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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如简》都市言情

_13 陆观澜(当代)
  叶青岚微微一震。
  她当然清楚。
  因为,她从没见过那样狂躁易怒,令众人动辄得咎的简庭涛。
  而且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一切脱序。
  静默了半晌,简庭涛慢条斯理地重又开口:“那一次我醉酒,睡在酒店里,第二天,我几乎糊里糊涂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还是记得我的外套被自己弄脏了,你拿去帮我干洗,”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叶青岚听来,不啻重磅炸弹,“或者可以这样说,你还好心替我接了一个电话。
  “你删掉了通话记录,但是,我可以去查。
  “青岚,你实在是低估了我的智商。”简庭涛面无表情地道,“你固然心细如发,处理得滴水不漏,但是百密一疏,你遗漏了一个微小的东西,你的助理一直藏在自己手里。”他从皮夹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片,“妇产科医院停车场的单据。”方慧此次立了大功。
  叶青岚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简庭涛看着那张小小的纸片,表情有些复杂,“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办法刹车控制。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暗示你提醒你,可你偏偏执迷不悟。
  “大半年前,你想方设法从你中学同学那儿开出了一张虚假证明。我当然知道你要拿给谁看。”他冷冷地道,“问题是,你怀孕了?流产了?跟谁?”他注视着她,声音越来越讽刺,“我从不记得在我妻子以外,还有哪个女人有过我的孩子。”
  他的话里,几乎满心的愤恨。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心素也不会……
  不,最应该怪的,其实是他。是他的错。
  叶青岚的脸色,更是惨无人色。
  过了许久许久,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拼凑出短短的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简庭涛微微侧脸,平静地道:“我离婚之后四个月。”
  叶青岚浑身重重一颤,她一双保养得极其完美的手,一直紧紧握着,直握到青筋毕现。
  她几乎是语不成声地道:“原来,你早就……早就知道了?”
  “是。”
  “原来,你……早就……”
  “是。”
  “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关心素……”
  “是。”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等着今天?”
  “是。”
  叶青岚大恸,她强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下。
  简庭涛只是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又过了很长时间。
  叶青岚泪眼朦胧地看向简庭涛,“庭涛哥,你的心当真就这么硬,就这么牢不可破吗?甚至、甚至不能……”她被眼泪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简庭涛微微放柔了声调,略带悲悯地道:“青岚,你还年轻漂亮,会有很好的前途,这么做,不值得。”
  叶青岚眼中的泪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庭涛哥,我这么爱你,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比关心素更爱你,我比她更关心你,我比她更体贴你,甚至,我比她更专情,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从没容纳过第二个人,我比程凯更傻。庭涛哥,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关心素?关心素到底哪点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她眼中的泪,一滴一滴往下直流。
  简庭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淡淡地道:“青岚,或许你说得对。其实,心素没有你体贴,没有你会处事,更没有你工作上的聪明练达,她看上去冷静,但其实个性迷糊,她总是会忘记很多不应该忘记的东西,她会忘记我们的相识纪念日,她会忘记戴结婚戒指,她对金钱没有概念,她从没真正喜欢过我给她买的珠宝首饰,哪怕是我委托名家专门为她定做的,她连我的手机号码,办公室电话也记得不清不楚,她从没想到过要查我的勤。但是,她高兴起来,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会把看到的好书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从来不怕我不耐烦,会拖着我去海边放一堆大大小小的焰火,高兴得像个孩子,她还会用自己挣的钱给我买衣服,会批评我的不知人间疾苦,会挖苦我的大手大脚。其实她户外运动没有哪项不强过我,但她很注意保护我这个男人的尊严。我春天容易感冒,她会参照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偏方,兴致勃勃花好几个小时熬那些黑糊糊的汤药非逼我喝下去不可,偶尔,她会一时兴起为我织毛衣,其实我衣服很多,其实也未必穿得出去,但是,我就是觉得幸福。”
