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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清欢》南东北西着

_8 南东北西 (当代)
  三十六天了。
  为庆祝与达启信托合作的债券发行成功上市,晚上王经理招呼了大家一起出去吃一顿。难得一次经理请客大家都放开了吃喝,乔落这一个月来可算逮着一个光明正大喝酒的场合,便丝毫没有客气。
  吃完饭大家又去唱歌,要了几瓶酒和小吃继续奋战。
  昏暗的KTV中,平日不相熟的男女深情对唱《当爱已成往事》。
  “……为何你不懂(别说我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没有你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乔落拿着酒杯吃吃地笑,有面目不清的人靠近,问她:“乔小姐在笑什么?”
  乔落愈发地笑不可抑:“我在笑……这么老的歌……竟然还在唱!”
  “你不觉得这首歌很经典?”
  乔落使劲摇头:“我觉得好土,特别土!”她一边说一边抽出纸巾轻擦眼角。
  身边的男子犹自滔滔不绝地在讲些什么,荧光屏前的两人又开始对唱《你最珍贵》,乔落兀自神游着。
  男人一再干扰她的清净,竟然还问她:“乔小姐你说呢?”
  “说什么?”
  “我妻子这样是不是太不理解我了?”
  乔落这才有点儿清醒过来,她赫然发现在她身边唾沫横飞的人竟然是头肥脑厚的王经理!只见他苦恼地啧啧叹息着说:“唉,现在想想我和我妻子两个人真是不适合啊!”
  乔落警惕地坐直身子,仔细回想一下他刚才都说什么了,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看这样子大体就是在抱怨妻子不贴心之类的吧,乔落觉得厌恶非常,看着他猥亵的猪腰子脸很想一脚踹上去!一方面又觉得出离愤怒——为什么一屋子人,却非要跟她说?啊!没错,她是奔三了,她也单身,那怎么了?怎么了?!姑奶奶之前刚拒绝了两个黄金单身汉知不知道?!俩!
  王经理看乔落没反应还叹着气说:“哎,乔落啊,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乔落沉着脸,拼命跟自己说别跟钱过不去这是你顶头上司!
  她挤出一抹假笑:“我知道王经理,男人总是在结婚前觉得适合自己的女人很少,而在结婚后觉得适合自己的女人很多。”
  乔落走出包房还犹自愤愤不平,使劲按手机跟商雨哇哇一通倾诉,两个女人同仇敌忾的把王经理从头骂到脚再从脚骂到头才意犹未尽地说拜拜。
  第二天上午,乔落为手上的一个IPO案子跑去相关主管部门要审批表。这个案子公司很重视,乔落于是亲自跑一趟。回来的时候公司里面静悄悄的。她一路走上来纳闷地朝四周看,好似大家都聚在会议室。刚要回办公室时,她就听见一堆杂乱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会议室的门开了,呼啦啦一群人从里面涌出来,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一个人。
  乔落石化在原地。
  那人大摇大摆地在中间走着,高大矫健,浓眉朗目,自有浑然天成的威严和气势。
  他一抬眼看见乔落,立刻咧开嘴龇出一排大白牙,招摇地道:“乔落!你去哪儿啦?”
第十九章:逆光
〓〓〓〓
  不知为何,每次只要隐隐地深想这个问题,就觉得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地袭来,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洞,几乎要再次将她打压至谷底。
  乔落整个人彻底僵住,她打赌她分明看见贺迟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神色!
  王经理讶异地说:“原来贺董认识乔落!”
  “何止认识!我们俩可是二十多年的交情,在美国还是邻居!这不,还是她跟我说你们投行企业兼并、收购这块很专业我才来谈谈看。”
  王经理喜滋滋的神色压过尴尬的脸色,搓着手:“哎呀,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们还真是有福气!乔小姐是个非常出色的人才啊!贺董放心!我们公司……”
  乔落持续石化中……
  严阵以待的乔落并没有等来贺迟的邀约,又是一个星期匆匆过去。除了有几个小丫头来跟她打听贺迟跟程影是不是真是一对以外,生活中仍是没有贺迟的一丝痕迹。只是偶尔会在公司匆匆打个照面而已。
  王经理极其重视与贺迟的合作案,他意气风发地演讲:“知道在中国什么最重要么?”他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捻一捻,“关系,关系啊!贺董是谁你们知道么?他老爹是主管什么的你们知道么?他妈就是那个谁谁啊!还有他叔,他姨……”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这可比那个不靠谱的女婿好使多了!攀上这棵大树咱们还怕什么啊!”
  当然了,这段演讲并不是当着乔落的面说的,是她很不厚道地听壁角得来的。不过话说回来,王经理对贺迟的了解可比乔落全面多了。
  周五中午和商雨吃饭的时候又有好事者来打听程影的事情,乔落好脾气地说:“我也不清楚啊,估计是真的吧。”那个女孩子一脸失望落寞地离去。
  乔落有些怔然,想想之前遭遇这样的情境却是还在与顾意冬纠缠不清的时候,真是恍如隔世。
  转眼到下班时间,她去找商雨一起吃晚餐,却看见她正拿着一份材料在与贺迟说话。乔落不知怎么一脚踏进去又缩回来,想等会儿再来,却被商雨一眼瞧见:“哎,小落你能走了?等会儿哈,我们这儿有几个事项没谈完。”
  贺迟转过身来,他穿一件D&G深灰色休闲西服,黑色的衬衫长裤,没有领带,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将深色系的西服撑得很霸气,衬得整个人深沉中透着不羁。他浓黑的眸子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乔落,不知道是他本就讳莫如深还是乔落瞬间眼盲,总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沉地问:“你们一会儿有事?”
  “唔。”乔落点点头。
  商雨说:“我们约了一起去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尝鲜。”
  贺迟回身挑眉看商雨:“川菜馆?那一起去不打扰吧?咱们边吃边谈。”
  商雨一下子乐了:“不打扰,有人买单怎么会打扰呢!”
