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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清欢》南东北西着

_9 南东北西 (当代)
  顾意冬看着贺迟满不在乎却异常坚定的脸,觉得心里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无望,冰冷。
  乔落第二日上班把审批材料交给王经理,他立刻就眉开眼笑地忘记了之前对她旷工的不满,连连赞赏她的工作能力,大肆夸奖她前途不可限量。
  办公室里也因为这个案子的落实而欢欣鼓舞,王经理夸张地高呼:“同志们加油吧!我们离理想又近了一步!!!”一时间群情激动,士气大振。
  接下来乔落一连苦干了数日,通宵达旦的,拼命一般。
  等到一个周末贺迟将仍在公司加班的她强行拉出来时,已经是元旦之后。
  去吃饭的路上她神色恹恹,似乎一下子就能睡过去,没办法贺迟只得直接开回他的公寓,打电话叫外卖。
  贺迟严肃地谴责她近日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工作方式,乔落诺诺地听着。
  她没发现两个人一趟擦边球打回来,关系却是日益亲密。
  不过是贺迟去开门拿外卖签单的工夫,乔落就已经抱着靠垫睡得香甜了。
  贺迟回来看着她傻乎乎的睡脸,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
  只得轻轻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拉上窗帘。
  抱起她的那一瞬,贺迟有点儿恍惚。
  她身上熟悉的香气丝丝浮动在鼻侧,扰得他心动神摇。
  看她在自己怀里蜷成小小的样子,那么乖巧安然的睡颜,贺迟觉得自己的心都柔成了一汪水。
  运用强大的自制力,才能不打扰她好眠,他转身快步的离开卧房。
  乔落睡醒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她睁开眼睛真是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贺迟的卧室她从来没进来过,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有点儿慌,然后想到睡着前是跟贺迟在一起才安下心,慢半拍反应过来。
  坐起身来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汗,屋里供暖极好,自己穿了这么多衣服又盖着棉被大睡黑甜一觉,难怪出汗。
  有点儿头重脚轻地下床,她推开主卧洗漱间的门,看到自己混乱的妆容和头发……啊……这也太放得开了吧……心情极度懊悔。
  她忘记了自己比这狼狈百倍的样子某人也都亲身经历过。
  锁好门,亡羊补牢地梳洗一番,妆是挽回不了了,最后干脆洗了个战斗澡,素颜出镜。
  出来的时候卧室仍没有人,可床上放了一套淡蓝色条纹的T恤和白色长裤。
  乔落笑着轻戳上面的G字标识。
  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出门才觉得很饿,贺迟已经很乖觉地摆好碗筷。
  乔落靠在门边,看着贺迟高大的身影沉默忙碌的样子,不自觉地就深深微笑。
  贺迟抬头看见她,觉得心急跳了一下,迅速避开眼,可乔落的样子却已经猝不及防地烙进脑海——
  沐浴后的香气飘动,因充裕睡眠和水蒸气而红润的脸庞,晶亮的眸子,甜美安然的笑靥。
  他的衣裤她的身体。
  有一股燥热从小腹急速扩散开来,他拿着杯子的手都无力。
  掩饰地轻咳一声,他倒了些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乔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桌上精美的菜肴早就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
  丝毫不客气地入座,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这顿饭吃得安静又温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契地杯盏往来。
  贺迟似乎胃口不佳的样子,频频喝水。
  乔落却神采奕奕的,酒足饭饱后嚷嚷着:“un quart de vin!”(1/4瓶红酒)这是他们一次在美国看一个法国电影学的话,以前两个人在家常这样开场小酌一点。
  贺迟犹豫了一下仍是开了瓶红酒,给她倒上,自己却不喝。
  看她酒鬼样的捧着杯子享受的模样,他忍不住笑:“怎么?想开了?”
  乔落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想不开?”
  贺迟扯着嘴角笑,意态放浪:“你以为我这些年混假的?”
  乔落瞪他一眼:“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扛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因为小夕犯的病?”
  “是毛病,不是病!” 乔落白他一眼,仰头喝完杯中酒,她觉得整个人有一种微醺的幸福感,站起来边伸懒腰边往沙发走,“可能是这些年精神上没这么闲过,有点儿享不了这福。”
  乔落舒服地瘫进沙发里,坦诚地说:“忽然开始考虑理想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也觉得自己在那儿矫情呢,你知道,又不是十五六岁世界观刚形成那会儿了。”
  贺迟谨慎地与她保持一点距离坐下:“你都考虑出什么了?”
  “考虑理想是不是一场骗局?我是说,那些激励人上进成就一番事业的言语是不是一场骗局?什么崇高的理想,不过是为了果腹而已。什么个人奋斗,最后还不都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贺夕凭喜恶翻转一下掌心,大家却高呼着理想万岁,殊不知收获者早就站在高处举着镰刀等待了。有的时候常觉得自己是个夹生的人,总是摆不正位置,真是怪难受的。”
  贺迟不自觉地坐近了些,安抚地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放松。
  乔落是个痴人,总愿意去想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人们常说这样的人对生活太过认真,容易累。
  乔落歪着头靠进贺迟的肩颈,没注意到姿势的暧昧:“也许理想就是理想,它的价值就在于它的欺骗性。或者说,强大的鼓动性和标的性。”
  “你的理想是什么?”
  乔落默然。
  贺迟像安抚小猫一样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落落,这样想下去我们就要变成哲学家了,变成哲学家能让你更快乐么?你知道,最后得出——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浩瀚宇宙的人类进化之路起一个承前启后的微渺作用,那理想皆是虚无。如此,而已?”贺迟知道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那场动荡让她对生活失去了安全感。
  “落落,所有文字的内涵都是人给予的,不要纠缠在这上面。只要去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就够了。”贺迟低头看她,“我知道理想对你来说很重要,那你就只需考虑,相信理想和摒弃理想哪个能让你更快乐?”
