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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如简》都市言情

_10 陆观澜(当代)
  那一瞥中的涵义,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得。
  这个她此前才见过一面的女子,注定要在她的这一生中,占据一个极为独特的位置。
  方亭睁大眼睛看向那两个人走过去,空气中隐隐飘过来消毒水的味道,待她们走过去之后,方亭十分不屑地道:“关姐,你理那个狐狸精做什么?要是我,早就兜头一盆水泼过去了!”谁都知道叶青岚想插足简关二人已久,直至最后如愿逼得心素下堂。就连素来敦厚的沈家二公子沈浩楷,爱屋及乌地对心素印象甚佳,而对叶青岚,提起来亦是颇有微辞。
  心素只是微笑,并无多言。
  片刻之后,心素跟方亭起身,听得身后叶青岚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庭涛明天从欧洲公干回来,到时候……”
  她淡淡一笑,挽着方亭的手,继续向外走去。
  告别方亭,心素下意识又到了那家馄饨店,买了一份馄饨带走。
  老板娘十分同情跟怜惜地看着她,即便她不知道心素的名字,以往常伴她左右的简庭涛,她可是熟得很,前两年,正是拜简庭涛所赐,她的店里,不仅有记者前来采访,更是为很多T大学子知晓,生意越来越兴隆,已经开了数家分店了。
  她自然也知道一年前轰动T市商界的简关分手这一特大新闻。
  现在,看着心素形单影只的模样,她同情微喟之余,极为慷慨地,足足加了一倍有余的分量,亲自递到心素手中,并含笑将她送出门。
  心素拎着大包小包,一路走到自己楼下,刚到楼下,她就发现一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她楼下。
  她走近了一看,是简庭涛,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他的手上还燃着烟。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心素有些诧异,不是说明天吗?
  简庭涛将烟熄灭,目光在她手中的袋子上掠过,眼眸一暗,不答反问道:“怎么这么晚?”
  “跟方亭去逛街了,顺便给萧珊阿姨买点东西。”心素边走边解释。
  简庭涛拎起箱子,跟在后面。
  进了门,打开灯,简庭涛随即将自己的身体抛到客厅里的休闲沙发上,然后,微带疲倦地松开领带,揉了揉眼睛。
  心素放下东西,转身去洗手间,绞了一条热毛巾出来,“累了吧,先擦擦脸。”
  简庭涛接过毛巾,边擦脸边问:“有没有吃的?”
  心素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我最近忙顾不上做饭,只有饼干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我买了馄饨,吃不吃?”她想起叶青岚对她说过的话,心里微微一黯。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简庭涛。
  简庭涛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是那家的?”他轻轻叹了一声,无限感慨,“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心素浅浅一笑,走到厨房拿出碗,将馄饨腾了出来,端到简庭涛身旁,仍然微带歉意地道:“对不起,不知道你来,我让老板娘放了辣椒。”
  简庭涛微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偶尔吃点没关系。”他看向心素,“你这么倔强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吃辣椒吃出来的?”
  心素身体微微一僵,半天才会过意来,他是——在调侃她?
  一时默然。心素端了两杯水,递给简庭涛一杯。他坐在桌前,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头不语。简庭涛真的是饿极了,一贯十分讲究礼仪的他,很难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
  心素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小皮箱,她试探地开口:“你——还没回家?”
  简庭涛边吃边淡淡地“嗯”了一声。坐了一天飞机,刚下机就来到这儿,一直等着。他不经意般瞧了心素一眼,“你今天不加班?”
  听说她们公司仿佛有个叫什么唐文虎的小中层最近一直为难她。可惜这个倔得要死也要面子得要死,生怕他看轻她的小女人多半不会主动跟他说。不过无妨。
  心素摇头,“没有。”奇怪,竟然不记得了,她跟他说过公司最近要不定期加班吗?
