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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故事

_14 王浅 (当代)
  “不行!”墨池急得脸色通红,剧烈的动作让他咳嗽不止,“我不能,咳咳,用你的钱。”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思存眼里滚着泪珠,双手扶着墨池躺好。他的身体那么瘦,扶着他的肩膀硌得她的手生疼。
墨池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思存。”他轻轻叫道。
“嗯。”思存柔声应道,深情地看着他。
“实话告诉我,这次我的身体是不是没法康复了?”
“没有的事!”思存干脆地说,“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每天都在进步。”医生还说,尽管如此,他肺部的伤势却难以逆转,还是随时有生命危险。
墨池不语。自己身体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每天胸口都像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刀割一样的痛。他有时会突然胸口一窒,整个人就像坠入无敌的深渊。“如果我……”墨池说,“用那一千元,雇上两个人,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
“你在胡说什么?”思存的眼泪哗地留下来了。
“我是说……如果……”魔吃的声音弱不可闻。
“没有如果!我守你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你好起来,不是为了狗屁的如果!”思存第一次说脏话,居然顺畅如流。
墨池索性闭嘴。
“你不能丢下我!我等了六年,不是为了和你分开……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分开……”思存委屈地哭了。
墨池没有为她擦去泪水,这些天他考虑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思存。如果不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不如趁现在做一个了断。“思存,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他逼着自己说出伤人的话。
“胡说。在北京是你费尽心思让我留下,不是爱我?你要在深圳买房子,让我留下,不是爱我?在大火里,你让我带着小田逃生,不是爱我?你写了那么多信,每一封信都说爱我,为什么你受了伤就不爱我了?你想踢开我,没门!”
墨池全身一震!思存已经看到了那些信!他无言以对,只是剧烈的喘息着。思存又连忙安抚他。正在这时,病房里又迎来一对不速之客——是思之声公司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民警。
民警同志首先对墨池的身体表示关切,然后请他协助公安机关调查公司的这次火灾。
思存说:“他现在身体很虚弱,有什么事我来协助您好吗?”
民警问:“您和墨池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思存看了墨池一眼,“恋人。”
  病床上的墨池深深地动容,故意扭过脸去。
  其中一个民警憋住笑,“这种调查一定要请当事人录口供,女朋友不算数的。只一会儿,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思存坐在墨池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一个民警开始发问,另一个做记录。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张德发的人吗?”
  “张德发?”墨池眉毛微整,淡淡地重复。
  “他有个绰号叫‘发财张’,家庭地址是东门街XX 号。”民警提示。
  墨池点头,“我认识他。”
  “你得罪过他吗?”
  墨池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没有。”
  “我们收集的种种证据证实,张德发在出事当天晚上,约了你公司的值班库管赵东强去大排档喝酒。同时张德发教唆几个社会无业青年,在思之声厂区洒满汽油,点燃大火。”
  赵东强是老麦妹妹的丈夫,大家都是街坊,这个一丝不苟的库管才会掉以轻心。
  墨池猛地一震!他想起来了!“ ‘发财张’前些天找我借钱,当场毒瘾发作,被我送进了戒毒所。”墨池还记得“发财张”被强行带走时那怨毒的目光。
  “所以他对你怀恨在心,一出戒毒所就放了这把火。”民警做了结论,“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
  过几天,保险公司也上门来调查,同样的问题,墨池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公司上的有保险,但火灾是人为纵火引起,不在保险赔付范围之内。
  墨池听到这个结果,只是轻微地笑了一下。思存被他笑得毛骨惊然。“墨池,别担心,有我在呢!”
  墨池扭过头去从这一天起,他对思存极尽冷淡。她和他说话他不理,她喂他吃饭,他不吃。晚上,她守在病床前,他竟让护士请她出去。
  思存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巴气鼓鼓的。这套把戏,他十年前就玩过了,现在也没有点儿新鲜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搬出小公寓,收拾好行李买好机票。她请护士告诉墨池,她回美国去了!
