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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

_21 巴尔扎克 (法)
拉斯蒂涅说:“对,不过她最是爱才,而我这位大名鼎鼎的同乡就在拿才气做交易。”
勃龙代抢着说:“他很快就要发现他做的买卖并不好,会站到我们这边来,早晚是我们
的人。”
吕西安听见周围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这个题目上发挥。几个正经人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
了几句深刻的话,年轻人拿自由党打哈哈。
勃龙代道:“我相信他当初在党派问题上是象拈阄一般决定的,此刻可要挑选一下了。”
吕西安想起在卢森堡公园和卢斯托的谈话,笑了。
勃龙代又道:“他找的向导叫做艾蒂安·卢斯托,小报界的一个打手,写文章只看见五
法郎一栏的稿费;他相信拿破仑会回来,更可笑的是相信左派的头目爱国,将来会酬劳他
们。吕西安既然要姓吕邦泼雷,应当有贵族色彩;要做新闻记者也该拥护政府;要不他永远
姓不成吕邦泼雷,当不了秘书长。”
公使请吕西安抽一张牌打惠斯特①,吕西安回答说此道不通,大家听了很诧异。
“朋友,”拉斯蒂涅咬着吕西安耳朵说:“你到我家吃便饭那天,早点儿去,我来教你
惠斯特。咱们昂古莱姆也是王者之都②,不能丢它的面子。我可以引用塔莱朗先生的一句话:
不学会这玩意儿,老来定要大大的吃苦。”
  ①惠斯特是桥牌的前身,入局之前也需要抽一张牌,用花色来决定与谁合伙。
②昂古莱姆在九世纪是伯爵领地的首府,十六世纪起改为公爵领地的首府。十八世纪初
方始正式并入法兰西王国。
当差通报德·吕卜克斯来了。他是个得宠的参事院评议官,替部长们干些机密事儿,人
很精明,又有野心,什么地方都能混进去。他在杜·瓦诺布勒太太家见过吕西安,当下装得
很亲热的招呼吕西安,吕西安信以为真。德·吕卜克斯在政治上对谁都拉拢,免得猝不及
防,受人暗算;他发觉吕西安在场,知道吕西安要在上流社会象在新闻界一样得势。他看出
诗人是个野心家,便对他大献殷勤,表示友好,关切,仿佛跟他是老朋友了,不让吕西安看
穿他空口白舌的许愿和说话。德·吕卜克斯抱定主张,凡是可能成为自己的敌手而需要摆脱
的人,都要摸清性格。因此,吕西安在上流社会中大受欢迎。他很明白,一切都是仰仗
德·雷托雷公爵,德国公使,德·埃斯巴太太和德·蒙柯奈太太的力量;动身之前特意和两
位太太分别谈了一会,极力卖弄才情。
德·吕卜克斯等吕西安走开了,对侯爵夫人说:“看他那副得意样儿!”
“他来不及成熟就要烂掉的,”德·玛赛对侯爵夫人笑着说。“你使他头脑发热,想必
是别有用心。”
吕西安的车停在院子里,柯拉莉在车上等着;吕西安看她这样体贴,很感动,告诉她当
晚的情形。出乎吕西安意料之外,已经在他脑子里活动的簇新的主意,柯拉莉表示赞成,竭
力怂恿他转入政府党。
“你跟自由党走只会挨打,他们诡计多端,暗杀了德·贝里公爵。可是他们能推翻政府
吗?休想!你依靠他们将来一无结果;投靠另一方面才能成为德·吕邦泼雷伯爵。再替政府
出一番力,包你当上贵族院议员,娶到一个有钱的老婆。还是做极端派吧。并且这样才有气
派。”在柯拉莉心目中,最要紧的是气派。“那天我在杜·瓦诺布勒太太家吃饭,听她说起
泰奥多尔·迦亚正在筹备一份保王党的小报,叫做《觉醒报》,用来反击你们的和《明镜
报》的恶作剧。据瓦诺布勒说,维莱勒先生和他的一派不出一年就要登合。你该利用这个变
动,趁他们还没有得势就站在他们一边。只是对艾蒂安和别的朋友们一个字都不能提,他们
会跟你捣乱的。”
八天以后,吕西安到德·蒙柯奈太太家里去;他从前爱得要命,而最近被他挖苦打趣,
大大伤害过的女人,重新见到了,心里激动得了不得。路易丝也脱胎换骨了!她又变了尊严
的贵夫人,似乎从来没住过外省。她穿着孝服另有一番风韵,另有一套讲究的打扮,可见她