  乔落有些怔怔的,可是脑中的乌云却倏然散开。
  她仰头看着贺迟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呼吸热热地吐在自己的脸上,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深深看住自己。真的太近,近到她能看见他浓密的眉毛根根分明,看得见他密长的睫毛随目光轻轻地颤动,她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感觉像是误进了一个结界,进退不得。
  原本安详静谧的空气不知为何骤然浓稠,乔落觉得头阵阵眩晕,男人漂亮的眼睛中像是卷起了波涛,将她困住,令她沉溺。
  男人低哑地呻吟了一声:“落落……别这么看我……”话音未落,火热的唇已经霸气地压下来,直接噙住他想念已久的红唇,强势而辗转地深深吻住。
  那气势太过强烈直接,乔落的理智像一块脆弱的毛玻璃,一击中的,碎得零零落落。她的眼、她的耳、她的鼻中全是贺迟的脸、贺迟的声音、贺迟的气息。
  男人的唇舌长驱直入,沉溺而不可自拔。双手自有意识般地在她身体各处流连,一只手抚上乔落的胸口揉捏,另一只手已经轻易地通过宽松的裤腰在她腰部来回用力抚摸,手下的触感光滑柔嫩,贺迟觉得有电流从掌心传至脊柱然后冲击到脑干,动作愈发激狂。
  火辣辣的吻一路向下,乔落连连弃守。贺迟熟练地在她耳垂处挑逗,轻含、吸吮,舔过她小巧的下颌,然后停在她敏感的颈项,烙下一个个深吻。
  乔落一阵轻颤,迷乱中下意识地想躲。贺迟哪里容得她躲,一个翻身将乔落压进沙发里,撩起她的衣服,隔着蕾丝文胸将她胸前的突起含进嘴中,乔落忍不住嘤咛出声,身体不自觉地扭动,这更刺激了贺迟的欲望,只觉轰的一声,残存的理智荡然无存。
  当两个人赤裸着翻滚进床里的时候,乔落曾有一瞬似乎抓到了神志的尾巴。
  她伸手想推开贺迟,可一触到他结实的胸肌,就听贺迟沙哑地呻吟了一声。她抬眼与他对视,贺迟漆黑的眸子里全是情欲炙热时特有的氤氲雾气,目光那样的狂野痴迷。
  乔落喊停的话就这样卡在嗓子眼里,就这个瞬间贺迟一个挺身力道强势地进入了她,乔落的神志在一声尖叫中粉碎得无影无踪。
  快感如此强烈而霸道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思想,沉沦。
第二十一章:谁和谁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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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时她站在冰雪大世界的门口,看着那高大的半环型冰灯大门,觉得呼吸急促。曾经在爱得最美的时候,俊雅的男孩温柔地圈着她问:落落,想要一个什么样地婚礼?
  如果一此可以说是一时失足,可是……四次呢?
  乔落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只觉浑身的皮肤都在燃烧。她抱着商雨家的布艺大狗,咕哝着:“出乱子啦……”
  商雨端着刚沏好的花茶往回走:“好了,茶果纸巾俱全,你可以解释你最近几天为什么魂不守舍了。”
  乔落看着她,可怜兮兮地:“我好象……恩,把事情搞得很复杂……”
  商雨坐到对面歪着头看她:“小落,我有没有说过……你最近变漂亮了?我是说,整个人生动了很多。”
  “小雨,我跟贺迟做了……”
  商雨愣住:“第一次?我是说,第一次和他?”
  乔落捶狗:“不是……可是,是从美国回来后得第一次……”
  “那不错啊,怎么?你对他不满意?”
  乔落的脸红得都能煎鸡蛋了:“商雨!当然不是!他非常好,要不我能……哎呀!我不是说这个!”乔落懊恼地住口。
  商雨笑眯眯地点头:“好就好,那还有什么问题?难道你对贺迟这样的极品男人还不满意吗?”
  乔落低头扯狗耳朵:“可是我还没想好……这个意外完全把我搅乱了……”她抬头,“小雨,我跟他之间的问题太多了。我们各自的身份,我们一直以来的关系,过去的一些事情,还有,我现在根本不想谈感情……我,真的怕了。”
  商雨认真地审视了她一会儿,见她是真的被这件事困扰着,叹道:“若真如此,恐怕他现在比你还懊恼。”
  的确。乔落一连多天避而不见,令贺迟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懊恼不堪。
  可是,做都做了,后悔也没有用,身体舒爽心情郁闷的贺迟只盼着乔落能够早些解开心结,最怕她因此判他“死刑”。想到之前的努力都可能因这次的冲动而前功尽弃,他简直有自裁的冲动。
  那天最后分开的时候,乔落拦住他的话,说:“拜托什么都别说,给我时间,让我想想。”
  落落,我在等,你知不知道?
  可是乔落根本想不明白,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脑袋就像要爆炸一般,铺天盖地地直砸下来。
  跟贺迟逞强的时候说得好听,但她如何能不考虑这之后的层层问题?
  这些年,好不容易从一个牢笼里逃出来,难道又要回去吗?乔落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暗无天日。
  看着报纸上的大标题《哈尔滨国际冰雪节隆重开幕》,乔落耳边再次回响起周迅低哑的声音:去哈尔滨。
  有一些心结她解不开,但至少,这让她想通了另一个心结。
  真的是时候了,够久了。
  她说:“爸,我想去哈尔滨。”又顿了一下,“去处理一些事情。”或者说,祭奠往事。
  乔父慈爱地笑:“好,爸爸等你回来。”
  “恩,很快。”
  哈尔滨比想象中的还要冷,她穿着特意买的长到脚踝的羽绒服依然觉得寒风像刀子一样顺着脖领袖口钻进去。
  一路坐车过松花江,先去太阳岛看冰雕。冰雕还没看到,手就已经冻僵了。好在当地人也明白外地人难以抵御这里的寒冷,在游艺园门口就有卖围巾手套的,竟然是那种电视中滑雪运动员戴的手套。
  乔落觉得很新奇,兴冲冲地买了戴上。
  进园之后,发现园子比想象中大了很多,有山有树,有桥有楼,全是用冰雪雕成,一眼望去真是名副其实的银装素裹。
  在这片出奇洁净的冰雪世界里,乔落深深呼吸,只觉连灵魂都要被净化一般。
  在冰雕长廊里,乔落仔细地欣赏着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冰雕作品:飞天的仙女。 跃池的锦鲤皆晶莹剔透栩栩如生。雪雕展区还有一群极可爱的高低站卧的恐龙雪雕,一群孩子正嬉笑着穿梭其中,欢呼雀跃。她一度低迷的心情此时恰如照耀在雪上的冬日阳光一样敞亮明媚。
  夜幕降临时她站在冰雪大世界的门口,看着那高大的半环形冰灯大门,觉得呼吸急促。曾经在爱得最美得时候,俊雅的男孩温柔地圈着她问:落落,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乔落看着窗外的飞雪,笑语飞扬:要冰雪婚礼!在冰雪皇宫里!
