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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36 绿痕(当代)
  “知不知道什么是花拳绣腿?”不痛不痒的他,还兴致很好地问。
  火大得只想痛快揍他一顿的飞帘,粉拳才刚扬起,他立即捉住,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动作迅速地再次将她压回软绵绵的被窝里。
  “喏,这叫花拳。”以身形优势压制住她后,他亲了亲她握紧的那只拳头,再一掌滑进被中抚着她修长的玉腿,“这是绣腿。”
  “你这骗子——”为之气结的飞帘,在他藏在被中的大掌不安分地开始游移时,忙不迭地想自他的身下移开,他却两手捧住她的脸庞,像刻意要撩起她昨夜记忆似的,给她一记火辣辣的热吻。
  “我说过,已经不算是了。”在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时,他轻吻着她的鼻尖。
  “等等……”眼看他眼瞳的色泽又变黑了,而他的双手也渐不安分,明白他接下来又想做什么的她赶紧喊停,“不行,我说不行……”
  他故意皱着眉,“我已经下是骗子了不是吗?”
  “你还提?”她气得干脆用两手捂住他的嚿。
  自她指缝间流泄出的低沉笑音,在她的掌心里震动着,飞帘缓缓挪开两手,静看着很少笑得那么开心的他,见她在看他,他敛去了笑意,伸手拨开落在她额际的发,柔柔地亲吻她,比起他一烧起来就足以焚身的热吻,这种轻轻点落的吻触,像种珍惜,浓情蜜意的感觉也增添了些许,飞帘侧躺在他的怀中,任他一手揽着她,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的香肩。
  “王爷。”力士站在门外轻唤的声音,令飞帘绷紧了身子。
  “走开。”不想让他扫兴的破浪,出声赶人后,伸手想将往床里缩的飞帘拉回来。
  “王爷,您有客来访。”大概猜到他在忙什么的力士,硬着头皮刻意提醒,“咳,是贵客。”
  什么贵客可以在一大早就吵人?满心不情愿去见客的破浪,没好气地下床穿衣,在临走前,他以指轻抚着飞帘嫣红的脸蛋。
  “我去看看,妳再睡一会。”
  少了他的体温,一身的冷意反而令飞帘睡不着,看看窗外天色已亮,并不想让待会进来的应天瞧见这景况的她,撑起微微不适的身子下床着衣,坐至妆台前想将一头长发梳起时,不意在镜中瞧见破浪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昨夜记忆登时排山倒海而来,令她有些羞窘地把衣领拉高些。
  门扇被轻轻一敲,她还没应声,推门而入的应天,已端着他们两人的早膳进屋,飞帘忙将衣领拉高穿妥些,但应天仍是自眼角余光看见了些许端倪。
  平常都是搁下东西就走的应天,今日一反常态,走至她身后,拿过她手上的木梳,一言不发地替她梳起了发,但那仿佛像在发泄般的力道,扯痛了飞帘的头皮之余也令她眉心深锁。
  在她梳好发,准备在髻上簪上簪子时,飞帘透过镜子,看着应天手中簪于所瞄准的,并非她的发髻,而是她的额际,飞帘在她犹豫不决时,心底有数地问。
  “妳视我为敌?”应该说,现下应天是很想杀了她。
  应天将手中金簪握得死紧,在心里想着,只要稍施点力从这个穴位插下去……
  飞帘自嘲地说着,“我没有什么朋友,我只想与妳做个朋友。”
  “我拒绝。”用力将簪子插进她发髻里后,应天忿忿地离开她的身后。
  “我懂。”因为破浪这个因素,她也不敢期待能在应天的身上得到友谊,只是,应天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并不想……
  “妳懂?”听了她的话后,隐忍已久的应天霍然转身朝她喝问,“妳懂什么?”
  早就打发完贵客的破浪,在与力士走到房门前时,就听见了应天的声音,深怕应天会伤害飞帘的力士,忙想进屋将应天拉出来,但破浪却扬起一手,阻止他进去加入两个女人的战争。
  “妳只是个神子……”应天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的身分。“妳能给他什么?”若是破浪选择的人,是京中皇亲或王公的女儿便罢了,她也知道一个巫女的身分根本就不能对破浪有所求,但……那也不必是神子!
