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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35 绿痕(当代)
  “把她交出来!”玄璜忽地大声一喝,突袭而来的掌风,将不设防的应天狠狠扫向一旁撞上了木柜。
  “应天!”飞帘忙不迭地蹲在她的身畔想看她的伤势,应天在勉强站起后,只是用力将她拉至身后。
  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点在玄璜的背后,在玄璜回头之前,破浪以一指勾拉住玄璜的衣领,暗自用上了力道往后一扯,玄璜即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房内被拉飞至屋外,忙在雪地中站稳的玄璜,在颈间因拉扯的衣领而传来阵阵刺痛时,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七年前与七年后,功力差别甚远的破浪。
  破浪站在门前冷笑地对他扳扳两掌。
  “将军,这里可不是任你们爱闯就闯的离火宫。”以为派出日月二相就能绊住他?那两个人只是奉旨来这传话,且一传完话就走,他们才不想徒劳无功的对他浪费口舌。
  “紫荆王,别以为你是陛下的皇弟,自恃陛下纵容你就——”老早就看不惯他作风的玄璜,才指着他的鼻尖说没两句话,就因破浪而额间青筋直冒。
  破浪瞥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
  “大胆!”随玄璜而来的弟子们,见师尊如此受辱,登时异口同声朝他大喝。
  “这就是你的本性?”对于他的同僚,他可还真……不客气。
  他邪邪一笑,“有没有比妳还任性?”
  “有。”功力差太远了,她完全比不上。
  他把这当成是恭维,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挑逗地落下一吻。
  “那我胜妳一回了。”
  飞帘默然地抽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并不想在这时看到他。
  “妳还要躲到何时?”破浪跟着她的脚步来到窗前,觉得也是该来解决一下她的问题。
  看着外头似要掩盖一切的雪花,飞帘想了很久,总算愿与他提及他们即将攻打海道之事。
  “你打算怎么做?”有三岛主在,她不担心那些六器将军,她只担心身旁这个定可打败三岛主的男人。
  “照旧。”他从没改变过初衷,“什么都不做。”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助你的同僚攻打海道?”
  破浪将宽肩一耸,“不帮。”战争既不是他挑起的,也不是他在陛下面前自告奋勇的,他何须去为他人锦上添花?
  得到了他的回答后,深深松了口气的飞帘,这才发现她一直屏住气息在等待,在知道他并无意加入这场战局时,她有种替海道庆幸的感觉,也有为自己庆幸的感觉,至少,待在他身边的她,不会因此而有着名副其实的叛徒负疚感。
  将她面容上细微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的破浪,走至她的面前,不明白此刻这个将自己陷于两难中的女人,心底究竟有着何种挣扎,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逼她不惜抛下一切背叛海道。
  “在叛了妳的族人后,妳得到了什么?”
  得到什么?
  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找回了什么。
  “我赢回了自我。”她的笑容看来有些凄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就是我,我要找回我自己,我不要再为他人而活。”
  为他人而活?在过去,她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在终于找到她那曾滑过他胸膛的泪,是为何而流的原因后,破浪并没有一解谜底的畅快感,相反的,那颗眼泪的重量,远比他所穿过的战甲或是所提过的武器都来得沉重,藏在她笑容里的重量足以压垮他,可她一路沉默地走出她的过去,并且坚强地站立着,只是现下她所站立的地方,却是一种难堪的两难。
  在双方交战时,她该站在哪一方?背叛海道在先的她,是否还会坚持她以往的说法,不再为海道做任何事?倘若她真不助海道,那么留在他身边的她,恐也会被海道视为叛徒。
  他强迫自己面色冷肃地问:“我只想问,这场仗,妳能袖手旁观吗?”
