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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又逢君》蜀客

_4 蜀客 (当代)
  来人锦袍绣带,目光亲切安详。
  红凝轻声:“是你。”
  锦绣微笑,伸手:“是我。”
  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红凝看着它犹豫,迟迟没有动作,它却主动扶住了她的臂弯,将她从石上拉起来。
  红凝望着那双眼睛:“你早就知道。”
  锦绣默认。
  红凝慢慢地垂首,将脸埋入他怀中。
  锦绣没有拒绝,轻轻搂住她。
  怀抱散发的温度叫人留恋,红凝沉默许久,低声:“你真的不能救他?”
  “命中注定的劫数,擅自更改只会招至无妄之灾,你想救他,可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锦绣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还看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升仙,难得他有机缘,若因此便要错失升仙的机会,他会满意?”
  红凝不答。
  锦绣道:“如你所说,生死轮回与长生本无差别,你师父终会修成鬼仙,从此不入轮回,何必烦恼。”
  红凝道:“他是我师父,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我不想他这么早就走。”
  锦绣道:“如今不走,将来也会走。”
  红凝抬脸:“我是个凡人,所以无论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这样,除非我比他们先离开。”她有些惆怅:“来世我还是会忘了他们,你说得对,人间没有永恒的情。”
  锦绣含笑:“你打算如何?”
  红凝移开视线,不答。
  锦绣道:“仙道永恒,只要你肯修仙,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
  红凝忽觉烦躁:“我不喜欢修仙。”
  锦绣皱眉:“不入轮回,无生死离别,这样不好?”
  红凝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你为什么总劝我修仙,我修仙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绣道:“对你有好处。”
  红凝心中一动:“我好不好,对你很重要?”
  锦绣道:“我欠你的。”
  红凝试探:“你前世欠我,所以想助我修仙来还?”
  锦绣道:“算是。”
  红凝呆了呆:“你一直跟着保护我,也是因为这个?”
  锦绣默认。
  原来如此!猜测被证实,心底反而生起许多失望,红凝别过脸,从他怀中离开,淡淡道:“前世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也没兴趣,我只在乎今生,今生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以后不用再这样。”
  锦绣道:“仙缘难得,不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放弃可惜。”
  红凝道:“修仙只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修得长生不死,我们有轮回转世,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人间的规律,身边的人离开,我确实会伤心,但也会好好活下去,师父选择修仙,我却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锦绣道:“仙界才有永恒的情。”
  红凝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我修仙,真的只是因为前世欠我?”
  锦绣点头:“自然。”
  红凝想也不想,顺口道:“那你再变一次茶花让我看看,以后就不用再欠我什么了。”
  锦绣微愣,没有动。
  红凝忍不住挑眉,半开玩笑:“你对我好,难道不只是因为这个?”
  锦绣不答。
  红凝道:“你真想要我修仙?”
  锦绣示意她说。
  袖中双手微微握起,红凝终是鼓足勇气,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同类,我修成仙,是不是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那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我?”
  锦绣看着她,迟迟没有回答。
  迟疑代表什么?红凝只觉心一沉,惆怅与失落全涌上来,忙侧身望着树梢的月亮笑了笑,尽量使语气轻松自然:“算了,你走吧,反正我不记得前世,你救过我两次,就算欠再大的人情也已经还清了,凡人是很容易动感情的,可怪不得我,以后你不用再来,免得让我心存妄想。”
  说完这段话,手心已沁出汗水。
  沉默。
  凤目含笑,上下打量她。
  眼前的人已不再穿红衣,容貌也已改变,却能与记忆中的人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花朝会上,那个小小女子当众宣称想做神后,羞恼却坚定,然而一千五百年后,就在历劫成功那一刻,她转身放弃,永堕轮回,如今人间十世仍本性不改,当真是年少轻狂。
  终于,他开口斥责:“你太放肆。”
  红凝并不迟钝,听出话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放了心,越发大胆,再次转脸望着他:“我就是这么放肆,你,会不会等我?”
  锦绣默然片刻,轻叹:“先修仙吧,将来或许……”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方才凭着勇气支撑,也不觉得难为情,如今他没拒绝,红凝反而不自在了,涨红了脸,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男人。
  见她这副模样,锦绣忍不住笑了,轻轻拍她的肩:“你师父有事,快回去。”
  离开
  桌上碗中药汁犹在,两张杌子仍是照出去时的样子摆着,别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房间里似乎一切如常,只不过少了个人。
  白泠独自守在里面,另一个人却不见了。
  方才锦绣的话别有深意,红凝已隐约猜到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轻声问:“走了?”
  白泠缓缓抬眸,看着她“恩”了声。
  短短两三个时辰,肉身就已经被安置妥善,遵照文信的嘱咐,没有设灵位,红凝看着那张竹榻,榻上空荡荡的,却又散发着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打坐。
  她有点恍惚,喃喃道:“这么快,怎么不叫我?”
  白泠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师父总算得偿所愿,将来顺利载入仙籍,或许还会回来看你。”
  红凝低头看看那手,接着抬起脸,红着眼圈渐渐露出一个微笑:“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打算修仙,就算他不来看我,我也能去看他。”
  双目倏地一亮,白泠低声:“说什么?”
