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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37 绿痕(当代)
  离开小亭的飞帘没再看下去。
  过了很久,跟她一样回到房中的破浪,已洗去双手的尘土,并换了件衣裳,他走至站在窗畔发呆的她身后。
  “我虽不爱她,但我感激她。”
  就算他不解释,飞帘也知道,若不是应天是代他而死的话,或许被应天救过一命的她,也会亲自去造坟。
  破浪看着她的侧脸,回想起那日她是怎么对付海道那些神子,又是如何与她的好友在雪中相对无言,他将两眼落在她空荡的掌心上。
  “恢复了神力,妳怎不走?”
  心火骤起的飞帘,回首怒瞪他一眼,当场负气地撇过脸走给他看,他暴戾地一把将她拉回,捉紧了她的身子狠狠地吻她,可在吻中,他却尝到她的泪。
  他喘息不定地分开彼此,自那日起就一直压抑着的泪水,一颗颗自飞帘的眼中落下,她无限伤痛地揪紧了他的衣领,拚命想遗忘观澜那时痛心的脸庞,和应天带给她唯一的一抹笑容。
  这一辈子,她就只有两个朋友,可老天却不肯让她留住她们……
  那双湛蓝眼眸里所流下的泪水,破浪分不清这是为他还是为她自己,他抬手为她拭去,她的泪势更是因此而止不住,愈拭愈多,到后来他索性将她按在胸前,湿透他衣襟的泪水,将冷意带进了他的心坎里,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忽地笼罩住了他。
  虽然她还留在他的身边,虽然她愿为他而与海道对立,但那日她看向观澜的目光,并不是没有眷恋,或许对于海道,她也不是全无返意,他不禁要想,或许现下的她,只是一艘因无处可去,故而才搁浅在他身畔的小舟,迟早,她还是会离开他的身边回到大海,尤其是在他已无法再束缚着她后。
  忽遭他打横抱起的飞帘,在被他扔至床上后,不明所以地看他站在床边脱去了外衫后,上了床即开始拉扯着她的衣衫,她张大了眼,犹不及开口,他即以唇覆住她的,冰冷的大掌滑过她的胸前,她在他松口能喘气时,心慌意乱地想阻止他。
  “别这样,你的伤还没——”
  “妳哪也去不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的破浪,埋首在她发里,将她紧紧抱住不能动弹,“哪都别想去……”
  为此怔住的飞帘,感觉两人贴合在一块的胸口,正传来他强烈的心跳,她不确定地扬起手,环住他的双臂将他抱紧。
  他在她耳畔说着,“妳命中注定属于我,只我一人的。”
  聆听着他坚定的话语,飞帘恍惚地想着,假若蛛网与情网皆是同一张网,那么在这张网里,爱情才是结网的蜘蛛,他俩都是飞蛾,都是等待被爱情吞噬的一方,无论以往牵连着他们的是亲情或友情,在这片网里的爱情面前……
  都只能是输家。
  
  空气中漫布着一种诡异的香味,虽然已渐淡去,但仍能清楚地辨识出是海道神子常用的迷香。
  破浪低首看着坐在地上正接受包扎的金刚,面色阴沉地问。
  “是谁?”
  金刚指着自己受伤的右臂,“琉璃岛岛主,波臣。”三个岛主中,会使用三叉戟的,也只有一人。
  “那个海盗……”最令他反感的人名一入耳,立即让破浪心中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玉珩之事,距今已有半个月,这些日子来,破浪命力士加强东域的防守,也派人监督着迷海上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已有防备的那些岛主,这阵子也安分得很,不敢再像上回那般硬闯,可就在今早天未亮时,他所居的这座城中火警锣声在晨风中响起,与别业就只隔一条街的距离,数栋民宅接连着失火,因是木造的房子,故而火势凶猛,深怕危及整条街民宅的破浪,派出府中所有能动员的人力前去救火,但不过多久,另一条邻街也失火了,这时分身无暇的破浪才恍然大悟,十万火急地赶回别业,可当他冲至他与飞帘的房前时,就见敞开的房门外,只坐了一个整只右臂被刺穿了三个孔洞鲜血淋漓的金刚。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破浪,没想到海道在两个岛主没得手后,竟还不死心地再派出第三名岛主前来,而且这回还是派出那个偷抢掳掠最在行的岛王。
  收到消息匆忙自外头赶回来的力士,在见了金刚的伤势后怔了怔,而后他满心不安地将眼偷偷瞥向面色阴鹜得吓人的破浪。
  他小心翼翼地启口,“王爷……”
  “情况如何?”