  “生死本就有定数,杀人者,自然也要有被杀的准备。”她压抑地把早就想过千百回的答案说出口,却依旧掩不住话里的颤音。“在我已离开海道后,袖手旁观就是我唯一能处的位置,我不能有别的选择,因我若是举棋不定,对海道来说,那无异是另一种更残忍的背叛。”
  破浪在她雪白的面容上,看见了逞强的蜘丝马迹,此时她所独自站立的立场,他并不难想象。
  只是,叛徒这个字眼,沉重得超乎他所有的想象,因要成为叛徒很简单,只需要提起勇气,但能否斩断一切,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在割舍之间,放开与放不下就成了一种最深沉的负荷,现下受伤最重的,不是失去风神的海道,而是眼前这个为了自由,已经把自己彻底投进孤独里,再没有退路可选择的飞帘。
  她似乎总是在选择,无论是否被迫。
  离不离开海道,她必须做出选择;要不要当个叛徒,愿不愿成为一个凡人,她也必须做出选择;在她已经做出了那么多选择之后,为什么她还是要选择呢?
  飞帘低垂着颈子,两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我不能再对下起他们一回……”
  破浪猛然上前一把将她按进怀里,用力想将这不断面临选择又选择的女人揉进他的怀里。
  再也忍不住的她,哽咽得几乎难以成言。
  “我不能……”
  “别开口。”他强横地打断她的话,把她的两难都阻绝在他怀里。“就这样,什么都不要说。”
  心底煎熬交集的战争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停止,飞帘虚弱地闭上眼,深深倚在这看似可以保护她的怀抱里,只想就这么沉溺一会,好在明日来临前,求得片刻的麻痹与解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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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冽的风雪袭向大地。
  子夜时分,独自站在天马郡外的夜色,身上披着厚重的御雪大氅,心情沉重地凝望着这场似永无止歇的大雪。
  自夺下天马郡后,她原先是打算就照她的宣告,命天宫于三日内交出天孙,否则便将率大军踏平天宫三山,可就在那日天宫的云神布法将天宫三山重锁于浓雾中后,在时限已临的第三日清晨,原本阻挠了视线的重云厚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提早来临的冬雪,且还是场狂烈得要将天地吞噬的大雪。
  只是这场雪并非下在天宫三山内,而是下在以天宫为圆心的范围外,任何通往天宫的路径皆在暴风雪的势力之下,雪势之大,原本在往常冬日必须积雪数月才能达成的雪量,一夜之间就将天宫外的地域全都覆盖住,光是她所驻军的天马郡邻郡外,半月之内就因山顶雪量过多而发生了三次雪崩,而这日夜不停肆虐的风雪,亦让北域大军处于前所未见的酷寒之中。
  她曾想过,就顶着风雪强行驱军入山,可任何一条通往天宫的路径上,不是雪深足以埋人,就是因结冰的湿滑冰面无法行人,更糟的是,天宫似铁了心要彻底断绝外敌入侵,围绕在天宫四周的每一座山头上,皆积满了随时可造成雪崩的大量厚雪,无论她再怎么另辟路径,皆无法避开那在顷刻问就足以让她损失惨重的山顶厚雪。
  在这片银白的雪色世界中,无论是湖泊或是河川,甚至连山林与城郡都遭冰封,来得太过措手不及的严寒,使得天宫外的各小城郡家畜与山林间的动物大量冻毙,军中因此病倒的军员更是不计其数,本应是足以供应大军的粮草,也为因应天候,被迫以数倍的速度不断消耗着,令她不得不赶在大军因这场大雪造成更多的损失前,下令大军往温暖的南方撤退,屯兵于远离雪势的北域内,以避这场来得太早也过于异常的冬雪。
  她承认,事前她是太过低估那名天宫的云神了。
  在堡内没找到她,就猜想她可能又跑到外头来了,夜半不睡的喜天紧拉着身上的大氅,手提灯笼在雪深及膝的路上走了一阵后,再次在堡外找到了她。
  身上都已覆着一层雪花的夜色,头也不回地问。
  “妳可有法子停止这场风雪?”冬日才刚开始,若是那个叫云笈的还想再这么玩下去,那么她至少可再操弄这场风雪三月之久,或者违反四季法则更久。