做了寡妇很快活。吕西安觉得路易丝的卖弄风情多少是为了他,这倒是事实;可是他好比吃
过鲜肉的妖魔,整个黄昏迟疑不决,在美丽,多情,娇滴滴的柯拉莉,和干瘪,高傲,狠心
的路易丝之间,不知道如何选择。他不能打定主意,为着名门贵妇而牺牲柯拉莉。德·巴日
东太太眼巴巴的等了他一晚,希望他作这个牺牲。她看见吕西安这样风趣,这样美,又动了
爱情;不料她勾引撩拨的说话,卖弄风情的眉眼,完全不起作用,她便走出客厅,决心要报
复了。
“喂,亲爱的吕西安,”她的慈祥的态度既有巴黎女人的风韵,也显得尊严高贵,“我
没有分享你的光荣,反而做了你的第一个牺牲品。不过,孩子,想到你这样拿我出气说明你
还没有完全忘情,我就原谅你了。”
德·巴日东太太气概不凡的说到最后一句,又占了优势。吕西安自以为理直气壮,原来
是错尽错绝。他写的那封措辞激烈的决绝的信,以及决绝的原因,都不曾提到。上流社会的
妇女有一套巧妙的本领,能够在谈笑之间缩小自己的错处。或是微微一笑,或是假作惊奇反
问一句,把一切抹得干干净净。她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样样事情都能辩解,忽而诧异,忽
而发问,这里申辩几句,那里夸大一番,再不然跟你争论一场,临了她们的过失便化为乌
有,象用肥皂洗去污迹一样:你明知道她们浑身乌黑,一眨眼却变得雪白干净。至于你这方
面,如果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就算大大的侥幸。一会儿吕西安和路易丝彼此又有了幻
想,用朋友的口吻谈起心来。可是吕西安正为着虚荣心满足而陶醉,为着柯拉莉而陶醉,—
—老实说,他靠着柯拉莉,生活才这样好过,——所以路易丝吞吞吐吐叹了口气问:“你幸
福吗?”的时候,他竟不能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他带着伤感的意味说一声不,从此就能
飞黄腾达。偏偏他自作聪明,向路易丝解释柯拉莉,说她完全是爱他的人,还有许多痴情的
傻话。德·巴日东太太听着咬咬嘴唇。事情就此定局。德·埃斯巴太太和德·蒙柯奈太太走
到路易丝身边来。吕西安发觉自己成了当晚的红人:三个妇女使尽手腕笼络他,趋奉他,宠
他,捧他。可见他在豪华显赫的社会中跟他在新闻界中同样成功。美丽的德·图希小姐,就
是赫赫有名的卡米叶·莫潘,经过德·埃斯巴和德·巴日东两位太太的介绍,请吕西安在星
期三,她经常招待宾客的日子,到她家里去吃饭。她看了吕西安名不虚传的相貌似乎也动心
了。吕西安竭力炫耀,表示他的才华胜过他的美貌。德·图希小姐的赞叹表现得十分亲切,
天真,加上那种热烈的浮表的友谊,往往叫一般没有彻底认识巴黎生活的人上当;殊不知巴
黎人连续不断的享乐成了习惯,特别喜欢新奇。
吕西安对拉斯蒂涅和德·玛赛说:“如果她对我的情意跟我对她的情意不相上下,我们
的小说可以缩短……”
拉斯蒂涅回答:“你们俩都太会写小说了,不宜于亲自登场。作家同作家能够谈恋爱
吗?双方早晚会说出刻薄的话来互相伤害。”
德·玛赛笑道:“你这个梦做得不错。固然,这位迷人的小姐已经三十岁,可是有将近
八万法郎一年的进款。她使起性子来着实可爱,她那种姿色可以支持一个很长的时期。告诉
你,朋友,柯拉莉是个傻丫头,只好替你装装门面,因为漂亮哥儿不能没有情妇;可是你要
不在上流社会交上一个美人儿,日子久了,和女戏子同居对你只有害处。所以,亲爱的,你
还是代替等会要同卡米叶·莫潘一起唱歌的孔蒂吧。从古到今,诗歌一向占音乐上风。”
吕西安听了德·图希小姐和孔蒂的表演,他的希望立刻烟消云散。
“孔蒂唱得太好了,”他对德·吕卜克斯说。
吕西安回到德·巴日东太太身边,德·巴日东太太带他往另外一间客厅去找德·埃斯巴
太太。
“喂,你说,你可愿意提拔他吗?”德·巴日东太太问弟媳妇。
侯爵夫人态度又傲慢又温和,回答说:“只要沙尔东先生改变他目前的地位,不要连累
他的保护人。如果他想得到王上的诏书,允许他丢掉那可怜的父亲的姓,改用外家的姓,不
是至少先得站到我们这边来吗?”