  “火势都已扑灭。”还好今天雪大,灭起火来不是那么费工夫。
  放下心的破浪随即转身欲走,但知道他想做什么的力士,却硬着头皮一掌将他拦下。
  “王爷,请三思。”在这节骨眼上,并不适合去把飞帘抢回来。
  光以两记冷眼就将他瞪得头皮发麻的破浪,径自绕过他大步走上长廊,一步也没停地往大厅走。
  “王爷——”追在他身后的力士,苦着一张脸暗暗在心底叫糟,但冷不防地,他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破浪,他揉着被撞疼的鼻尖,好奇地自破浪身后探首,想瞧瞧究竟是何人能够让破浪改变心意。
  答案是石中玉那张笑得太过灿烂的特大号笑脸。
  心底哀叹得没完没了的力士,默默再缩回破浪的身后,准备看这两个八字不合的人再次杠上。
  “哟,真难得你也会有这副德行。”心情与破浪完全相反的石中玉,愉快地瞧着他那张臭得跟什么似的脸。
  “你来这做什么?”很想将不速之客一拳揍出厅外的破浪,忍耐地握紧犯痒的拳头。
  “专门来看你的脸色。”石中玉边说边在他身旁绕了一圈,两眼还滴溜溜地打量着他。
  破浪冷瞪他一眼,“有话快说。”
  “其实我大老远的跑来这也没什么事啦,我只是想来问问……”他先是搔着发含混地笑笑,然后正经八百地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喂,你这回是哪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石中玉扬起一指,“风神。”
  “她不是什么风神,她只是个人。”他已经够讨厌海道替她添的那个头衔了。
  “好,她只是个人,但也是海道的人。”石申玉不敢苟同地朝这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同僚摇首,“在全朝都已因你近来的所作所为,开始频频对你投以关爱的目光时,别告诉我,你还想再与那个女人扯上关系。”
  先是伤了个玉琅,再来又死了个玄璜,这两者破浪都还好解释,毕竟双方都有出手,所以支持六器的百官也都没话说,但那个也死在他这的玉珩,和始终不肯解释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箭所射伤的青圭,破浪就很难交代了。
  为了此事,陛下和日月二相打算在他返京后,针对这些事对他好好调查一番,他若是这阵子能安分点待在他的东域里不再惹事那倒也罢了,可在不小心听到那个叫飞帘的女人似被海道掳回去后,石中玉不乐观地想,这小子……这下子恐怕是不会认分地乖乖待在他的别业里不作乱了。
  破浪转身就想绕过他,“我的私事用不着你管。”
  动作快他一步的石中玉大剌剌地杵在他的面前,正色地向他提醒。
  “那个飞帘是敌人。”
  “她背叛了海道。”破浪直接以一记响雷打在他的头顶上。
  石中玉呆呆地眨着眼,“什么?”这小子的魅力这么大?
  “信不信随你。”
  “等等等……”眉开眼笑的石中玉一把将他拖回来,“你拐了她?那她愿助帝国吗?”多了一个风神?那么他们帝国根本就是赚到了嘛。
  破浪不屑地冷哼,“我不需要个女人来插手我的事。”
  “那你留着她干嘛?”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的石中玉不禁皱着眉。
  “你可以滚了。”懒得跟他多说的破浪拉开他的手,“去告诉那个派你来看着我的夜色,我的事不必她来插手,她只要管好她的北域就成了。”
  石中玉耸耸肩,“她现下也没工夫理会你,只是孔雀在京中忙着替你对付各方耳语,你最好是给他一个理由。”
  “理由?”破浪想了想,随口扔下一句,“我高兴。”
  “……”果然,猜得一字也不差。
  “力士,备马!”觉得已经打发他够了的破浪,朝待在一旁的力士吩咐。
  石中玉马上接口,“甭备了!”