  被他的情绪感染,红凝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笑道:“想不到吧,大俗人要修仙,你……”
  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唇角,一丝笑意如涟漪般轻轻泛起,越来越明显,如同春风吹过冰河,俊美年轻的脸不复冷漠,温柔得像一波春水,一样的波光潋滟。
  虽然早料到他会意外,但十几年来头一次看他这么笑,红凝硬是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忍不住调侃:“师兄惊艳一笑,难得难得,真怕你要化成水了。”
  白泠没计较:“果真要修行?”
  红凝抬起二人的手:“对,你没听错,师父先走一步,还有我们,我会尽力修仙,以后请师兄多多指点。”
  白泠道:“好。”
  红凝道:“明天起你教我炼药吧,我要辟谷修行,争取将来能跟你同登仙界。”
  白泠愣住,脸上光彩渐黯。
  红凝没有留意,缩回手,走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顺便将杌子摆正,边整理边叹气:“还好有我们两个,也没那么无聊,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你不说话就算了,现在师父不在,突然这么安静,我怕我受不了,以后我找你说话,你别嫌烦,多少答应两声吧,算我求你……”
  白泠打断她:“红凝。”
  红凝回身看着他笑:“怎么?”
  白泠移开视线:“我要离开些时候。”
  笑容僵在脸上,红凝轻轻“哦”了声,垂下眼帘:“你也要走。”转身继续整理房间。
  沉默许久,白泠道:“我先回昆仑山,你且安心修行,这里方圆四十丈内都布了阵,寻常异类要进出也难,你没事最好别外出,日常所需之物每半个月自会有人送来。”
  红凝忙不停,口里随便应了声,拾起桌上的药碗就走。
  白泠拉住她:“我过两年会回来。”
  “我知道。”红凝点头,出门。
  .
  文信的离去并没带来太大的变化,二人的生活一切照常,茅屋内虽不复往日热闹,但除了略感寂寥之外,二人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变得生疏客气许多,白泠再没提过离开的事,红凝偶尔会发呆,但也没忘记正事,她从文信的遗物中翻出了那卷手稿,开始照着上面的方法修行,由于先前修习道术时有过经验,也不觉得太难。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中午还骄阳似火,至下午竟已乌云密布,湿热的空气中传来阵阵蝉鸣声,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和烦闷。
  红凝先是心神不宁地打了会儿坐,觉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取过凉水灌了几口,然后坐到椅子上拿手扇风。
  房间无故变得空旷,更多的孤独悄然而生。
  细细将周围每件东西都看了一遍,红凝坐着发呆,这里原本住着三个人,如今却只留下两个,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里就只剩一个人了。
  白泠是跟着文信修行的,文信去了,他要离开也不奇怪,可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就真没有半点不舍?
  走和留这么随意,他们都已看透生死,根本就不难过吧,原来从始至终割舍不下的只有她一个,连聚散离合都看不透,真不是修仙的料。红凝深深吸了口气,走回去盘膝坐下,认定一件事就坚持到底,这点恒心还是有的,至少,有一个人会一直保护自己。
  白泠推门走进来。
  心底微微抽痛,红凝含笑起身:“师兄。”
  白泠抬手将一只黑色小木匣放至桌上:“这是我用先前那些药炼的,每十日服一丸,或许对你修行有好处。”
  红凝曾跟文信学过炼药,当前正准备辟谷修行,闻言点头:“谢谢你。”
  白泠愣了下,转脸看着她。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窗外天色沉沉如黄昏,房间的光线也显得更加昏暗,空气似乎凝固了,沉重且闷,叫人难以忍受。
  半日,红凝轻声打破沉寂:“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白泠沉默片刻,道:“过些日子再说。”
  红凝道:“到时记得跟我说一声。”
  白泠点头。
  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俊美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惟有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看得红凝心里一颤,她轻轻吐出口气,尽量不去想太多,侧脸望望窗外天色,笑道:“快下雨了,明日水定要浑,我趁早去洗衣裳。”端起木盆匆匆出门。
  白泠欲言又止,默默看着那背影消失。
  “还要留到几时!”威严的声音响起。
  .
  不知何时,房间已多了个面目威严的壮年男人,紫冠明珠,黑袍玉带,眉挺鼻直,一双丹凤眼中目光厉如闪电,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
  白泠惊,随即跪下:“父王。”
  男人冷冷道:“休要再叫这两个字,昆仑族没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白泠不敢多说。
  男人道:“修行未见增进,胆子倒越来越大,私盗九叶灵芝,背后多少眼睛看着,你还嫌昊天拿不到我们的把柄,要带累全族不成!”
  白泠面有愧色:“孩儿不孝,愿一力承担后果。”
  男人冷笑:“我倒想将你一人绑了送去天条处置,须问昊天肯不肯放过别人。”
  白泠垂首。
  男人看了他片刻,目光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样,轻哼:“要拿我们下手,也没那么容易。”踱了两步,走到他面前:“起来,跟我回去。”
  白泠迟疑不动。
  男人怒斥:“混帐!私自毁损道行就罢了,莫非你还不知道其中厉害!”