  后来男孩真的找到了很多冰雪皇宫的照片,问她哪个最好。她指着一个绚丽的冰雕哥特式教堂:这个!男孩抽出照片:恩……哈尔滨,哈!这个好,近!说着抱紧了她,轻晃:落落,落落你答应了,你跑不掉了,你要在哈尔滨的冰灯教堂里做我的新娘!
  游人很多,乔落跟着人群茫然地走,心里想着:原来就是这里啊,原来这就是我曾经许诺托付一生的地方啊。
  与雪雕园迥异的是,冰灯园中除了地上皑皑的白雪之外,净是一片七彩缤纷的冰雪世界。乔落踏上一座冰桥,每一个台阶都是不同的颜色,折身进入一片回廊,廊柱是明艳的粉色,脚下却是浅蓝色的冰灯。缓缓地走着,像是踩在蓝色地浪花上。恍惚间她听见浪涛声声,恍惚间她看见风沙阵阵。
  天空开始飘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乔落抬手接住,然后知道所谓的鹅毛大雪真是一个写实的词汇。那样纷纷扬扬。 洋洋洒洒地飘落,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了乔落伤痕累累的心。
  他说:落落不要哭。
  他说:我等你回来。
  他说:落落,你回来了。
  他说:我喜欢你。
  他说:我顾意冬发誓!永远对乔落好!
  他说:我们在这里举行婚礼,一辈子不离不弃。
  终于走到回廊的尽头,眼前是一座橙色调为主的八角高塔,伫立在黑色的夜空中,华贵而高傲。乔落虔诚地仰望着它,她想问,是哪里的松涛又是哪里的江边,是什么样的沙堡又是什么样的风筝?它牢固吗?经得住海浪吗?它飞得高吗?经得住风雨吗?
  可还记得那些卡片上的字字句句?可还感受得到那围巾中针针的温暖情意?
  她想问,何处的午后。 何处的黄昏,何时的歌声。 何时的笑颜?她想问:谁是谁的心,谁是谁的念,谁是谁的誓言?
  那吱呀呀的单车,那荒萋萋的草坪,那衣襟沾香的槐花树下……
  我们是怎样经历了这些,又怎样失去?
  苍茫混沌间,她问:意冬,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他笑得宠溺,音量不大却无比坚定自若:当然。
  乔落哭了。
  转一个弯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尖顶的冰灯教堂,她站住脚。
  意冬,我终于走到了这里。
  没有白色的婚纱,也没有爱斯基摩王子。
  没有红酒饼干,没有暗藏戒指的求婚蛋糕,没有钢琴,没有你。
  人来人往中,乔落就这样哽咽出声。她艰难地转过身,却陷入了一个冰灯的迷宫。右边是绿色的冰墙,左边是橙色的冰墙,转一个弯,是红色和紫色的冰墙。她在里面来来回回地走,仿佛世间就只剩她一个人,兜兜转转,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她想也许她本不该回来,如此他们的爱情才能圆满,如此还能留存美好的念想度过余生。可是她终究还是回来了,看到了那面叫做爱情的光亮镜子背后的阴暗。 私欲。 野心。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们亲手打碎了他们的爱情,那只远航在梦中的爱之帆终于悲伤靠岸。
  只是她在那只远航的帆船上倾注了太多太多,收不回,求不回啊……
  扶住墙停下,她摘下手套,在冰砖上一点点地写顾意冬的名字。食指冻僵了换中指,中指冻僵了换拇指,固执地,在这块冰砖上融出了曾深深刻在心底的那三个字。
  默默地看着这三个字,闭上眼将头抵在冰砖上,眼泪倾泻而下。
  顾意冬,我把你留在这里了。
  你的名字终究会随着冰雪的消融而化去,如同我们的天荒地老……
  乔落扭头走,眼泪不停地尽情地流,围巾的外面都凝起了硬硬的冰碴儿。
  如游魂般地荡回宾馆。
  她这回腐败了一把,订的是江畔的香格里拉。因为在这里她能遥遥看见江那一边的冰雪大世界。
  换了衣服洗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 失魂落魄,唯一的欣慰是围巾够厚,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也没吹伤皮肤。
  她看着自己,说:嘿,乔落,别害怕!前面还有很长的路等着你。
  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扑上床倒头大睡时,却听见门铃响。她疑惑地开门,愕然看见门口大剌剌的钟远。
  钟远一看见乔落,立刻夸张地大叫:“哎,乔落!果然是你!”
  乔落磕磕巴巴地说:“你怎么,怎么……”
  钟远没有回答,径自嚷嚷着:“我就说我没看错!贺子非说不是你!走!一起吃饭去!”
  乔落一惊,贺迟也在?!她立刻退后一步:“我不去,我在一楼吃过了。”
  “切!这里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哥哥领你去吃东北涮羊肉!快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乔落。乔落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到走廊上,一些年轻的公子哥儿正站在一旁看着,其中有几个还有点眼熟。她也不好意思太扭捏挣扎,微微使力想抽回手,嘴里说着:“我真吃过了,我不去了。”
  正说着,电梯门打开,身穿黑色大衣的贺迟迈步走出来,眼神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一起去吧。”
  那一眼看得乔落的心里一哆嗦,立刻不敢再说。
  不知为什么,非常心虚。
  出了饭店,贺迟径自上了一辆黑色奥迪,扬长而去。
  钟远开车载着乔落,其他的人也各自上了各自的车。
  一路上,乔落用冰凉的手指按摩着红肿的眼皮,徒劳地希望能有些缓解作用。
  钟远看看乔落,好心地扯东扯西:“我们大概来了十来个人,这才刚到。是意冬牵的头先说要来,正好我有几个朋友从南边过来玩儿,就干脆一起过来看看冰灯,这不正好开幕式吗!然后去亚布力小滑个雪……”
  乔落听到顾意冬,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子,哪里还听得见其他。她用近乎恶狠狠的眼神瞪着钟远,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这人怎么回事啊?如果只有贺迟,如果你看在他的面子上非要拉我一起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顾意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个纠葛!是嫌不够乱是不是?这种情况干吗死乞白赖地非拉着我吃饭啊?!乔落几乎想跳车。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钟远一个激灵就按了中控锁。他冤枉啊!他们一行人刚到这儿,正坐在大厅里等着人去办房卡呢,这边看着乔落失魂落魄地从门外晃进来,他一看就说这不是乔落嘛!刚要喊贺迟就冷冷地拦下说:“你看错了。”
  再然后他寻思不知道人家玩的是什么,咱就别掺和了吧。结果房卡下来了,两尊大佛都跟钉在沙发里似的,谁都不挪地方。
  他问:“啊,咱们先上去放行李?”