  他们结婚的头一两年,他工作很忙,几乎夜夜迟归,但不管回去得多么晚,总会看到心素安静坐在床上,小小一盏灯,柔和的灯光下,边看书边等他。其实那时他的工作并不如后来顺利,元老们对他心存疑虑,经理人虎视眈眈,他夹在其中须小心谨慎,疲累了一天,回来后什么话都不想多说,有时候心素偶尔多问几句,他难免不耐烦,心素那么聪明,后来慢慢地逐渐逐渐地不再开口。
  再后来,他们之间开始沉默。起初是各自的轻轻试探,后来是淡淡的隔膜,疏远,猜疑,不满,再后来,是令人窒息的刻意沉寂。
  直到……
  简庭涛轻轻纾了一口长气。
  “可是你知道吗,叶青岚,爱情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东西,你可以说出那个人一大堆的毛病,你可以从来都说不出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但就是怎么忘,怎么想忘,也忘不了。”简庭涛的侧脸如磐石般坚毅,“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心底的那份柔软,从头到尾只给了一个人。”他看向叶青岚,轻轻地说,“青岚,很抱歉,那个人,不是你。”
  片刻之后,简庭涛上得楼去,一拐弯,就愣住了。心素略显无助地低着头,抱着膝盖,光着脚,坐在地上。
  简庭涛走过去,缓缓地蹲了下来,“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语气中有些微恼怒。
  心素仍然微微瑟缩地抱膝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简庭涛慢慢抬起她的下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中,盈满了晶莹的泪。颤颤地在眼中缓缓流转。他从来没有见过她流泪。
  简庭涛伸长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她揽在怀中,“你都听到了?”
  心素不答,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过了半晌,她将头埋在他怀中,鼻音浓重地道:“庭涛……”
  简庭涛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嗯?”
  她有些不忍,“……你去看看……”
  简庭涛平静地截住她的话:“不必,青承已经在外面等着她,她不会有事。” 况且,她也该是时候好好想清楚了。
  心素不语,过了很久很久,低低地祈求地道:“求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回到那间小小的客厅,心素一直低着头。
  待到简庭涛去厨房烧好一壶水,泡了一杯清茶出来,心素仍然默默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她的肩膀轻轻颤动着。
  简庭涛坐了过去,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在毫无顾忌地默默饮泣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是。他十分惊讶。他从未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他默默揽住她。
  心素紧紧依附着他,仍在哭泣。这么多年来,这是心素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软弱。他坐在她的身旁,轻轻地顺了顺她的长发,搂住她。
  过了很久很久,他低低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半晌,心素抬头,眼泪汪汪地道:“嗯?”
  简庭涛沉默片刻,“离婚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心底,隐隐的心疼,重重的悔恨,还有不可抑制的恨铁不成钢的恼意。孩子他也有份啊!她凭什么……
  他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忽忽若狂,对她的恨意漫江倒海,关心素,不但一心毁了他的生活,就连他的孩子……那个小小的生命,他不但无缘一见甚至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关心素,他发誓,永永远远恨她。
  是贾月铭不顾他的挣扎和愤恨,死死拦住了他,“庭涛,你跟她已经离婚,毫无关系了,又能凭什么去指责她?”她掩饰不住深深叹息,“而且,现在也晚了呵。”这一对孽障啊。
  他重重跌坐在沙发上,紧紧咬唇,几乎咬出血来。属于理智的那部分他告诉自己,母亲说得不错,他们已经仳离,她跟他,已经毫无关系了。可是属于感情的那部分他,让他冲动得一次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去挑衅她挖苦她不停找她的麻烦。
  所以,离婚有多久,他就恼恨了多久。
  他何尝不苦恼不憎恨不绝望于自己的反复无常?