  “呃……”处在两难之间的力士,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那两个互瞪的男人。
  “我知道你受过伤。”应天是怎么死的,外人不知,但知道内幕的石中玉打听得可清楚了。
  “无碍。”伤势早已恢复大半的破浪,不耐烦地打算先赶到迷海再说。
  石中玉一掌按住他的肩,“陛下并未下令要你拿下海道,且现下东域也无船可供你带兵攻打海道。”
  “我只是要去带她回来。”破浪不耐地拨开肩上的手,但不死心的石中玉仍是绕至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单枪匹马?”他挑高两眉,上上下下将破浪打量过一回。
  “这就够了。”就算是身上有伤好了,但破浪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
  “当然不够。”石中玉啧啧有声地朝他摇摇食指,“我若没料错的话,现下那三个岛主都在等着你自投罗网,还有,他们虽没了风神,可他们却找来了雨神助阵,有那个雨神在,你想怎么上都灵岛?”
  没考虑到那么多的破浪,在听了他的话后,顿时冷静了下来,他紧锁着眉心,开始思索海道可能会以什么阵仗来欢迎他,过了好一会,他将两眼定在闲着没事干的石中玉身上。
  他一字字地解释,“飞帘不是什么神女,她只是我自海里找到的女人。”
  打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八百同人说过话的石中玉,被他严肃的神色怔呆了好一会后,马上猜出他会突然这么说的原因,登时石中玉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手指着他的鼻尖。
  “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不会还。”破浪大剌剌地说着,才不理会他的勒索。
  他不甘心地撇着嘴,“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就知道这家伙小气。
  “你有没有办法对付雨神?”破浪不担心海道那三个岛主,只担心那个多管闲事的神女会来坏他的事。
  石中玉挤眉皱脸地想了好一阵子,而后,他不情不愿地摸摸鼻子。
  “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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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过了岸上一回后,再次回到海道,她所身处的地方不再是熟悉的神宫大殿,而是位于神宫底下,沿着山崖所凿出的牢房。
  因持续被下药的缘故,使不出什么力气的她没法离开,就算是牢门没上锁,连路都走不稳的她也无法踏出牢门一步,她还记得,当大祭司与大长老命人将她送进这座罪人之牢时,即使他们有意要在人前掩饰,可她还是看得出他们很开心。
  海面上一波波白色的海涛扑向岸边,海潮的声音盈满了一室,看着窗外在她刚离开海道时,曾经想念过的海景,飞帘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再次回到海洋后,她反而想念起东域里的远山,她想念当清晨的朝阳自山顶露出脸,初醒的大地上那一缕缕的炊烟……
  她想念温暖。
  她无意识地抚着身上应天为她缝制的冬衣,以往她总觉得刺骨的海风,虽因这件保暖的衣裳而不再感到寒冷,但当她孤身一人处在这时,原本多年来都很习惯独处的她反倒感到不惯,在这同样的寂静里,少了一副总是霸道强横的怀抱,少了一双总是会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眸,每当夜晚来临时,没有那双会自她身后环住她的大掌,她总会在夜半惊醒,而后睁眼直至天明。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就算她再次回到了海道,她再也找不回认识破浪前的那个飞帘,她不再习惯孤单,当双唇被海风吹得冻紫时,她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往他那说来就来,总是在过后让她觉得既甜蜜又温暖的吻。
  破浪的脸庞,总在她出神发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在这无事可做的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温习他那张以往每日都可见的脸庞,这可能是她这辈子以来,头一回如此想念过一个人,即使在她的记忆里,都是些他自傲自大的模样,以及他老勉强她做些她不愿的事,或是他又要心机撒谎骗她,可他就像个淡淡浮在心上的印子,抹不去,更放不下。
  除了海涛声外,在这片寂静中,走在牢外石廊上的步伐声显得格外响亮。
  “为何选择人子?”汉青低沉的声音在丰外响起。