  “无。”喜天边说边伸手替她挥去一身的雪花,“云神乃三神女中神力最高者,我的巫力敌不过她。”或许就算集中了帝国四大巫女,面对这场风雪,她们四人恐都无能为力。
  面部已被冷意吹冻得麻痹的夜色,颇为不甘地看着这场人为的大雪。
  若是天宫不祭出这等怪力乱神的招数,堂堂正正地派出三山大军与她面对面地一较高下,或许她根本就不必在这耗上那么久,更不必因此而损失军员和粮草,在这天候冻得只要用力深吸口气,肺部恐就将因此而冻伤的情况下,纵使她的武艺再高竿、麾下的北域大军再善战,在上天的四季法力面前,全无半点用武之地,深知不敌于她的天宫城主们,利用云神的这一招,的确是高竿又省事。
  “主子,妳打算怎么办?”受不了寒意的喜天抖了抖身子,始终觉得这一战得等到春日来临,才有可能如她所愿地真正开打。
  “等。”夜色定定地凝视着远方被纷飞的雪花蒙去视线的山头,忍让地把这话说出口。
  提在喜天手上的灯笼,在下一波风雪强劲地袭来时,笼中的灯焰霎时熄灭。
  但丝毫不受大雪影响的天宫三山,织女城城内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画,只是聚集在这座城内的人们脸上,丝毫不因将夜色挡拒在三山外而见半点欣喜,侥幸逃过一劫的他们,在这夜深之际,并未待在温暖的城内就寝,反而大多都到了城内的神庙内为风破晓祈祷。
  自在天马郡与夜色一战后,被天涯救回织女城的风破晓,就因过重的伤势从未苏醒过,夜色给他的那几刀,尤其是在胸腹间那足以致命的两刀,就令为此集合至织女城的大夫们给急白了发,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能保住风破晓一命的大夫们,就算是日夜不分地轮班亲自看顾着风破晓,仍是害怕风破晓会在他们稍不住意时,就遭阎王拖走,镇日守在外头的长老们因此而哭红了眼,尤其是一手将风破晓带大的奶娘,更是哭晕了好几回。
  刚从天垒城赶来的霓裳,在去安慰过天宫的长老们,也命人带他们去歇息后,在海角的陪伴下,她踏进了风破晓的病房,看着天涯这阵子来总是坐在房内守着风破晓的身影,她有些鼻酸。
  也知道他可能又是连着好几日没合眼的海角,将一碗热茶递至天涯的面前,天涯无言地接过,双目却没离开始终在生死之间徘徊的好友身上。
  “云神还能撑多久?”喝过茶暖了身子,并提振了精神些许后,他侧首问着负责打点三山一切,和通报神宫消息的霓裳。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
  听说,海道的风神面对六器所派之军足足撑了三个月,而神宫内的人们也告诉她,神力高出飞帘一截的云笈定能撑得更久,可她却还是感到不安,因不常布法的云笈从没有这么长期的布法过,更不曾一布法就使出全力,她担心,就算云笈能暂时保住天宫,一旦等到云笈力竭,天宫恐将会失去神女。
  天涯再次看了病床上风破晓毫无血色的脸庞一会,蓦然起身一把提起那柄风破晓的佩剑。
  “你想去哪?”霓裳在他面无表情地想往外走时忙拦住他。
  他冷冷开口,“找那个叫夜色的女人算帐。”
  “你想去送死吗?”她没好气地瞪着他,“那日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无论是你或是破晓哥哥,能自她手底下生还,就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况且石中玉也说过普天之下无人能败她,石中玉不能,其它的四域将军也不能,你若自认及得上任何一名四域将军的话,我不拦你。”
  输给一个女人的挫折感,以及好友恐将死去的恐惧感,令什么也不能做的天涯,在不能反驳她之余,只能发泄性地转身一拳重击在墙面上。
  “城主,这不是你的错。”看着他那自责的脸庞,海角拿走他手中的剑,“就算那日我也在场,情况恐怕依然会是如此。”
  天涯看了他一眼,很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在那个叫夜色的女人面前,天宫找不到任何一个与她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是一想到天宫长久以来,都是因那女人不攻打而安然无事,他就有满腹忍不住的火气,因那日在夜色的脸上,他看见了施舍。