  又问:“那我们去放行李,然后下来找你们一起吃饭?”
  再问:“那咱们先直接去吃饭?”
  这两人是任人怎么说就是不说话也不动地方。整得那几个小辈都有点儿慌了。钟远当时福至心灵啊,这辈子就没那么机灵过,张口就说:“我又想想,觉得刚才那个确实是乔落,要不我去叫她跟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贺迟这才施施然起身,拿了房卡往电梯走。
  顾意冬也站起来说:我先去饭店等你们。
  可以想象这顿饭的艰难。乔落坐得离主位远远的不敢抬头,饭局上的气氛安静得诡异。贺迟不说话,顾意冬不说话,钟远也不说话,其他人不明就里也不敢说话。乔落默默地吃着,只有钟远间或关照着布布菜。一个乔落看着眼熟的好像叫什么磊的年轻男子终于瞅了个上菜的当口,顺着逗弄服务员讲了个餐桌笑话,大家嘻嘻哈哈地乐了一通,一向寡言的顾意冬又似心情很好地接了两句,气氛立时热烈起来。
  乔落旁边坐的是一个生面孔,穿一件标识招摇的开司米,手腕上的钻表比射灯还晃眼睛。显然,他以为乔落是钟远带来的,便自以为风流倜傥地笑:“乔小姐是钟远的朋友?”
  乔落怔了一下,暗暗感叹这人的迟钝,就事论事地点点头。
  “真是缘分,我也是!”说着故作潇洒地朝乔落一举酒杯。
  乔落一口菜哽住,顺手拿起酒杯。
  生面孔依旧自我感觉良好地放电:“我猜你一定是本地人,你长得很耐看,有种冰雪气质!”
  乔落被这话雷得猝不及防,一口就呛到。
  贺迟优雅地抬手:“服务员,请给这位小姐换一杯酸奶。”
  此处的服务员是何等眼色,立即端上酸奶,轻声询问:“小姐,红酒要撤下吗?”
  乔落抬头看贺迟,这是她席间第一次敢抬起眼看他。只见他似乎很疲倦地靠在椅背里,微敛着眼,抽着一支烟。乔落禁不住皱眉。
  贺迟并不看她,只是轻轻磕了磕烟灰,然后低沉地说:“听话。”
  简单的两个字不知怎么绕过他的舌尖再从他的薄唇吐出却分外缱绻,气氛立刻暧昧起来。
  乔落叹气:“撤走吧。”
  餐桌上的关系顷刻间大洗牌,再次陷入诡异的胶着。
  这群人的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刷刷地在他们之间来回地扫。如此一来乔落反而放开了,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还举手叫服务员:“麻烦再来一份麻酱!”
  饭后,乔落跟着大家往外走。之前冻得太厉害,刚才又一口气吃了那么多的涮羊肉,只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儿头重脚轻的。羽绒服实在太长,盘旋的大楼梯走下来,一个踉跄,似乎要摔倒了,就听得“落落小心”,然后手臂被人牢牢扶住。
  她僵硬地转头,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颈椎咯咯作响的声音。
  顾意冬低头看她,大堂华贵的水晶吊灯映照下,眸子里晶莹璀璨,流转着丝丝欣喜的光。
  乔落有些尴尬地挣开顾意冬的手,闭了一下眼睛,直着声音说:“你不要误会。”
  没头没脑的,顾意冬却眉头一颤,眼里的光华瞬间熄灭。
  乔落知道他明白了。虽然有些不忍心,但是,她实在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于是狠狠心重复:“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来告别。”
  刚刚还光彩潋滟的凤眸里,终于,一片死寂。
  乔落转身,看见其余人都已站在大厅里,正目光不定地仰头看着停留在楼梯上的二人,只有贺迟背对着他们站在大门口吸烟。今晚他一直在不停地吸烟。
  心里轻叹,扶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钟远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走。一时间大家都心思各异地站在大厅中间,谁也不动。
  然后贺迟捻灭了烟,冷着脸,霸气地大步走过来,一把拉过人群中的乔落,扭头就走。
  乔落压住涌上嘴边的轻呼,一路几乎小跑着跟在疾步的贺迟后面,直至被他甩上了车。
  外面实在太冷,车一时打不着火,贺迟暴怒,使劲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乔落吓了一跳,紧紧地贴着车门,像是做好随时跳车的准备。
  贺迟侧头看着她难得畏惧的样子,竟然还笑了一下,问:“你有没有话说?”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吸烟的缘故,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像粗糙的砂纸,一点一点地磨在乔落的心尖上。
  他幽深的眼里透着点点悲哀,看着乔落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越发觉得刺痛难忍:“我问你,有没有话说?嗯?”