  看着他深深疲惫却又强撑着的模样,心素有点隐隐的疼,又有点担忧,“你应该跟贾……呃,妈说一声,免得她担心。”她的脸微微一红。
  简庭涛仍然低头吃着馄饨,他的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但是,他轻咳一声,仍然不动声色地道:“我已经给妈打过电话了,”他顿了顿,“她知道我在你这儿。”
  心素顿时大窘,双手绞扭着一言不发。简庭涛似乎没有留意到,吃完馄饨之后,就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假寐。
  十天的行程,硬是给他压缩成了八天。原本不用这么赶,原本不用从商务舱改签经济舱,原本不用转机而硬生生在飞机上多待两个小时……
  只是现在,不同了。
  待心素收拾整理完毕,走出厨房,有些意外而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仿佛睡着了般,呼吸轻浅而平顺。心素注视了他一会儿,悄悄走到房内,抱出一床薄被,轻轻地盖到了简庭涛的身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帮他仔仔细细地掖了一下边边角角。
  简庭涛蓦地睁开双眼,“干吗?”他仿佛在梦中,丝丝缕缕的发香萦绕在耳边,轻柔而略带呵护的动作,暖暖的带着太阳香气的被子。唔,她还是喜欢挂那种味道的香熏袋。他的心里漾过一丝妥帖。原来,还算有些东西她没有丢掉。
  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心素有点窘,“没什么,帮你盖被子,”她垂下头,半晌之后,“你春天不是一直容易感冒?”他的易过敏体质,远不若外人以为的那么好,偏偏自恃甚高。
  简庭涛笑了一下,“我没睡着,只是躺躺就好。”他的话音中,带着些微的调侃。
  心素的脸红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嗯,你今天……今天晚上……”
  简庭涛微微挑眉,压根不打算等她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径自拨出号码,“妈,是我,嗯……我在她这儿……知道了……我不回去了,你让司机送几件换洗衣服过来。”他瞥了眼心素,“嗯,她很好。”说完,放下电话,正襟危坐,继续挑着眉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吗?”
  心素心里气苦不堪,话都被他说完了,人也在这儿赖定了,还能有什么事?!这个简庭涛!她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两声喷嚏,他没事,她倒有些感冒了,“嗯……你今晚,真的要……要……”她的脸又红了。
  简庭涛神情非常郑重地侧过脸来思考了一下,“怎么,关心素,不欢迎我今晚借宿吗?”
  心素低头,脸继续微红。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简庭涛不由有几分好笑地附耳过去,“心素,你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他的声音蓦地喑哑,“……和当初……结婚那晚……”
  心素更是窘得头深深埋了下去。
  简庭涛终于放开她,他的脸上仿佛笼上层淡淡的灰,有些阴晴不定。他低声地道:“十年我都等了,不在乎这一刻。”他的话音里,隐隐透出几分淡淡的忧伤,“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他转身,“司机还在楼下等我,我走了。”
  心素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今天,碰到叶青岚了!”说完后就深深后悔,还有些懊恼,她这是怎么了?给圈套自己跳?他会不会以为……
  果然,简庭涛立即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嗯?我是不是听错了?”他的脸,在灯影下向她欺过来,“我应不应该感到奇怪,签字离婚快一年了,才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重又附到她耳边,“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一下,你并不若当初表现得那么高姿态?又或者,从头到尾,你还是有点点在乎我的?”
  心素瞪大眼睛,涨红了脸,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他是逗弄她上瘾了吗?他以为自己还是十九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吗?