  “师父刚走,她一个人……”白泠伏地叩首,“求父王准我再多留几日。”
  “糊涂,岂能任由你胡来!”
  “父王!”
  恳求不成,白泠起身后退。
  “长进不小,抗命的事也敢做了,”男人冷笑着,“你若真能跑出这门半步,我便准你留下。”
  黑袍一挥,二人同时不见。
  .
  云层厚重如墨,似欲垮塌,终于,狂风骤起,草木尽折,空气中的闷热感却因此减去了好几分,溪边有人在奋力拧衣裳,看样子想在暴雨来临之前快些赶回去。
  昏暗的天色中,一男一女远远站在山坡上。
  白衣在风中起伏,飘飘如谪仙,陆玖满足地叹了口气:“人间气象就是不同,暴雨狂风,仙界哪得这等畅快。”
  贺兰雪道:“雷部的人就快来了,你不怕?”
  陆玖笑着瞟她:“这里若有人要受雷刑,绝对不会是我。”
  贺兰雪却没看他,眼睛只望着溪边,淡淡道:“怎么,还不打算动手?”
  陆玖道:“你自己为何不动手?”
  贺兰雪收回视线,白他一眼,似嗔非嗔:“你这是在笑话我?那里布了阵法,除了北界狐族公子,我们这等小妖哪能进得去,何况……”她轻推他的手臂,挑眉:“想尝她滋味的人又不是我。”
  陆玖语气温柔:“不是你,你只是想打得她魂消魄散罢了。”
  贺兰雪媚眼如丝:“三味真火不是能炼人魂魄么,区区一个凡人就让你吃大亏,你倒大人大量。”她别过脸,柔声叹气:“也罢,什么事不是忍气吞声就过去了。”
  陆玖道:“我不过想尝尝她的滋味,可没想杀她。”
  贺兰雪道:“你怕天劫?”
  陆玖不在意:“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只不过我那未来姐夫是认得她的,真下手,恐他不快,惹恼姐姐就麻烦了。”
  贺兰雪掩口:“我知道,你怕你姐姐。”
  陆玖面不改色,抬脸望天:“雷部的人快到了,哪个小妖动了杀机,让他们撞见,收拾起来也是举手之劳,想活,就先收起你那些心思。”
  贺兰雪咬咬唇,冷笑:“你以为我怕?”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安地望了望天,美目中掠过一丝恐惧之色。
  陆玖忽然“咦”了声:“昆仑族的遁术。”
  贺兰雪忙转脸看,果然见乌压压的云层下,一道紫光飞速划过,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遁去,消失在天际。
  陆玖似笑非笑:“是从里面出来的。”
  贺兰雪愣:“难道……”
  陆玖道:“他可能回昆仑山去了。”
  想想也没有别的解释,贺兰雪沉默。
  陆玖笑看她:“这不正合你的意么,还不快回去找他?”
  贺兰雪冷冷道:“回去又如何,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陆玖道:“你也没那么笨。”
  指甲深深掐进肉中,贺兰雪道:“你果真不肯帮我?”
  陆玖仿佛没有听见,温文尔雅地笑:“这场雨怕不小,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顺便玩点别的。”
  “怕淋湿你这身狐狸毛?”贺兰雪忍气冷哼,先行遁走。
  .
  夜色中狂风大作,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闪电映得窗外恍若白昼。
  桌上燃着盏古旧的油灯,这是文信的房间,由于经常整理打扫,每件东西都摆在适当的位置,与主人在时一模一样,丝毫不显凌乱。
  红凝坐在榻上,看灯焰跳跃。
  她特意在这边等,白泠若是回来,发现文信的房间里有人,一定会过来查看。
  门紧闭,迟迟没有人推开。
  竭力否定心中的猜测,红凝慢慢地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他亲口答应过,绝不会不辞而别,或许……去办事了?十几年来,他每一次外出都会事先告诉,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几时回来,这次他却没有。
  “飒飒”声响起,由远而近,雨点终于铺天盖地砸下。
  眼睛湿润,红凝弯弯嘴角。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亲身经历了两世还看不透这些,到底是在怕什么?亲人离开?多年过去,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不也已经模糊了么,伤心又怎样,时间真是件厉害的武器,或许将来,白泠,文信,也一样会随之淡去,来世更要被完全遗忘。
  原来怕的,只是忘记。
  不厌其烦地牵着她学步,指点她的法术,带她进城,那个漂亮冷漠的师兄,只因被姑娘们觊觎美色,屡次受她嘲笑,就变成了如今的坏脾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窗外望不见灯光,这地方十分僻静,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三里路,也是文信为了修行清净特意选的。
  雷电交加的夜,孤独的茅屋,孤独的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红凝。”有人轻唤她。
  迷惘中被惊醒,红凝喜,下意识抬脸:“师兄!”待看清来人,她忙跳下竹榻,手足无措:“是你。”
  锦绣道:“不必再等,他已经走了。”
  真走了?红凝呆。
  锦绣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有朝一日你登入仙界,自然能见到他们。”
  红凝点点头,将脸埋入他怀里,低声:“我只是不习惯,先前还好好的,突然都不见了……想不到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不说声就走。”
  锦绣道:“你认为他会不辞而别?”