  “你想问的是,我为何选择破浪?”看向牢窗外的飞帘没有回首地问。
  无法直接问出口的汉青,对于她的坦白,因没有准备,反而不知该怎么接受,他低着头紧握住拳心,反复用力地吐息换气,在这时,那夜破浪嘲弄的脸庞浮映在他的眼前,那种鄙视他胆小的目光,像个深烙在他心头的烙印,再次因此而发热疼痛,过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拾首看向飞帘的侧脸。
  “我爱妳爱了一辈子……”头一回不称她为殿下的他,直视着她将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口,“自妳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爱着妳。”
  在说出口的剎那,某种类似解脱的释放感,自他心底所筑的那座感情的监牢里遭放了出来,他浑身紧张地凝视着飞帘,在她缓缓侧过首时,他心中顿时兴起了一股从不敢想的期待,然而,就在飞帘眼中的讶然淡去,仅剩下无奈时,那份来得短暂的期待感消失了,换来的,是种必须准备去接受的失望。
  “你可曾告诉过我?”她轻声地问。
  破浪常在嘴边挂着喜欢两字,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喜欢,究竟有没有包含了爱意,可他会告诉她,让她知道他的感受,也让她知道她是被喜欢着的,她可以看见他的心,也可以自他种种的举动中感受到她的重要性,但,汉青却与他相反。
  光是听汉青那充满压抑的音调,她就能感觉到他所藏着的爱意有多深,可是他从没有开口说过,也没有问过她,能不能接受他的爱?
  看着飞帘一无所知的无辜眼眸,汉青知道,两个男人间的胜负已揭晓,从一开始,把爱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他,就输了……是他选择了沉默,是他错手放过了机会,而破浪,则是选择牢牢掌握住机会,并诚实的在她面前面对自己的心。
  倘若时光能倒流,能让一切重新来过的话,倘若能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让他也能开口的话,他爱飞帘的那颗心,是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他爱妳吗?”受了伤,却只能压下那种疼痛的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飞帘静看他好一会,然后别过脸继续看着窗外,“我不知道。”
  “长老们……打算烧死妳。”像是要提醒她选择错人般,他告诉她今日在神殿上听来的决议。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自她在大祭司脸上看到那种落井下石的笑后,她就一直在想,身为神女却背叛海道的下场会是什么,只是她没想过,那些人竟一点也没把她当初的话给听进耳里,她早已自逐于海道,又哪来的背叛?
  “大祭司说,妳背叛了海道,妳不配当神女。”
  一抹笑意溜出她的唇角,不知她怎还能笑得出来的汉青,忍不住要问。
  “笑什么?”
  她微笑地看着窗外的海洋,“至少,我没有背叛我自己。”
  人的一生中,总有几回的背叛,最起码,她真正为自己做过一回该做的事,她总算忠于自己一次,若是追求这些必须偿付出代价,那么这代价,她付得心甘情愿,因这些日子来她所得到的,足以填补自她七岁起以来所有的空虚。当她再次望着这片海洋时,在她的脑海里,有了许许多多的回忆,而不再只是空白,且还有一个人,在她不知不觉中,偷偷地住进了她的心里,也因此,眼前的这片海洋,看起来不再像她记忆中的那么孤寂,而是多情。
  “妳太自私了……”为了她那不悔的神情,汉青不禁怀念起以往那个一心一意为海道奉献,全然无私的她。
  “你们又何尝不是?”她淡淡地说着,“是你们的自私,造成了我的自私,若不是你们,原本,我可以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在他们把她当成神女前,他们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愿?若不是那顶将她抬进神宫里的黄金小轿,她可以像其它的女孩一样,嫁人,生子,和良人平静地共度晨昏,过着平平淡淡却很容易满足的生活,自小到大,她所求的不多,她只是想要一个家,和一个爱她的人。
  从不曾亲耳听过她心衷的他,怔然地看着与他一样,无法把自己心情开口说给人听的她,恍然间,在她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回想起他曾在长老们面前说过她什么后,顿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悔,可他却无法告诉她,陷她于如此境地的人,正是隔着牢栏的他。
  他心乱如麻地问:“他会来救妳吗?”
  “我不知道……”
  “那妳在看什么?”