  她一边推他一边有些懊恼地道:“我……只是……”
  话未说完,她的唇瞬间被轻轻一封,然后,简庭涛放开她,提起箱子向外走去,“心素,你应该记得当初签字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叶青岚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从来都不是。”
  说完,轻轻阖上门,走了出去。
  两天后,一个安静的晚春夜晚,简庭涛和叶青承两人,坐在T大那个小小的篮球场旁。
  是叶青承约他出来的。这两个多年好友自打各自接下自家生意以来,都很是忙碌。叶家做出版业的,叶青承忙着到处出差开会调研。简庭涛呢,前阵子简氏从海外考察聘回聘了一个海龟经理,原本指望他将西方先进人力资源管理理念洋为中用,偏偏此人有步兰州黄河集团经理人的鸿鹄之志,大有凌驾于董事会和他这个董事长之上的意图。而原本职业经理人和企业主之间的是非与纠葛,就已成为中国社会经济生活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到得后来,观念差异,行事作风也各自不同,其他经理与此人无法沟通,纷纷到简庭涛面前来告状。偏偏此人归国的时候,T市和省里有关领导将他树为典型,很是看重,简氏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连贾月铭都淡淡说了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叶青承略知一二,“怎么?那个刘大鹏还在你们那儿当钉子户哪?”
  简庭涛皱眉,“当初董事会那帮老头子提出来的时候,我就不很看好。一个默默无闻美国大学的博士,根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倒是从小到大学生会干部,留学生联谊会领导之类的头衔不少。”简庭涛对这样的人向来心存疑虑。他喝了一口啤酒,“这帮子狡猾的老狐狸,现在知道躲在背后不吭声了,让我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
  叶青承浅浅一笑,“啧啧,这算什么,还难不倒你吧,”他顺势给简庭涛一拳,“老狐狸对小狐狸,你倒还占了上风。”杀鸡给猴看,顺便还可以堵上某些人的嘴。他简庭涛好像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啧啧啧,阴险哪。
  不过,似乎……
  简庭涛切了一声:“少来。”他侧过脸来看看相处十数年的老友。算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聚一聚。此次难得两人各自从国外洽公回来,抽了个闲暇,相约拎了几打啤酒,来到当年一度挥洒驰骋过的地方。坐在篮球场旁的那个小小石凳上,看着不远处家属区里的灯火,闻着幽幽的槐花香,和当年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说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间,叶青岚侧过脸来看看他,“庭涛,你知道吗,当年,我很羡慕你。”
  在那一弯月光下,他若有所思,他的眼中含有一丝连简庭涛都无法知晓的深意。他的脑海,似乎又盘桓着那曲萦绕心间挥之不去的幽幽筝音。
  简庭涛微微苦笑。羡慕他?他喝了一口啤酒,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他的生活,他的心绪,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吹皱春水,就此不复平静。一贯高傲的简庭涛,一贯决断的简庭涛,内心深处,似乎早已蒙上一层岁月的烟尘。
  既无法淡忘,更无力拂拭。
  他爱上了一个劫。
  所以,注定要万劫不复。
  又过了片刻,叶青承注视前方,不经意般道:“前段时间,我爸妈又找过你?”叶氏跟简氏联姻的动议,从来都不是新闻。但此次似乎有所不同,至少,青岚的表现跟以往都不同。叶青承是从英国忙完公务回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这样一个消息。
  以他对简庭涛的了解,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上次意大利餐馆,他冷眼看着,简庭涛从头到尾漠然以对,刘副总刁难她,他眉头抬都不抬,可是,到得最后,他的车上载的不是别人,是她。
  孽缘。他的第一反应。解不开,割不去。
  简庭涛点头,“是,”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同样侧脸看向叶青承,“你来找我的原因?”