吕西安说:“两个月之内我一切都可以安排好。”
侯爵夫人说:“好吧,那时我去见我的父亲和表叔,他们都在王上身边当差,可以向掌
玺大臣提到你。”
当过外交官的夏特莱和这两位太太完全看透吕西安的弱点。诗人被贵族阶级的光彩迷了
心窍,发觉踏进交际场的人物个个有头衔,有响亮的姓氏,自己被称为沙尔东说不出有多么
难堪。几天之内他到处感到这种痛苦。仗着柯拉莉的车马随从,在上流社会体体面面的出现
过了,再去干他的本行,他心里格外不舒服。他学会了骑马,能挨着德·埃斯巴太太,
德·图希小姐,德·蒙柯奈伯爵夫人的车马奔驰,这是他初到巴黎的时期不胜艳羡的特权。
斐诺很乐意为他的主要编辑弄到一张歌剧院的送票,让吕西安浪费了不知多少夜晚。从此以
后,在当时那个漂亮哥儿的畸形社会中,他也算一个人物了。他请了一顿体面的中饭,回敬
拉斯蒂涅和交际场中的一般朋友,不幸他做错了事,酒席摆在柯拉莉家里。吕西安太年轻,
诗人气息太重,太单纯,不懂得某些处世的分寸;一个没有教育的女演员,心肠再好也不能
教他通达人情世故。在对他不怀好意的青年前面,外省人公然暴露他和女演员在金钱方面有
默契:这是每个年轻人心中忌妒而嘴里批评的。当天晚上为此挖苦吕西安最凶的是拉斯蒂
涅,他虽然用着同样的手段在交际场中混过日子,做出事来却十分得体,所以尽可把难听的
议论当作毁谤。吕西安很快学会惠斯特。他对赌博入了迷。
  
幻灭
三十二 浪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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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拉莉惟恐吕西安被人抢去,非但不反对他生活放荡,反而加以鼓励,鼓励的时候和一
般痴情的人一样盲目,只顾着现在,为了当前的快活牺牲一切,甚至于牺牲前程。真正的爱
情始终和童年的情形相仿:轻率,冒失,放荡,逞着性子哭哭笑笑。
那个时期出现一帮年轻人,穷富不等,全都无所事事,社会上称为浪子。他们过的醉生
梦死的生活的确不可思议,胃口奇好,喝起酒来尤其勇猛。他们见了钱赛过冤家对头,拚命
的使花,再加撒野胡闹,生活不仅荒唐,竟是发疯;任何做不到的事都要试一试,还夸耀自
己的胡作非为,可是也不敢过分越轨;捣乱的时候用别出心裁的聪明掩饰,叫人不能不加以
原谅。复辟政府把青年人逼上腐化堕落的路,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再清楚没有了。他们的精
力没有地方发泄,不仅消耗在新闻事业,政治阴谋,文学方面和艺术方面,而且年轻一代的
法国人元气太旺,还要做出奇奇怪怪的过火的事来。用功的人要求权势和享受,从事艺术的
要求金银财富,游手好闲的要求情欲的刺激;他们无论如何要一个位置,政府却不给他们安
插。所谓浪子几乎都有一些出众的才能,有的经不起生活的消耗,丧失了能力;有的顶过去
了。其中最出名最风趣的一个,拉斯蒂涅,后来跟着德·玛赛,走上正路,居然出人头地。
那帮青年闹的笑话遐迩闻名,给人做了好几出戏剧的题材。吕西安被勃龙代引进浪子集团,
同毕西沃两人着实出了一番风头;毕西沃是当时说话最尖刻的家伙,一张贫嘴老是滔滔不
绝。整整一冬,吕西安的生活赛过长时期的沉醉,清醒的时候只替报纸做些容易的工作;他
继续供应他的巴黎小品,有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几篇用心的精彩的评论。而这种情形是
例外,诗人直要迫不得已才肯用功;中午和晚上的宴会,花天酒地的作乐,上流社会的应
酬,打牌赌钱,占去他所有的时间,剩下的一部分又给了柯拉莉。吕西安不让自己想到明
天。他看见一般自称为他朋友的人行动和他一样,代出版商起草报酬优厚的内容提要,为投
机事业写写稿子,到手一些外快作为开销,把自己的前程都吃到肚里去了,好在他们也不在
乎前程。吕西安发觉,在报界和文坛上一朝受到和别人同等的待遇以后,再要跨上一步就难
而又难:个个人答应他平起平坐,谁也不愿意他高人一等。他不知不觉的放弃了靠文学成名
的念头,以为进政界更容易发迹。
吕西安已经同夏特莱言归于好,有一天夏特莱和他说:“权术不象才干挑起那么多利欲
的冲突,暗地里的活动不会引人注意。并且权术胜过才干,能够无中生有打出一个局面来;
能干角色有了天大的本领,往往惹祸招殃。”
在俾昼作夜的狂欢生活中,吕西安答应人家的工作老是交不出来,只抱着一个主要的念
头:他不断的出入上流社会,趋奉德·巴日东太太,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德·蒙柯奈伯爵