  他缓缓地吸进一口气:“这里,是你跟他约定办婚礼的地方是不是?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让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这就是你所想的?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
  说实话,乔落听他这么问,心里有点儿委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她还没想好两个人今后该怎么办,或者说,她还没有那个勇气和决心去面对之后的诸多问题。怕他期望过高,所以她无从解释。
  见他伤心,乔落也觉得难受,呐呐地说:“对不起。”
  贺迟听了,只觉得心都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他猛地一打火,油门狠踩,车立时向前冲去。
  乔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歉道错时候了,但话已说出,收不回来了,只能惨白着脸,颤巍巍地系上安全带。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竟然还隐隐地想着—— 如果能一起死了……就解脱了吧……
  一路疾驰到酒店停车场,急刹车后两个人都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乔落腿软了,在这种冰雪路面上如此飞速居然没有意外简直是洪福齐天佛祖保佑!原来还是想活着。
  既然没死成,自然仍要考虑现实的问题。
  她一想到钟远说他们之后还要去亚布力,不禁为贺迟现在的状态担心起来,抖着声音开口:“贺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没有决定什么,来这里……”
  乔落不知道怎么说,她将手放在心口,安抚着还在狂奔的心跳,停了一会儿又开口:“迟,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还明白通透,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就像之前我要跟钟进结婚……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一时昏了头了,这婚根本结不成吧?还有,后来我一意孤行地再栽进去,你也早就知道我很快撞得头破血流,然后才能醒悟现实和幻想的不同是不是?”乔落觉得有些难受,心酸莫名袭来,心疼他。
  她平静下来,缓缓地说:“迟,我不想让你难受,你……对我真的很重要。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好到让我常常觉得这都不是真的。你都不知道吧?我一直认为,如果没有你,我乔落根本没有今天。我说的,不是钱的事,只是单单讲精神。因为你,让我对这个人生多了很多的信心和勇气,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可爱的。迟,你让我敢于面对这一切,不害怕。”乔落眼眶红了,这么多年,这些话压在心底,她从来没有说过,面对贺迟永远是一副惫懒模样。
  “乔落,你别说了。如果说这些只是为了后面的那一个但是,我不想听。”贺迟紧紧地攥着方向盘,觉得嗓子眼儿发紧。
  乔落掐着自己的手心,默然了一会儿,却仍是咬牙开口:“你肯定知道这些日子我在想什么吧……你我之间,隔着太多的问题了。我们,真的适合彼此吗?”乔落转头看他,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贺迟浓眉朗目,英俊得不可一世,但神色却那么冷硬,眼底透着凄然。
  贺迟转头看她,悲凉地说:“落落,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样的套话搪塞我了?对你乔落来说,什么家世门第什么环境外因的,你憷过吗?你不过就是……”不能爱我罢了。
  贺迟咬着牙,继续不下去。只觉得心脏突突地跳,血拼命地往头上涌,却冰凉冰凉的。
  乔落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死死地咬住嘴唇,像是要拦住破口而出的话。
  良久,他说:“乔落,别轻易下结论,我给你时间想,好不好?”
  贺迟阴着脸回来的时候,一帮人正聚在套房里码长城,气氛热烈。见贺迟一身森冷气息地走进来,顿时慑于其气势,全部噤声。
  他走到顾意冬那桌站住,看看顾意冬的牌,点点头说:“牌不错啊,千万悠着点儿打。”
  顾意冬的脸色也不好,他隐忍地看了一眼贺迟说:“如果我早知道对家的牌,可能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贺迟短促地笑了一声,撇着嘴角冷声说:“就怕你点了上家的炮,连累了下家。”
  顾意冬左手边的磊子是个机灵的角色,站起来说:“贺少,你坐,我正好换换手。”
  贺迟伸手,将磊子按回座位里,眯着眼笑,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不敢跟他玩了。”
  另一桌的钟远赶紧叫:“贺子!来这边!我们这儿正等你呢!”一边使眼色让下家让座。
  贺迟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什么。摇摇摆摆走过去坐下,一捋袖子,吊儿郎当地说:“听说小爷我今晚要赢钱,你们几个都准备好了吗?”
  三五圈儿厮杀下来,贺迟的手气果然出奇的壮,频频赢钱。那桌顾意冬却一直心不在焉地像是陪练的,不一会儿就起身说太累了,要回房间休息。
  这边贺迟刚摸了一个宝,啪嗒一声拍在桌子上,引得哀声四起。他却抬眼喊住顾意冬,凉凉地问:“顾意冬,明天还去滑雪吗?”
  贺迟对家的小子边掏钱边苦哈哈地喊:“意冬哥,咱不去了?不是你说要来滑雪的吗?”
  顾意冬没说话,垂下眼帘,走出去。
  又打了一圈儿,贺迟诈胡了一次,点炮一次,非常不在状态。烦躁地摸出烟,又掷在一旁的茶几上,喊:“对了,那谁……磊子,去看看顾意冬那儿有没有红条了,这烟不够劲儿。”
  “意冬哥会不会睡了?”
  “那就叫起来!”贺迟表情狠戾,磊子吓得不敢吱声,赶紧一溜烟儿跑出去。过一会儿一脸纳闷地回来说:“意冬哥房里没人啊!我敲门敲了很久都没动静。”
  看见贺迟猛地沉下的脸,磊子嗑磕巴巴地说:“我,我很使劲地敲了!我
  还按了足足两分钟门铃,再怎么睡肯定也起来了。要不给他挂个电话?“
  这时候钟远回过味儿来,赶紧拦住说:“行了行了,你去吧!贺子,要不先抽我这个?虽然比不上特供,却是我朋友从南美捎回来的,也挺有劲儿的!要不咱今天早点儿散了,你也早点……休息?”
  贺迟侧头皱着眉头点上烟:“不,干吗休息啊?今天兴致格外高!”
  接下来贺迟连坐很多庄,都是小胡。
  “不是吧!我又没出手!贺少的手气今天可邪乎啊!”
  钟远意有所指地开口:“贺子,你今天不一样啊,心急啊!你以前不是这么打啊,你不是最有耐心,都等着一把胡大的吗?何必这么急?”
  贺迟慢条斯理地码着牌,嘴角的一抹笑,极凌厉:“我怕再等,就不是我的了。”
  众人纷纷起哄叫嚷。
  一片喧嚣中,贺迟却像是隔离在人群之外,意态凄凉。
  终于,一把失手,累积了十几番,输得很大。他只是一挑眉,非常慷慨
  地发钱,连旁边围观的也有。
  大家笑闹着嚷:“还是贺少最有范儿!”
  “喏,贺少从来是好牌品,输得起!”
  “那可不!输得起大丈夫啊!”众人得了钱使劲儿夸,一派喜气洋洋。
  贺迟也笑,却是惨淡,缓缓地说:“钱,我是输得起的。”
  乔落觉得很累。
  本想好好安抚贺迟,可是一开口就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她支着额头给钟远发了个短信,希望去亚布力的路上不要让贺迟自己开车。
  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又敷了个面膜,她站在窗边,对着江对岸的灯火辉煌处出神。
  暗夜中,那座冰灯天堂静静地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美丽得如同幻境。看得乔落的心底愈是凄迷。
  静默中门铃突兀地响起,乔落没有动,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直直地盯着那一处冰冷的灯火。
  良久,她才缓缓走到门边打开门,顾意冬果然还在。
  两人对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乔落侧身,他默默地走进来,径自驻足在窗边,凝视着那片灯光。
  乔落却只是合了门,靠在门上,无力的。
  顾意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说:“很美,是不是?”