  叶青承也点头,冷静开口,口气中带有些许无奈:“青岚毕竟是我妹妹,而且……”青岚对庭涛这么多年来的痴恋,和报上的那些八卦,他毕竟不可能完全当作无动于衷。
  他这个傻妹妹,白读了那么多年书,就连文盲都知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都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还苦苦守着一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生根发芽的远漠荒芜之地,气过也骂过,反目过也和好过,那阵子,他连简庭涛都疏远了不少。
  只是现在,他几乎已经麻木。
  简庭涛仰首看向天边,遥远的星辰,未知的苍穹,“你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来向我求证,是不是?”他微微一晒,眼神也轻轻一黯。
  有个人……有个人……曾经连这样都不屑,外人也不如。活生生的咬牙切齿的可恶。
  他的心底,又是一阵阴郁。
  叶青承仍然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简庭涛继续喝着啤酒,淡淡地道:“你做出版的,不会不知道记者们的本领高超,报纸上登出来的那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青承一眼,“通常跟当事人并无瓜葛。并且,你知道青岚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她的确是简氏公司的好员工,这两三年来,率领公关部为公司作了非常多贡献,杰出员工的优秀业绩,不须你提醒,简氏一定会记住。”他喝完啤酒,顺手将易拉罐准确扔到一边的垃圾箱中,“还有,青承,当年我就跟你说过,这么多年来我也自信完全做到,你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无须你多说一句话,该照顾和关心的,我自然会照顾会关心。”
  叶青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心中一阵阵泛起的苦。
  十年前,他早已知晓。
  关心素,这个特别的女人。他曾经到简家去过,记得那天,窗外是大株大株开得绚烂无比的榆叶梅,间杂着一大片一大片或蓝或紫的桔梗,看得出经过精心打理。
  简庭涛浅浅一笑,“心素从家里挖来的根,偏偏这里的土养花,开得比原先还要好。”
  心素穿着看似寻常却悉心搭配的衣服,脚上一双鹅黄软拖,叶青承冷眼看去,简庭涛脚上也有一双驼色软拖,绣的竟然是一式一样手工绣上精巧之至的野鸭凫水。啧啧,够酸的,他口中的牙倒下一片。想不到简庭涛的品位会登峰造极到在家里也要穿上情侣鞋。
  心素笑意盈盈地围上围裙,“今天我做几样简单的,下厨招待客人。”
  叶青承并不敢抱太大期待。可是,一顿饭吃下来,他才发现,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这样一天,菜的滋味竟然可以用清雅来形容。这一顿饭他吃得无限满意,手工鱼圆,外形圆润、口感细嫩、滋味原鲜,盘边围着清翠欲滴的窄窄荷叶裙边,简单拌就的芹末蜇丝和香菜云丝,少盐少糖轻焯快煮却味道无限绵长。
  他母亲是上海人,所以,杯盘换盏间,他最最中意的,反而是那道小火慢炖的腌笃鲜。趁着心素下厨去取菜,简庭涛微笑,“你跟我都是沾我妈的光,昨天我妈偶然说要吃,心素大早就专程去买鲜蹄?咸蹄?和春笋,再配上鲜芦笋、马蹄、红黄椒、枸杞、杏仁片……她说得那么多,我也记不住,反正煨了好久,偏偏她做好了,我妈有事又出去了。”
  叶青承不语。心态复杂。
  书房内,叶青承抿了一口心素送上来的茶,不经意般四处看看,以前他经常来,看得出来,现在的面目全非多半是因为这位小家碧玉的简夫人。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倒是养眼了许多。他看了看窗前和桌上渐次展开的盆景,从风姿秀美的文竹到遒劲苍健的榕树,再到枝繁叶茂的宋梅,放置得错落有致恰到好处,他注视着那两小幅美仑美奂的刺绣山水屏风,再看看简庭涛身后墙上那幅清雅隽秀的字,闻着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花香,听着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悠扬乐声,笑笑,终于说了一句:“暴发户们挖空心思要当贵族,其实他们不知道,那些千百年来被他们误认为穷酸无比家徒四壁生活窘迫的文人,才是生活得最讲究的精神贵族。”
  简庭涛略略沉吟,也笑,“你要把我们这帮连暴发户也算不上的人一网打尽吗?”