夫人,决不错过一次德·图希小姐的晚会。他或是出席了作家或出版商的饭局,在参加后半
夜的宴会之前赶往上流社会;或是从上流社会的客厅中出来,还有人输了东道请吃消夜。沉
湎无度的生活只给他留下很少的一点儿思想和精力,而这点儿思想和精力还要消耗在巴黎式
的谈天和赌博上面。诗人丧失了清明的理智,冷静的头脑,也就没法观察周围的形势,再没
有暴发户所必不可少的那种随机应变的本领。他分辨不出什么时候德·巴日东太太对他回心
转意,什么时候对他生气,回避,什么时候原谅他,什么时候责备他。夏特莱发现他的情敌
还有机会成功,尽量同吕西安亲热,引诱他继续放荡,浪费精力。拉斯蒂涅嫉妒他的同乡,
又觉得和男爵结成党羽比吕西安更可靠更得力,也就站在夏特莱一边。昂古莱姆的彼特拉克
和洛尔相会过后几天,拉斯蒂涅在牡蛎岩饭店请一顿场面阔绰的消夜,趁此替诗人同帝政时
代的美男子劝和了。吕西安经常天亮回家,中午起床,对于近水楼台的爱情不能克制。他的
懒惰使他把看清自己处境的时候的英勇的决心置之脑后,让意志的动力不断软化,终于完全
消灭,到了贫穷潦倒的紧急关头再也得不到意志的帮助。柯拉莉先是鼓励他游荡,以为一手
养成了他的嗜好,他就受着自己束缚,长时期内不会变心,所以看见吕西安作乐很高兴。到
了后来,温柔和顺的柯拉莉也鼓着勇气,劝情人别忘了工作,好几次迫不得已的提醒他本月
份没有挣多少钱。两个情人亏空的速度惊人。出卖诗集剩下的一千五百法郎,吕西安开头挣
的五百法郎,很快的花完了。三个月之内,诗人自以为做了一大堆工作,其实稿费并没超过
一千法郎。可是吕西安已经用浪子的轻佻的态度对待债务。殊不知二十五岁的青年背债还表
示他们风流,过后就没人原谅了。值得注意的是,某些真有诗人气质而意志薄弱的人,为了
要用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知道感受,而完全缺乏作任何观察都需要的道德观念。诗人
只接受自己的印象,不愿深入别人的内心,去研究思想感情的作用。吕西安从不追问那批浪
子,他们之中怎么有些人会销声匿迹;他也看不见他的酒肉朋友的前途,有的遗产已经到
手,有的十拿九稳,有的才能已经得到社会的承认,有的对自己的前程抱着坚强的信念,存
心玩弄法律。吕西安对于自己的前途只是相信勃龙代说的一些至理名言:
“船到桥,自会直。——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什么可损失。——大不了我们追求的家业到
不了手!——随波逐流,到头总有一个归宿。——有才气的人只要踏得进上流社会,随时可
以发迹!”
那个尽情欢乐的冬天,泰奥多尔·迦亚和埃克托·曼兰正好用来为《觉醒报》筹措基
金,创刊号到一八二二年三月才出版。这件事就是在杜·瓦诺布勒太太家策划成功的。那漂
亮风趣的交际花曾经指着她华丽的屋子说:“这不是‘一千零一夜’吗?”她在保王党的银
行家,大贵族和作家中间有些势力,他们常常在她家里集会,商量一些别处不便商量的事。
克托·曼兰内定为《觉醒报》的总编辑,要吕西安做他的副手。吕西安变了他的知己,还有
希望进一家政府党的报馆编副刊。吕西安一边作乐,一边私下活动,准备转移阵地。天真的
孩子自以为精明透顶,把这桩惊人的把戏瞒得紧紧的;他一心指望政府党慷慨解囊,让他弥
补亏空,消除柯拉莉暗地里的烦恼。女演员老是笑盈盈的,不露出心中的焦急;贝雷尼斯却
大着胆子告诉吕西安。未来的大人物和所有的诗人一样,看见苦难临头,一下子动了感情,
说要用功了,结果是句空话,他用吃喝玩乐来排遣暂时的愁闷。柯拉莉有一天发见情人愁云
满面,便埋怨贝雷尼斯,告诉诗人风浪已经平静。德·埃斯巴太太和德·巴日东太太但等吕
西安改变党派,她们说那时就托夏特莱请求部长,把他渴望已久的诏书弄到手,准许他改
姓。吕西安向侯爵夫人许愿,要拿《长生菊》题献给她,她表示很高兴;自从作家在社会上
成为一股势力以后,这一类的献礼难得看到了。晚上吕西安去见道里阿,打听他的诗集进行
得怎么样,出版商振振有辞的说出一番理由,认为暂时不宜付印。道里阿手上有好几桩买
卖,一时忙不过来;卡那利有一部新的集子要出版,你不能跟他唱对台;拉马丁先生的第二
部《沉思集》正在印刷,两部重要的诗选不宜于同时出现;况且作者应当相信出版家的手
腕。吕西安急于用钱,只能向斐诺通融,预支一部分稿费。晚上吃消夜的时候,兼做新闻记
者的诗人同一般酒肉朋友谈起他的境况,他们一边用香槟酒解除他的心事,一边说笑打趣。
背债吗?哪个有气魄的人不背债!债务是说明你的需要和嗜好得到满足。一个人只有在贫穷
的铁掌压迫之下才能发迹。
勃龙代对吕西安嚷道:“当铺最感激大人物!”