  红凝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惊:“难道……他有事,非走不可?”
  锦绣承认:“你最好让他走。”
  先前的不快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暗恨自己大意,白泠向来面冷心热,不告而别,事情肯定很严重,他是怕说出来惹自己担心吧?都怪平日粗心,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也罢,竟然仅仅因为一句“离开”就只顾着赌气,没去细想他最近的异常表现。
  她越想越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锦绣道:“既走了,就不会有事。”
  红凝这才松了口气。
  锦绣道:“你师父文信如今已拜在东岳君座下修行,不日即可载入仙籍。”
  红凝大喜:“真的?”
  锦绣颔首:“你若想见他,就勤奋修行,我这两年恐怕不能多来看你。”
  红凝抬脸:“你也要走?”
  看出她的失望,锦绣柔声:“我有些要事脱不开身,你切记不可乱跑。”
  从话中隐约感受到担忧,红凝到底不是那起胡搅蛮缠的,眨眼笑道:“那好,你忙正事吧,我慢慢修行,你在天上等我。”
  锦绣看着她,沉默。
  孤独中获得拥抱,纵是无言的相拥,也比什么都甜蜜。一道雷声在头顶炸开,红凝恍若未闻:“你真是茶花仙?”
  锦绣含笑抬起左手,手上真的多了枝红茶花。
  花朵艳红如火,热情且妩媚,枝叶挺翠,透出三分坚韧,真正是艳而不娇,比之牡丹略欠点贵气,比之梅花略少点傲气,却也别有一种山野的纯真风味。
  红凝喜爱,抢过来看了看,又仰脸端详他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这花不像你。”
  锦绣道:“像你。”
  红凝脸一热:“怎么像我。”
  锦绣道:“胆大妄为,年少轻狂。”
  红凝怎会听不出话中含意,挑眉瞪他:“你干脆直说我放肆无礼好了。”
  锦绣笑而不语,不知从哪里变出只细长优美的白玉瓶,从她手中取过花插入瓶中,放到桌上:“今后它陪你,若有急事,就将它取出瓶外。”
  红凝忙道:“我去弄点水。”
  锦绣制止:“不用。”
  没水,花不会谢么?红凝暗暗称奇。
  谁的劫
  接下来的日子,红凝抛开别的事,开始修习辟谷之术。或许是心情和天气的关系,加上有白泠精心炼制的药丸辅助,断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半个月后,她只服药饮水,反觉浑身轻松,意外的变化令她觉得惊奇又有趣,这辟谷之术很适合懒人,不用生火做饭。
  玉瓶里的茶花果真没有凋谢。
  非但没谢,那花的颜色反而越来越鲜艳,灼灼生辉,应该是靠瓶中灵气滋养,红凝仔细观察那灵瓶,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小字:花朝风露。
  这辈子经历的怪事不少,最意外的一件就是自己竟然会和神仙恋爱,而且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文信将入仙籍,白泠迟早也会,而她,能不能如愿求得永恒的情?红凝摸摸红艳的花瓣,觉得脸有点烫,忙将它放回原位。
  天色已晚,她起身出门,准备去溪边打水。
  门外竟站着个人。
  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神一荡,红凝大吃一惊,慌忙移开视线,扶住腰间的桃木小剑,后退两步:“你来做什么!”
  陆玖上前,磁性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诱惑:“自然是找你了,这阵法设得还算高明,费了我几日工夫。”
  红凝退进门里,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陆玖柔声:“独处山中未免寂寞,陆玖特地前来相伴。”
  这是聊斋里的狐狸精们常对书生说的台词吧,红凝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惟恐又中了他的诡计,暗暗防备,面上镇定:“我好象不需要,陆公子该不会这么无聊。”
  “那我就说实话了,”陆玖逼近她,轻声,“贺兰雪要我来杀你。”
  听到贺兰雪的名字,红凝恍然,旧恨随之涌上,想不到文信饶了她一命,她竟还不悔改,顿时心里气闷,冷笑:“你还真听她的话。”
  陆玖笑起来:“女人耍起心眼全都一样,这话说得好,可惜对我不太管用。”
  红凝垂目,缓步后退:“当然,陆公子是聪明人,怎么会因为我一两句话就改变主意。”
  陆玖抬脚跨进门:“我可以让你魂消魄散。”
  “陆公子真要下手,我也无话可说,但这样糊里糊涂被人利用,我却为你不值,”说话间,红凝已退至桌旁,迅速取过身后的玉瓶茶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听说九尾狐族都是天生的半仙之体,且通晓阵法,足智多谋,难道看不出她这是在借刀杀人?”
  陆玖看到那茶花,果然愣了下,站住:“花朝宫。”
  锦绣法力比他高,他有所忌惮,这点是肯定的,不过俗话说“宁伤君子,勿伤小人”,得罪这种人必定后患无穷,衡量之下,红凝微微一笑:“当初实属无知,所以冒犯陆公子,红凝这里赔礼了。”她果真矮身作了一礼:“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陆公子别和我一般见识,看在锦绣的面上吧。”
  陆玖本已恢复平静,听完这番话又意外了:“你叫他什么?”