  “妳呢?”飞帘坐在妆台前淡淡地问。
  “我愿把命借给他,他若有伤有痛,我替他受,他若命危,我代他死。”她毫不犹豫地拍着胸口说,“妳能像我一样愿为他而死吗?”
  “身咒?”以往她在神宫里也曾听过巫女所使用的种种咒术,只是她没想到,应天竟可为破浪不惜一切到这种地步。
  “没错。”
  “不是谁敢为谁牺牲、谁敢为谁而死,就是谁爱得比较深。”被她以这种方式比较过后,飞帘不认同地摇首,“妳的爱情是用衡量的吗?为爱轻易拿生命作赌本,妳的生命也未免显得太过廉价。”
  “妳能为他做什么?”一字也听不进的应天,不甘地看着这个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得到吱涣宠爱的女人。
  飞帘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她身上,“在妳问我这句话前,妳该先去问问他,他又能为我做什么?他若能为我做什么,我定会以同等程度来回报他。”
  明明就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偏偏她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夺去了他人的所爱不说,还根本就没把先来后到这道理放在眼底,眼中泛满泪的应天,不甘地向她摇首。
  “这不公平……”
  “应天……”飞帘起身走至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想给她一点抚慰,应天却一把挥开她,难堪又伤心地冲出屋外。
  独站在房中,飞帘默然看着伸出去却被挥开的手,将外头冷意灌进来的门扉突遭人关起,一只大掌自她的身后将她的手压下,并微弯着身子将她抱紧。
  “是君子的就不该偷听。”她站在他怀中动也不动。
  “谁说我是个君子?”破浪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动手抽走她髻上的簪子后,心满意足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自他的举止里,知道他可能全都听见后,红潮袭上飞帘的脸庞,她有些别扭地想离开他的怀中,不想让他太过得意,但他的两掌却牢牢地锁住她的腰际。
  “方才的话,说话算数?”他若给多少,她便回以多少?看来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因顾忌着颜面,已收不回的话,飞帘只能尴尬地承认。
  他边说边轻晈着她的耳垂,“我会让妳舍不得离开我。”
  “你有这么大本事?”她缩了缩肩头,在他的怀中转过身,一副把他看得很扁的样子。
  低沉的笑音围绕在她的耳畔,破浪心情好虽好,却不忘拎着方才那根簪子向她提醒。
  “日后应天若是做得太过火,妳可别又什么反应都没有,或是玩逆来顺受那套。”打一开始他就对应天说过他们只是将军与巫女的关系,金刚和力士也劝了应天不知有多少回,可固执的应天就是听不进耳,他也只能任她泥足深陷。
  “应天是你的巫女。”思及不知已经爱了他多少年的应天,她有些同情地低下头。
  “只是巫女。”他虽是撇清关系,却故意在她耳边低喃,“但我还是不会插手妳俩之间的小战争。”
  她红着脸瞪他一眼,“别太自抬身价。”这男人真以为他那么值得人抢?
  破浪开怀地放声大笑,在飞帘气不过要走人时,他一把拉过她亲吻,在她绋着脸推着他的肩时,他心情甚好地抚着她的唇。
  “我喜欢妳撒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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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外头。
  被外头微声惊醒的破浪,低首瞧了瞧在他身旁睡得正熟的飞帘,替怕冷的她将被子盖妥后,他轻声溜下床着衣,披上大氅后开门走至门外再将门扇关紧。
  无声落下的雪花,将庭院静染成一片银白无瑕,独自步至院中的破浪在确定来者在何方后,慢条斯理地将身上大氅的穗带系紧。
  “我才在想,你究竟要忍到何时才愿现身。”他侧首看向墙角,嘲弄地笑着,“终于忍不住了?”
  自雪堆后走出的汉青,再次见破浪自飞帘的房里出来,此时在他眼中,掩藏不住的,是积藏已久的愤怒。
  “她不是你碰得起的女人。”
  “你就碰得起?”透过力士的打探,破浪早就把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底细,给摸得一清二楚,同时也知道他一直躲在暗处的原因为何。
  汉青严正地声明,“我的职责是守护殿下。”
  “你不觉得可悲吗?”面对这个不老实的男人,破浪有些受不了。“不敢言,不敢爱,只敢默默守护着她?”长年待在飞帘的身边,他能对飞帘不动心?谁信?