毕西沃道:“样样要,就是样样赊欠。”
“不是的,”德·吕卜克斯说,“样样赊欠,就是样样享受过了!”
那些浪子向天真的孩子证明,他的债务是一条黄金的鞭子,可以鞭策他的坐骑去追求荣
华富贵。他们搬出老故事来,说恺撒欠过四千万债,弗里德里希二世从老子手里只领到一个
杜加的月费,还举出许多大人物的出名的,败坏人心的榜样,揭露他们行为恶劣的一面,而
不提他们的勇气和想象的力量!最后,柯拉莉欠到四万法郎,车辆,马匹,家具,被几家债
主查封了。吕西安赶去向卢斯托讨还一千法郎,卢斯托拿出几件公文来,说明佛洛丽纳的处
境跟柯拉莉差不多。卢斯托还有几分情义,自愿代他活动,想法卖掉《查理九世的弓箭手》。
吕西安问:“怎么佛洛丽纳会落到这一步的?”
卢斯托回答说:“玛蒂法着了慌,丢下我们不管了。他来这一手,我们也有办法报仇,
只要佛洛丽纳愿意。事情慢慢讲给你听。”
  
幻灭
三十三 第五种书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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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在卢斯托家空跑一次以后,过了三天,两个情人在漂亮的卧室内靠着火炉垂头丧
气的吃中饭;贝雷尼所在壁炉上替他们煮了几个鸡子。厨娘,马夫,当差,都走了。查封的
家具没法变卖。屋子里的金银器皿,真正值钱的东西,一样都不剩了,全部变为当铺的收
据,可以钉成一册小小的八开本,增长我们的见识。贝雷尼斯保存着两份刀叉。小报帮了吕
西安和柯拉莉极大的忙,男女裁缝和做帽子的还跟他们维持关系,惟恐得罪了记者,影响营
业。吃饭中间,卢斯托进来叫道:“好啊!《查理九世的弓箭手》万岁!孩子们,我卖了一
百法郎的书,咱们来对分!”
他给柯拉莉五十法郎,要贝雷尼斯去叫一席丰盛的饭菜。
“昨天我和埃克托·曼兰同几个书店老板吃饭。我们旁敲侧击,花了一番功夫推销你的
小说,说你正在跟道里阿谈判,你要六千,道里阿啬刻,只肯出四千法郎印两千部。我们把
你说得比瓦尔特·司各特伟大两倍,肚子里不知有多少部精彩的小说!你不是给人家一部稿
子,而是一笔大交易;你这个作家不是只写一部有趣的小说的人,将来会写出一部丛书!丛
书这句话发生了效果。所以你别忘了你的台词:你存的稿子有《蒙邦蒂埃公爵夫人,一名路
易十四朝的法兰西》,——《柯蒂翁一世,一名路易十五的初期》,——《王后和红衣主
教,一名福隆德党时代的巴黎景象》,——《孔契尼的儿子,一名黎塞留的一桩阴谋》……
这些题目将来在封面上做预告。我们这个手法叫做钓鱼。书名在封面上不断的登下去,弄得
家喻户晓,那你没有写的书可以比你已经写的书使你名气更大。印刷中三个字可以在文坛上
做抵押品!好吧,快活一下吧。——噢,香槟来啦。告诉你,吕西安,那几个家伙听着,眼
睛睁得象你碟子那么大……哦,你居然还有碟子?”
“碟子也查封了,”柯拉莉道。
“我明白了,我的话还没完呢,”卢斯托接着说,“书店老板只要见到一部稿子,随你
说还有多少部他都相信。出版商老是问你讨稿子看,好象要拿去拜读。其实是装腔,他们从
来不看书,否则也不会出版那么多了!我和埃克托两人露了些口风,说给你五千法郎发行两
版,印三千部,大概你会答应的。你把《弓箭手》的原稿给我,后天咱们到出版商那儿吃中
饭,叫他们上钩就是了!”