  心素低头,神色微微一黯,她的脸色苍白,“……我那个时候也不确定,我想找你陪我上医院检查,可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后来,后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眼中终于有了满满的泪,“庭涛,我想要这个孩子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恨你,可是,我想要他。”尽管,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那么突然,那么不是时候。
  她抬起头,几乎泣不成声,“可是,那天我洗澡,洗着洗着,突然之间就流血了……”
  简庭涛紧紧搂住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的脸贴住她的,“对不起。”
  心素不答,只是片刻之后,她感觉到浓浓的湿意,重重地一层一层浸染她,“对不起……”
  对不起心素,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起初狂暴易怒的他不想听到跟她有关的任何消息,没有人敢告诉他事情真相,后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她的那场病。
  她那个时候该是种什么样的心情?父亲已经跟她断绝往来,他横眉以对不理睬她,那个时候,就算她告诉了他,又能从他这儿听到什么呢?
  是啊,从头到尾,对于心素,他又做了些什么呢?绝望,痛恨,不屑,他甚至疑忌孤零零的她身旁体贴护理的柯轩!
  那个孩子,是他带给心素的一场灾难。他混蛋,他该受惩罚!可是,为什么承受的会是心素?
  他重重内疚,控制不住的痛和悔,深深埋下头去。
  心素同样抱着他,她能够感受他那种绝望般的深深歉意,他沉重得令人心痛的呼吸,几乎将她没顶淹掉,她心底一片濡湿,良久良久之后,“庭涛,那一次,我没有回来的那一晚,是柯轩的妈妈生了重病。”她低低地道,“我没有想要瞒你,我以为,”她顿了顿,有些艰难,“你不屑一听。”
  简庭涛没有说话,他贴着她的脸。
  很久很久之后。
  “庭涛,”心素轻轻挣开他,“你一直很想知道我跟柯旭之间的事,对不对?”
  他从来都不问,可是,她看得出他眼底刻意掩藏的隐隐的痛。
  案上焚的那节檀香早已委顿倒地,简庭涛面前的那杯茶也续过好几次。心素几乎是有些疲倦地握着他的手,低低地道:“柯旭去世的那天,柯伯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医院的走廊内,尽管柯伯父他们拉开了她,但是她还是要扑上来厮打我,她哭着骂我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很清楚,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柯伯母说,她从来就不喜欢我,她讨厌我,”她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本来坚决不让柯旭跟我在一起。她还说,她早就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总是会连累最亲近的人。我妈妈跟柯伯母以前是好姐妹,但是她因为生我落下了病,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去世得那么早,后来柯旭,柯旭……”她喃喃地道,“柯旭八岁开始发表文章,十岁他的诗就得到全国大奖,他念书跳级,十六岁就上了北大,他是全家人的骄傲,我爸爸说过,柯旭是他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天才……”他率真的笑,他清脆简便的话语,他骄傲而年轻的神态,仿佛就在昨天。
  简庭涛低低地哼了一声。
  “柯旭很聪明,待人也很和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没完没了地耍贫嘴讲故事给我听。大段大段文言文的史记,爸爸教给我的时候我总没耐心听完,但柯旭的口才和条理性,是我见过最好的。”心素的唇角微微一牵,“放假他来找我玩,有的时候柯轩也来。那么热的夏天,下午三四点钟太阳稍微下去一点儿的时候,他就总骑着那辆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自行车带我去买西瓜,一路玎玲当啷摇着铃穿过校园,知了在我们头顶上一路走一路叫着。然后,他嬉皮笑脸地,总是有本事跟那个卖西瓜的套近乎,每次买回来的西瓜又大又好吃又便宜。回来的时候,要么我们一路边吃边走着,要么我坐在后面,瓜在前面的筐里放着,柯旭在中间唱歌:‘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