  乔落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
  三个人最后坐在一家装修极其华美也是新开的饭店里吃饭,乔落看着商雨抽搐的神色低头忍住笑——淮扬菜。
  她早就知道,贺迟不可能让她去吃川菜的,看看商雨下回还积极不积极!
  淮扬菜味美滋养,这顿饭气氛还是不错的。贺迟是个博学的人,商雨也很健谈,两个人一来一去的从天南唠到海北,贺迟还谈了些他在美国的见闻心得,大部分都是乔落一起参与的。她也渐渐地放松下来,开始像以前一样跟着闲聊。
  中间贺迟接了一个电话,只是嗯、唔、好之类的语气词,但神色专注温柔,乔落低头喝茶,听见他说:“知道了,你听话。”
  乔落手一抖放下茶杯,拉着商雨说:“小雨,你上次说的那条裙子是什么颜色的?”
  就这样与贺迟恢复邦交,乔落有猛劲一拳却挥到棉花上的感觉,晃了个趔趄。果然,擦边球就是有擦边球的弊端。像如今贺迟经常携了女伴隔三差五地叫上乔落“朋友小聚”,乔落拒绝五次也总要有一次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答应。她也试过想全部断然拒绝,但是一看贺迟那质疑的光明正大的脸,就觉得自己似乎如此小题大做外加小家子气。
  但交往的频率远远不比从前了,两三个星期才出去吃个饭而已,反倒在公司更经常见到。
  时近年末,各大贺岁片纷呈上演,乔落对电影的热情超不过对人挤人赶场的恐惧,商雨和杜可约了几次她都不愿意去,方歌给她挂电话她也兴趣缺缺。
  龙涛拿着两张票来问她:“乔落,你想不想看话剧?这是首场,票可稀罕了,千金难求!”
  乔落看一眼那票,眼睛一亮,正是她之前一直等着看的那出话剧!
  她伸手,把票推回去:“谢谢了,我那天有别的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商雨就拿着同样的票来找她:“话剧,去不去?”
  乔落笑眯眯地拿过票揣进包里。
  商雨心下道:果然怪胎,还是贺少能理清她想什么呢。
  约定看话剧那天商雨临阵脱逃:“小落啊,大海说我必须陪他去那个谁谁的什么电影的首映,对不住了啊,那什么,贺少好像也要去看,我让他去接你,你们一起吧?”
  乔落撇嘴,能不能换一招?
  贺迟来接她的时候开的是一辆气派的Porsche吉普,很大众的车牌子。乔落算是发现了,一辆豪华的小跑还很有可能被人漏看,可吉普这么大块头……她苦着脸在众目睽睽下上车,贺迟斜眼看她:“怎么了?你们保安连这个牌子也受不了啊?”
  乔落白他一眼,忍不住笑,之前的尴尬一扫而空。随即皱皱眉——车里有陌生的香水味!她立刻耸着鼻子四处看,然后在后座看到一个女士箱包。她下意识地再次皱皱眉,忽略了贺迟暗笑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最近跟我们公司业务往来挺频繁啊!”恢复邦交这几个月来,已经从一开始的一周见一次到两天就要碰一面了。
  贺迟道貌岸然地答:“这不迎奥运么,行业整顿一下那些不规范的企业,我呢,就发发善心,收几家。”
  “你一发善心可好,把我们给忙坏了,大过节的我都熬好几天夜了。”乔落嘟囔,一边翻下挡板照镜子,“啊……又多了条细纹!”
  天冷路滑,前面的车有点儿打滑,贺迟赶紧踩刹车,乔落咚的一下撞到镜子上。
  她喷火地瞪着忍笑的某人:“贺迟!”
  “实在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贺迟咧着嘴看着她,弯弯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的。
  乔落鼓着气瞪着前方,结果车越开越慢,下班时间交通高峰期,终于被堵在路上了。
  乔落烦躁地抓头发:“啊啊啊,怎么又堵车啊!你说你开路虎多好!咱们就从绿化带上开过去了!”
  贺迟哈哈笑得特别开心,他看一眼乔落难得孩子气不讲理的脸,笑容咧得更大:“大人,小的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不干那些强盗做的事!”
  乔落又瞪他:“你说谁是强盗啊?!”
  贺迟憋着笑,眼神深沉莫测地看着暴躁的她:“落落,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乔落一愣,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儿出格易怒,而且尤其在贺迟面前……明明记得最近两人的关系都变得很拘谨的啊……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揉揉额角,“那个,好像是有点……嗯,工作压力太大。呃,不好意思啊。”
  贺迟特别体贴大度地拍拍她的手:“没事,冲我发脾气是应该的,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多那么多工作。”
  乔落狐疑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为什么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这么居心叵测啊?
  到剧院的时候还没开演,他们的座位没有悬念地“恰巧”相邻。乔落坐下,贺迟则来来回回地又是拿水又是上节目单的。
  乔落听见斜后方有两个人说:“那不是贺少么?什么时候变这么矫情了?!”
  “说你没见识你还真来劲!那是谁?给我睁大了眼睛瞧好了!”
  “谁啊?啊……是之前传出来那个楚馆老板娘么?”
  乔落实在听不下去了,她重重地咳了一声,后面立刻噤声了。她在心里翻白眼——难怪那个张经理如此不招贺迟待见呢,简直就是个扬声器!还是变了声的!
  贺迟正拿了几包面巾纸回来,她忍不住斜他一眼:“你没事儿乱跑什么啊?你拿面巾纸干什么?我包里有。”
  贺迟好脾气地笑:“我怕不够用。”
  果然不够用。
  到最后一幕老妇人的独白,乔落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贺迟打开第三包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终场谢幕了,乔落还坐在座位上不动,心情犹自激动不已。这种直接、现场感的冲击不是荧光屏可以带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乔落喜欢话剧——没有剪辑、没有NG、没有后期制作,她看见了演员投入的情感,真实地感染了她。
  贺迟低声问她:“要不要去后台见见演员?”