“他们是什么人呢?”吕西安问。
“两个合伙老板,脾气不错,做交易还痛快,一个姓方当,一个姓卡瓦利埃。方当在维
达尔和波雄的铺子里做过领班伙计,卡瓦利埃是奥古斯丁河滨道上最能干的掮客。两人开店
才开了一年,印过几部翻译的英国小说,蚀掉一点儿资金,现在想改做国产小说了。听说两
个做字纸生意的只拿别人的本钱冒险,我想你也未必关心稿费是谁拿出来的。”
第三天,两个新闻记者应邀到赛尔邦特街去吃中饭。吕西安住过那个区域,卢斯托还保
留竖琴街上的房间。吕西安先去接他的朋友,发现卢斯托的情形同他第一次进文艺界的那天
晚上没有分别,可是这一下吕西安不以为奇了:他受的教育使他懂得记者生活的动荡,一切
都在他意料之中。就拿外省大人物自己来说吧,他在牌桌上送掉多少稿费,连带把写作的兴
致也扫尽了。当初和卢斯托从竖琴街到王宫市场,一路听他描写一套巧妙的手法,吕西安已
经用那套手法写过不少稿子。如今他不但仰仗巴贝和勃罗拉两人,拿赠书和戏票做买卖;并
且要他写无论什么捧场文章或者骂人文章,他都不会推辞了;那时他还觉得,在脱离自由党
之前尽量利用一下卢斯托非常痛快,认为对自由党人看得越透,将来攻击起来越有力。至于
卢斯托,他也沾了吕西安的便宜,以佣金的名义从方当和卡瓦利埃手中拿到五百法郎现款,
因为他替正在访求法国司各特的两个出版商找到了未来的瓦尔特·司各特。
方当和卡瓦利埃一点资金都没有就开起铺子来。当时这一类书店很多,将来也不会绝
迹,只要纸铺和印刷所继续赊账,让书店老板能发行七八种新书来博一博。那个时候和现在
一样,收买作者原稿是出的六个月,九个月,一年的期票,这个付款的方式是根据书店收账
的方式,书店同业之间出的票据期头还要长。书店老板欠的纸张费和印刷费,也用期票支
付,所以一年之内能不花一个钱出到一二十种作品。假如有两三钟书畅销,赚的钱正好贴补
冷门货,老板就能把书一部接一部的印出来,维持下去。万一每桩买卖都成问题,或者倒霉
碰上一些好作品,要等真正的读者爱好和赏识之后才能脱手,或者送去贴现的票据出了毛
病,再不然受了别人破产的累,他们便满小在乎的宣告清理,一点不着急,这个结局本在他
们意料之内。可见无论什么局面都对他们有利,在投机的赌台上下的注是别人的资本,不是
他们的。方当和卡瓦利埃的铺子就是这个情形。卡瓦利埃有的是做生意的门道,方当有的是
巧妙的手段。所谓合伙的本钱倒是名副其实,是他们的情妇熬辛吃苦攒下的几千法郎;两人
从中支一份优厚的薪水,小心翼翼的使花,或者用来请记者和作家吃饭,或者上戏院,据说
也是为了做生意。两个半真半假的骗子似乎都有一手,可是方当比卡瓦利埃更狡猾。卡瓦利
埃不辜负他的姓氏①,专门跑码头;方当专管巴黎的业务。这样的合作关系也免不了钩心斗
角,两个书店老板碰在一起反正是这么回事。
赛尔邦特街上有些古老的住宅,两个合伙人就在这样一幢屋子里租着一个底层,原来的
几间大客厅改成货栈,后面一部分做办公室。他们出过好几部小说,例如《北塔》,《贝那
兰斯的商人》,《墓地喷泉》,《丹格里》,还有在法国不受欢迎的英国作家高尔特的小
说。自从瓦尔特·司各特风行以后,出版界特别注意英国出品,书店老板都拿出诺曼人的本
色②,想征服英吉利,拼命物色瓦尔特·司各特的著作,正如后来大家在砂砾区找柏油,在
沼泽地带寻沥青,拿计划中的铁路做投机。巴黎的商人犯一样极可笑的毛病,想做同样的生
意发财,其实只有走相反的路才行。他们不知道第一个人的成功阻断了别人的成功,尤其在
巴黎。方当和卡瓦利埃在《斯德累列兹民兵,一名百年前的俄罗斯》的题目底下,用大字印
着:瓦尔特·司各特派的小说。他们急于要一部畅销的作品,一本好书可以帮助她们出清存
货;能在报纸上有些文章吹嘘他们的出品,对他们更是一种诱惑。那时图书的销路主要靠报
纸推广,而读者买书难得是为了一部书本身的价值,一部作品能够出版也往往不是为了内容
精彩。方当和卡瓦利埃看中吕西安是新闻记者,以为他的书销掉一版就好帮他们过一个月的
关。两位记者在办公室里见到两个老板,合同早已写好,期票也签了。事情办得这样迅速,
吕西安喜出望外。方当是瘦瘦的矮个子,相貌阴险,神气象蒙古族的卡尔梅克人:额角又低
又窄,塌鼻梁,瘪嘴巴,一双小眼睛很精神,脸孔歪歪扭扭,皮色难看,声音象破钟,总
之,老奸巨猾的外表一应俱全;可是他有办法补救这些缺点,他嘴巴很甜,能够用花言巧语
来达到他的目的。卡瓦利埃身子滚圆,你看了只道是赶班车的,想不到他会开书店;头发似
黄非黄,脸色很红,肩背厚实,满嘴都是掮客的谈吐。
  ①卡瓦利埃一字的本义是骑马的人或骑兵。
②法国人惯于把法国北部的诺曼底人(即诺曼人)说做善于经营的商人,此处又借用历
史上诺曼人征服英吉利的故事作双关语。
方当朝着吕西安和卢斯托说:“咱们不用费口舌,我看过作品,文学气息很浓,对我们