  在破浪洞悉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多年来拚命想要隐藏的秘密遭揭开的汉青,苍白着一张脸,试图将那不愿让人知晓的情意再次埋回心底,他强自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在自己的伤口上盖了个看似完美的盔甲。
  “殿下是海皇的新娘。”
  破浪冷冷轻哼,“她是我的,不是什么海皇的。”
  “殿下是海道的风神,你这人子没资格——”无法忍受他说词的汉青,冠冕堂皇的大话才说了一半,就猛然遭破浪扔来的一句问号打断。
  “你爱了她多少年?”
  汉青猛地止住口,自鼻中呼出的气息,在这静谧的雪夜里化为白雾,愈是被两手环着胸打量着他的破浪看着,他的气息也就愈显急促。
  “我不是你,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因我会不计一切将她得到手。”破浪笑笑地侧首睨他一眼,“你呢?你曾告诉过她吗?还是只敢躲在暗地里守护她,永远把你的爱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眼睁睁的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你甘心吗?”
  一再遭他挑衅和刻意刺伤,碍于身分和有口难言的汉青,也只能隐忍地握紧了拳。
  “殿下会留在你这,并非出自她所愿。”飞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会被困在这,是因那个叫应天的巫女收走了她的法力,她才不是甘心委身于这个男人。
  破浪无所谓地耸着肩,“非要这么骗自己,才能让你觉得舒坦点的话,那你就继续骗好了,我可没空在这陪你玩欺人欺己的游戏。”
  “慢着。”汉青在他欲走前将他叫住,“把殿下还给海道。”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一反前态,面色阴沉地问。
  “还?”
  汉青说出今夜不得不来此的原因,“海道已将殿下视为叛徒了,在海道找到罪证前,只要殿下亲自回神宫解释,殿下还是可以恢复以往风神的身分,若再不回去,后果恐将不堪设想,你若为殿下着想,就该让殿下尽快返回海道。”
  罪证?从他话里大抵猜出海道急着要处置飞帘后,破浪危险地瞇细了黑眸。
  为海道效劳,她就是风神,不为海道卖命,就是叛徒,就是死路一条?为了海道,飞帘已经付出够多代价了,今后她不再欠海道任何一桩。
  “你们没资格要我还,因为就是你们逼她离开海道的。”他森冷地瞪着这个想将她拉回火坑的男人,“我说过,她是我的,海道视不视她为叛徒,那是海道的决定,与我和她皆无关,我既要她,就绝不会放开她,我更不会再让她回到你们身边。”
  “该作决定的不是你,而是殿下。”汉青才不理会他个人的心态。“你可听过殿下怎么说?她可说过她想回到海道?”
  “她不愿。”若愿的话,当初她不必一死以求离开了。
  他立即反驳,“你胡说!”
  “她曾拒绝你拒绝得很清楚,我相信你应该也还记得,那日她说过,她不是什么忠臣。”破浪索性替他温习记忆,并再为他添上新的,“今夜我就再替她说一次,她情愿待在我身边也不愿回海道。”
  “我不信,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他不断摇首,怎么也无法相信飞帘竟愿为了他而抛弃海道。
  “要不要我去叫醒她,让她亲口告诉你这是下是真的?”懒得跟他玩信与不信那一套,破浪干脆直接向他提议。
  与胸有成竹的他相比,心怀一线希望的汉青,所能相信的希望就显得薄弱得可怜,他往后退了几步,雪地上的脚印显得纷乱。
  破浪更进一步逼他,“你敢不敢亲耳听她告诉你?”