  护士转告墨池的时候,墨池只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心却缩成一团,越缩越紧直到滴出血来。
  到底还是走了。美国天大地大,有庞大的家族产业,还有那个又热情又冒失却高大健壮的克鲁斯。
  护士转交给墨池一个纸包,是当年思存写给他的那些信。墨池干醒来的时候,思存怕他受不了刺激,没敢给他。现在,她走了,请护士把信转交给他。
  “她说,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护士小姐转告墨池。
  墨池珍爱地读每一封信。他舍不得一次把信看完,每一封拆开,都反复读好几天,才拆开下一封。在整个病区,他是最听话的病人。为了消除炎症,恢复肺部功能,他每天都要做雾化吸入治疗,疼得他躺在床上自打颤!他每天还要输无数瓶液,偏偏他因早年的截肢手术,全身血液循环都十分不好,双手、脚、头皮都被扎得青一块,紫一块,护士拿着针都不忍心扎!他笑着对护士说:“扎吧,习惯了,哪里都不疼。”其实哪里都疼得要命!
  夜里,他疼得睡不着,请护士帮他开一盏台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反复地读思存给他的那些信。思存字里行间的思念、委屈、爱意,成了他坚持治疗的动力。他后悔那么冲动地赶走思存,再一想到思存在美国的广阔天地,又为她感到欣慰,自底深深地祝福她。
  远东公司的刘总又来了一次。他已经付了一部分违约金,剩下的部分,他暂时也没有办法。墨池说:“对不起,连累了您。”
  刘总挥挥手,“人有旦夕祸福嘛……”通过这次火灾,许多人才知道墨池的左腿是假肢,惋惜之余,对他的拼搏精神又多了一分崇敬。刘总说:“你老弟不是一般人,只要身体恢复了,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等到那时,我还找你合作!”
  刘总这次是来深圳办事,只抽出二十分钟来看看墨池。墨池说,违约金的事情他也会想办法,请刘总放宽心。
  刘总叹了口气,“你躺在这里,能有什么办法?”
  墨池定定地看着刘总离开病房。他这次伤得太严重,一直无法下床。医生告诉他,因为卧床太久,他本来就有风湿和骨刺的右腿,可能无法再带动假肢。以后,他很可能又要坐回到轮椅上。
  墨池的心有点儿发冷。奋斗了这么多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只是,那时他还年少,身边还有娇妻思存的陪伴。现在,除了这一身病痛和茫茫未卜的前途,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刘总的话历历响在耳边,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墨池问自己,会吗?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慢,肺部的感染又反复了一次,被连夜送到抢救室,虽说是有惊无险,却把医生吓了一跳,要求他必须有亲属陪护。会计小田义不容辞地承担了照顾老板的任务。墨池坚决拒绝,医生说,不然她做别的,只是夜里留意监护,若有异常,赶快通知医生。
  这天,墨池午饭后睡了一觉、醒来后吓了好大一跳。小田坐在他的床边打磕睡,育背却挺得直直的,像抱着一杆枪一样抱着一个档案袋,脑袋每低下一次,额头都要戳在袋子上。
  墨池低低出声,“小田,你在做什么……”
  小田猛地惊醒,啪地来了个立正。“墨总,有一份合同请您过目!”
  “什么合同… … ”墨池疑惑地伸出苍白的手指,难道美国佬这么快就来追债了?
  合同来自武汉,对方是一家叫做“天地工贸”的大型贸易公司,要向思之声订购价值十八万元的家具。墨池边看,边问小田:“这是怎么回事?”
  小田说:“这家公司打电话到我们公司,希望能够合作。我就让他们把合同传过来了请墨总您过目。”
  墨池狐疑地看着她,“公司都被烧毁了,哪里有电话?”
  小田说:“公司的传达室没被烧,我在那儿给大家发工资,正好电话响了,我就接了。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就没有告诉对方我们公司失火的事情。”
  墨池拿着合同说:“现在,既没有设备,又没有资金,就算是机会,我们有什么什么办法? ”
  小田也一筹莫展,“那怎么办呢?”