  直呼名字未免暧昧,红凝脸一红,没有回答。
  陆玖看着她,神色捉摸不定。
  红凝道:“你知道贺兰雪为什么要杀我?”
  陆玖笑道:“她喜欢冰妖,可那冰妖却喜欢你。”
  红凝意外,接着又皱眉:“陆公子好象误会了,他是我师兄。”
  陆玖叹气:“你师兄待你格外好,叫她怎能不生气?”
  “那是因为……”红凝竟无语反驳,心生烦躁,“总之,我师兄已经回昆仑山,贺兰雪该去昆仑山找才是,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已经跟了你,既然知道她的心思,你还要帮她?”
  “她的心思与我何干,只不过美人相求,我怎好不答应,”陆玖笑了两声,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满含暧昧,“你也可以求我。”
  看来他不过是跟贺兰雪玩玩,贺兰雪到底没得到什么,迟早会自食其果,爱固然痛苦,恨却会毁灭一切,红凝暗自叹息,扶住花枝:“这茶花一旦离瓶,锦绣就会知道,陆公子何必逼我,我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杀了我只会招至天劫,对你并没有好处,何况当初的事我已经认罪赔礼,若还要计较,岂不显得太小器?”
  陆玖为难:“饶过你,我怎么跟她交代?”
  红凝毫不迟疑:“陆公子的风采和手段,是女人都逃不过,难道她真那么厉害?”停了停:“你不喜欢她也罢,若真为她着想,就更不该杀我,且不说我和师兄并非你想的那样,就算他真的喜欢我,我若死了,难道他还会原谅贺兰雪不成?”
  陆玖果然笑了:“你很会说话。”
  红凝道:“还望陆公子高抬贵手。”
  陆玖目光闪烁,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出门离去。
  .
  看看怀中的茶花,红凝长长舒了口气,确定陆玖离开,她立即抱着花瓶出去走了一圈,将四周的阵法略作改动,这才放心地回来,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曾听锦绣提起,陆玖在北仙界的地位不低,真惹上了,说不定会连累锦绣,不如和平解决的好。
  白泠已经走了,贺兰雪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就为了让白泠永远留在昆仑山?
  窗前明月挂起,红凝拨弄着匣中药丸,心神不定。
  活过两世,她不是同龄的糊涂小女孩,谁对自己格外好,又怎会不知道?在别人看来,白泠一向冷漠难以亲近,有洁癖且喜静,然而,他可以任她拽着衣角满山跑,有时候一天只说十句话,至少有八句都是被她逼着说的,实在烦得受不了,也只瞪瞪眼以示警告,总之,一切他都会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包括这次离开。
  难道真是……
  红凝摇头否定了这可能,当年被文信从路边捡回来那天,白泠对她就格外不同,哪有这么快就喜欢上的?
  想得太多了,她自觉好笑,忙合上药匣,准备打水沐浴,谁知刚跨出门,一只手就从旁边伸来,要去揽她的腰。
  “谁!”红凝大怒,闪身避开,迅速抽出桃木小剑刺去。
  剑身被那手握住,一寸寸,化为焦木。
  看清来人,红凝大惊:“你又来做什么?”
  说话间,已被他制住。
  “不是来,是你这么有趣,我还没舍得走,”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声音里透着几许得意,“我的遁术,你又怎能发现?”
  .
  难以脱身,红凝心里着急,紧闭双目:“你就不怕天劫?”
  “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陆玖抬起她的下巴,“何况我又不会杀你,阴阳交合本就是修行之法,有什么不对的。”
  “无耻,”红凝咬牙,“若是锦绣知道……”
  所谓色令智昏,陆玖此刻哪里会害怕,低头笑:“知道又如何,就凭我父王,他多少也要卖三分面子,何况……”
  湿热的舌尖舔过耳垂,红凝半是厌恶半是惊怒,睁眼:“你……”停住。
  见她目光迷惘,显是中计,陆玖眼波微动,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轻佻地拍拍她的脸:“外头冷,我们进去吧。”
  红凝果然低头,任他搂着走进门。
  陆玖打量房间,目光落定在那枝红茶花上,秀眉一皱似很不解,斜眸看她:“想不到他这般小心,你与他究竟什么关系?”
  红凝喃喃道:“我喜欢他。”
  陆玖并不意外,笑得欢畅,有点幸灾乐祸:“可惜可惜,谁都知道他是个最多情的,陆瑶等了两万年才等到,你一个凡人何必自讨苦吃,不如跟了我吧。”处子元阴对修行大有助益,他上下打量她,确认之后笑意更深:“你必定还没尝过这其中的滋味乐趣,它的好处是说不清的,一言难尽。”
  红凝迷茫:“什么?”
  陆玖没有回答,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越发温柔:“我教你领略人间极乐之事,做一回神仙,好不好?”