  “嗯。”乔落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里,有他,有她,有他们的誓言和梦想。
  远处的荧荧灯火似乎要穿过纷扬的大雪挤进来,令满屋的凄怆无所遁形。
  顿了一会儿,他哑声说:“你说得对,你从来不欠我的。其实,我是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爱你,恨我伤你,恨我忘不了你,恨我到现在都下不了决心结婚,恨我为了你一次次背弃自己的誓言,恨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鄙弃的人。”他顿了顿,“我更恨,我竟没有办法令我最爱最珍视的女孩幸福,我恨我不能实践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誓言……”顾意冬哽咽。
  一字一句,穿过凝滞的空气,落在乔落的心里。
  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说这些?为什么此情此景才说这些?
  “乔落,已经十二年。”他说得缓慢,但是时间飞快。乔落恍惚,是何时,觉得每一天都漫长到绝望;又是何时,再次感受到呼吸的力度和温度?她如何走过、熬过的?她觉得茫然,觉得心里空得发慌,没有着落。
  “ 但是,落落,我爱你甚至更久、更远。久远到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竟会真的说再见……我以为,这样就是一生了。我以为,不论我们各自在什么地方,这一辈子都是我和你的一生一世,是我们说好了的地老天荒。但,你却离开了,是吗?我甚至想恨你,因为你连最后的念想都不肯留给我……你让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但我又如何能恨你?我只能恨老天。你说,老天怎么能这么残忍?如果他要收回,为何之前要给我们这么好这么多?”顾意冬转过身看她,凤眼中有物晶莹,“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乔落早已泪流满面。她没有擦,只是看着他,贪婪地。
  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他再也不是他,不是十二年前的他,不是十二年以来的他,不是她的他。
  而自己,亦然。
  她不能不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暗香浮动的午后,羞赧的男孩说:可不可以别再接受别的男生的情书?她的心情又雀跃又害羞:说吧,顾意冬,本姑娘等着呢!
  他说,我喜欢你。
  乔落现在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到当时的狂喜和羞怯,仍能清晰地看见男孩通红的耳廓。
  那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时候她问:永远对我好?
  他答:永远!永远!!!我顾意冬发誓!永远对乔落好!
  十二年,果真是一个轮回。
  她也曾经认定,就是这样的一生了。不论怎样,不论他们各自在什么地方,在谁的身边,这一辈子她过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一生一世,是她允诺给他的地老天荒。
  这么多年的幸福、悲伤、怨恨、折磨全部累计到了这一刻。
  乔落大步走上前,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甩了顾意冬一个耳光,哭着说:“说对不起!说对不起!”
  “对不起。”
  乔落哭得战栗,那些青春那些年华那些美好那些誓言……
  顾意冬伸手最后一次深深地搂住她,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落落,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那么狠心?你怎么能对我那么狠心!”
  “对不起。”
  “为什么跟别的女人订婚?你怎么能!我恨你!!!”
  “恨吧。”
  “为什么在我最难的时候不在我身边?你知不知道我多么需要你?!不是说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不是说好,不会让我受伤要永远宠我爱我让我幸福……”乔落哭得喘不上气来,顾意冬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眼泪默默地流进乔落的头发里,颤抖着。
  “不是……明明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吗?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啊?”
  “顾意冬你背信弃义!”
  “嗯。”
  “你骗我,你是个骗子!”
  “是。”
  “我永远不原谅你!”
  “好,不原谅。”
  “你一定会后悔!!!”
  “我已经后悔。”
  “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怎么能……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你知不知道我天天做梦梦见你?你知不知道那么些年我其实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才……”顾意冬紧紧地搂住乔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他声声应着,却早已泪如雨下。
  “落落,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晚上喝凉水,不要贪辣子,不要忘记吃饭……其实,说来可笑,这些年我不也都没有在你身边,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那么担心你。落落……”顾意冬收紧手臂,“还有你仍然要保持本性的天真,即使吃了这么多苦,还是要坚信人性本善。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好在你之前有我,后来有了贺子……但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你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不论何时,要多为自己保留一点……还有,你有时候想得太多,容易自苦。其实不必……你要快乐自在地生活……”顾意冬凝噎,“落,最近我总是在想——竟然真的有这样一天吗?没有你,我的世界会怎样?没有我,你又会怎样?反反复复想不出来,觉得惶恐得很。”顾意冬紧紧地咬着牙,嘴里都尝得到血腥的味道,“我以前,那七年的时间,我每次想起你,都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好似我只要伸手就能够到你。可是,我前天做了个梦,我梦见我怎么喊你你都听不见,我吓坏了……落落,落落……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你真的要离开我了?”
  乔落艰难地推开他,泪水滂沱:“是,我真的要离开你了。意冬,我要离开你了……”
  她退后了两步,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地说道:“我替我爸爸向你道歉,对不起。”
  “顾意冬,对不起。对不起,顾伯伯!对不起,顾伯母!对不起!造成了你家这样的巨大创伤。他受到了制裁,他真心悔过了,希望你们不要再恨他!”乔落的泪水滴落在地毯上。
  顾意冬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战栗着,含混地说:“好,我试着,原谅他。”
  乔落直起身,含泪绽开一抹微笑:“谢谢你,意冬,谢谢你。其实,我也不恨你,你不要总觉得亏欠我,不要觉得愧疚放不下。你看,当年你为了你父亲抛下我,如今我为了我父亲拒绝你,我们扯平。”
  顾意冬感觉痛得锥心刺骨,却只能笑:“落落,你真好,此时还要安慰我。你其实是不再爱我了,不是吗?”