   墨池闭目躺了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小田,请陈沁和李志飞来一下吧。”
  思之声的大火轰动了整个工业园区,陈沁和李志飞在火灾的第二天就听说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他们第一时间曾经赶到医院探望墨池,只是那时他尚在昏迷中,无法交谈。
  小田请来了陈沁和李志飞,一进病房,陈沁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墨池瘦得脱了形,半靠在病床上。他宽宽的肩膀支撑着单薄的睡衣,衣服就像挂在架子上,随着墨池的呼吸飘然摆动。李志飞看到薄被下面,墨池只有一条腿,吃了一惊。
  墨池看到昔日的爱将,憔悴地微笑了。陈沁连忙说:“老板,我们来看你了。”
  墨池说:“出了思之声,就别提什么老板。大家都是朋友。”
  陈沁又红了眼睛,“您永远是我们的老板。”
  墨池说:“你们也是老板,所以,今天我要和你们谈个合作。”
  陈沁和李志飞面面相觑。墨池的公司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合作?
  墨池说:“我手里有一笔订单,上百套全套仿古家具,十六万元,你们能加工吗?”
  李志飞反应快,“老板,您是要介绍订单给我们?”
   墨池笑了,“不瞒你们说,是我的订单,我转包给你们,赚个差价。你们能不能?不能也别为难,我还可以找别的朋友。”
  李志飞说:“老板的单,我们义不……”陈沁打断他,“我们需要知道具体细节,材料的要求、生产的时间、质量的标准,等等。”
  干练的陈沁,果然精明,滴水不漏,不像李志飞一样意气用事。
  墨池说:“没问题。”他把整理好的资料交给他们。
  陈沁说:“我们要回去算一下,明天给您答复可以吗?”
  墨池笑着说:“可以。”
  第二天,陈沁接下了那笔订单,墨池赚了两万元。对于他那笔债务,虽然是杯水车薪,却给他提供了一个灵感。厂房设备没有了,但思之声的品牌和信誉还在,只要能拿到订单,再转包给同行,公司一样能够运营,债务一样可以还清。
  投入到工作中的墨池突然有了精神,他向医生要求出院。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再躺在这里。医生断然拒绝了他,“再重要的事,有治好身体重要吗?你的病情刚稳定,万一复发可就有生命危险。”墨池在大火中没有明显外伤,却伤在肺部,整个呼吸道受损,任何一次感染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墨池急得大声咳嗽。小田自告奋勇道:“墨总,有什么工作就安排我去做吧。”
  墨池喘息着思,吩咐小田“给公司有合作关系的客户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新的合作需要。公司以前合作过的伙伴,你都还记得吗?”
  小田说:“那些公司的名称都记得,我能打听到电话号码,就怕……干不好。”
  墨池微笑着鼓励她,“你一定可以的。”
  墨池的目光很温和,却很坚定。小田暗暗握拳,“好的老板,我一定可以的!”
  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在困境中尤其能被激发出来。几天后,小田真的拿回了好几张国内订单。墨池又把订单转包给陈沁。
  思之声就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困境中重新开张了。计小田成了经理小田,她按照墨池的授意,租下一个小小的写字间作为办公室,事实上她留在办公室的时间很短,每日冲锋陷阵到周边城市出差跑业务。很快,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又在墨池的授意下,招聘了一个懂外语的人做业务代表。
  墨池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生说他操劳过度,身体恢复得不甚理想。墨池管不了那么多 ,他必须尽快赚到钱,还清债务。
  小田开始拿到国外的订单了,有些是以前合作的老客户,还有一些是刚开始接触的新客户。陈沁和李志飞的公司没有那么强的生产能力,墨池只得让小田再多找两家工厂一起加工。
  七月份的时候,小田告诉墨池,公司的账上已经有二十万美元,足够还美国公司的那笔违约金了。
  墨池松了口气,身体突然急转直下,当夜就发起高烧,数日不退。医生说,他的感染又发作了。小田吓坏了,工作也放下了,整天守在她崇拜的老板身边。那日,墨池烧得昏昏沉沉,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两个字。她仔细辨别,突然泪流满面,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她终于有了答案。
  墨池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头晕目眩。小田忠于职守地守着他,墨池万分过意不去,“小田,你回家休息吧。”
  小田眼泪汪汪地说:“老板,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赶紧好了吧。我都谈恋爱了,我等着你好了参加我的婚礼呢!”说完这句话,小田的脸都红透了。
  墨池大吃一惊,这丫头闷声不响的,连男朋友都找到了!