  是她施舍他们天宫一命,因这些年来她无心要拿下天宫,故天宫才能安然存在着,假若她懒得再守在她的北域,或是心血来潮想要北进拿下天宫的话,或许天宫,早已不存在。
  跟着霓裳他们来此看情况的凤凰,在安慰过长老们后,走进房内来到床畔,低首看着还是毫无起色的风破晓。
  “千万别告诉我,这时你还想要我们把你交出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霓裳,很怕他在这当头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德行。
  “我不会的。”凤凰在床畔坐下,执起风破晓冰冷的掌心,“只要有我在,云神或许能撑到他醒来的。”
  “破晓哥哥醒来就能败夜色吗?”霓裳疑惑地问。
  “不,眼下三道中,无人能败夜色。”他遗憾地向她摇首,同时也给了她一份希望,“但只要他能醒来,一切就都有转机。”
  “转机?”转眼问室内灰心丧气的三人脸上,又因他而抹上了一份期待。
  “嗯。”凤凰用力握紧风破晓的掌心,像是要给他一点力量。
  “城主,马秋堂到了。”童飞敲了敲门扇,站在门外禀报。
  总算等到这名贵客的天涯顿时精神一振,“快请。”
  远自地藏赶来,来到天宫外头后,透过天宫之人的带路,这才安全进入天宫的马秋堂,才踏入织女城,即明显地感受到城内士气低落的气氛,而在进入城内来这见着了天涯那张沮丧的脸时,他更是觉得眼前这一室的人们,似乎都跟天涯一样,在脸上写着坐困愁城这四字。
  在天涯的示意下,直接走王床畔的马秋堂,低首看着床上那名奄奄一息的男子,很难相信天宫最强的织女城城主,竟会伤重至此。
  他忍不住想问清楚,“这真的是风破晓?”
  “嗯。”天涯抹了抹脸,音调低哑地应着。
  他责怪地瞪向天涯,“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对夜色掉以轻心吗?”
  “谁晓得那女人那么本事?”天涯自责地搔着发,半晌,他期待地问:“若你出马,能胜她吗?”
  马秋堂诚实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不能。”
  “你不是有神器?”原以为把他找来,就能击退夜色的天涯,听了不禁大大挂下了脸。
  他不以为然地摇首,“纵有神器,我也没把握能胜孔雀,若我胜不了孔雀,那就更别想胜夜色。”就算他已快迎头追上孔雀了,可他知道,在帝国第一武将面前,那相距甚远的差距,并不是才得到冥斧没多久的他可以赶上的。
  “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枉他还特地把这个拥有神器的马秋堂找来,到头来,对于那个棘手的夜色,还是没有任何可对付她的办法。
  “不,今日我来,主要是为与天宫结盟。”
  天涯重重叹了口气,“天宫都不知能不能保住,还谈什么结盟?”
  马秋堂比他乐观多了,“目前段重楼已在地藏集结兵力,天宫的云神若撑不住时,只要天宫求援,地藏两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派兵赶至天宫。”
  “你们不怕孔雀乘机偷袭地藏?”虽然很感激他的好意,但天涯不得不提醒他,在他们地藏那边,也有个虎视眈眈的大敌。
  “因此我待会就要回地藏。”不敢离开地藏太久的马秋堂,边说边看向那个坐在床畔,一身文人气息的陌生男子,“他就是天孙?”
  “嗯。”天涯朝他点点头。
  “你可知女娲在哪?”此次他前来天宫,除了结盟一事外,最主要的是想代段重楼打听一下,他们地藏的灵魂人物目前身在何处。
  凤凰耸耸肩,“我不知道。”
  早就想到有此可能的马秋堂,并不为此而感到失望,只是找女娲已找了好一段日子的段重楼,恐就对这个天孙抱了太大的期待。
  “不过我知道,女娲现下就在地藏里,而女娲迟早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凤凰在他转身欲走时,想了想,对着他的背影透露。
  马秋堂随即转过身,眼中盛满了讶异,“何时?”