  红凝垂眸,含糊地“恩”了声。
  见她含羞的模样,陆玖淫心大起,搂着她就朝床走:“你只要依了我,便知道我的好处了,包管叫你享用不尽……”
  话未说完,忽听得一声“打”,怀中红凝已消失,同时,一道白亮的闪电从窗外射进,直直朝他刺去,强烈的光芒映得室内明晃晃的,恍若白昼。
  陆玖愣了下,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红凝现身桌旁,心知情况危急,飞快伸手去取那只玉瓶。
  就在她即将得手之际,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连瓶带花抢了过去,接着笑声骤起:“有趣,果然有趣得紧!”
  红凝惊得后退。
  “区区锁心之术,也想瞒过我。”陆玖出现在桌旁,单手托着花瓶,风采翩翩恍如神仙。
  如同掉进冰窟,红凝全身冰冷,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出了破绽,方才她有意去看他的眼睛,却事先对自己用了锁心之术,一旦封住心神,看什么也就如同没看了,然后假作被迷惑,趁他防备松懈,便偷袭脱身去通知锦绣,原以为此计定能瞒过他,如今看来他竟早有防备,顺从,偷袭,全都落在他眼里,他分明是在玩猫扑老鼠的游戏!
  陆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奇怪?只因我并没使媚术。”
  脑袋“轰”地炸响,红凝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一心想使诈脱身,所以故意作出受迷惑的模样,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有用媚术!
  呆了呆,她身形晃动,遁出门去。
  “长夜寂寞,正好陪你玩玩。”身后传来陆玖的笑声。
  .
  时已十六,圆月高挂,如同水银灯,这本是修行与斗法的大好时候,方才红凝正是借着太阴之力偷袭的,然而,月既属阴,更能助长妖气。
  陆玖挑眉:“怎的不逃了?”
  红凝尽量冷静:“逃有用?”
  陆玖笑道:“你还不算太笨,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让我瞧瞧。”
  红凝避免不去看他的眼睛:“你真不肯放过我?”
  有时候东西不在好,而是在于得到得不到,陆玖贵为北界狐族公子,长相身份无一不是上乘,外加高明的媚术,对付女人哪有不手到擒来的,北界王的纵容更是助长了骄子之气,就连贺兰雪也不敢过分要求,如今红凝曾令他吃过大亏不说,还丝毫不买帐,未免惹他性起,非要弄上手不可。
  他缓步上前:“怎么样,求我放过你?”
  红凝握拳,淡淡道:“我听说北界族规很严。”
  陆玖脸色变了变,很快又不在意:“不过玩玩,并未动情,于修行无妨,父王岂会当真把我怎样。”
  茶花落在对方手上,红凝自知在劫难逃,却也不甘心受他摆布,于是伸手自头上拔出发簪,默默念诀,然后迎风一抖,小小发簪瞬间竟化作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剑——这正是文信生前所用的武器,虽说近年他只清静修行,但年轻时也曾游走四方,不知多少作恶的妖鬼被斩于剑下,因此煞气极重,寻常妖怪见之胆寒,威力不可小觑,如今正好被红凝炼作护身法宝。
  陆玖饶有兴味打量那剑:“好剑,但用它对付我还差得远。”
  “差不差,试过才知道。”红凝冷哼,双手高举长剑过头顶,口里念诀,那剑乍得太阴之威相助,一时光华大盛,凌空朝陆玖削去。
  “倒有几分能耐。”陆玖不慌不忙挥袖,一道绿光骤然亮起,划过半空,蛇一般缠上剑锋,与之相抗。
  炽热感迅速从剑上传来,烫得红凝手一松,接着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心上阵阵疼痛,剑尖光芒渐黯,法力受制,再难进攻。
  见她不肯弃剑,陆玖意外,轻哼:“看你倔到几时。”
  剑锋颤抖,红凝来了横劲,全神念诀。
  陆玖笑道:“三味真火乃是噬心之火,你不怕?”
  实力悬殊显而易见,红凝已经没有精神回答他,三味真火能令凡人灰飞烟灭,她当然明白其中厉害,只不过料定他不会下杀手,才敢冒险硬撑,拖延时间,但由于平日不擅术法,如今全力以赴,很快就难以支撑,额上渗出汗水。
  陆玖闪身至她身旁,撤了法力,笑道:“罢了,你斗不过我的,不若乖乖地……”
  话音未落,红凝忽然侧脸,张口,一股血箭喷到他身上。
  陆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击在胸口,犹如千斤巨石,几乎让他晕厥,同时浑身奇痛无比,十分难耐。
  一粒木珠滚落地上,闪闪发亮。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陆玖后退,怒极反笑:“好好,你胆子不小!”
  心血耗损,红凝也后退几步,勉强站稳。九尾狐族最难对付,桃木蘸心血方能逼其现形,虽说她法力不继,但如今正值月圆时分,正好助长了威力,加上陆玖本身全无防备,竟真让她偷袭得手。
  眨眼工夫,陆玖已现出原形,十指生出银色长甲,身后五条长长的蓬松的雪尾摇摆,兽性也随之起来,目露凶光:“自寻死路!”
  一团绿幽幽的火光亮起。
  红凝失色,整个人僵在原地。照理说,妖怪被迫现原形,法力就会大打折扣,对付起来便容易多了,她哪里料到九尾狐族会这般厉害,现了原形还能动用三味真火,如今激怒他,别说性命,恐怕连魂魄都难保全!