  墨池费力地说:“谈恋爱就更不能守着我了,你男朋友会不高兴!”
  “他敢?他不高兴思… … 呢,我扣他工资!”
  “扣工资?”墨池困惑,“你男朋友是那个新来的业务员?”
  “不是!人家英文那么好,怎么看得上我?我们又找了个业务员,因为我要忙内务。”小田诚惶诚恐地说。这次招聘没有经过老板的同意,不知道老板会不会生气。
  墨池丝毫不以为意,还表扬小田,“你越来越精明了。”
  小田突然笑了,“老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次给美国生产的那一批中式婚礼娃娃,在北美销量非常好。美国公司要求再定制一万对。”
  墨池嘴唇龟裂,用舌尖润了润,微微点头。中式婚礼娃娃是他和思存共同的创意。这笔订单,也是思存追加的吧?
  墨池没忍住,问小田:“是摩泽尔.李给你打的电话吗?”
  小田摇头,“不,是思存姐。”
  墨池皱了皱眉,小田什么时候和思存那么熟悉了呢?
  小田兴高采烈地说:“最近美国的订单真不少,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工厂很快又能建起来啦!”
  墨池点头,突然把握住一个疑点,“小田,你不懂英文,怎么和美国联系的?”
  小田一阵慌乱“有思,不是,新来的业务代表啊!她懂英文。”
  小田曾经和墨池透露过,新来的业务代表非常能干。墨池一直住在医院里,也没有见过这位新员工。这次,他倒十分想见见这个一起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小田。”墨池说,“有空请新来的业务代表到医院来好吗?我知道在医院里见人非常不礼貌,可是,看样子我一时还出不了院。”  
  小田红着脸,“我们还没定下来呢!”
  墨池笑道:“我是说那位懂英文的业务代表。”
  小田说:“她啊!她不会来的!”
  “为什么?”墨池不快,眼中精光四射,吓得小田一个激灵。
  “她很忙,没有时间。”慌乱间,小田说了个最不靠谱的理由。
  果然,墨池真生气了。他剧烈地咳嗽,小田慌了,想帮老板拍背顺气,又不敢。看着他咳得越来越辛苦,只得找医生来帮忙。
  医生批评了小田一顿,“病人的肺还很脆弱,不能让他情绪激动。”
  小田愧疚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直挺挺地站在墨池的床边,给自己罚站。
  墨池呼了口气,“我是老板,你明天要么带她一起来,要么你也别来了。”
  小田急得都快哭了,哪还敢说不?只好汕仙地走了。
  七月流火,病房里虽然开着窗,但还是显得有些闷热。墨池浑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半靠在病床上,手里把玩那一对中国娃娃。这已经是第二批下线的产品了,第一批在美国的销量非常好,这对娃娃是他和思存共同设计的结晶。他们的灵感,却是来自另一对娃娃。那是一对俄罗斯婚礼娃娃。其中的女孩是思存嫁给他的第一天,婧然送给她的礼物。男娃娃则是他们相爱之后,他买来讨她欢心的。六年前,思存离开中国,带走了男娃娃,却留下了女娃娃。墨池知道,她带走的是对他的思她是带着对他的爱恋念,留下的是爱他的心。而这一次,她把一对娃娃都带走了,还是带着不尽的委屈走的呢?