再合式没有,原镐已经发给印刷所了。合同是照谈好的条件订的;其中的细目我们决不违
反。我们出的本票有六个月的,九个月的,一年的,贴现很方便,利息归我们负担。我们保
留更改书名的权利,《查理九世的弓箭手》这个题目,我们不喜欢,不够刺激读者的好奇
心,好几个国王都叫查理,中世纪的弓箭手也多的是!如果说《拿破仑的兵》,当然谁都明
白,《查理九世的弓箭手》可不同了!……将来卡瓦利埃到外省去推销,简直需要讲一堂法
国史。”
卡瓦利埃说:“你们不知道我们接触的是怎么样的人。”
方当说:“改为《圣巴托罗缪之夜》好多了。”
卡瓦利埃说:“再不然叫做《卡特琳娜·德·梅迪契或者查理九世时代的法兰西》,那
更象瓦尔特·司各特的题目。”
方当说:“等书印好了再决定吧。”
吕西安回答:“随你们吧,只要我认为题目合式。”
合同宣读了,签过字,双方各执一份;吕西安心满意足,把票据放进口袋。然后四个人
上楼到方当家吃了一顿极普通的中饭:牡蛎,炸牛排,香槟煨腰子,布里乳饼;酒倒挺好,
因为卡瓦利埃认识一个做酒生意的掮客。正要入席,排小说的印刷商来了,出乎吕西安意
外,带来开头两页校样。
“我们想快快进行,”方当告诉吕西安,“我们对你的作品抱着很大的希望,我们急于
要一部畅销书。”
一顿饭从中午开始,吃到五点。
“哪儿去弄现款呢?”吕西安问卢斯托。
“找巴贝去,”艾蒂安回答。
两个朋友热烘烘的带着酒意,走往奥古斯丁河滨道。
  
幻灭
三十四 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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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和卢斯托说:“柯拉莉听说佛洛丽纳倒霉,诧异得不得了。佛洛丽纳昨天才告诉
柯拉莉,说被你害苦了,她气得要命,甚至要跟你拆伙了。”
卢斯托一时冒失,向吕西安说出真话来。他道:“不错。吕西安,你是我的朋友,你借
给我一千法郎,只问我讨过一次。我劝你一句话:千万赌不得。我要不赌钱,日子过得挺舒
服。如今欠了一身债,被商务法庭的差役到处钉着,上王宫市场也得绕远儿了。”
在浪子嘴里,在巴黎绕远儿的意思是不在债主门前走过,或者避开可能遇到债主的地
方。吕西安也不能在每条街上随便出现了,他懂得这门道,只不知道名称。
“你欠的数目很大吗?”
“小意思!”卢斯托回答。“只要三千法郎就好解围。我打算戒赌,从此收心;为了料
清账目,我敲了一下竹杠。
”“什么叫做敲竹杠?”吕西安没听见过这句话。
“敲竹杠是英国出品,最近才进口到法国来。敲竹杠的人总是有办法控制报纸的人。经
理和总编辑从来不插手,只让吉鲁多和菲利普·勃里杜一流的角色出面。这帮好汉去拜访一
般为了某些理由不愿被人提到的人物。好多人良心上有些小疙瘩,有的性质比较特别,有的
比较普通。来历不明的财产,走着合法或者不合法的路子,往往还是用犯罪的手段弄来的家
业,巴黎多的很,说出来全是怪有趣的故事,例如富歇手下的宪兵包围警察总署的暗探,因
为暗探不知道假造英国钞票的底细,跑去搜查秘密的印刷厂,不料印刷厂有部长做靠山。还
有加拉蒂奥讷公主的钻石案,奠勃勒伊案,蓬布勒通遗产案等等。敲竹杠的人拿到一些证
据,一宗重要文件,去跟发横财的人约期面洽。如果当事人不拿出一笔钱来,就给他看报纸
的清样:揭露秘密,向他开火的文字已经排好。有钱的家伙害怕了,只得破钞。事情也就得
手了。再不然你正在经营一桩担风险的买卖,惟恐报上来几篇文章拆你的台,那时便有敲竹
杠的朋友来我你,请你收买稿子。有些部长和敲竹杠的人谈判,要求报纸攻击他们的政治措
施,而不要攻击他们本人,或者宁可本人受攻击而要人放过他们的情妇。你认识的那个漂亮
评议官,德·吕卜克斯,天天同新闻记者开这一类谈判。那小子靠着各方面的关系,在政府
里极有地位:他既是报界的代理人,又是部长们的全权代表,忙着替人遮面子,甚至把这种
交易扩展到政治方面,疏通报界不要提某一项借款,不要披露某一桩私相授受的好处,那是
既不张扬,也不许别人竞争,只让自由党金融界的豺狼独吞的。你也敲过道里阿竹杠,他给
你三千法郎,要你停止诽谤拿当。十八世纪,新闻事业还在摇篮里的时候,敲竹杠的方法是
印小册子,叫一般勋贵近臣买去销毁。发明敲竹杠的老祖宗是一个伟大的意大利人,阿雷蒂
诺①,我们此刻要挟演员,他当时要挟国王。”
  ①阿雷蒂诺(1492—155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有名的文学家,有才无行,写过
不少小册子,揭发帝王诸侯的阴私,借此勒索巨款。权倾一世的西班牙王兼日耳曼皇帝查理
五世及法王弗朗索瓦一世都受过他的敲诈。
“你用什么方法敲诈玛蒂法三千法郎?”