  乔落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的味道:“意冬,答应我,忘了我。”
  顾意冬一震,踉跄了一下,靠在窗台上,颤抖地闭上眼。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的。她要离开他,彻底地,连回忆都不肯留。因为她要给另一个女人一个完整的丈夫,否则自己会沦为她不齿的那种男人。贺迟总说这女人最狠,终于发现。
  世间如此之大,选择这么多,她竟总能生生地将人逼到只剩一条路。
  “落落,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我。”顾意冬深深地凝望着她,眼眶里涌出了脆弱的泪,滑过他矜贵的脸颊掉落下来。
  男儿泪总是格外令人心痛,令人震撼,乔落颤抖着侧过头去。
  他哑声哀言:“落落,无论以后那个人对你多好多体贴多温暖,你都不要忘了我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忘记第一个与你牵手的是我,第一个与你相爱的是我,第一个跟你说要一生一世的是我……”他说不下去,心如刀绞。
  乔落捂住嘴,泣不成声:“好,好……我答应你,永不忘记……”
  “乔落,你要记得,我爱你。顾意冬爱你,只爱你,即便如你所愿忘了你,也还是爱你。”顾意冬哽咽,“对不起,落落,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我爱你,真的爱你。”
  乔落含泪点头。
  “落,我喜欢你笑,要一直笑着,好不好?相信我,你的人生再不会有波折,会从此幸福明媚。你会完成你的理想,我相信你。落落,我相信你可以飞得很高。”
  “意冬,贺夕是个好女人,”乔落抹眼泪,跟自己说,要微笑,“她很好,很爱你。要珍惜眼前的幸福,意冬,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我祝你们幸福。”
  顾意冬凄然微笑,轻声说:“落落,也愿你幸福。”
  两人对视,眼中是真诚,眼底是怆然,脸上是微笑。
  十二年岁月如梭,飞快地从两人之间闪过,那些笑声那些甜蜜那些誓言将这一瞬切割成千千万万个碎片,纷纷扬扬,漫天漫地,让人伤心。
  门口处,顾意冬仍是回头,问:“落落,我最后想问……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再粉饰太平逃避过去,你会不会像如今这么坚决?我们,可不可能有一个机会?”
  乔落猛地一震,指甲嵌入肉里,她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真诚坦白,她答:“不会。”
  顾意冬微叹,只身离去。
  我骗了你,意冬。
  怎么能不会?当然会啊,当然会。
  远处缤纷的水晶城堡终于逐一暗了下去,渐渐消失在黑茫茫的夜幕当中。
  乔落觉得她心中那块她曾以为会永远灯火璀璨的角落也跟着暗了下去。
  她莫名地惶恐,随之是茫然,却只是静静地,任其熄灭。
第二十二章:最幸福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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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里捧着的是今早收到的快递礼物。打开那个精致的盒子时,她有一瞬要屏住呼吸才行,她看到了那传说中的世界上最幸福的蓝色。
  乔落回到家就病倒了,昏天暗地地连烧了三天才恢复常温。
  她愧疚地看着担忧的老父,声音仍带点沙哑:“没事了,我好了,都过去了。”然后闭眼又睡过去。
  吃的药都是装在只有简单标识的白色纸盒里的,进补的食品皆极为精致可口。可是乔落见到的只有父亲一人,父亲也没有提东西是哪里来的,乔落心里难受,将心比心,也不再问。
  只是在清醒后给贺迟发了个短信:谢谢,我已经好了。
  尽管如此,乔落一想到贺迟仍觉得压力颇大。
  商雨来探望,轻捋她汗湿的头发:“怎么搞成这样?”
  乔落笑得苍白却平静:“我就是小船不堪负载,生活中有点儿变故就爱发烧。没事的,都习惯了。”
  “这又出了什么变故?”
  “连根拔起,有点儿伤筋动骨。”
  商雨一愣,问:“顾意冬?”
  见乔落点头,商雨唏嘘着:“何必如此?我以为这些年你已经学会虚于委蛇,有时候哪怕面对自己也不要太认真。”商雨意味深长地说:“这些年谁心里没有个不可告人的角落?只管走好脚下的路就好,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 我现今是难以忘怀的初恋情人,可是过完年恐怕就即将是心机深沉破坏别人家庭的无耻女人。”乔落仰头慨叹,“这些年不名誉的事做多了,但也都算是你情我愿,扯开了不过是单身男女情爱场上的一缕烟云。总还是想着不要将自己搞得那么不堪才好吧?况且,如今这样,连我自己也觉得爽快!之前这些年真是受够了!”
  商雨有点心疼地微笑:“你不是早就退出了?你这个样子,那女人也未必领情。”
  “不必她领情,我自己良心过得去就好了。”
  “你待她真的是足够好。”
  “没办法,就是善良嘛!”乔落笑。
  商雨却没被迷惑:“看她哥的面子吧?”
  乔落的脸僵住,良久终是叹道:“算是吧……其实想想我们这三家也算和谐,我家欠顾家,顾家欠贺家,贺家又踩我家上位。糊涂账!而贺迟对我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我……”
  “小落!你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你该不会想把欠贺迟的还给他妹吧?”商雨轻呼。
  乔落一震,轻声答:“也许……我本来不知道会那么巧地碰到顾意冬。这样……我也是没别的办法,我能为贺迟做的实在太少。”
  商雨急了:“小落!你怎么这么傻?贺迟多好的男人,我不相信你就能一点儿不动心!否则你怎么会跟他……你怎么……”
  乔落低头,声音有点儿哑:“那样的人……在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动分毫?如你所说,如果没有动心再怎么意乱情迷也不至于……我心里是清楚的。这次我甚至,甚至发现自己在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眼里心里关注的都是贺迟……我知道他穿什么样的衣服抽了几支烟站在什么地方,可是顾意冬要跟我说话我才惊觉他的存在。”乔落苦笑,“我见贺迟伤心发火,我的心都跟着抖。但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小雨,我宁愿与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平淡地共度余生,也不想再一次为爱情奋不顾身,那太可怕了……贺迟,真的是一个能淹没我的人。我很害怕,真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如果真的跟他一起,绝对要有一场硬仗,恐怕还是持久战。现在的我拿什么去搏?趁我还控制得了自己还能抽身我必须走,我害怕这又是一场会灭顶的感情洪流,再来一次,我怕我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小落,”商雨哀伤地看着她,“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认定会悲剧收场了吗?”
  商雨追问:“你真的想好了?小落,事到如今擦边球根本不管用,你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你生活中再也没有贺迟,再也没有!你考虑清楚!你真的舍得?!”
  乔落默然。我不舍得,在黄山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舍得。可是,事到如今我又如何骗自己我们仍只是朋友?