  思存在美国早就恢复正常的生活了吧?他再一次逼走了她,他以为自己做出了牺牲,就会接受思存离开的现实。可是,思存的离开,也带走了他的心。他努力地配合治疗,内心的动力竟是康复以后去追回她。他拼命地工作,唯一的动力就是还清债务。思之声的未来该怎么走,他完全没有计划。没有思存的生活,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也许相思得太厉害,昨天,他的脑中竟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与其说是想法,不如说是希冀……
  病房里又闷又热,墨池的身体虚弱,不能开电扇也不能开空调。他昏沉沉地睡过去,在梦中,他又回到了二十出头的年华,他变成了健全的,拉着思存的手,在家乡的海边肆意奔跑。清凉的海风吹来,吹起思存长长的头发,他满足地看着她的笑脸,和她拥坐在夕阳下… …
  微风真的吹来了,从北方吹到南方,从梦境吹到枕边。墨池感觉到了这清风,轻轻的,柔柔的,拂过他的脸,带走了他的烦躁,舒服得好像躺在云朵里。墨池舍不得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梦想不能成真,至少在梦里,他还是那么满足。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护士叫他:“墨池,输液了。”
  墨池摇摇头,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护士已经在他身边忙碌了,可是,他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他的心一下跳出胸膛——思存。
  思存拿了一把大蒲扇,坐在他的床头一下一下地摇着。那淡淡的,舒适的轻风,就是从这个大蒲扇下缓缓吹来的。小田蹲在她旁边,又在一下一下地打磕睡。护士的忙碌也惊醒了小田,她跳了起来,对墨池说:“老板,新来的业务代表给您带来了。”
  墨池用做梦的眼光看看小田,又看看思存,仿佛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想突然实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惊喜。
  思存说:“你要见我,我就来了,何苦为难小田?”
  小田插嘴道:“我不为难。老板,思存姐才为难,她做了那么多,都不让我告诉你… …”
  “我的英语不好,国外的订单都是思存姐谈的。她还跑回美国两次,专门去谈大订单。第一次武汉那笔生意,也是思存姐提醒我,一定要拿下来,她说剩下的你会想办法。”
  墨池看着思存,“你一直在深圳?”
  思存没好气,“我回了美国两次,每次一星期,其他时间就和小田住在一起。我们现在是最佳搭档,她管国内,我管国外。”
  小田红着脸说:“思存姐还给我介绍了小赵——就是我男朋友。”
  墨池突然想发笑,他太了解思存的小心思了。小田整日守在他身旁,不给她找个男朋友,她的醋坛子不翻了天才怪。
  墨池微微笑着,闭目仰躺着。思存说:“你让我来,就是让我看你睡觉?”
  墨池笑道:“有你们这两个能干的小女子,我就只管睡觉就行了。”
  小田跳着脚说:“老板,不是这么回事!我和思存姐谈谈业务还行,跟工厂和工人就完全说不明白了!还有好多客户,指名要和你谈,你不知道思存姐和他们打交道多费劲!”
  思存像个大姐姐一样给炸毛的小田顺毛,“那些都不算什么。等你老板的身体好了,工厂肯定能重新建起来。”
  墨池不悦,思存对小田称呼自己什么?“你老板?”她好像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样子。
  墨池阴差阳错地问思存:“你这次在国内待多久?”
  思存的脸刷地黑了,上次她一气之下回来美国,在飞机上就开始担心他的病体。下了飞机,匆匆回到CCR安排了工作,又飞回国内。她担心墨池,却不肯服软,只好请小田帮忙照顾墨池。她知道墨池段不肯接受她的钱。只要挖心思地利用思之声的品牌,打起来外贸接单的主意。
  医院里的墨池却真能明白她的用意,竟让思之声起死回生。这段时间,她回了美国两次,一次跟董事局提出了辞去董事长职务的申请,一次是了解到中国娃娃的销量斐然,以股东的身份建议继续行销中国娃娃。她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美国的一切回到墨池的身边,他却问她待多久。难道,他还是不愿意她长留在他身边吗?
  思存不悦地说:“老板,您召我过来就是要问我待多久?我现在是思之声的正式员工,我的根在中国。没事我就走了。”
  她当真转身就走,小田连忙去追,追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老气横秋地对墨池说了一句:“老板,你们这一对,何苦呢?”