  乔落摇摇头,精神盛筵品完,觉得心情特别地舒畅痛快,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吃饭去!哭饿了!”
  贺迟笑,神色宠爱,他拿起大衣给乔落披上。两个人向外走,有人喊:“贺少!贺少!”
  乔落皱眉,她最烦这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什么“少”的,认识的自己人关上门调侃一下也就罢了。贺迟显然也不喜欢这种招摇,没理睬径自领着乔落往外走,那人小跑赶上来,和乔落一打照面两人都愣了。
  “龙涛?”
  “乔落?”
  龙涛知道乔落与贺迟相识,但没想到两人的关系亲密到一起来看话剧的地步。毕竟满大街都是程影与他的绯闻不是么?何况,乔落好是好,但即使是自己也有点儿嫌她年纪大了些,贺迟条件比自己好这么多,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寒暄完脱身,还没等贺迟想好怎么问她这个龙涛为什么看她的眼神那么火热呢,乔落就先挑着眉问他:“这人谁啊?”
  贺迟知道她的意思,心里莫名满足地答:“某某外面的孩子。”
  “某某是谁啊?”
  这回换贺迟挑眉:“你不知道?前几天刚升了,各大报刊都是他的生平介绍。”
  乔落摇头:“我从不看与政治相关的。”
  贺迟顿了一下,为岔开话题难得八卦一次:“这个龙涛之前是给送到广东长大的,后来自己非要回北京,也就回来了。但这家主母厉害着呢,他可沾不到什么光。”
  乔落耸肩:“我说他怎么走起路来总像穿了增高鞋,尤其这几天,我们大楼都快装不下他了!”
  贺迟大笑:“走吧!吃麻辣火锅去!”
  “真的么?真能吃么?”
  “真的,”走到大门口,贺迟低头给乔落拉上帽子,“不吃那么辣的就行。”笑容温存。
  乔落在公司一看见商雨就亮出魔爪优雅地杀过去,商雨连连告饶。
  “说!什么时候做起红娘来了?”
  商雨也不装傻:“哎呀,小落!我是真觉得贺迟人不错!你说你既然想好和顾意冬掰了,那新春天为什么不能是贺迟啊?”
  乔落刚张嘴就被商雨打断:“你别跟我说什么奢侈不奢侈的,小落,他对你什么样你比谁都清楚,你只要问问你自己,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商雨诚恳地看着她,“小落,我们有权利拥有幸福不是么?你是不是拒绝贺迟拒绝出习惯来了?别管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只问问你自己,他是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乔落哑然,莫名地觉得慌乱。
  不知为何,每次只要隐隐地深想这个问题,就觉得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地袭来,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洞,几乎要再次将她打压至谷底。
  现在是再次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么?她问自己。
  可是还没等乔落针对此事展开思考,就出了其他事情,让她顺理成章地把这个天大的难题摆在一边。
  是工作上的问题,他们一组人辛辛苦苦做的案子遇阻,而且正是领导很重视的IPO的案子。
  整个工作组都非常沮丧,因为这个案子是他们公司第一个IPO的案子,大家都很重视,为此花了很多心血,乔落亦然。
  下午王经理将乔落叫进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堆,乔落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案子遇阻的地方正是贺家的势力范畴。所以王经理以为她与贺迟有了什么矛盾才导致这个结果。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半个小时,说什么男人工作忙压力大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之类的……乔落听得头都大了,出来的时候恨恨地想:也不知道贺迟私下里对这个王经理说了些什么?!
  所以今天贺迟约她吃饭,她二话不说的答应了。
  一上车她就直接问:“你跟王经理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跟我提起你的时候,表情那么暧昧?”
  贺迟撇嘴:“我就暗示暗示他。”
  乔落竖眉毛:“你暗示他干什么?”
  “让他老实点,这人风评不好。”贺迟淡淡地说。
  乔落眨眨眼明白过来,心里有点儿感动,讷讷地哦了一声。
  看看贺迟脸色如常,还帮她调整暖风的角度,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不对似的。
  过一会儿她问贺迟:“咱们去哪儿啊?”
  贺迟说:“去吃蘑菇好不好?现在天冷了,增强增强抵抗力。”
  “能碰到贺夕么?”
  贺迟看她一眼:“你找她有事?”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乔落摇摇头,有些事情她不想贺迟插手。
  结果去了楚馆,貌似生意很好的样子,停车场都快满了。
  贺迟发扬老板风格给顾客留位子把车停到后院去,让乔落在门口先下了车。外面太冷她向里面走去,门口的迎宾是两个帅小伙,见到她一个大鞠躬,干巴脆地喊:“老板娘好!”
  乔落脸都绿了。
  一溜烟地钻进电梯直按五楼。
  五楼都是豪华包厢,偌大一层楼也没有几个,隔音做得非常好,走廊里安静得很。乔落慢慢地走着,觉得这条路似乎变长了、变寂寞了。
  并没有吃蘑菇宴,贺迟说这里新请了个南美的烤肉师傅,尝尝这个也行。
  烤得焦嫩味美的肉嗞啦啦地盛在铁板里送上来,乔落吃得相当过瘾。
  正说笑间,门被推开了。
  “哥,这是你要的钥匙。”贺夕摇曳生姿地走进来,脸颊微红,眼神晶亮,似乎喝了些酒心情不错的样子。但她一看见乔落就硬生生地站住了,脸色变得僵硬。
  乔落也愣了一下,看一眼贺迟,没说什么径自继续吃着。
  贺迟也没介绍,只是答应了声,淡淡地收了钥匙。
  贺夕走后两个人也没对此进行什么沟通,倒是贺迟笑着问:“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嗯,挺好的。”
  “冬季易发病,要注意些。对了,我刚得了些不错的营养药,我这儿也用不上,哪天给你拿来,你让你爸勤吃着点儿。”
  乔落没接话。
  贺迟是越来越油了,送她东西她不收,现在改送她爸东西。她明知道不该收,可一想到他那“不错的营养药”在外面可能花钱都买不到,再想到爸爸的身体,她就立场不坚定了……可恶!