  他不敢。
  他不敢承认那是真的,不敢承认,那曾经有机会拥有的,如今已是他人的。
  心像被撕碎了般疼痛,汉青憾恨地握紧了拳,为守住最后一丝自尊而紧闭着唇不肯出声。他遗憾地回想着,以往那个他只能透过帘子,远远瞧着她的飞帘,她合上眼祈祷的模样、她轻唤他名时的嗓音、她那透过帘子朝他伸出来的手……
  自那夜她跃下迷海后,他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的这一切,就已迷失在那片迷海里了。
  破浪朝他撂下最后一句警告,“看在你保护她多年的份上,我不杀你,识相的就别再里我看到你,也别让我知道你又出现在她的附近。”
  在破浪回房后,独自站在雪地中的汉青,僵硬地侧过首,木然地看着破浪关上那扇能与飞帘同处一室的房门,自脚底一涌而上的嫉妒,像毒液缓缓浸满了他全身,取代了听有的情绪。
  当他茫然地离开别业,走在夜半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知该不该返回迷海时,一阵男音自他的身后叫住他。
  “汉青。”
  他猛然回神,在纷落的大雪中定眼一看,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遇到也冒着风险前来的沧海。
  “岛主?”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找到飞帘了?”私下离开迷海的沧海,本是打算去紫荆王别业一探究竟,好去确认那日他在崖上所见到的景象,但在这附近见到汉青后,他想,或许汉青已先一步为他代劳了。
  “找到了。”汉青顿了顿,木然地别过脸。
  “她在紫荆王那里?”心底有数的他再问。
  汉青咬着牙承认,“对。”
  “她与紫荆王是何关系?”认为事态严重的沧海,虽不愿相信,但还是得把事情问清楚。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汉青,紧闭着唇下答腔。
  “我知道你有心维护飞帘,但她若做出对海道不利之事,你就不该再盲目的维护她。”公事公办的沧海并不像观澜那么循私。“长老们要我来问你,东域里的流言是否属实,以及你可有发现什么罪证?”现下全海道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风神成了紫荆王的家妓,为此再也压不住长老们、也不能再为飞帘说话的观澜,也只能同意长老们的作法。
  “没有……”他双目无神地看着远处别业高耸的建筑,想着那个现下可能在破浪怀中安睡的飞帘。
  “真没有?”自飞帘出事后,就一直在岸上打听消息的他,连一点收获也没有?沧海并不怎么相信。
  一言不发的汉青,脑中不断回想着破浪那些占据在他心底的话,以及飞帘那日高站在崖上,对海道袖手旁观的模样。
  “走吧,别待在这。”不想冒险在破浪的地盘上待太久,急着回海道的沧海拍拍他的肩。
  “慢着。”在沧海先行往大街的另一个方向走时,沉默了很久的汉青突然开口。
  过暗的夜色中,沧海看不清他脸上异样的神色。
  “事实上……”汉青颤抖地把话逼出口,“我是有话要对长老们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得不到她,那么,他人也休想得到她,守候她多年的他不能,那么海皇也不能,破浪更是不能。
  倘若,在爱慕身后的那道影子,唤名为嫉妒,那么在背叛后头那道拉长了的影子,则叫出卖。
  
  兵败于迷海,率残军全员退王东域内后,不得不拉下面子来求破浪收留伤员的玉珩,在这夜,只身一人主动登门。
  温了一壶酒,与大伙坐在亭中欣赏雪夜的破浪,在力上靠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后,没料到甚重自尊的玉珩竟会来此的他,沉思了一会,对力士点头交代。
  “派人去安排一下。”同是帝国之军,这回他可不能再见死不救了。
  “是。”得了他的答复后,力士转过身,准备去告诉那个等在大厅里的玉珩,却没想到,玉珩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
  并不想见这不速之客的破浪,在玉珩的两眼不断在他与坐在他身旁的飞帘身上徘徊时,不悦地站起身挡住他的视线。
  “我已答应你的要求,还有事?”
  “有。”他徐徐应着,自剑鞘中抽出的长剑,在亭中灯火的照映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坐在飞帘身旁的应天见状,二话不说地拉着飞帘躲到院角去。
  知道破浪会将剩余军员安顿好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玉珩,扬起手中之剑对准破浪。
  “是你毁了我的前程。”接连着两次战败,他是不能再返回中土了,因他无颜再见师尊青圭,也不能再辱师门,而他长久以来想在朝中挣得一片立足之地的梦想,也在那片迷海中宣告破碎。
  破浪反感地瞇着眼,“别把你的无能都怪至他人身上。”先前失利,他尚可怪在海道有个风神上头,可这回海道已无风神助阵,败给那两个岛主,他不检讨自己,反倒怪至旁人上头?