  墨池仰躺回床上,心中满是懊恼。小田拿下那么多订单,他就觉得她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谁会在这个时候帮他,想来想去,只有思存。他预感到新来的所谓业务代表就是思存,他迫不及待地让小田把人带来,他要求证。人真的来了,他却一句话就把她气走了。
  他上次心灰意冷,说出了已经没有爱情的鬼话,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要命。他不想连累她,不想她跟着他受苦,背负重债,更不想让她时时担心他还能活多少天!可他却违心对他说不爱。这是他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墙上靠着一对拐杖,医生允许他小范围走动,只是不可以离开医院。墨池不理会那些,找到拖鞋,撑起拐杖,避过医生的值班室,慢慢下楼,走出医院。
  在医院门口,墨池已经累得汗湿衣襟,好在路边停着许多的士。墨池叫了一辆,告诉司机,“去思之声。”
  司机不认识墨池,说道:“哪里还有思之声,一把火全烧光了!”
  墨池的胸日大痛。饶是他视钱则一如身外物,可思之声毕竟是他多年的心血。车子向前疾驰,转过弯就看到了他的工厂。哪还能看得出这里曾经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工厂,那里一片废墟,残垣断壁,被熏得焦黑的砖石,掩埋在其中的设备已经成了没有价值的废铁。
  但是,紧接着,墨池就微笑了。就在废墟旁边,有一间小小的门面,挂着牌子:思之声工艺品有限公司。窗明几净,大门敞开着,迎接八方来客。
  墨池慢慢移动拐杖,走进门去。小田马上就迎了出来,“老板,您怎么来了?跟医生说了没?”她扶他进去,让他坐在沙发上,手忙脚乱地关掉风扇,倒水,然后拿起一个大蒲扇,像思存一样帮他扇。
  墨池阻止了她,“别忙了。我坐一下就好。”他环顾小小的办公室,只有相对着的两张写字台,两把椅子,一个铁皮柜,一组沙发,一个茶几。但是写字台上设备齐全——电话机、传真机、文件筐,传真机还在吱吱地响,业务还挺繁忙。
  思存和小田两个女孩子,还真把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墨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思存呢?”
  小田正在喝水,咕噜一声差点儿被噎到,“思存姐走了,回美国了。”
  墨池心里一沉,她上午还说根就在中国的呀!
  小田吸溜着鼻子说:“思存姐美国的公司有事,临走前去看的你。”小田学着墨池的口气,看样子,挺为思存打抱不平。
“  她什么时候回来?”墨池抑制不住的心跳,问道。
  “可能要挺长时间吧,说什么她也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墨池点点头。好吧,她还有一个身份,她是李绍棠的女儿,美国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和最大的股东。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说到底委屈了她。
  墨池强作笑颜,“小田,明天我就出院,来和你一起工作吧。”
  小田惊叫道:“不行!您还没有出院。”
  墨池说:“我已经可以出院了,每天下班去输液就可以。”
  小田看着他,突然为难地说:“那好吧。思存姐走了,这么多事情我真的应付不过来。”
  墨池真的出院了。他住进当初给思存租的小公寓。思存走的时候,只带了随身的衣物,她的花和金鱼都还留在公寓,租房时墨池就付了全年的租金和清洁费,保洁还是会每天来收拾。他简单地安顿下来,每天看着思存的那盒小小的仙人掌,想起思存,就忍不住地微笑。
  休息了几天,他去办公室上班。他还没有重新装假肢,小田怕他坐着不舒服,给他的椅子上垫了很厚的垫子,怕他热,又铺上柔软的亚麻凉席。
  墨池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谈客户,联系工厂为他生产,他对产品质量要求近乎苛刻。1987 年底,他还清了远东公司的欠款,还略有盈余。
  1988 年春节过后,新的厂房在思之声在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之后,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机器又轰隆隆地响起来,工人热火朝天地工作。
  这天墨池开了个会,又去车间了解了生产进度。傍晚,他觉得有些累了,所以离开工厂,一个人来到海边。
  南方的海边也还有着些凉意,冷风吹得墨池连连咳嗽,他却感到心旷神怡。他远方天海交接的地方,思存就在大洋的那一边。这半年来,她完全没有消息,她消失了。
  不过没有关系。他知道他是爱她的就可以了。这种爱支撑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也一定会支撑着思存,在大海的另一边好好地生活。
  她那么聪明,她才不信他不爱她吧。
  墨池笑了,轻声对着海风说,思存,要保重啊!