  吃了一会儿她说要出来补妆,在走廊看见贺夕。
  那女人穿着一袭YSL Rive Gauche暗蓝色改良旗袍,姿态华贵地站着。
  两个人都没有寒暄,贺夕直接问:“你找我有事?”
  “你说呢?”乔落懒洋洋地看着她。
  “就是这样了。”贺夕冷冷地看着她。
  乔落挑眉:“就是这样了?贺夕你在得寸进尺。”
  “现在对IPO的审核就是这么紧,我也没办法。”贺夕摊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乔落,扯着嘴角说,“我还当你真那么清高都拒绝了呢,现在看也不是啊。你这么有能耐,跟我哥说啊,他肯定会为你撑腰的。”
  “贺夕,我奉劝你不要惹我。”
  贺夕苦笑:“乔落,我怎么敢惹你——你退都退得这么强悍。你的怨气现在转嫁在我这里了,我的怨气还不能小出一下么?你还想让我祝你事业一帆风顺是不是啊?”
  “顾意冬不会如此。怎么?你是还想要我劝他娶你不成?”乔落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袖口。
  “对,他不会。但他现在……是为了你,跟我在一起。乔落,你果然高啊。你是在报复我么?是因为我曾经打击过你还是因为——我姓贺?”贺夕逼近她,“听说你父亲出来后,最近身体不太好是不是?怎么?又挑起你的伤心事了?那你又打算怎么折磨我哥?”
  乔落眯眼,气势骤显:“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提我父亲,否则我不敢担保我下一步会做什么。至于我跟你哥的问题,你大可以去劝他离我远一点儿。”
  “哈!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贺夕气得直发抖,“我哥一直以来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了?他为了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毒……”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后退一步,拉开僵持的距离。
  顾意冬站在不远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们。
  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一件象牙白的休闲西服,看过去恍惚间竟像是一个玻璃人一般。
  乔落深吸口气:“我们在谈心,你的女人非常健谈。”
  顾意冬沉着脸走过来,语含警告地说:“贺夕。”
  贺夕笑靥如花:“怎么?紧张了?意冬,乔落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负得了的么?”她美丽的脸庞透着凄然,“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能伤害她的恐怕就只有你吧?我们贺家,不就是给你们两个当炮灰的么?”
  话音一落三人表情都是一变。
  乔落挺直了腰,扬头面对这一对华贵的未婚夫妻:“你们都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升斗小民,无权无势,唯有一份微薄薪水糊口还要侍养老父,还需要两位发扬你们高贵的菩萨心肠才得以存活。麻烦你们,离我远一点儿就那么难么?”
  贺夕还要开口,顾意冬拦住了她:“对不起。”
  “意冬!!!”贺夕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顾意冬只是低声重复:“对不起。”
  乔落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失去光彩的眸子,觉得痛。
  她的意冬,拉着他未婚妻的手,对她说,对不起。
  这个画面,这个画面。
  她真的觉得痛。
  她转过头去,贺迟不出意料地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那样沉稳而厚重的存在。
  “我们走?”她说。
  “我们走。”贺迟走过来,像是看穿了她根本无力移动般地揽住她的肩膀,拥着她向外走。
  他拥着她,
  他牵着她,
  就这样,擦身而过。
  乔落一路上没再开口,贺迟抿着嘴将车开得飞快。一个红灯处停下,他转头看乔落。
  那个刚刚还骄傲地昂着头像只不败的斗鸡的女子,现在闭着眼缩在厚重的大衣里,脸色苍白到剔透,似乎脆弱得一触就碎。
  贺迟左胸腔内抽痛得要命。
  他错了么?这么努力也还是不行么?
  他一直以为没有人比自己更爱她,没有人比自己更懂她,没有人能使她更安然自在更幸福快乐。
  他想还给她公主的生活,让她再不用受苦受累。
  他刻意地宠着她的性子,希望保留住她自然不受拘束的天性。
  他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最好的一切,给她想要的一切,包括助她实现她那些遥远的梦想。
  他拼命地张开羽翼,想将她保护起来,但她仍是受到伤害。
  这一次,这样的情景,他看到她淡然无谓的外表下伤口依旧鲜血淋漓,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悍然。
  让她站在自己的身边,面对再一次这样的情景他能不能解决?
  他问自己,贺迟,你一直认为你是wrong time,所以你等得那么从容笃定。
  可如果你其实是wrong person呢?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很快到了小区门口。车一停乔落就睁开眼,道了谢后立即开门下车。
  贺迟一时冲动,拉住她的手。
  乔落诧异地回头看他,贺迟浓黑的眉毛下压着痛楚,他说:“落落,我很抱歉。”
  乔落瞬间明白过来,他是在为刚才的情景道歉——若不是他有意带她见贺夕,也许就没有后来,他觉得使自己受到了伤害。
  ……真是傻瓜啊。
  她的确觉得痛了,因为刚才那一幕这么些年她曾经自虐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过——
  那个绝情背叛了她的男人,在那个女人的面前,低下头对自己说,对不起。
  今天的情势与她所构想的相差甚远,可那一幕仍然刺痛了她隐秘的腹地。
  然而在看到顾意冬的那一瞬,在她仍能如此流利的与他们对答之时她就明白了,尽管之后的心痛再如何锥心刺骨,那都只是她在痊愈路上的一些些副作用而已。
  而刚刚让她陷入自己的思绪无法释然的,更多的是对那种“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对弱势的无力和茫然。
  她看着贺迟,他的痛苦那么鲜明而强烈,她知道,他想多了。
  她想解释,可是,然后呢?