  飞帘瞬也下瞬地看着蓝色的大海,“我只是在许愿罢了。”
  “许愿?”
  “嗯。”另一座海洋,曾经实现了她的愿望,或许这座海洋,也能成全她一个。
  汉青不语地看着她恬静柔美的侧脸,在光线的笼罩下,他不曾这么仔细地将以往总是躲在帘后的她看清楚,思及她方才所说的话语,他的视线缓缓落至她交握的十指上。
  他也曾有过心愿的……
  “岛主。”当观澜踩着无声的步伐走至他身后时,发觉她存在的汉青,赶紧回神,收拾好写在脸上的心情向她颔首。
  观澜朝他挥挥手,“我有话要与她单独谈谈,你退下。”
  “是。”
  自那夜过后,就不愿面对观澜的飞帘,在听见她的声音后,逃避地闭上眼。
  观澜看着她那似等待着判刑的表情,沉默地在牢外站了许久后,她不忍心地一手握住牢栏。
  “飞帘,妳快乐吗?”
  飞帘愕然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侧首看向那个依然对她关怀如昔的好友。
  “离开海道后,妳快乐吗?”自在海中失去她后,观澜只想知道,她所追求的,究竟实现了没有。
  “很痛苦……”她颤抖地掩着唇,眼中泛满了泪。“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后悔,因我找到了另一片天地。”
  放心的笑容出现在观澜的脸庞上,“无论他人对妳说了什么,妳只要记得一事。”
  “何事?”
  “妳没有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化解了自那夜对峙以来,飞帘身上所背负的愧疚。
  飞帘必须以两手紧紧掩住口鼻,这才能阻止泛滥的泪水掉出眼眶。
  “是妳成全了我。”观澜感激地看着她,“海道,原本就该由我们这些神子亲自来守护,而不是一味地依附在妳的羽翼下,因此无论妳背叛与否,我都该感谢妳的成全。”
  “观澜……”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只是妳是海道的叛徒,我不能救妳。”
  飞帘紧闭着眼,深知她身为岛主的难处,“我明白……”
  “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观澜挺直了背脊,冷声地向她宣告,“我乃海道岛主,紫荆王若敢前来,我定会为海道力战。”
  眼底的泪光,模糊了观澜的脸庞,令飞帘看不清楚她离去时的模样。
  或许,观澜也在期待着破浪能够前来都灵岛救她,不然,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在日后成为观澜的敌人?那份不得不亲自斩断,却还在暗地里藕断丝连的友情,在观澜转身不回头的离去时,令飞帘的泪水翻滚出眼眶淌落面颊,滴落在衣裳上的泪珠,像是一颗颗,必须与这名好友永远离别的印记。
  
  他不该信任这个天生就少一根筋的同僚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法子?”破浪的两眼写满了质疑。
  “有更好的办法你可以提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帮忙的石中玉也没跟他客气。
  顶着不断落下的倾盆大雨,出发前往都灵岛的破浪,站在偌大的船舱里,瞧着船舱前头被石中玉十万火急请来的两名巫女,像在出海游览风光地瞧着外头的风景时,心底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看出他在想什么的石中玉,没好气地朝他撇撇嘴。
  “高贵的王爷,你只要等着料理那三个岛主就成了,其它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仍采保留态度的破浪,虽认为由巫女来对付神女,是个不错的法子,但他可不知这些向来功用只是在医药卜巫的巫女,是否真能对付那个打他们一出海,就一直用大雨对付他们,企图不让他前进的雨神。
  “王爷,雨势太大了!”在雨势愈来愈大,密集的雨点像是要把船打穿时,负责率一大票船员驾船的力士,站在船尾大声地向他喊着。
  破浪故意将两眼扫向把话说得很满的石中玉,其实心底也不太有把握的石中玉,赶紧凑至准备大展身手的爱染身旁,对这个劈人纪录辉煌的爱妻压低了音量。
  “喂,说正格的,妳有没有把握能劈得准?”要是没办法摆平那个雨神,不就白找她来淌浑水了?
  对于他老兄一贯的不信任,爱染不满地两手叉着腰。
  “别这么看不起我好不好?我有练过准度了!”不相信她还特地把她找来?
