胸襦裙,外面披着藕荷交湖蓝富丽缠绵穿枝花毂帔,洗手净面毕,恰好被打发去紫宸殿的采紫来报:“五郎这会不在殿中,听鱼安源说,望仙殿的裴才人在午后便邀了五郎去下棋。”
“裴才人棋艺很高明吗?”丰淳身为宪宗皇帝唯一活下来的嫡子,又是储君,上朝参政之前,琴棋书画也是都要有所涉及的,他的琴、画两道并不高明,但书法流畅优美,棋艺可称精湛,元秀偶然与之手谈,往往丰淳让她十子再让先手,兀自输得丢盔弃甲,频频翻悔——当然,这与元秀不擅此道,也很有关系。故她听说裴才人主动邀约丰淳,甚是好奇。
采紫抿嘴笑道:“鱼安源悄悄告诉奴,说裴才人虽然进宫后才跟着五郎学下棋,但悟性颇好,因此五郎也很愿意多教导一二。”
“哦!”元秀顿时明白了,她反正是公主,对裴氏用些小手段固宠也只是一笑了之,道,“这么说来五哥今日晚膳也会在望仙殿用了?”
“奴不知道。”
元秀奇道:“如今都已经未时将尽了,裴才人能够把五哥留到这会,莫非五哥还要回紫宸殿不成?”
“是这样的,奴方才往紫宸殿去时,看到承香殿的人也在寻五郎。”采紫嘴角弯了弯,笑着道,“听说赵芳仪的肚子啊又疼了,耿静斋并韩王、魏王去了都没有用,如今正哭着喊着要求五郎去看看呢!”
元秀撇了撇嘴角:“后来呢?可是往望仙殿去了?”
“鱼安源也怕是当真有事……”采紫话说了一半,元秀便对采蓝、采绿道:“这话一听就知道,若非收了鱼安源的好处,定然就是听了他的好话,本宫还没说什么呢,就先帮上了腔。”
“阿家恕罪!”采紫听出她并无愠怒之色,轻轻笑着欠了欠身,复道,“奴回来禀告阿家的时候,人已经往望仙殿方向去了,方才奴进殿时在台阶上远眺,发现蓬莱殿前停了皇后辇车,想必皇后也是得到消息,赶去承香殿看个究竟。”
元秀叹息道:“可怜的五嫂啊,赵氏这般折腾,为的是与裴才人争宠,可她老拿皇嗣做借口,五嫂却不得不次次都去在旁看着,免得弄假成真!”
“五郎又不是糊涂人,从前宫里人少,皇后端庄却不投五郎脾性,曹才人太过静默而显得呆头呆脑,秦才人呢也谈不上什么才学,相比之下赵氏生得艳丽自然最得五郎宠爱,如今啊有了韦华妃与裴才人,还有卢、崔两位芳仪,一下子就比出了赵氏的浅薄庸俗,何况她这会怀着身子本就应该好好的将养,就算争宠也该是诞下子嗣之后的事情,毕竟新人进宫总也会怀孕的,她这么闹着,皇后只管忍耐,五郎迟早都会腻烦——到那时候啊她才叫哭都来不及呢!”薛氏在旁轻哼了一声。
“深宫之中哪有不争宠的道理,这些事也关系不到我身上,只是偏偏挤在了这会——那我去清忘观的事……”元秀皱了皱眉。
采紫见她露出不悦之色,提议道:“莫如奴去承香殿外守着,等五郎去时,奴便说阿家派奴去探望赵芳仪,顺便将阿家想去清忘观的事情禀告五郎?”
“我自己去吧!”元秀眼珠转了一转,拍手道,“也看看这赵氏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她以为耿静斋是好惹的么?就连我有时候都不得不受那老家伙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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