  说我已经不爱顾意冬了,说你想多了,然后呢?
  就这样吧,这样才对不是么?
  何况他帮不了她,这是她一个人的功课。
  “走了。”乔落抽出手,“再见。”
  再见,刀俎中的刀俎。
  乔落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冲出一个人影,她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怒道:“龙涛你疯了!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龙涛看起来情绪也不好,他很生气地说:“我等了你很久知不知道?!”
  乔落挑着眉毛几乎笑出来:“我让你等我了么?”现在的所谓青年才俊真是狂妄透顶了!
  龙涛一下子噎住,却仍硬着声音说:“你下班不都是直接回家吗?”
  “这是我的私事不用向龙少爷你报备。”乔落很不耐烦。
  “你跟贺迟出去了是不是?”口气颇有质问之意。
  乔落骇笑出声:“龙涛,你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我……我就是以一个关心你的朋友的立场!你、你知不知道贺少什么背景啊?你们的事我都问王经理了!我告诉你乔落,你别以为你跟他认识的时间长了,你就觉得你有希望!你绝对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结果的你知不知道?!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这中间还隔了十万八千个世界!你们俩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
  乔落听着连着三个“绝对”觉得头疼,她揉揉脑袋淡淡地说:“龙涛,你的关心我谢了,但我认为如此交浅言深的行为实在不符合你贵公子的格调,麻烦你立刻离开。”
  龙涛情绪激动,仍要开口,乔落举手打断:“你看,我实在不想搞成这样,但你继续下去我真的会直接报警。”
  乔落疲惫地回到家,父亲正跟着电视津津有味地哼着京剧。
  她洗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恢复了些精神头才出来。
  慢慢悠悠地走到沙发旁边,趴在沙发背上,看着她怡然自得的老爸:“爸……”
  乔父看她一眼,直接问:“怎么了丫头?受打击了?”
  瞒不过,乔落也不掩饰:“唔……爸,你想没想过搬家?我是说,离开北京?”
  乔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关了电视,拍拍旁边的座位:“过来姑娘,跟爸说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想?”
  乔落坐下:“没怎么,我就是问问,你想搬家么?”
  乔志国想了想:“我无所谓,我觉得北京唯一的不好就是空气质量太差。”
  “爸!”乔落推他。
  乔志国笑了,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都现了出来,他拍拍女儿的手:“爸爸真的不在乎,能跟姑娘在一起就成了。其实只要你心里看开了,不在乎了,那在哪里都没什么关系。可如果你心里仍旧有结,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一样逃不开心魔。”
  乔落咕哝:“可是爸,我总能碰到那几个人,讨厌得很!”
  “那就搬!你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只是孩子,爸爸希望你真的是因为讨厌他们而离开,而不是因为逃避。”乔父语重心长。
  乔落耍赖,把脸埋进靠垫里:“听不懂听不懂!”
  “好、好。其实,小落,你这些年已经做得太多、太好了,你比爸爸想象的要坚强许多。你来做决定吧,爸爸支持你!只要带着你妈走就成!”
  乔落快要哭了,她微扬起下颚皱着眉头:“爸,你就一点儿不觉得北京特别顶心顶肺?”
  乔志国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苍老的脸上透出安详和感慨:“这个城市……我曾经在这里成功过,也失败过。但其实想想,无论成功或是失败,都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经历而已,就连这个城市,都可以看作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经历。爸爸活了六十几年了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的跌宕起伏,真的没什么好让我胆怯的了,我唯一的期盼是小落有个幸福的将来。小落啊,什么时候领个男孩子来给爸爸见见?”
  乔落本来还觉得老爸一下子高大起来,心中涌起无限崇拜,自己也感到特别有底气,正感动得快落泪了……结果,一听最后一句立马歇菜。
  她笑眯眯地一挥小手:“会有的!”然后抬屁股就走。
  但背影都是愉快的——有家真好啊!
第二十章:我们曾那么接近幸福
〓〓〓〓
  不得不感叹相关部门工作效率的弹性。
  第二日顾意冬就亲自将审批材料送来,他知道乔落不喜欢他去公司,所以车开到路口拐角给她电话。
  乔落也没犹豫,挂了电话就去取。
  上了车检查了材料,椅子都没坐热乔落就要走。
  顾意冬拽着材料的另一边不松手,乔落盯着那只手冷声说:“放手!”
  顾意冬也默默地看着那只手,苦笑着哑声道:“很难。”
  乔落抬眼看他。
  顾意冬深深地凝视着她:“你……要跟贺子在一起了……是么?”
  乔落一怔,怎么大家都这么关心这个问题:“与你无关。”
  顾意冬又笑了一下,凄凉又惨淡:“……我们……必须要走到这样的境地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么?”
  朋友?呵,不过就是不能死心罢了。
  乔落觉得这车憋闷得很,她抬头看外面的天。
  她想,贺夕又赢了,自己终究宽厚,狠不下心。
  她闭了闭眼,淡声说:“顾意冬,我对你仅剩的情谊就是两句话:第一,我想我已经不爱你,并且正在淡忘你。第二,我不能让我父亲的后半生因为自己的女婿而天天被提醒——自己曾是一个凶手。”
  她睁眼似乎看见顾意冬眼中有亮光一闪,未及细看,他已经合上了眼。
  那细长而斜飞的弧度曾是自己最迷恋的地方,她曾一次次地亲吻、抚摸、流连不去。
  而如今她唯一能给予这个男子的,却是最决绝的冷酷。
  她绷着声音问:“我说清楚了?”