  “他摇头晃脑地一路骑一路唱,路上的人都在看他,他装得若无其事的,冷不丁拐了个弯,一不小心把我俩都颠了下来,他跟我狼狈地倒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的瓜发愣,不一会儿就对着发笑,越笑越厉害,别人都以为我俩神经病……”
  简庭涛只觉得喉头干涩发痒,又重重哼了一声。
  心素恍若未闻,“后来,虽然柯旭……但是,他终究是因为我而被车撞到的,他还那么年轻,那年,他才十七岁,他怎么……也不该只活十七年啊……”
  简庭涛看着她,神情略带复杂。
  “那个时候,我曾经想过,这辈子,我都不要结婚,我要跟爸爸在一起,一辈子,都守着爸爸……”
  简庭涛低头,重重地咳了一声。
  心素不看他,默然半晌,低低地,气息有点不稳地道:“可是,后来,我竟然碰到了你……”
  简庭涛心里微微一荡。
  心素又是一阵静默,她的泪水,依旧一颗颗扑簌簌地往下落,“我一直忘不了柯伯母那年说过的话,我去西藏的时候,一位修行人告诉我,但愿空诸所有,切勿实其所无。这么多年来,我以为,只要我牢牢地把爱和关心埋在心底,埋在谁都不会知道的地方永远都不说出来,永远不让老天爷看出来,它就不会跟我抢……”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很不满,我知道那个时候你经常跟叶青岚在一起,我知道你晚上总是很晚回来……我什么都知道,我装作不在意,我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为什么,终有那么一天,我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为什么我看到你跟叶青岚在一起,我还是会心痛,为什么,在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会心痛,我……”她的话,湮没在简庭涛突如其来俯下去的唇间。
  半晌,心素挣脱开来。她的脸上绯红一片。她看到了简庭涛眼中浓浓的情愫,还有热烈的光亮。
  简庭涛不由分说,头又俯了下来。
  心素用力推他,她的声音中,仍然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感冒……”
  简庭涛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浓浊:“唔……小气!分我一点又怎样……”
  他已经忍了很久,他不想再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心素看了看客厅的钟。
  几乎是同一时间,简庭涛闭眼蹙眉,喃喃地道:“我好累……”
  心素瞥了他一眼,他半仰躺在沙发上,他的眼角有淡淡的黑影,的确很疲惫的模样。
  她咬了咬唇,站了起来。
  简庭涛拉住她的手,“干吗?”
  心素的脸庞无缘飞上一抹红晕,低声道:“去客房,给你拿被子。”
  简庭涛睁开眼,一把拉下她的身体,断然拒绝:“不要。”
  他起身,抱起心素,径自走到她房内。房间里,弥漫着他熟悉的,属于心素的淡淡的馨香。一直以来,她化妆品用得不多,但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无以名状的香味。清新得宛如阳光下青草的味道。他轻轻将她放倒在铺着素雅床罩的床上,然后,飞快地将身体覆了上去。
  他的双眸,自始至终一直牢牢锁住她。心素几乎可以看到他深幽眼眸中的自己,泪痕未干,脸上微微发烧。她微微喘息:“庭涛……”
  简庭涛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缓缓地从容不迫地为她拭干了脸上的最后一抹泪痕,一并拭去属于昨日的种种哀伤。
  他温热的手,在心素温润的脸上,专注地或重或轻地拂过。从头到尾,他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的眼底一片灼热。
  心素的脸,已经绯红一片。她太知道他眼中的灼热代表什么了。相隔已经这么久了,他的肢体语言,一举一动,她依然熟悉。
  简庭涛慢慢地解开她的衣领,将唇轻轻地辗转烙在她的肩头。
  很久很久以前,新婚之夜,他也是这样,轻轻地,将吻烙在同样的位置。那个时候,他曾经说过:“心素,这是专属我的……”他还说过,“心素,你……也是我的……”那夜,他的狂喜,他的温柔,一直印在心素心上,即便,即便……她也从未忘却。
  正因为无法忘却,所以,她一直不谅解,她一直有怨恨。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只因为,还有……
  爱。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在他最最怨恨失去理智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如此?