  说不出个确切答案的凤凰摊了摊两掌。
  “这就得问女娲了。”
  
  “他是故意的吧?”愈想愈觉得不对的金刚,策马骑至力上的身旁问。
  “不然呢?”顶着大风大雪再次重返迷海,心情已经够恶劣的力士赏他一记白眼。
  “你就不能劝劝他吗?”金刚小声地低叫。
  他晾着冷笑,“王爷那脾气听得人劝吗?”劝过破浪的人,下场通常都很让人难忘,他才不要倒霉的去领教一回。
  边骑边回首看着那辆载着破浪与飞帘的马车,金刚不禁有些同情里头那个原本抵死不肯前来,却被破浪用扛的给扛上车的飞帘。
  “就算是他故意得罪六器好了,他有没有为飞帘想想?这是帝国要攻打海道,可不是什么戏班子在演大戏,他居然还带飞帘来看?”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攻打自己的家乡,平常人哪能接受?破浪近来不是待飞帘很好吗?怎么突然之间又卯起性子,对她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力士沉思地抚着下颔,“我想,他今日八成就是为了那个飞帘才会跑来这凑热闹,而非六器。”
  “啊?”
  “到了。”不等金刚回过神,力士扬手示意后头的马车停下,再扯过马缰,“我去通知王爷。”
  天方破晓,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的鼓声,自马车中被破浪强行拉至山崖顶端观战的飞帘,从没想过,再次重回海道,竟会是在这种景况下。
  远望着眼前从未看过的景象,纷飞的大雪中,一艘艘在船头雕有海神造形的船舰,遍布蓝色的海面上,船帆顶端所插的旗帜,分属都灵岛与玄武岛,琉璃岛岛主并未出战,但浩荡的船队,仍是占满了海面。而在已毁的海岸边,重新召集武力的帝国之军,此刻正在岸上严阵以待,原本打算拂晓出击的玉珩,并没想到海道提前了战争的时间,夜半就已开出大批船队先发制人,眼看海道的战船就要靠岸,来不及派船出战的玉珩,只好等在岸上准备迎接两军交锋。
  海道开始抢滩了。
  聆听着愈来愈紧密的鼓声,飞帘瑟缩着肩头,忍不住紧紧合握着十指,看着下头深谙水性的神子们,根本就不在乎船只无法在已毁的海湾靠岸,他们一个个跳入海中,在冰冷的海水中往岸上游去,在岸上的帝军挽弓攻击他们之前,领在前头的几艘战船,加快了速度,不惜毁船一鼓作气直往岸上撞去,替后头的神子们挡住了帝军的攻击时,跃下船只踏上海岸的沧海与观澜开始下令燃船,一艘艘已撞上岸边皆遍浇油料的船只,在转眼间即在大雪中熊熊燃烧起来,浓重的黑云冲向天际,将整个海岸线遮蔽在浓烟与大雪中。
  有一阵子,飞帘完全看不见底下发生了何事,亦不知那些在海中努力要登岸的神子,是否安全地上了岸,直至下头帝国击打的战鼓声乱了调,并开始传来兵器交击的声响,她才张大了眼努力想看清底下的情况,在她发现帝军一旅旅等在山崖下的步兵开始移往岸边,准备加入战局时,近处海面上没有靠岸的海道战船,也已在海面上排成一直线,船上所有弓箭手齐挽弓指向天际,在帝国军旅往岸边前进时,自船上射出的飞箭,亦如雨坠下阻止了他们的支持。
  对于底下如火如荼的战事,破浪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直站在飞帘身畔的他,一掌搂着她的腰际不让她逃开,他的两眼专注地停留在她的面容上,看她时而锁紧眉心,时而因担忧而别过眼不敢看,在他发现她已将十指用力握得泛白时,他以两指捉住她的下颔,逼她转首看着他。
  “我要妳对海道断念,对妳的过去断念。”
  身子不停地颤抖,飞帘不知这是因寒冷,还是因他的话所造成的,她幽怨地看着他的眼,止不住想要逃离的心情,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那日,她将“袖手旁观”这四宇说得很简单,实际上,在亲眼所见之后,罪恶感和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纵使她努力让自己表面看起来没事,也不断在心底命自己既已说出与海道再无瓜葛这话后,就不要对此再有感觉,可当亲自面对时,这种现实,对她来说,实是已超出她所能忍耐的底限。
  “妳不必为了任何人而活。”破浪两手扳着她的肩,面色严厉地告诉她,“妳已死过一回了,现下,这是他们的命运,不是妳的。”
  深喘了一口气的飞帘,突然觉得自己有时真的很恨他,恨他对她的洞悉,也恨他可能是这世上最明白她心情的人。
  “不许想太多。”破浪在她的眼神开始游离时,强悍地对她命令,“不许想!”