  叶青承失笑,摇头,“庭涛……”他半真半假地说,“你知道的,我要求一向不算高,若是有天,出现第二个巧手若斯的,务请帮我留意。”
  以后很长很长时间,他都隐隐约约记得那个有着若隐若现酒窝的笑靥,那双变魔术般一道道端上美味佳肴的柔荑,那双含笑澄净的双眸。
  心素如简。
  所以后来,他才万分惊诧,坚持隐忍不发。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因此,他略带无奈地深深叹息。
  简庭涛恍若未闻般凝视着前方晃动的树影,他的语气极其淡漠:“青承,已经晚了。”
  他的心抑或会被什么蒙蔽,但他的心,从不盲目。
  他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有些心绪,需要时间来慢慢沉淀。
  只是,在认清楚这一点之前,他走了很长一段弯路。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十年来,以他对心素的了解,他有一种直觉,心素和柯旭之间,不止相救如此简单。而他想知道一切,哪怕过程坎坷。
  他心中苦涩,却矛盾地甘之如饴。
  叶青承一凛,仿佛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默然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思之又思,拍拍简庭涛的肩,有点艰难,略带歉意地道:“庭涛,如果……看在青岚……”他完全想象得出,自己那个为爱痴狂的小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事实上,当他得知关心素签字求去时,他就有所猜测。这只不过是为他一直以来的隐隐怀疑,做了一个语焉不详的注解而已。
  简庭涛微微一哂,他转开眼去,一言未发。
  第十三章 静夜的思弦
  简家书房内,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架上那个大大的中国结。
  贾月铭推开门,走了进来,“庭涛,都这么累了,还没休息?”
  简庭涛微笑,起身,“妈——”
  贾月铭的神态很满意,“唔。对了,前两天你去的时候,心素还好吧?”
  简庭涛点头,“嗯。”他让母亲安坐下来,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谢谢你,妈。”
  贾女士挑眉,装糊涂,“谢我什么?”
  简庭涛且叹且笑,“在自家儿子面前,您老就省省吧。”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微笑,“妈,我知道,您去找过心素。”在他预料之中。
  贾女士亦是微笑,“彼此彼此。庭涛,在妈面前,你也老实点吧,不必佯装,你敢说,我知道的,你会不知道吗?”她伸出手来,戳了戳儿子的额头,眼中有着激赏,“好小子,学会哀兵之策,学会声东击西隔山打牛,还学会围魏救赵了,嗯?真沉得住气啊,连自己老妈都瞒得这么紧!”她又看了儿子一眼,脸上带着几分诡谲,“看不出来啊,我的儿子,在我面前知道像模像样地做戏了,还一声不吭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利用上自家老妈了,”她悠悠笑道,“妈可是要跟你收跑腿费的!”
  简庭涛无奈地叹了口气,“您知道她的脾气,比牛倔百倍千倍,”想起来就招人恨,“这个时候,要是我去,她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老妈去,是最好的办法。
  亦是他孤注一掷之后,所能想出来的唯一良策。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明了。既然注定了这一辈子,根本无法将她的神情气息,一字一句,从心底统统剜出去。那么,索性镌刻得更深些,又如何?
  贾女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怎么,经过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是真的想清楚了?”让这对冤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否则问题越积越多。
  简庭涛微微垂下眼,“谁叫你生了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他的眼中,竟然掠过一阵淡淡的伤楚。这一次,绳子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彼岸的她会怎样,他还是没有完全的把握。
  贾女士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蹙了蹙眉,“怎么,还没完全解决?”