  简庭涛逼近她,几乎将鼻尖抵住她的,他的呼吸热热的,吹拂到她脸上,“心素……”他轻轻啃啮着她的耳朵,“……我是谁?”他的语气中,说不出的坚持和固执。
  心素怕痒,躲闪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微微酸楚,这个曾经骄傲的大男人,这个曾经固执得有点自大的大男人,同样的,这个对感情几近洁癖的大男人。这一刻,他的口气中,居然有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她的眼角,渗出点点的泪。她缓缓转过脸去,第一次主动地搂住他,主动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她几乎是耳语地道:“简庭涛。”
  几乎在同一刻,她得到的,是更缠绵,更深切,更辗转的回应。
  夜越来越深了。窗帘吹拂起一室的暖意,嗒然若醉。
  忘川河,奈何桥,彼岸花,在那一刻,终于慢慢远去。
  第十六章 遁世的轮回
  第二天,心素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明媚的眼光透过浅米色的窗帘,隐隐洒了进来。一年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晚,这么沉,这么惬意。
  她先是一惊,随即释然,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她的视线转回到床上,动了动身体,突然间感到有点不对劲。她的身旁,多了一个原本应该在客房床上的枕头,枕头上,还有小小的凹痕。她下意识凑上前去嗅了嗅,淡淡的烟草味。
  嗯……她想起来了,昨天,昨天……
  简庭涛送她回来,后来,很晚了,再后来……
  她轻轻呻吟了一声,将头埋到了枕头里。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醒了?”
  心素循声看去,是穿着一身浅色休闲服,略带慵懒地靠在门边的简庭涛。
  她一窘,将头埋进被子里。
  简庭涛慢吞吞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掀开被子一角,“懒虫,起来吃午饭。”
  心素眨了眨眼,一边伸手去捞被子,一边低声嚷道:“你先出去。”
  简庭涛屏了屏息,随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纤细的颈边轻轻划过,似笑非笑地道:“傻瓜。”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床边的衣服,一本正经地道,“我帮你。”
  心素大窘,几乎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不……用……”她徒劳地想要去抢衣服。
  简庭涛几乎只是一只手就轻松地拦住她,他伏低身体,俯向心素,几乎触到她的鼻尖,“真的不用?”他的眼里有微微的笑意。
  心素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真、的、不、用。”
  可恶!他就是算准了现在的她别说起来了,就连动都不敢动,才敢故意这么逗她。这个简庭涛,还是和刚结婚那年一样可恶!
  简庭涛挑了挑眉站了起来,终于宽宏大量心胸开阔了一把,“那好,两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没好,我再进来。”
  某人施施然出去了。
  等到心素推门出去,吓了一大跳。简庭涛坐在她的小餐桌旁,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旁边堆了一堆文件,还有一杯香浓馥郁的咖啡。
  她一愣,有些狐疑。她纵使稀里糊涂,也不记得他昨天曾经带了笔记本过来。她目光转了转,更是一愣。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放着几个装衣服的大服装袋,明显是全新的。
  她看着房间里除她之外的那个人,一直心无旁骛地盯着电脑,手指间或如翻飞蝴蝶般敲击键盘,间或端起咖啡轻抿一口,仿佛她不存在,一时不便开口相询,脑子里一片晕乎乎的,便下意识往厨房间走。
  进了厨房门,她接着发愣。她那个不算大但平素非常整洁的流理台上,满满当当地堆满了一碟接一碟的精致菜色,旁边是一大包调味料,还有几盒卡布其诺咖啡。
  简庭涛的最爱。
  她揉揉眉心,决定去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
  两分钟之后,简庭涛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叫。他微笑了一下,慢慢踱过去。
  心素盯着梳洗架,眼中满是困惑。原先错落有致摆放着护理品的梳洗架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塞了满满当当一层的男士护理用品:电动牙刷,剃须刀,须后水,男士沐浴露,男士洗发露,男士古龙水,运动香水……
  应有尽有。
  好几条新毛巾,大大咧咧地占据着她原本十分宽裕的毛巾架,仿佛向她宣告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
  她转身,看着靠在门框上朝她微笑的简庭涛。简庭涛慢条斯理地先递给她洗脸巾,示意她洗完脸,然后,将她带到厨房间,好心解释给她听:“妈说你好久没吃过家里的菜了,让人特意送过来的。”
  心素点点头,贾女士的好意她十分心领,然后,她看了看那台电脑。
  简庭涛继续慢悠悠解释:“我有一阵子不在公司里,诚岳送来的几份急件,要赶着处理。”
  心素微微蹙眉。
  嗯,两个。
  她的目光,又转向沙发上的那些服装袋。
  简庭涛心有灵犀不点通地道:“昨天的衣服……”他含蓄地道,“不能穿了,所以,我让柳秘书新买了几套,连同洗漱用品一起送过来。”
  心素脸微微一红,兼暗暗呻吟。
  还有什么人,是不知道的?