  “我不能……”她忍不住别过脸,想转身离开眼前所见的一切,但他却将她拉至怀中,抬起她的脸逼她面对。
  “看清楚。”
  她用力眨着眼,“看什么?”
  “妳的选择。”他在她耳边一宇字地说着,“妳说过,妳只是个旁观者罢了。既然妳已做了选择,那就不要后悔,张大妳的眼,看下去。”
  被他牢牢抱在怀中的飞帘,迎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定眼看着下头交战的双方,在海面上的船舰以箭攻的优势阻绝帝军的后援后,抢滩成功的神子们,在观澜与沧海的指挥下兵分两路,自左右将岸上由玉珩亲领的帝军包围,并试图将帝军给赶至冰冷的海水里。
  破浪具有稳定她心神的嗓音,过了一会,又再自她的耳边传来。
  “妳瞧,没有妳,他们还是活得下去的,那两个领军的岛主不就正为了海道而奋战着?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倚靠谁,这正是他们自妳身上所习到的一点,光就这点来看,他们就该感激妳的离开。”
  从没看过观澜奋力为海道战斗过的飞帘,看着底下的好友,终于能够领着海道的神子捍卫自己家园,而不再是得看长老们的脸色不得不去倚靠着她,她不知该为观澜感到高兴,还是该为海道因失去她而不得不靠自己的出征,而感到不舍或是庆幸,太多太多矛盾的情感,透过她的眼传抵至她的心头,百感交集的她,必须努力地抗拒着心底种种不知是错还是对的感觉,和必须时时提醒着自己必须要呼吸,找出力量去看完这一场因她而生的战争。
  觉得已经让她看够的破浪,在她已经有点站不住时,打横抱起她,不悦地盯着她的脸庞。
  “别让我看见妳的眼泪从眼眶掉下,我不许妳为他们而哭。”
  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尖,“谁想哭?”
  破浪瞧着她泛红的眼眶,知道今日的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将她搂紧些,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对她耳语。
  “今儿个不是哭泣的好日子,改日吧,改日妳再当个懦夫,我想看看妳为了我而哭泣的模样。”
  “自大……”微绋着脸的飞帘,一掌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庞。
  他开怀笑问:“这是咱们的共通点不是吗?”