  简庭涛微微沉吟,头向后仰,“妈,我跟心素之间,不急在一时。又或许,我们都还需要更多一点时间。”
  贾女士一怔,“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跟叶——”
  简庭涛伸出手来,迅捷地止住贾女士的话,“我跟心素的问题,从来不涉及她。”他喝了一口茶,轻轻地说,“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自嘲地将目光又放到了那个中国结上,嘴角一弯,“妈,很抱歉,你的儿子不仅没出息,而且还好赌。”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个中国结,“这一次,我要赌我这辈子的幸福。”
  十天后,心素去昆明出差,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她需要时间来理清一些事情。或许,只有独自一人好好想清楚之后,她才能做出正确决断。她是悄悄走的,走之前,只跟老父还有萧珊打了个招呼,便翩然登机而去。
  简庭涛是在她走后三天,忙完了手头上的兼并收购合同,到心素门前,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拨通邱总手机,旁敲侧击了半天,才得知这个消息。深更半夜,他阖上手机,心底一阵恼怒,这个倔犟的女人!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还让那个老狐狸的邱志豪追着他问了半天。
  第二天大早,一到办公室,他当即询问自己的贴身助理封诚岳:“这两天有什么安排?”口气中,前所未有地带有些微焦躁,还不自觉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
  素来谨言慎行的封诚岳尽管有些诧异,还是不动声色地翻了翻行事历,“今天上午十点,您要跟王副市长一起出席一个剪彩仪式,今天下午,有一个外商洽谈会,明天,您要出席一个外贸项目谈判,后天……”
  简庭涛截断他的话:“把今天以后的所有日程全部延后,给我空出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还有,给我买一张直飞昆明的机票,要最近一班,我剪完彩直接就走。”
  封诚岳呆了呆,随即大吃一惊,出于克尽职守的本能,下意识冲出口一句话:“可是,您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都很重要——”而且,是他跟柳秘书斟酌考量了很久,才最终确定下来的。他也知道一直以来,尤其是最近,简庭涛的工作量完全超负荷,但没办法,那个海龟经理终于撑不下去撂挑子不干,他最近等于身兼两职。
  简庭涛向门外走去,淡淡开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在接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回过头来,“诚岳,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去哪儿了,有事先帮我挡一挡。”
  待到封诚岳回过神来的时候,简庭涛已经不见踪影。奇怪,他这个向来比他还要兢兢业业的上司居然会跷班?而且,语气居然破天荒地开始情绪波动?要知道,简庭涛的公私分明是T市出了名的,就算T市早已传开了叶青岚小姐即将成为简家妇,在公司里,也从不见他对叶青岚稍加辞色,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最近以来,由于众人知晓而不能明言的原因,他脸上的严峻神色更是可以媲美南极冰山。
  唔,有点奇怪。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上一次见到总裁大人这种罕见情绪,还有莫名跷班,是在什么时候?
  他努力回想,想起来了——
  将近一年前,一日中午,他和办公室的两位无敌秘书,沉稳干练从不多嘴三十多岁的柳秘书,还有工作能力超群,八卦本领也超群的小邝秘书,凑在一起闲聊。
  突然,活泼且口快的小邝秘书拍了拍脑袋,“哎,我前两天看到咱们的总裁夫人了!”她对简庭涛甚为崇拜,曾经扬言考进简氏就是为了能多看几眼这个钻石级的大帅哥,连带着对这个深藏不露的简夫人,也很是好奇,只在公司的一次尾牙聚会上惊鸿一瞥,就印象极为深刻。
  稳重的柳秘书白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简夫人在一家贸易上班,工作上也偶有往来,尽管柳秘书对她挟简氏总裁夫人之身份事必躬亲尽心尽力地去挣五斗米的行为有些不解,但是,仅仅数面之缘,她就十分欣赏简夫人身上淡泊温雅的气质,也就无怪乎总裁当初对她穷追不舍,用尽心机。
  她是公司的元老,又拜方之磊父女所赐,对简关恋爱的过程,知之甚多。
  只是,自从叶青岚小姐加入简氏企业以后,公司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微妙,而且,在背后谈论上司的私事,实在非秘书本分,于是,聪明的她欲起身倒杯水,也好借机中断这一话题。
  小邝秘书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别急啊,柳姐,我还没说完呢,”她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在哪儿看到她的,还有,她跟谁在一起——”
  喜怒不形于色的封诚岳,眼皮突然一跳,“在哪?”
  果然,小邝秘书继续神秘地道:“我带外甥女去看病,在第一人民医院,一大早就看到她坐在三楼的走廊上,旁边——”她拉长声音,“还有一个男的,坐在她身旁,好像一直在安慰她,说妈没事什么的,还帮她擦眼泪递水拿纸巾,对她体贴温柔得很,而且那个男的长得又斯文又帅气,好像金城武呢!”