  “风神之事,你大可事先警告我。”他缓缓扫了远处的飞帘一眼,目光再重回破浪的身上。
  破浪挑眉反问:“你曾问过我吗?”在他们大剌剌的来抢地盘,连码头也不先拜一下,想抢在他前头立功拿下迷海的状况下,他们也不事先来问问他这个镇守东域多年的内行人,他又何必多费唇舌自作多情。
  手中毫无寸铁的破浪,在他表情木然地扬剑刺来时,有些没好气地闪躲,没把他当回事的破浪,才想叫金刚和力士把他打发掉时,一道细微的声响传至他的耳际,骤感不对的他,连忙转身伸手拉离正要靠向玉珩的金刚与力士,下一刻,遭人一箭刺喉的玉珩,瞠大了两眼站在原地。
  来不及寻找发箭者身在何方,在下一道箭啸声响起时,已飞奔出亭外的破浪,在另一柄来箭抵达飞帘的面前时,一掌将它握住,同时反手将箭射向箭源,而后错愕地发现,一手紧按着肩头的青圭,竟是亲手杀了自己徒弟之人时,一股先前他没察觉的气息,在他来得及回神时已潜至他的身畔。
  四下突然变得好安静,静得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面对面静看着近在眼前的玄璜,破浪的眼中盛满了意外。
  “老夫素来信守承诺。”趁其不备一刀刺进他胸坎里的玄璜,得意地在他耳边低语。
  “破浪!”就在近处的飞帘,忙想拉开护着她的应天,但闷不作声的应天却使出所有的力气,一鼓作气地将也被当成目标的她拉走,将她拉至靠近院门的更远处。
  击向玄璜胸口的一掌,令手中仍握着刀的玄璜被震退了老远跌坐至雪地上,咳出几口鲜血时,他发现在那样的情况下,破浪这一掌仍是震断了他数根胸骨,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划算,他满意地抬首看向左胸不断冒出血水的破浪,在他的注视下,身子缓缓朝后倒地。
  衣袖被应天拉住的飞帘,在见破浪倒地后心急如焚地想赶上前,冷不防地,少了身后的拉力让她差点往前栽倒,她愣了愣,低首看着没再被拉住的衣袖,她恐慌地转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应天,面色苍白如雪,一手掩着胸口,接着也支撑不住地倒在雪地里。
  “应天?”在她身旁蹲下后,飞帘颤抖地拉开应天掩住胸口的手,眼睁睁的看着分明没有受伤的她,血水却自她的左胸冒出,并缓缓流向一旁。
  玄璜脸上的笑意,在下一刻凝冻在唇畔。
  两眼瞪大有若铜铃的他,不置信地看着方才受了致命一刀,已经倒地不起的破浪,在应天倒地后,竟一手撑着雪地坐起。
  破浪低首看了自己的胸口一会,心底有数地立即站起寻找着应天的身影。
  “应天……”在见着远处的她俩后,他这才肯相信应天曾说过的身咒真的存在。
  被青圭绊住,没法赶至破浪身畔的金刚与力士,也都被刺中要害却仍好端端的破浪给怔住了,而青圭,则是难以相信地直摇首往后退,在清楚瞧见了破浪眼中的怒意后,自知不是对手的他,忙一手按着中箭的肩头攀过院墙离开。
  当破浪一步步朝玄璜走来时,玄璜一手握着刀,忍着胸前的剧痛站起,不解地看着他那已止血的伤口。
  “为何你没死?”
  “因应天以身咒代我而死。”破浪面无表情地应着,一解他心底之谜后,破浪飞快地上前一掌握住他的颈项,将他高高提起。
  无法呼吸,喉际似快被他掐碎了,面容涨紫的玄璜将手中之刀奋力往前一刺,却遭破浪以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逼他将手中之刀转向,借他之手刺进他自己的胸坎里。
  松手放开他前,破浪淡淡地在他的耳边留下话。
  “本王也素来说话算话。”
  “王爷!”眼尖的金刚在破浪有些站不稳时,赶忙上前扶住他,始终忍着疼的破浪,额上沁出了一颗颗大汗。
  一道道跃墙而入的影子,吸定了一旁力士的目光,定眼细看后,突然觉得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的他,扯开了嗓子朝金刚大嚷。
  “海道的人来了!”
  听到海道两字,待在应天身边的飞帘忙不迭地抬首,自那些由远而近的人群中,她看见了观澜与沧海的面孔。
  表情远比他们还要意外的观澜与沧海,本是奉命在今晚潜进紫荆王别业带走飞帘回岛受审的,原以为得先过破浪这一关的他们没料到,不但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还替他们省了事先行伤了破浪。
  忙不迭叫来大批府卫的力士,在有备而来的神子们踏进院中时,一夫当关地挡在前头,试着想拦住两名海道的岛主,但一旁的飞帘却不认为他会是他俩的对手,在飞帘想起身时,躺在雪地中的应天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救……救他……”断断续续喘着气的应天,努力张开双眼看向眼前唯一的希望,“我求妳,救王爷……”
  “我无神力,我救不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飞帘无奈地向她摇首。
  应天握住她的手,“在我死后,就会还给妳了……”她的神力本就没有消失,只不过是被封住罢了。
  什么?