  石中玉还是一脸的不放心,“真的能劈得准准准?”万一不小心劈到那个飞帘就玩完了,他可不想跟破浪互相残杀。
  受够他啰唆的爱染,额上青筋直跳地一拳把他揍到一边消音去,她朝坐在一旁的乐天努努下巴,被孔雀大方出借的乐天,随即起身走至船舱前,自袖中扬起一张巫符,准备助爱染一臂之力。
  将目标定在远处都灵岛岛顶的神宫后,爱染朝天弹了弹指,登时乌云密布的天际划过一道白亮刺眼的闪电,乘着滂沱的雨势,一道响雷直打在岛上神宫的顶端。
  石中玉讷讷地张大了嘴,“还真的打中了……”
  然而阻挠他们的雨势还是没停,觉得她力道不够的乐天,索性加重了巫力在手中结起手印,让负责出手的爱染对准神宫再打数回,就在最后一声几乎能把入耳膜震聋的响雷声中,遭雷击中殿顶被打穿的神宫泛起了一阵火光,顶上不止歇的大雨,则因雨神不得不离开起火的神宫而骤停。
  雨势一停,船只即把握机会以全速前进,但就在他们快抵达都灵岛岛上最大的港口前,船上的众人不意外地看着那些挤满在港湾岸边的大批人马。
  石中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他们还真给你面子。”派出这么多人来欢迎他们?
  破浪二话不说地想拿起搁放在一旁的双枪,但石中玉却按住他的肩头向他摇首。
  “我说过,还轮不到你。”
  破浪半信半疑地问:“她们有办法对付那些人?”岸上拿刀拿枪的,少说有上百人,他确定他们真的不用动手?
  石中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然我怎会找她们来?”他以为要请动这两个女人很容易吗?
  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都听进耳里的乐天,无言地看了也听得一清二楚的爱染一眼,接着不想被个男人看扁的她们,争一口气地挽起了衣袖。
  在船只即将靠岸前,天色蓦地变得如罩上了黑纱般地昏暗,当数道闪电划过天际时,原本湛蓝的海面变了色,港湾边的海水变得混浊不清,岸上察觉有异的人们,如临大敌地紧盯着那艘即将靠岸的小船,但就在这时,一只细瘦如枯骨,仅剩几块皮肤的手臂一掌拍在岸上,众人不禁屏住了气息。
  混浊的海水霎时变得清澈,都灵岛的海湾内,海水皆覆上一层炯青的色泽,一个个穿著生前衣物,不知是鬼魅还是死灵的东西,开始自海中爬上岸。
  “魍魉?”看着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东西,破浪觉得气温似乎变得更冷了些,而当海潮变得不再起伏,失去了浪潮拍岸的声音后,风中似弥漫着某种呼号的凄音。
  “是亡魂,葬身迷海的亡魂。”也没看过爱染用这招的石中玉,开眼界之余顺道向他解释,“三道的神女是跟神祇打交道的,而冥土的巫女,则跟鬼类之物是朋友。”
  因他和破浪都不想为个女人而大费周章,也不想动员兵力把小事演变成帝国与海道之战,且他们更不希望的是,这事被六器或帝国的人知道而后被拿去大作文章,所以他就问爱染,能不能找些她的朋友来助阵,谁知道她不但真找来了一些朋友,而她朋友们的长相,还真的满……吓人的。
  破浪一脸的怀疑,“为何要用这种方法?”这样真的会管用吗?