  封诚岳直觉反驳:“不可能!”他也是当年的T大学子,只比心素低一届,对心素的为人了解之至。心素的谨慎小心是出了名的,私生活绝不会如此不检点。
  小邝秘书也不甘示弱,她最讨厌别人质疑她说话的真实性,尤其是这个阴阳怪气又有点娘娘腔的封秘书,“怎么不可能?!我出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到斜对面的馄饨店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那个男的,还一直牵着她的手,老远看过去,就像一对甜蜜蜜的情侣——”
  柳秘书那么点头醒尾的人,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知厉害,连忙沉声喝止:“邝珊珊——”
  已经来不及了。
  小邝秘书一回头,只见简庭涛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封诚岳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连同第二天一整天,简庭涛都杳无踪迹,待到回来时,已是第三天,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将自己埋在公务里,没日没夜地天天加班,烟酒均沾。累了困了,就在办公室内设的休息室里躺一躺,很少回家。
  又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就听说简夫人已经签字求去。
  为了这件事,他跟柳秘书两个人,连同没心没肺的小邝秘书,还不安了半天。
  现在,难不成……
  封诚岳心中亦喜亦忧。
  这天中午,下班时分,封诚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和一张一张的便笺条。
  整理到那盆清翠滴绿的龟背竹,他的手轻轻一颤,再整理到左手那包昨天才出现的瑞士出品的治疗哮喘的最新药剂,他的手又是轻轻一颤。
  他索性扔下手中的东西坐了下来,有些怔怔地撑着额头。
  总裁大人倒是走得轻松,留下他收拾烂摊子,一想起来他就头疼。再加上极有可能要面对……他的头更是不仅疼,而且十分……十分……之疼。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每日要听到数次的清脆声音连同同样清脆的高跟鞋声在他背后响起来,“封特助——”
  封诚岳头皮一麻,冲动之下几乎要夺门溜走,但是转过身来的他,还是用无懈可击的招牌微笑回应:“你好,叶经理。”
  叶青岚一向对他很是客气,此时也不例外,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封特助,庭涛哥呢?”现在是下班时间,她一向都是这么称呼的。
  封诚岳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呃,总裁,他……”
  叶青岚有几分敏感地道:“怎么,他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事先走了?”
  封诚岳有几分心虚地咳了数声,“……不是,总裁他,这两天不在。”他扶了扶眼镜,避开叶青岚的眼神,“他有事,出差去了。”
  叶青岚十分意外,“又出差?”不是刚从欧洲回来没多久吗?她蹙了蹙眉,原本还想趁热打铁,探探最近似乎心情有些好转的简庭涛的口风呢。尽管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两人相处的事实真相于她而言,却如饮水,冷暖自知。
  她一边向外走一边取出手机按键,拿起来听了半天,“关机?”旋即回身,“他去哪儿出差了?”
  封诚岳闻言,顿时又咳了数声,才迟迟疑疑地答道:“……呃,对不起,总裁走得很匆忙,没有告诉我。”
  “是吗?”叶青岚有些狐疑地扬扬柳眉,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礼貌谦恭实质绵里藏针,且对简庭涛忠心耿耿的封诚岳,口风之紧,堪比红岩中的许云峰,就连业已禅位的贾女士,亦是赞赏有加,因此,不再追问下去,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她自然会想办法打听出来的。
  方才深受她目光荼毒的封诚岳不自觉地长吁了一口气。
  英名神武的总裁啊,再这样下去我就快顶不住了,你办完事最好还是赶紧回来吧!
  远在昆明的简庭涛自然不知道他这个万能助理心中的疑惑和祈祷,他很顺利打听到了心素下榻的宾馆,但是,却没有见到心素本人。因为就在他前往宾馆的路上,心素已经办完事结账先行离开。
  但是,因为事情提前两天圆满完成,因此她并未返回,而是报了一个旅行团,转往丽江旅游。简庭涛闻言,当即买了一张昆明飞丽江的机票,五十分钟之后,他已经站在了丽江的土地上。
  他的心里,居然前所未有的有点忐忑不安。
  十年前那种青涩少年的情怀,一瞬间充盈在他的心间。
  丽江,这样一个人间仙境,到底会许给他怎样的未来?