  他答:“清楚了。”声音沙哑而颤抖。
  乔落下了车,却没有直接回公司。她拿着档案袋茫然地在大街上走,天气很冷,走着走着就开始飘雪,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被人群推搡着。
  下了车、再上车,不知怎么就走到儿童福利院,有孩子在院子里嬉笑玩耍,她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她也曾经这么天真无邪过,她也曾经这么无忧无虑过,她也曾经没有故事没有曾经过。
  在那个她不得不经历的曾经里,她爱过一个男孩。那么爱那么爱,她把他当作她的最初她的最终她的永恒。
  在最艰难黑暗的日子里,她仍小心守护着这份感情,不舍得松手。
  不舍得松手。仿佛一松手便会连同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心都消散在茫茫宇宙中,再也寻不回。
  她擦了眼泪往回走,在路边的橱窗里指着玻璃里面映照着的失魂落魄的女人:我都不哭了你哭什么?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我都不逃避了!你怎么也不夸夸我多勇敢啊?!
  那个女人不理她,径自流着泪,伤心欲绝的样子,哀哀地看着她,那目光比冰雪还要哀凉。
  乔落扭头继续走,她都不记得走过了哪里,似乎又上了车又下车,最后竟然让她找到一辆牌子非常唬人的路虎。
  她对着车子玻璃上的深色贴纸笑,可是刚才在橱窗里的那个女人也在玻璃的那一端哭。她气愤地骂:你有什么好哭的?我也很惨好不好?你看看我!拼了命地耗尽所有力气的去爱一个人,爱了十一年啊我!然后呢?然后我TMD要送他去别的女人那儿!还怕他犹豫自伤,我还助他一臂之力!我最后还TMD不舍得他自责痛苦,还把问题揽到我身上!
  好啦!现在你所有的台词都说完了!狠心绝情的角色你扮演得好哇!人家两人从此以后心安理得地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你满意了吧?!
  乔落越想越气愤,狠狠地踹了路虎一脚。车的报警器立刻嘀嘀嘀的响起来,她一听还更来劲,使劲踢那辆车。
  最后终于有人上前紧紧抱住她,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吞吐的热气温暖了她冻僵了的耳朵,轻声哄:“好了好了,嘘——落落,乖,小心伤到脚……冷静冷静。听话啊,你看你浑身这么冰……”那人边说边要脱外套,结果发现自己跑下来得太急压根儿没穿大衣,只好把西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一边开了车门,启动了车打开暖风将她往副驾驶座里按。
  乔落不肯上车,头也没抬,回身把眼泪都擦在他衬衫上,怨声说:“好慢。”
  贺迟苦笑,警卫报告说有个很眼熟的女子对着他的车施暴,他一听描述就知道是乔落,吃了一惊,放下公务就一路跑下来。这厢还嫌他慢,他好脾气地应着:“是是,对不起,落落你都冻僵了,咱们进车里去好不好?”
  乔落依旧埋着头,闷声说:“我要听那个非洲鸵鸟的笑话。”
  “好好,非洲鸵鸟,你乖乖儿进车里,我不只给你讲非洲鸵鸟,还有我上次没说的非洲袋鼠和考拉哪。”
  乔落一脸疑惑地被塞进车里:“非洲还有考拉?”
  “你要什么有什么,真的。”贺迟低头看她,心疼地擦擦她未干的眼泪。
  旁边不明所以地跟着老板慌慌张张跑下来的刘秘书,看看贺迟在死冷寒天里就穿件衬衫,连忙脱下自己的西装要给上司披上。
  贺迟一摆手说:“不必了,今天行程都取消了,天大的事都等明天我上班再说。”然后也上了车,一踩油门绝尘离去。
  这样狼狈,于是回了贺迟家。
  单身男子的豪华公寓,布置得出人意料地舒适、惬意。
  简约风,低调而具有质感的家具和地板,沙发等坐具都是乔落钟爱的一个M开头的法国牌子,米色和驼色为主,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暖又柔软。
  乔落原来在美国的房子就是如此布置,所以她对着这个宽敞明亮的屋子很有亲切感,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贺迟的房子。
  她很不客气地脱掉鞋和大衣直冲进沙发把身体都埋进靠垫里。
  嗯……有点儿懊恼。
  这一路已经冷静多了,现在开始反应出一点点尴尬来了……
  该死……就算再怎么伤心冲动……为什么会去找他啊……
  就因为人人都说你们不行,你就非要反骨的“行”给他们看?拜托……你都多大了……
  还是因为你知道他昨天受伤了灰心了自责了,后悔当时没有解释?拜托……那你就挂个电话解释好了……跑到人家公司停车场闹什么啊……丢人啊……
  太任性了吧……
  你看,现在这烂摊子你怎么解释?怎么收拾?
  乔落隐隐感到自己似乎正在把事情往复杂里推,更是懊恼万分。
  她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总晃着贺迟那双暗隐痛楚的眼睛。她觉得不忍、愧疚,还有点点心疼,情绪复杂难辨。
  不知是复杂的情绪借由失恋而大张旗鼓,还是失恋因为复杂的情绪变得亦狂亦躁。
  总之乔落现在埋着头,很希望自己能消失在地缝里。
  乔落很苦恼,她闷在垫子里许久,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看见贺迟端着一个碗朝这边走,神色如常。
  “落落,来喝点儿姜汤,驱驱寒。”
  乔落的表情很嫌恶,可是已经不好意思再作闹,只好乖乖儿地坐起来接过喝下去。
  贺迟仔细看看她,似乎不像是元气大伤的样子,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不想让乔落感到压力和紧张,随意地坐到她脚下的地毯上,右手手肘拄着旁边的单人沙发,支着头,另一手轻敲着茶几,仰头看她:“那,你如果想说,我就听。如果不想说,我就给你讲非洲鸵鸟的笑话。”
  乔落看看他:“非洲真有考拉么?”
  “真的,如果你想听,还有企鹅。”
  乔落笑,拿垫子砸他:“胡扯!”