  修炼两千年,头一次被人逼出原形,陆玖怎咽得下这口恶气,长长指甲挑着那团火,毫不迟疑弹出去。
  今日真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红凝惊恐,全然忘了闪避,心中尽是绝望。
  “红凝!”急怒声中满是痛意。
  前世今生
  火光在面前跳跃,下一刻,它就能让人魂消魄散,永远从世上消失。
  急怒的声音满含痛意,红凝从绝望中清醒,一颗心猛然下坠,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绝望。眼睁睁看着那人影朝自己扑来,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只发出喃喃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别。”
  碧莹莹的火,拥有摧毁凡间一切事物的力量,彻底断绝它们的根源,了断人的轮回。
  红凝抬手想要阻止,却仍被那股大力扑倒在地。
  幽幽绿火沾上白色衣角,便迅速蔓延,最终凝集在他的心口,在他体内燃烧,看上去漂亮又诡异。
  地上,红凝立即翻身抱住他,眼见那小小火焰燃烧跳跃,仿佛同时也在煎熬她的心,或许是先前斗法心血耗损的缘故,心头一阵阵抽搐,疼得厉害。
  白泠转脸,冷冷道:“造下杀孽,你就不怕受天谴?”
  陆玖业已回神,知道这次犯下大错,脸色也变了,手一挥,茅屋前的石座轰然倒地,四周阵法随之撤去。
  “白泠!”一道白影疯狂地冲进来。
  白泠迅速直起身,伸臂将红凝挡住,语气带了几分恳求:“不要动她。”
  听到这话,白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陡然停住,贺兰雪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半晌,忽然微微笑了,笑得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紧紧捂着胸口:“好,好,你始终还是惦记她,五千年的道行还不够,如今什么都要给她?”
  白泠微愣。
  贺兰雪伸手指着红凝,笑着摇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一样的讨厌杏花,一样的不爱修仙,她还能是谁?是谁?”
  白泠也转脸看红凝,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红凝木然抱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碧火渐旺,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白泠沉默半日,漂亮冷漠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如同火光一样温暖,却又透着许多无奈与悲哀之色。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他轻声,“父王曾为我卜卦,你是我的劫。”
  红凝看贺兰雪:“救他,求你们。”
  贺兰雪木然不语。
  茶花!红凝挣扎着要起身。
  白泠拉住她:“小珂。”
  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红凝愣了愣,转脸看着他,神情半是不解。
  “你不记得了,”白泠看着她,惆怅之色渐渐散去,笑意反倒更多,“我记得,当初师父带你回来,看到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小珂。”他像往常一样握住她的手:“总是迟了一步,当初遇上你,你便已经喜欢那个人,让我等来世,父王说你是去报恩的。”
  红凝茫然:“什么。”
  白泠似很失望,垂眸:“第二世我找到你了,你叫小珂,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可我……却没有保护好你。”
  “我杀了你!”贺兰雪冷笑,“人妖殊途,你不死,他迟早也会受天劫,这本是天意,没想到他……舍弃了五千年修行,又找到了你!”
  白泠看着她的眼睛,略带希冀。
  曾经有过这些事?红凝摇摇脑袋,竭力想回忆,却始终只有一片空白。
  他用五千年修行换得今生,她却已经不记得前世。
  白泠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愉快:“不记得才好,你已经忘记他,喜欢我了。”他伸手摸她的头发,略有些迟疑,终是轻轻抱住她:“等了三世,如今我还是能找到你,原打算就这么过一世,想不到你竟肯修仙,我只愿将来能与你同登仙界……”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终于有希望同登仙界,他却难逃此劫。
  有凉凉的东西滴落颈间。
  我修仙,却不是为你。红凝心中剧痛,眼前迷蒙一片,眼泪滚滚而下,她紧紧抱住他,声音嘶哑:“可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就够了。”声音渐弱,身形越发模糊,冰与火相抗,所受煎熬更非同一般。
  心火燃尽,便是形魂俱灭。
  白泠抬脸,看着贺兰雪:“不要再害她。”
  贺兰雪看了他片刻:“好。”
  白泠点头,微微一笑:“对你不住。”
  贺兰雪也笑。
  “来世便忘了我吧,省得难过,”年轻俊美的脸上升起无奈与怜悯之色,留恋,更多的是不甘,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是他守护了三世也错过了三世的女子,喃喃的声音似在叹息,又似责怨,“五千年修行还不够,不够么……”
  一阵风飞过,带来无数凉意。
  面前人影逐渐消失,仿佛被风吹散了,红凝下意识张臂想要护住,却什么也抓不到。
  摸摸肩膀,那里的手也不见了。
  眼泪被吹干,她独自坐在地上发呆。
  .
  贺兰雪转身打破沉寂:“你敢动他。”
  陆玖恢复平静:“是他自己要代人受死,与我何干。”
  出乎意料,贺兰雪没有发怒,只挑了挑眉:“你也逃不过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飞身而起,一片浓云立即笼罩在上空,挡住头顶明朗的月光,须臾,无数铜钱大小的雪花飘散下来,落地即化。
  陆玖惊:“你……做什么!”