  当心素从依山傍水,古朴秀雅的丽江古镇游玩归来,随着旅行团回到宾馆,在大厅里,劈头竟然看到一个微微含笑的人。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是西装革履穿得十分正式,还拎了一个公文包的简庭涛。只是,显然经过了一场舟车劳顿,他脸上微显疲惫。
  一刹那,心素的心里百感交集。她自然知道他是跟随她而来的,她更知道,简庭涛的工作一直安排得有多密集有多走不开。相形之下,她不仅瞻前顾后,而且极其自私。
  她走上前,声音有些喑哑:“……你,怎么来了?”
  简庭涛的目光掠过她恬静而微带惊诧的脸庞,微笑,“跷班,随便出来转转。”
  心素不禁嘴角微牵,这个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庭涛。
  简庭涛的眼神向四周的人们随意看了看,紧紧揽住她,“偷偷一个人溜出来玩,居然都不告诉我。”他附到心素耳边,用她才能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休想!”
  旅行团的人还有大堂服务员们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看上去器宇不凡的大男人对着心素低声耳语,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心素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同团一位路上跟心素相处得很是融洽的大姐走过来问:“心素,这位是……”
  心素尚未来得及回答,简庭涛已经微笑着伸出手去,“简庭涛,心素的先生。”
  大姐吃了一惊,也伸出手来笑道:“你好你好,哦呦心素,你已经结婚啦?原来一路上我还一直想着,我有一个侄子也在T市,看着你正合适,还想做媒呢……”
  简庭涛闻言,脸黑了泰半,朝心素投去毫不掩饰的谴责一瞥。心素无辜,惭愧低头。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地,心素脱离集体单独行动,跟简庭涛一起出外游玩。
  他们去欣赏民居,他们登上万古楼,遥看玉龙雪山,俯视整个纳西古城,他们去沐王府游玩,他们在小店门口的树阴下,品茶聊天,任清风吹着,听小溪在脚边哗哗地流着,时不时地相视而笑。多少年,都没有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在一家寺庙里,心素虔诚地一一为家人祷祝。
  她曾跟父亲同游西藏,适逢当地雪顿节,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拉萨,太阳最早的霞光还没有照临雪域上空,她跟父亲一早出门,却看到交通警察早已在路口维持秩序,而市民和专程前来参加雪顿晒佛的善男信女争先恐后地涌向通往西郊的所有道路,在凌晨的街道上组成了一个极其壮观的游动队伍。她置身其中,看到人们如此急切地奔忙,仅仅为了占据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位置,迎接太阳初升时的亮宝仪式。然后,彼时尚且年幼的她跟着无数的人一起聚到哲蚌寺,那真是个动人心魄的壮观场面:仰望佛的光辉,感受灵魂净化。
  父亲告诉她:“在拉萨,如此之多的人在同一时间为同一个目的涌向同一个地点,只有雪顿节这天的早上才会有。”他意味深长地道,“所以说,有信仰的人和没有信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心素牢记。
  她一转眼,看到简庭涛背负双手,无可无不可在站在一边,心里一动,当即为他买了一个平安符,亲手挂到他的胸前。
  简庭涛看着自己胸前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微微苦笑,“心素——”他从不相信这些,再说,一个大男人,挂着这劳什子,到底羞是不羞?
  心素温柔地止住他,低低地道:“我以前也从来不信,可是现在……”她凝视着他,眼角泛起淡淡的水光,“现在,或许我已经老了,心境不比从前,我没有一刻如现在般希望你可以平安,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平安。”
  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夜晚来临的时候,简庭涛牵着心素的手,微笑着看四方街上汇集了许多的人,围成很大的圈子,中间燃了篝火,噼噼啪啪的火星爆在空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和着当地人,跳着欢快的舞蹈,他任性地拉过心素,也要参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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