  乔落犹豫了很久,依旧狠不下心。
  却先一步收到贺迟的短信——他们现在已不打电话——他说,北美出差,一个月。
  七个字,让乔落凝视了很久。
  再过了大约一周,他才又发一条信息过来,也是寥寥数语:落,生日快乐,抬头看天。
  乔落抬头看天,灰蒙蒙的,可她却似乎看到,大洋彼岸的那一片碧海蓝天。
  她手里捧着的是今早收到的快递礼物。打开那个精致的盒子时,她有一瞬要屏住呼吸才行,她看到了那传说中的世界上最幸福的蓝色。
  那一刻那种纯粹到极致的景泰蓝色调仿佛正在幽幽流动,世界知名品牌Iittala的青鸟,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大师用理想打造的希望逸品。
  那一刻,幸福的青鸟似乎触手可及。
  乔落几乎落泪。
  原来他明白。如今任何昂贵奢华的礼物都让她不堪负载,她本已在心底默默跟自己说好,任何高价礼物她都会拒收,可她没有想到,送到手里的竟是这一份不能承受之轻的礼物。
  其实Iittala也不可谓不奢侈,但与贺迟平时的排场相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
  乔落看着手心上的青鸟,神秘而恬静,安然地停留在她的手心,仿佛静静地向她诉说着那个有关幸福的故事。
  她怎么也不忍心将礼物退还。
  她的心在抖,手却出奇的稳。
  这一天,是一月十九日,乔落二十八岁的生日。
  报纸上沸沸扬扬地炒着一件新闻,大标题是《达启信托斥资树百万元回馈社会》。
  乔落默默地垂下视线,看着报纸上笑容淡定的顾意冬,采访记者用粗体字标注:达启信托总经理顾意冬表示,这五所希望小学,是送给她一位朋友的生日礼物,这是她十年前的心愿。
  显然这一句话引起了后文的诸多揣测,众说纷纭。乔落只是静静地合上报纸。
  恍惚间想起,似乎在十八岁那一年,她刚上大学,曾雄心万丈地立誓说要在十年后盖五所希望小学。
  她看向窗外,心头涌上阵阵空茫。
  第二日与商雨吃饭时,她八卦地问起这件事,乔落带些无奈的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早上她收到快递,是五月份的捐赠证明和荣誉证书,都是以她的名义。
  感动之余也让她有些无措,苦恼又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商雨拿叉子直戳牛排,也是感叹:“其实看你们两个走到今天这步,我心里也挺难受的。要知道,你们曾经是校园里的爱情典范。虽说后来劳燕分飞,但总觉得那样挚情深爱过的两人也许会写爱情神话也不一定。没想到真的到了今天连余情都不留。你说这个顾意冬也着实可恨!这之前都干什么去了!时至今日才一样一样地摆出情圣的做派来!”
  乔落深以为然。
  细细地品着盘子里的忌廉布丁,有一种叫做伤感的情绪取代了哀伤,布满心间。
  晚些时候方歌来找她们汇合,几个人一起去打了保龄球,笑笑闹闹地结束了一天。
  时间簌簌滑过,转眼就是二月初,农历新年。对于乔落来说,如此期盼过年的心情,经年未有。
  竟然不再畏惧代表团圆的节日,能坦然地挂着微笑融入人群之中。
  热热闹闹地买春联、贴福字、办年货、包饺子……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大年夜商雨因为工作没有回老家,方歌也留在北京,便都聚在乔落家过年,一起听从乔父的指挥——擀皮儿、切菜、拌馅儿。商雨这是第一次包饺子,很兴奋地认真捏褶儿,方歌在一旁颇有架势地指导。
  他们一边看春晚一边三八兮兮地点评一二。电话铃响的时候乔落正看着方歌和商雨大笑,起因是商雨抬手挠脸结果成了个大花脸,方歌好心地帮忙,最后搞得她整个脸颊都是面粉。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就此掐上,幼稚地拌嘴拌得不亦乐乎。
  她笑着接起电话说:“新年好!您哪位?”
  贺迟说:“是我。落落,新春快乐。”
  贺迟其实早就回来了,但一直没有露面。
  三十晚上父母照例分开跑好几个点下地方陪群众过年,贺夕去顾意冬家尽孝,他和另外一帮没人要的发小凑一起喝酒。
  觥筹交错间想起这些年的春节几乎都是两人一起度过,不禁感到心里空得发慌,一时没忍住就给乔落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只好挂了她家中座机。
  那一端她的声音轻盈欢快,屋里笑声陶然,他甚至听见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娇喊:“方歌你别闹了!”
  然而此处两人隔着电波相对无语,弥漫着为难与尴尬,他的心里紧得发疼,胡乱地说了几句又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端着酒杯独自站在阳台上饮酒,看城市四处灯笼高挂,爆竹声声不绝。
  钟进也端着杯子走出来,他婚后有些发福,神态越发安然稳重。
  贺迟看了他一眼:“听说要当爸爸了?恭喜。”
  钟进举杯示意,回说:“听说意冬哥完全败了?恭喜。”
  贺迟微挑眉看他一眼,又听他继续说:“我早知道赢的会是你。”
  贺迟沉默,耳边响起刚才的笑声和那个叫方歌的名字。他是不是因为太着重于顾意冬,而低估了他人?
  钟进看他的表情,笑得畅快:“怎么?听说又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也该轮到你了!话说,为女人跟一个比你强的男人争风吃醋,这还真不是人干的!”
  贺迟毫不意外他一直跟进事态发展,他们这帮人别管外表披什么羊皮,本质都是霸道好胜的。贺迟眯眼问:“我哪里不比那人强?”
  钟进笑:“切,你以为你比我强多少?我好歹也是仪表堂堂高级医师,女人缘也是相当不差的,更何况在女人眼中我可比你有安全感多了。但是以前跟落落在一起,她每次见到你时,眼睛深处就有不同寻常的光彩,人也活泼许多。这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到的,那段日子真是终日惶惶啊……”
  贺迟终于正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终于轮到你了。现在有一个人能让她快乐,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贺迟心上。
  乔落找不到贺迟,她有一些话想说又不敢说,有一些话不想说但是却必须说。
  这些日子她过得有些恍惚,像有些什么隔在她的眼前,看事物也失了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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