  雪尽云收,圆月重现,天地一片澄明,周围景物更加清晰,红凝仍是面无表情坐在地上,却再也见不到贺兰雪的影子。
  陆玖似难置信,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遇上这种事,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他摇摇头,不想再多作停留,转身就要离开。就在此时,一道紫光倏地划过长空,紧接着大片乌云飞来,黑压压盖住了天空。
  天庭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惩罚更不该这么重!陆玖惊异,开始着慌,想要遁走。
  云中霹雳炸开,震耳欲聋,一道耀眼的紫色闪电劈下,其形若刀刃,看上去就是一柄巨大的弯刀,天威遑遑,纵是盘古开天辟地,也难形容比拟。
  陆玖跌倒于地,惊恐且绝望:“昆仑斩神刀!”
  天火为刀,散鬼之形,灭妖之魂,断仙之根,斩神之灵,紫色神刀毫不留情斩下,眼见就要将他劈成两半!
  一道金光自东南方飞来。
  “阿玖!”女子的急呼声。
  金光如剑,伴有瑞气,恰恰格开那柄紫刀,相撞时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地面不住地晃动。
  金光紫电尽数消失,大地回归沉寂。
  满天乌云散去,周围光线却明亮如白昼,中间地上站着个男人,紫冠黑袍昭示着尊贵的身份,依稀竟有王者的威仪,眉挺鼻直,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一双丹凤眼十分凌厉,其中满是阴沉狠怒之色。
  他身后跟着四个手执法器的随从,神情俱有些愤愤的。
  云头按下。
  锦绣与陆瑶并肩而立,身后跟着杏仙梅仙二人。
  .
  见陆玖安然无恙,陆瑶松了口气,也不急着过去看他,反倒上前两步,盈盈下拜:“北界上仙陆瑶,拜上昆仑天君。”
  锦绣亦道:“天君别来无恙。”
  昆仑天君不理二人,踱到红凝面前。
  红凝抬脸:“救他。”
  昆仑天君不答,目中的狠厉之色却减掉了几分,隐约透出一丝黯然。这个倔强的小儿子,和他的母亲一样,一样可以做出蠢事,当初推算到他的劫数,所以强行将他带回,谁料到他又偷偷逃出来,只为与这女子道别,果真天意难违。
  半晌,他抬手,就在白泠消失的地方,有蓝紫色的微光聚拢,变作小小一团,缓缓飞入他袖中。
  见此情景,锦绣与陆瑶互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当然,凡胎肉眼是看不见这些事的,红凝伸手,慢慢地在地上摸索:“白泠……”
  “劫数既完,你最好忘了他。”话音方落,昆仑天君已从她面前走开。
  陆瑶始终规规矩矩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旁边陆玖也垂首跪在地上,她低声:“舍弟实是无知,且看家父的面,求天君手下留情。”
  “好得很,姓陆的小子!”昆仑天君看着陆玖,皮笑肉不笑,“小儿道行不深,倒劳动北界小辈出手教训。”
  陆瑶与陆玖都不敢言语。
  锦绣摇头:“人妖殊途,本就是他命中的劫数,天君何必动怒。”
  昆仑天君道:“你的意思?”
  锦绣道:“陆玖确是罪有应得,当按天条处置,不若来日面见帝君……”
  “小儿命丧北界九尾狐之手,本王自与他算帐,”昆仑天君冷笑着打断他,双眉一扬,傲气尽显,“你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如今区区花神也敢接本王的刀,我倒想问问昊天,当真是欺我们昆仑无人么?”
  见他话锋直指神帝,锦绣也不生气,微笑:“天君言重了,昆仑族术法独到,门徒鼎盛,能者辈出,连帝君提起也称赞佩服,锦绣怎敢不敬,方才实是情急失手,并无他意,若定要责罚,锦绣认罪便是,如今只望天君以令公子为重,不若先行归去,来日锦绣代为上奏,必为天君求得瑶池金莲露。”
  陆瑶何等聪明,忙道:“北界愿奉上灵泉一盏谢罪。”
  昆仑天君尚未答言,一随从怒道:“杀子之仇,竟要天君就此罢休?”
  “原是失手,天君何必与小辈计较,反倒误了大事,”说到这里,锦绣叹息,“闻夫人只此一子,天君不看锦绣的面,也该……”停住。
  昆仑天君果然迟疑,脸色阴晴不定。
  锦绣道:“天君信不过我么。”
  九界之水极为难得,六界交情都好,最难求的便是瑶池金莲露,昆仑天君明为臣子,底下却与神帝成分庭抗礼之势,本就担心神帝会为难,如今见他肯主动应承此事,思索再三,终是挥袖,冷冷道:“叫陆展去昊天跟前候着,本王再与他理论。”
  紫气升起,五人驾云而去。
  .
  事情总算平息,陆瑶转脸看锦绣,嫣然一笑:“今日幸亏有你,想不到阿玖竟闯下这等大祸。”
  锦绣道:“也是他火候未到,尚能补救,须速速带他回北界。”
  陆瑶点头,低声责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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