“我叫人在六家报纸上攻击佛洛丽纳,佛洛丽纳向玛蒂法诉苦,玛蒂法托勃罗拉打听捣
乱的原因。勃罗拉上了斐诺的当。我本是为斐诺的利益敲竹杠的;斐诺却告诉药材商,说是
你吕西安为着柯拉莉而破坏佛洛丽纳。另一方面,吉鲁多跑去点醒玛蒂法,只要他肯把斐诺
杂志的六分之一股权作价一万法郎出让,就好风平浪静。事情成功的话,斐诺给我三千法
郎。玛蒂法正要应允,以为三万法郎的投资大有问题,能够收回一万也很侥幸了;前几天他
听佛洛丽纳说,斐诺的杂志销路不好,非但分不到红利,还需要股东增资。不料全景剧场的
经理在宣告清理以前,有几张徇情票据①要托玛蒂法周转,把斐诺的把戏告诉玛蒂法。玛蒂
法这个精明的生意人,看穿了我们的主意,便丢开佛洛丽纳,留着六分之一的股权。斐诺和
我急得直嚷,算我们倒霉,碰到那家伙不在乎姘头,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可恨玛蒂
法做的买卖不受报纸管辖,不怕我们损害他利益。药村不象帽子,时装用品,戏剧,文艺,
可以任意中伤。可可粉,胡椒,颜料,染料,鸦片,你没法叫他们贬值。佛洛丽纳走投无
路,全景剧场明天关门了,她不知道怎么办。”
  ①凡并无银钱来往而允许出票人开出本票,把自己作为付款人,以便出票人在外周
转的票据,法律上称为徇情票据。
吕西安道:“既然全景剧场关了门,过几天柯拉莉就能在竞技剧场登台,可以帮佛洛丽
纳的忙。”
“才不会呢,”卢斯托说。“柯拉莉尽管没有头脑,也不至于那么傻,肯荐个角儿去同
自己竞争!我们的事糟糕透了!斐诺又等不及的要收回六分之一的股权……”
“为什么?”
“因为是笔好生意啊,朋友。杂志有希望盘出去,作价三十万。斐诺除了到手三分之
一,还有合伙人给的佣金让他和德·吕卜克斯两个均分。所以我要向斐诺提议再敲一次竹
杠。”
“难道敲竹杠象拦路抢劫,不留下头路钱就要人性命不成?”
“比这个可怕多呢,”卢斯托回答。“不留下买路钱叫你身败名裂。前天有一家小报因
为老板向人借款碰了钉子,登出一条新闻,说巴黎某名人有一只镶满钻石的打簧表,不知怎
么落在王家卫队的一个士兵手里,内幕离奇不亚于《一千零一夜》,不久就好向读者报导。
那位名人赶紧约小报的主编吃饭。主编当然得了好处,可惜近代史上少了一段打簧表的掌
故。每逢你看到报纸拼命攻击某个有势力的人物,就该知道幕后准是借钱不遂,或者有什么
请托遭到拒绝。英国的财主最怕涉及阴私的敲诈,英国报纸的秘密收入多半是这个来源,他
们的新闻界比我们的行知要腐败多少!相形之下,我们是小孩儿!在英国,有人花到五六千
法郎收买一封名誉攸关的书信,拿去转卖。”
吕西安道:“你有什么办法挟制玛蒂法呢?”
“告诉你,朋友,”卢斯托回答,“这个下流的杂货商①给佛洛丽纳写过一些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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