  简庭涛看着她,唇边继续噙着笑。
  的的确确没有什么人,到现在竟然还不知道。
  老妈、大厨、司机、封特助、柳秘书、小邝秘书,还有她背后形形色色的若干人等……
  他一早下楼去闲逛了一圈,那个看上去憨憨厚厚的大厦管理员山东老伯,看到穿着休闲服的他,也心照不宣地直冲着他笑。就连他打电话给叶青承询问情况时,也“无意中”让对方知道,他昨天晚上,很是成功地留了下来。
  嗯,他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小心。
  心素从来不知道,简庭涛居然还很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气质。因为她那个小公寓的东西,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客厅里,多了几盆名贵花卉。书房多了一堆一堆的文件,后来,简庭涛索性又搬了一张书桌过来,成日累月的上面堆满了书籍哪文件哪什么的,还霸道地连动也不准心素动。
  家里开始零星出现他的衣物,起先是一双鞋,一件衬衣,或是一套西装。后来,有一天,心素趁着天好,到客房去翻晒衣物,打开壁橱一看,大吃一惊之余恍然大悟,原来,满满当当地已有大半壁江山被鹊巢鸠占。
  她无奈,认命,一件一件搬出去。
  就这样,她的生活连同她的空间,逐渐逐渐被蚕食。除非有实在推不掉的应酬,每逢下班,突然就恋起家来的简先生必来她公寓报到。大咧咧地毫不羞愧地大肆占领她的地盘,如同到了自己家般自在。
  时间久了,心素只好习惯,习惯到某一日开了门,看见两名不速之客懒洋洋躺在地板上,似睡非睡略带不屑地斜睨着她时,她也能安之若素。那是简庭涛从孩提时代就豢养的两个宝贝,硕大无比的两只巴西绿毛龟。吃饭睡觉玩耍,从来只认简庭涛,也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便来到她的地盘,靠她定期喂食,对她依旧爱理不理。
  让心素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她心里对简庭涛还是有几分感激。感激他的体贴。感激他不急着逼她回去住,而是不动声色地给她时间,给她空间,或者说,给他们两人一个机会,去过平凡的,如世间绝大多数夫妻般平淡而温馨的生活,以致她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每日下班,买几样菜,回家琢磨菜谱,烧好后等简庭涛回来,围在小餐桌前,谈谈一天的琐事,品评一番,再一起出去游历,散步,聊天。
  这样的生活,她似乎从未经历过。自结婚那天起,她基本上很少亲自下厨。家里有现成的厨师,简庭涛忙碌不堪,阴差阳错地似乎直到现在,他一直知道心素厨艺颇佳,但是,原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的手艺竟好到出乎他的意外。他终于明白叶青承在他家吃过饭后,出门的一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那一句话:“庭涛,你无意中捡到块宝。”
  心素的巧手完全不逊于家里的专业厨师,即便是水煮虾、酿豆腐皮之类的家常菜,在他吃来,都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心素心思细腻,知道他有轻微哮症,不但烧菜少油腻,少麻辣,还经常变换着给他煮各种润肺的汤煲。银雪耳蜜柑汤、白莲百合糖水、木瓜花生排骨汤……
  纵使简庭涛不爱甜食,对心素的一番心意,也无从拒绝。渐渐地,谈不上喜欢,倒也习惯上了每天夜里的这一餐。
  他的衣物,干洗熨烫,也全部由心素打点。每日清晨,在他出门前,总是帮他搭配得妥妥当当,不用他费半点心。让素有洁癖的他每天在穿上干净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点不一样的淡淡妥帖。
  每当简庭涛晚上看公文出来小憩,总是看到心素安安静静地,要么在厨房忙碌,要么在客房熨衣服,要么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看着她苗条纤细的身影来来去去,看着她温婉恬静浅浅笑意的面庞,他的心底总是不由自主涌上一种满足感。
  有家的感觉。