  原以为此生将依破浪所言,和他们一样当个凡人的飞帘,听了她的话后,脑际顿时一片空白。
  “妳说过,妳只想与我做个朋友……”应天的十指深深掐陷进她的手臂中,“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强忍住鼻酸的飞帘,哽着声向她颔首。
  “这是我缝给妳的……”应天勉强将手伸至怀中,取出仔细折妥、没遭血色染上的冬衣。
  飞帘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衣裳,自从认识应天起,她就知道应天只要有空就会做针线活,近来在天气愈来愈冷时,像是怕会赶不上天候的应天,每晚都会为手中的衣物做到很晚,她原以为,应天所做的冬衣,是要给破浪的……
  “这是……给我的?”她颤着声问。
  “对,给妳的……”应天费力地将衣裳塞进她的怀中,“我和妳一样,也都没有朋友。”
  这是飞帘头一回在爱恨与冷漠之外,这么仔细地将应天真实的模样瞧清楚。
  眼前这个因她而深陷于矛盾中的女人,深爱着破浪,虽不愿见她与破浪在一块,也总是待她冷冰冰的,却每每在她遇有危难时,应天不但是头一个赶来保护她的人不说,应天还默默替离开海道的她,缝制了一件人子的衣裳。
  “答应我,救他。”她拚命将飞帘拉向自己,泛着泪的双眼里写满了恳求,“若妳真是我的朋友,若妳也真心爱他……”
  飞帘心酸地与她的双手紧紧交握,“我答应妳。”
  从未有过的笑容,在下一刻出现在应天的脸上,飞帘张大了双眼,贪婪地想多留住那抹笑容一会儿,却心痛地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应天的眼睛缓缓合上时,已自她体内苏醒并源源不绝地涌上,积蓄已久的神力一下子冲向她的四肢百骸,并在院内扬起了阵阵清风。
  太过短暂的友情,消失在拂面的清风里,飞帘在应天身旁怔坐了许久,在听见身后仍在持续的兵器相击的声响后,她不语地拉开应天仍紧握着她的手,将应天的双手交叠在胸坎上,当她再次站起身时,院内的风势在转瞬间增强,北风嘶吼的狂音盖住了院中所有的声响,同时也怔住了所有的人。
  众多张面孔中,飞帘轻易就在远处找着观澜的,她再侧过螓首,看着连救她两次、现下却负伤的破浪,两张同样重要的脸庞,沉重地交叠在她的心头上好一会,最后,缓缓被应天那张请求的脸庞所取代。站在情与义的面前,再次面对选择的她,在已因痛楚而麻痹得再也无法有任何感觉时,她强迫自己立即做出选择。
  自她脚边旋绕而起的强风,毫无预兆地袭向她以往的同胞们,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不相信她下手的对象竟会是他们。
  “殿下?”特意来此想带她走的神子们,不约而同地启口。
  她再次重复,“我说过,我已与海道无半点瓜葛。”
  “殿下……”
  “我只是飞帘!”像是再也难以忍受殿下这两字所带来的枷锁般,飞帘将两袖一扬,召来狂风使劲地想这些人自她的眼前逼退。
  远处的观澜,为此心痛地闭上眼。
  凤凰垂翼……
  敌我已明,无须再辨,不打算放过这机会的沧海朝身后扬手下令,飞帘见状一掌直袭向沧海,没有心理准备,抵挡不住强劲风势的沧海被狠狠吹退至院角,在海道的神子们大批涌上前时,飞帘再掀起一阵狂风阻止他们前进,并转身朝另两人大喝。
  “金刚,带他走!力士,应天在我身后!”
  满地的落雪,遭风吹起后形成一道密厚的雪帘,一剑划破雪帘的观澜,先是去救出被困在风雪里的手下,而后静站在其中与飞帘对峙。
  已将应天抱走的力士离院时,金刚亦一手扶起破浪,但破浪却丝毫不肯挪动脚步,金刚情急地拉着他。
  “王爷?”