  “那我开始讲啦?”贺迟扬眉看她。
  温馨的室内,冬日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乔落看着他扬头的样子,眸子晶晶亮,好像能照亮人的心。
  “我刚才……”乔落舔舔嘴唇,“其实估计是失恋的周期性发作。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纯粹就是积累久了就爆发一次……嗯……估计是最后一次,我希望。”
  贺迟体贴地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其实……挺不甘心的,觉得,我受了这么多苦,我爸受了这么多苦,我们未来可能还要受很多很多苦……而他们呢,就这样安然自得地享尽荣华富贵……所以我挺想变成他们的结石。”乔落皱皱眉,似乎不太满意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可是我又坚持不住,我爸批评我这样做也是困住了自己,所以,我就很邪恶地想放开自己,却又不想那么痛快地放开他们……”乔落有点儿不安地看了看讳莫如深的贺迟,“喂,你倒是给点儿反应啊,我说的是你妹和你最好的兄弟。”
  “落落,”贺迟安抚地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我很高兴当你决定结束这一切时选择倾诉的那个人是我,我也从未指望你是耶和华。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私和欲望。站在我的角度,你们三个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而我看到更多的是你的痛苦。我觉得在整个事件中你是最无辜却承受了最多的人——意冬算是求仁得仁,而小夕是自己硬要插进来受苦的,这样的人没有叫痛的资格。事实上,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已经对他们很宽容了。”
  乔落扁扁嘴,很美式地捶一下贺迟的肩膀:“Hey,有你这个朋友真好,让我觉得自己还不赖。”
  贺迟行个绅士礼:“我的荣幸,Lady.”
  乔落笑了笑轻松了许多,她耸下肩:“总之最后还是扛不住了,今天他把贺夕卡下的批文给我送过来了,我就想我这么在他俩之间使坏对我有什么好处啊?如此这般我自己也不能彻底放开。再说其实贺夕也不容易是不是?而且顾意冬这些年也正经遭了不少罪,虽然他变了很多,也让我挺伤心的,可是我知道他不是有心的,何况当年他是真心对我好的……”乔落渐渐地不再说。
  静默了一下,她仰头:“我觉得我真的快原谅他了,从心底。不再怪他当初背叛我,不再怪他跟别的女人好,不再怪他伤我的心……说不定再过一阵我就能微笑地祝他们幸福愉快白头偕老了……”
  “落落,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一个好姑娘。”贺迟深深地凝视她。
  “嗯……你还没说过我很勇敢。”
  贺迟宠溺地笑,抬手敲她的头:“你很勇敢。”
  乔落瞪眼睛看他:“你胳膊好长啊!”
  “你才知道啊?我腿也很长啊!”
  “我腿也很长啊!”
  “比比?”
  “比就比!”
  “……”
  两个人很温馨地一起做了一顿饭,像在美国时一样,笑笑闹闹的甚至更加开心。
  乔落微笑着为他系上围裙,贺迟将她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
  一切都让贺迟觉得美好得不像真的,如果他的后半生每天都能如此度过,他真的愿意拿一切去换,甚至是迫不及待的。
  而那个“Wrong time or wrong person”的艰涩命题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景不长。
  一天将尽,乔姑娘又被贺小爷惹毛了。
  起因是送乔落回家前,贺迟想到了给乔父准备的营养药,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拿。
  偌大的一个袋子,乔落坐在沙发上听贺迟逐项解释一个一个又是德文又是法文的都是干吗用的,然后她看到一个很精美的大盒子,上面写着“laprairie”。
  她把那个盒子拿出来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问:“给我的?”
  贺迟还美滋滋地没意识到风暴来临,答:“嗯!你不是说你最近加班皮肤不好了么。”
  乔落眯眼:“为什么买这个?”
  贺迟这才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了,他谨慎地答:“我去问哪个最贵,营业员就给了我这个。”
  乔落敲敲那个盒子,阴恻恻地说:“这牌子的这套护肤三十岁以上专用……”
  对年龄极度敏感的奔三女人发飙了:“我有三十吗?你认为我三十了?!”
  继续发飙:“还是你觉得我三十多了?!”
  持续发飙。
  ……
  年龄问题绝对是女人痛脚中的痛脚,一被踩到就会丧失理智。
  终于暴走完的乔落气喘吁吁地坐下。
  贺迟缩着膀子给她倒了一杯水,乔落一仰而尽。
  她看看一声不敢吭的贺迟。
  回过味儿来,察觉到失态,开始感到羞愧。
  有点支吾地说:“我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坏了点儿?” 脸红了。
  “是的,你近来脾气越来越坏。”贺迟特别诚恳地回答。
  “那个……我吧,那个,我就是……嗯……对不起……我那个……嗯,咳,谢谢。”
  乔落脸都要烧着了,她也不知怎么搞的,一面对贺迟,整个人的情绪就完全没有闸门,比自己一个人时都放得开。乔落苦苦思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完全想不清楚缘由,有点懊恼地趴到桌子上。
  白皙的皮肤,绯红的脸颊,漆黑灵动的眸子,由于懊恼而微微翘起的嫣红嘴唇,因苦恼而显得稚气的脸庞。
  贺迟眼睛幽深地看着她,温柔得如同夏日夜晚的月亮海,能溺死人,他轻轻抚摸乔落的头发,叹:“落落……”欲言又止。
  乔落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莫名地怦怦乱跳:“干吗?”
  贺迟静静地看着她。
  “……没事。”笑得缱绻。
  夜幕降临的时候,贺迟应邀去赴一个男人的约会。
  到达的时候,顾意冬背对着他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天。
  贺迟径自开了桌子上的酒,倒了两杯,端过去给他。
  顾意冬接过来一仰头尽数咽进喉咙里。
  贺迟皱皱眉:“听说你好多天都没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顾意冬笑一下,回身把酒杯放到茶几上,低头点了一支烟。
  侧头吸一口又吐出来,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贺子,你曾说我要得太多……真是这样么?”