  原来,彼此在身边,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满满的盛不下的幸福。
  纵使无言,亦可意会。
  一个周末,简庭涛抽空带心素去郊外兜风。算起来,从他们结婚那年起,很少一起出游。回程的时候已是下午,心素有些倦了,靠在座椅上微微闭眼。简庭涛找出车上备用的毛毯,“你先睡一会儿。”他替心素盖上毯子,顺便为她顺了顺长发,却看到那个滑出衣襟的小坠子,在心素纤细的脖颈上微微一荡。
  那一荡,不经意地漾进他已渐渐平静的心湖。
  他看了好久,半晌之后,“心素……”
  心素仍闭着眼,却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想睡得舒服点,“嗯?”
  简庭涛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你先睡。”
  静谧的湖边,夕阳西下,点点篝火已经燃起,三五成群的人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素睁开眼,她先是眨了眨,接着,她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她靠在车窗前,手中还夹着一支烟,她轻轻地道:“庭涛——”
  简庭涛回身,脸上的若有所思几乎是瞬间隐去,换上了浅浅的笑,“醒了?肚子饿吗?”
  心素摇了摇头,她指向不远处的半地下冰场,“我想去。”
  溜冰场内寥寥数人,现在并不是滑冰的好时节。不谙此道的简庭涛坐在场边注视着冰面上的那个人,淡施脂粉马尾辫高高扎起的她,简简单单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及黑色七分裤,如风般滑过,衣袂飘飘。她不看他,而是在场内做着各种不同的旋转花式动作,忽而前倾,忽而左右转圈,忽而不断快速滑动,姿势优美,翩若惊鸿。一两对手牵手的小情侣在她身边闲闲溜冰,间或回过头来窃窃私语一番。
  简庭涛看着心素显然是刻意的表演,微笑。他的心素,在他面前,也有如此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一面。
  突然间,心素如翩飞蝴蝶般快速滑到他面前,俯下身攀住他的肩头,附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道:“生日快乐。”她脚下轻轻一点,旋即滑开,在前方不远处朝他微笑。
  他一愕,随即心底一阵浅浅的暖意。
  他装作忘了,可她还记得。
  晚上,简庭涛跟心素出了电梯,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是洵洵儒雅的关教授和大腹便便的萧珊。关教授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精致的蒲篮。
  四个人乍一见面,都是一愣,关教授的眼睛,更是胶在了简庭涛身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厚厚镜片背后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诧异。
  萧珊看看情形尴尬,怕出什么意外,连忙开口圆场:“都别站着了,先进去再说吧。”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心素一眼。
  小客厅里,关教授跟萧珊坐在沙发上,心素坐在餐桌旁,简庭涛一直安坐在她身旁。
  一时寂静,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简庭涛也没有开口。显然,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启齿。
  又静了半晌,还是萧珊说话了:“呃……心素,你爸爸说你爱吃新鲜草莓,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心素低低应了一声,悄悄睨向自己的老爸。一向在自己老爸面前十分娇纵的她,还从来没这么忐忑心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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