  黑瞳透过风雪,无言地看着在那其中,原为一对好友,却不得不与彼此对峙的两人,破浪微瞇着眼,捕捉到了飞帘脸上那份不肯退让的神情,和她眼眉间不经意泄漏的心痛。在金刚的拉扯下,破浪掩着胸口,强行被拉离院里,留下飞帘独自面对那些属于她俩的今与昔。
  现实与过去,像是镜子的两端,虽然映照着同样的容颜,却再也照不出她们所熟悉的彼此。无限心酸中,两人的眼中都带着隐藏不住的痛心,面对彼此,观澜一句话都不想问,而飞帘也一句话都不想说,静峙了许久后,观澜在双手被风雪吹冻得僵硬前出剑,飞帘朝她扬指一弹,以让人站不住脚的风势逼退向她前进的观澜,同时一心二用的她,扬袖往旁用力一挥,将想追上金刚他们的人卷起,再重重落至远处。
  扑面而来的风雪,在面上形成了种刀割般的疼痛,几乎无法在风中站立的沧海,在再也受不住时,急忙将观澜给拉离旋风外。
  “她已恢复神力了,咱们不是她的对手。”以往看她对付帝国的人还没有什么感觉,可当角色互换她改而对付起他们时,他这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海道能因她而如此平静。
  一丛丛高举的火把照亮了雪夜夜空,被力士召来的大批军员自院门两处纷纷涌入,眼见情况变得不利,沧海一边命人快撤,一边扯着观澜。
  “走吧。”
  不言不语的观澜再次看了飞帘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跟上沧海的脚步,院中呼啸的风声随着众人脚步的离去亦缓缓平静,高举着火把的人们也一一追出府外,顿时,院内再次恢复了静谧。
  残留在雪地上的鲜血,看似一朵朵艳红的花儿。
  飞帘默然地站在原地,停映在她眼中的,是观澜背对着她离去时的背影。
  海潮的声音,回忆似地在她耳畔响起,她不禁想起当年观澜头一回走进她的帘内,那双头一回有人朝她伸出,并为她带来友谊的手,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她也想念起应天缝衣时屋内的那份宁静,方才应天留在她手臂上的淤青指印,则是应天朝她伸出手后所留给她的另一种友谊,一种,明明就不可能产生在爱情之后,她却还是很想奢求的友谊。
  封在眼眶里的泪水,令眼前的一切看来模糊不清,飞帘合握着空荡的掌心,扬起一阵清风将那些声音都揉混在飞雪之间,风起风停,只剩下泪水落下的声音,当泪水落地之时,她这才明白,爱恨离聚,都是神所给予的恩赐与惩罚,在背叛了神之后,这恩赐与惩罚,皆已降临至她的身上。
  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飞帘,仰起头迎向漫天不断落下的雪花,直至大雪将她淹没。
  
  隆冬了,自那日起,雪势就一直没停过,在飞帘的眼中看来,漫天的飞雪都成了一颗颗离别的眼泪。
  原有假山流水的西院花园,被深雪掩埋后就再看不出原有的景致,在花园的小坡上,金刚和力士各撑起了一柄白伞遮住落雪,伞底下,正亲自为应天造坟的破浪,手拿着铲子,不断将土铲至两方,坐在亭里的飞帘,则是手拿着一枝方折下来的寒梅,不语地静看着摆在亭里的厚棺。
  破浪虽然身上有伤,但没人阻止他替应天造坟,在那日之前,就连破浪本人也不相信有身咒这回事,也不认为这世上真能有谁能代谁而死,可事实证明,他又低估了应天一回。金刚说,当年皇帝会将四个巫女分派给四域将军,主要是期望精通药石卜巫的巫女们,能够庇佑四域将军,并在日常照料他们的健康,但皇帝恐怕不知道,其中一名巫女,不仅是办到了那些,她还连破浪的性命也纳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当破浪挖好了坟,一手撑着铲子站在一旁喘气时,金刚与力士默然走进亭里抬起那具棺木,飞帘将那枝寒梅放在上头后,他们便将它抬至小坡上,再放入已挖好的坟内,飘落的白雪和着泥土,一道进了坟内缓缓将它填满,不久,黄纸燃烧的气味自小坡那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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