  “因为……”石中玉一手撑着下颔,“只要是人,心里都有鬼的。”
  在爱染和乐天的施法下,海面上相继浮出一道道影影绰绰的魂影,大批亡魂涌进海湾内并爬上海岸,岸上被这景象怔呆的人们,原本以为他们所要面对的,是名满东域的紫荆王,没想到却是那些丧生在迷海上的人们,他们愣愣地看着那些已故的亡者,个个面目不全,踩着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他们,在其中一个压抑不住恐惧感的人发出一声长叫后,魂飞天外天的众人这才像醒过来般,开始害怕地在岸边你推我挤,面色苍白地想快点逃离海岸。
  石中玉拍着无言以对的破浪问。
  “管不管用?”虽然恐怖了点,不过……吓人总比杀人好。
  “很管用……”亏他想得出这种邪门歪道。
  “走吧,该办正事了,你从这上岸去算你的帐,我自后头绕点远路去救人。”两掌一拍后,石中玉把他的双枪扔给他,“虽有乐天助阵,但爱染也撑不久,所以咱们得快去快回。”
  等不及想登岸的破浪,在他的话一落后,立即自船尾跃上岸边,以最快的速度在婉蜒至山顶的石阶上飞奔。
  此时在山顶祭殿外的偌大石砌广场上,高坐在一旁的大祭司,看了看天色,朝广场后方平台上的殿卫大声吩咐。
  “时辰已至,点火!”
  当殿卫照着大祭司的吩咐,高举着火把走向平台上的飞帘,在她脚边堆置的木柴被引燃时,处在人群中的汉青,挣扎地看着被绑在木柱上的飞帘,当火势熊熊燃起,再也按捺不住的他,不顾一切地排开人群,手执长枪地向她冲去,以手上的长枪划断飞帘身上的绳索,再一一挑开她四周的木头,让已着火的木头散落在她身畔形成一圈烧不着她的火圈。
  列位在席间的观澜猛然站起,然而她身旁的沧海却一把将她按回去,席间的太长老在汉青不肯离开飞帘的身旁时,朝身后弹弹指,登时候在他身旁的殿卫们,立即冲入火圈内将汉青强行架走。
  少了碍事的汉青后,在长老们的示意下,奉命上前的殿卫长拿出一柄长枪,走向火圈外,当他朝跪坐在火图中的飞帘举起长枪时,飞帘默然地闭上眼。
  长枪奋力掷出前,自两人手中挣脱的汉青,赶在最后一刻冲至她的面前,平举着两手为她挡下那一枪。
  等待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发生何事,飞帘不解地张开眼,一具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她,她往上一看,面对着她的汉青朝她露出一笑。
  她失声地掩住嘴,“汉青……”
  护主心切与失手错杀,这两者令席上的人们都因此而愣住了,站在火圈外的殿卫长,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张大了眼,看着那柄原应落在飞帘身上的长枪,自汉青的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强撑着身子站立不倒的汉青,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两手自胸前将长枪拔出,染血的长枪一落地,汉青亦跪倒在飞帘面前。
  他喘息地看着飞帘的眼,“原谅我,是我……出卖了殿下。”
  守护了她一辈子,他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因妒生恨,并因此出卖了她。
  自那日起,他无一日不活在后悔中,因他分明就知道飞帘在他人口中的背叛,仅只是离开而已,她并未为帝国效力,也不站在任何一方,可他却在长老面前编派了谎言,罗织了下场是唯一火刑的叛徒罪名给飞帘,他出卖了飞帘多年来对他的信任,就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求之不得的欲望足以毁灭一切,更可令人盲目,但在清醒之后,又容不得他挽回。
  因此他只能不顾一切地将他的罪赎回来。
  “他说的没错,我不敢……”他眷恋地看着眼前与他近在咫尺的人儿,“就是因为不敢,所以我才得不到。”
  “他?”飞帘泪眼矇胧地问,在他坐不住地倾身靠向她时,赶紧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肩头。
  “紫荆王。”他靠在她的肩头,边说边把一只小瓶塞进她的手里,压低了音量告诉她,“这是解药,请殿下别再惦记海道,彻底与海道两断,如此……殿下才能真正的离开。”
  “汉青……”
  他恳求地道:“殿下,您走吧,请您别再回来了……”
  无力的飞帘在愈来愈捉不住他下滑的身子时,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拉至她的身上,并用两手图住他,靠躺在她臂中的汉青仰望着她的脸庞,定定看了她许久后,他以沾满鲜血的大掌握住她的手。
  “我有个愿望……”长久以来,面对高不可攀的她,他不敢奢求爱情,也不敢撇下身分像破浪一样去得到她,但他也像她一样,曾对大海许过一个心愿。
  “什么愿望?”
  他的眼渐渐合上,“我一直……都很想这么握住殿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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