  海风轻盈地打了个旋儿,墨池好像听到思存在叫他的名字。
  墨池调皮地皱了皱眉头,还是太想她啊,都出现幻听了。
  那声音更清晰了,墨池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身影向她跑来。随风飘扬的裙摆,洒脱飞扬的短发,那熟悉的身姿,熟悉的面孔,不是思存又是谁?
  墨池猛地骇住,又突然清醒过来,向思存奔去。他刚配的假肢,磨合得还不算好。他的姿势是在跑,却比走还慢,每一脚都要落稳,才能艰难地跑出另一步。但是,他们还是越来越近了,终于近在眼前,之后毫不迟疑地,抱在了一起。
  良久,他们都不舍得分开。思存把头埋在墨池的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
  墨池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亲吻她。他们已经思念了那么久,怎么吻都舍不得分开。后来,思存又窝在他的怀里,嘟嘟喻喷地说:“你不是说对我没有爱情了吗?”
  墨池说:“忘了我那时的混账话吧,我是病糊涂了。”
  思存说:“那你以后不许不要我,生病也不许,公司倒闭也不许? ”
  墨池笑了,“我哪能中那么倒霉啊!”
  思存又不干了,哇哇叫着说:“飞黄腾达更不许!!”
  墨池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好啦!从此以后,我们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思存吸吸鼻子,“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再把我赶走了。”
  墨池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忧郁,“可是,你在美国有你的生活,你的事业……”
  思存说:“都没有了。我把CCR在美国的一切生意都结束了,打算在中国重新开张。”
  轮到墨池惊骇了,“你彻底回到中国?”
  思存点点头。“爸爸的遗愿是落叶归根。我把他的遗骨葬在了上海,我想,他希望他的公司、他的女儿都在中国陪着他。”
  思存笑道:“克鲁斯现在全面接管了美国的CCR ,搁置了多年的中国投资计划终于启动,他选的合作对象就是思之声,只是新思之声的规模还不够大。我若是携资入股,不知道总经理先生意下如何呢?”
  墨池说:“这个,我不需要你携资,但对合作细则条款有兴趣。”
  思存笑着说:“那好。我们回你的办公室,我让克鲁斯传真给你。”
  墨池突然拉住思存,说:“今天我们不谈工作。我有另一件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思存挑挑眉毛。
  墨池拉着思存的手,紧张得开始战抖。与此同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思存害怕了,“墨池,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墨池拉住思存的手,眼前金光一闪,竟把一枚白金钻戒套在思存右手的食指上。思存看着那个戒指,整个人傻掉了。“墨池,你要做什么?”
  墨池的汗流下来,紧张地说:“思存,你愿意再嫁给我吗?”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思存,生怕她回答出让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思存看着那枚戒指,脸红透了,“你已经把戒指套上了,我还能说不吗?”
  墨池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思存的手。刚才太过紧张,一放松,他在沙滩上几乎站立不稳。思存乖巧地站在他的左侧,搀扶着他的胳膊。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海水,他们慢慢地走着,窃窃私语。墨池感慨地说:“我们分明已经结婚十一年了,可今天我才向你求婚。”
  思存说:“你是求婚吗?分明是逼婚,连戒指都套好了才开始求。”墨池说:“我不是怕你不答应嘛!”   思存说:“我们自由恋爱,我干吗不答应?”
  说起自由恋爱,墨池笑了,“我们明明是包力、婚姻,还记得刘春红阿姨吗?是她为了巴结妈妈才把你带到我身边。不过,我一直很感激她,有机会我们真该回x市好好谢谢这个大媒人。”
  思存摸着戒指说:“我以前还总担心,见了刘春红同志怎么交代。我答应她爱你一辈子,却中途跑掉了。现在不怕了,有了这个,我可以光荣地告诉她,我一直在执行组织交给我的任务,一心一意地爱着墨池同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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