  岸上忙于杀敌的人群中,手执长刀的沧海在一刀刺向敌军后,发觉了远处山崖上的动静,他微微瞇细了眼,将崖上的两名男女给看个仔细,当他发现那眼熟的女人是何人,而抱着她的又是谁后,他震惊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沧海?”已将敌军赶下海,准备收网收拾残局的观澜,见他没跟上来,纳闷地回头唤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他。
  “没什么。”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情绪的沧海,看了观澜一眼,并不打算告诉她,方才他在崖上见着了什么。
  可当他在迎向观澜时,踩在细砂上的脚步,却明显地比方才的变得沉重了许多。
  
  “出去。”在身后的脚步声一路跟进房里时,飞帘头也不回地想将他赶出去。
  “这也是我的房。”破浪并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自顾自地走进房内后,反手将门扇关上。
  “我想独处。”她背对着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却不想。”他脱下身上沾了雪花的大氅,顺手也把她的给脱下,一块扔至屏风上挂着。
  飞帘缓缓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瞪着偏要捡在这时,又毛病发作地与她作对的男人,然而丝毫不受她影响的破浪,心情仍旧很好地蹲在火盆边,以火钳翻着盆里的炭火,在盆里的炭火烧得旺盛时,再将已燃好的炭火挪一些至另一个火盆里,让屋子变得更加暖和。
  屋外雪势不断,屋内的沉默也一直进行着,等了老半天,却见他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大老远自迷海奔波回来后,现下飞帘只想早早上床入睡。
  她没好气地走至屏风后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再走至妆台边的小几,以冰冷的水洗净脸与手后,坐至妆台前拆去发髻上的簪子。
  也换好了衣裳的破浪,坐在她身后不远处静看着她梳发的模样。
  返回东域的这一路上,她的话很少,有时问她也不答话,很明显的,在看过迷海那一战后,她心情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想放任她一人独处,再千愁百转地想些什么不该再多想的人与事。
  望着铜镜的飞帘,无言地看着破浪走至她的身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木梳,掬握起她的黑发亲自替她梳理,诧异自她的眼中一闪而过,但她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看着向来高高在上的他,竟会委下身段替女人做这种事。
  她看着镜中的他问:“你想知道我在去了迷海后有何感觉?”这男人,无论做何事都有着有目的,他会如此殷勤,八成就是想试探。
  “不。”他漫不经心地应着,手中披散的青丝如瀑,触感滑顺似绸,他的两眼有点挪不开。
  “不?”
  “因为妳的过去,已经过去了。”会带她去,只是要她切断与海道的关系,既然已是结束的事了,他就不要她再多想。
  在看过那一战,飞帘的心中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但在经他这么一说后,她才发现,或许真如他所言,某些已成过去的事,的确是已经过去了。
  原本她以为,在她自逐于海道时,她就已经为自己做得够绝了,可当她站在山崖上看着迷海边的战争时,她才知道,在守护了海道那么多年后,她还是会割舍不下的,并不是说放得开就能放开,只是当他在崖上对她说他要她对海道断念,并让她看清了两位捍卫海道的岛主后,那些她始终骗自己已放下的,才因他而真正的放下不再纠扰着她,因她知道,她再也不必独自一人扛着所有的责任,今后就算海道没有风神,海道仍是可以存活下去,而她,也可以真正的离开海道。
  她再也不是海道的飞帘了,现下的她,不必再属于任何一方,她只属于自己。
  穿梭在她发里的指尖,时而触碰到她的后颈,身后的那个梳发人,在梳着她的发时,却将他俩之间的关系弄得她再理不开也拆不清。
  “我不懂,做这些事对你来说究竟有何好处?”打从把她救起后,许多他为她所敞的事,她再怎么看、怎么想,对他来说都没益处,反而还替他带来不少麻烦,可他却乐此不疲,还一径地来招惹她。
  “一点也没有。”破浪边说边将木梳搁在妆台上,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子看着镜中的她,“不过,我却可因此彻底独占妳。”
  镜中难以错认的,是双明白昭示着欲望的眼,在他整个人的气息俯罩下来时,飞帘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就是你的目的?”有些受惊的她,屏气凝神地问。
  “对。”降下的双臂将她紧紧拥住。
  “真话?”
  破浪愉快地扬起唇角,“我喜欢妳的怀疑。”
  她却一点也不喜欢,她拉开他的手,想离开这具已经太过熟悉的怀抱,但他却将她在椅上转身,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两手间。
  “我说过要给妳个名分,妳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就算要考虑,答案也该出来了吧?
  结结实实被他怔住的飞帘,双瞳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那不像在开玩笑的模样,突然间,她觉得喉际有些焦渴,就连要发出声音都很困难。
  “我以为那是说笑。”
  “很遗憾它不是。”他徐徐摇首,盯着她的眼,将手中握住的纤指往唇边送。
  在他开始一根根吻起她的手指时,飞帘忙不迭地想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紧,于是她只好开口。
  “我的答案还是不。”她是个神子,这是永不会改变的事实,她可以离开海道,并不代表她愿意冠上人子的姓氏。
  破浪微挑着眉,“妳认为那对海道来说是另一种背叛?”