  贺迟看着自己朋友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好过,他拍拍顾意冬的肩膀:“意冬,别想太多了。”
  顾意冬牵起一侧嘴角,却没有形成笑容,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烟。
  “我想请教——如何放手。你当初,怎么能?”
  贺迟想到这个也觉得胸闷,开始摸烟。
  “我别无选择。意冬,你是被乔落惯坏了,她在你面前那叫一坚强能干,你自然不怕折腾她。但她可从来不惯着我,我一逼得紧了,那架势就是要别的没有要命一条!呵……”贺迟苦笑,仰头喝酒,火辣辣的液体顺喉咙滑下,一路烧到心里,“你们啊,都不知道她当年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她有今天多么不容易。你看到的从来是成品,她那时候从人人捧在手心的要风得风的天之骄女一跌到谷底,坦白讲,那可比你现在所看到的憔悴数倍都不止!看着她,那眼睛里全是空洞洞的怆然,让人的心都跟着拧着劲儿的疼。”
  贺迟点燃烟,揉揉眉心:“我今天得说一句公道话,意冬啊,你当年做得太绝了。二十岁的小姑娘干吗把人家逼到那个境地啊?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啊?还有跟小夕的订婚,非得那么招摇么?你知不知道她在医院昏迷的时候翻来覆去念的都是你的名字?我当时看着她就想,这个丫头,平时看着那么精明强悍的样子,原来却是个实心眼儿的傻瓜。所以当我看见她在一片废墟中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时,我是连句大声点儿的话都不敢说的。意冬,想想她受的苦,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顾意冬牙咬得死紧,额角突突地跳,觉得心中翻涌着滚烫的波涛,一浪接一浪的冲向眼底。
  几分钟的静默过后,贺迟微侧头看向窗外,语气缓慢而喟叹:“就那么一路看着她走过来,我真的,是佩服。其实那一阵连出这样几件事,我就想,这种事咱们这帮人保不准哪天就轮到谁头上了,要是我,恐怕都做不到她那么坚强的。我一直都知道,她妈是她最后的心理防线,所以阿姨走的时候我特别担心她垮掉,你能想象她的样子么?夜夜噩梦连连,缩在床的一角压抑啜泣的样子。
  “我什么都做不了,意冬。我痛恨我自己,甚至痛恨我的身份。我不能让她安眠,不能让她笑,不能让她不害怕!甚至是……我在她身边只能提醒她不能面对的过去,还有她不想记起的最耻辱的落魄。
  “她想走,我自然只能让她走。她也很清楚,她必须彻底割断过去,必须要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的身份重新开始,否则永远没有未来。”贺迟眯眼,想起一个叫方歌的男人,据他所知,方歌近来与乔落的交往很频繁。
  “听说……我现在也只是让她多增烦扰而已……”顾意冬望向星空,那一年她走的夜晚,天也是这样黑。他想起那时的自己,当时的心痛仍旧尖锐且鲜明,可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个岁月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今日与往昔之间。
  那个他以为他一回身就能看到的女孩已经渐行渐远。他以为他们都一样,他和她,将他们的爱情封存在心底,这一辈子,都会悉心守着这份爱情,不离不弃。可是终于,当他伸出手,他再也够不到她,够不到那个曾与他携手站在荒漠之上眼神纯净明亮的女孩。
  “贺迟,你让我很惊讶。我从未想过你会为一个女人至此……”顾意冬神色复杂地转头看他。
  “我也很惊讶。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如此心甘情愿。”贺迟捻掉烟,“说句特别俗却特别贴切的,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许是上辈子欠她。”
  顾意冬沉默,他看着贺迟的侧脸,那种无奈却甘愿的神情……
  终于明白,他恐怕真的失去了乔落,彻彻底底。
  这个认知像一枚冰凌,直接钉入心脏,刺痛而寒冷彻骨,他缓缓吞吐,呼吸都颤抖。
  “上辈子欠她……” 顾意冬有些出神,轻喃,“那我这样……算不算这辈子欠她?”他猛地背过身去,仰头。
  贺迟也觉得难受,抬手一口气干掉杯里的酒,再哗啦啦倒上。
  顾意冬闷闷的声音传来:“想想自己真是活该……这么多年竟然生生挥霍……直到她终于不肯再给,才明白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贺迟佯装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沙哑和颤抖:“你也很不赖了,至少有她十一年的专心挚爱。”
  “爱……她现在,是恨我厌烦我吧……”
  贺迟沉默一瞬,然后说:“那个傻子会恨什么人?她巴不得把自己的光和热洒遍全世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只盼望她啊,还能留一点儿用来爱自己罢。你知道她其实最恨的人是谁?”贺迟随意地弹指,敲敲酒杯。
  “是她爸。她比谁都恨她父亲,因为他们根本不求富贵飞黄腾达,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人害己。是他毁了她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爱情,她的妈妈,甚至她的信仰和骄傲。可是你看看现在呢?谁敢说她爸一句不好,她绝对跟人家急眼拼命!”
  顾意冬闷声笑了一下:“这是安慰我呢?”
  “失败了?”
  “……贺迟,为什么是你呢?”
  “她有运气呗!”
  是啊,她真的有运气,如果不是你,我又如何甘心,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两人沉闷着连喝了数杯酒,顾意冬翻搅的情绪终于渐渐得以抑制,他问:“你的问题怎么解决?”
  “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心结。”
  “贺叔的手段你如何应对?你爸比你想象中老谋深算多了,我最近是深深领教了。”
  “那这个,我可深得乔落真传了,就是一条——别的没有,要命一条!”贺迟扬眉,有与贺父如出一辙的霸气,“我都想好了,这招最直接有效。当然,前提是要有这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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