  “不只是那样……”指尖遭到轻咬时,她瑟缩地皱着眉。
  “这样,难道不也是种背叛?”他刻意地吻着她的掌心,侧首瞥她一眼。
  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种背叛,不用他来提醒,她也知道。
  “破浪——”她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他却以诱惑的眼神直望进她的眼底。
  “反正妳都已扛了那么多的罪,何不就彻头彻尾当个叛徒?至少,妳可以对妳自己老实些。”
  被引诱的欲望破闸而出,飞帘恍惚地看着这个总是会挑起她跃跃欲试心情的男人,单膝朝她跪下,像膜拜女皇似的,柔柔亲吻着她的掌心,想要诚实面对诱惑的心情,浓浓地充斥在她的胸臆里,既危险又刺激的感觉冲激着她的脑海,当他止住动作不动,仰首望着她时,红融的烛光将他带点邪魅气息的俊容呈现在她的面前,任她一览无遗。
  洁白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面颊上,顺着他脸庞的弧度,走过他的眼眉,满足她长久以来的好奇心,当她的指尖落在他的唇上时,破浪的双手往上一探,伸手去解她的衣衫,她顿了顿,并没有收回手,自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今晚他不会像以往只是抱着她入睡,供她取暖而已,过了好一会,她停留在他颈间的手指滑至他的衣领,迟疑地替他解开上头扣子,在他讶异的眼神下,她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因此变得急促了。
  破浪很快地自地上站起,一并拉起她后,袭向她的热吻令她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她用力将他攀紧,任他急忙地解开她的衣衫。
  每一张冷漠的面具下,都掩藏着热情,只不过,有些人把它平均地铺陈在生活里的每个角落,也有些人,始终无处可发泄那积藏已久的热情,从无对象可动用,因此一旦找着了个出口,就将埋藏已久的热情一次倾情而尽,哪还管得着对错?爱与错仅有一线之隔,快乐与痛苦亦是,又或许世上最让人奋不顾身想得到的快乐,就藏在痛苦之中。
  只是这种感情来得太突然,就像高悬在天上的星子轰烈地损落,坠地即灰,但最起码,这是她第一次出于自己的意志所选择的,而不是由他人来命定。
  这是地自己选择的男人,也是她所选择的人生。
  仓卒被脱下的衣裳,在妆台旁的地上积成了一座小山,空气中的冷意令飞帘颤了颤,破浪赤裸的胸瞠贴上她的,带来了足以焚烧理智的热度,穿过她发丝的大掌紧贴在她的背后,他们脚步有些颠乱地来到床畔,当她光滑的双臂勾住他的颈项时,来不及将引畔纱帘放下的破浪,吻上她细致的颈间,将她置于身下,匆忙投入那让人迫不及待想加入的温暖里。
  此时远在另一座院里,在烛火下终于为飞帘缝制好冬衣的应天,侧首看着窗外的大雪,泪水无声地自她颊畔落下。
  
  什么乘人之危?那个说谎的混蛋!
  “你骗我?”天色犹未亮,刚睡醒就一肚子怒火的飞帘,不客气地坐在床上朝枕边人兴师。
  软玉温香不在怀中,又被人气急败坏地推醒后,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的破浪,掀起了眼睫,先是以露骨的目光,将她露在被外光滑的两臂和双肩饱览过一回,愉快地在她颈间找到一大片嫣红的吻迹后,再朝她坏坏一笑。
  “经过昨夜后,不算骗了。”先前乘人之危这四字是她自己推论出来的,他只是刻意误导她,并且没有更正她的说法而已,不过现下……嗯,木已成舟,大势抵定。
  被他瞧得满面通红的飞帘,气岔地一手紧捉着被子,一手紧握成拳往他的胸口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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