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千堆雪[梁凤仪]

_19 梁凤仪 (当代)
青云在利通再叱咤风云,裙带关系的阴影过重,有谁会认为那是他的本事所
致。
“青云,你有想过作何发展吗?”
“有。”青云把椅子移近了我一点,非常认真地说:“我打算重组伟力电讯,
注入新的电脑合约。”
“什么?青云,我并不明白。”
“伟力电讯是七二年间上市的一间公司,现今仍在交易所挂牌。只因七三年
时重创,之后乏人营运,以致于经年处于毫无交易活动的冬眠状态。”
这类股票多的是。就算以现今上市的资金条件而论,五千万资本的机构,算
不了什么,把一些贵价物业拨归公司名下,已符合上市的资本规定。若是七二年
期间上市的,条例的严谨程度也值得质疑。人们老以为凡是上市公司必定财雄势
大,经营有术,真是很错误的观念。交易所内挂牌的几百只股票,除了恒生指数
的成分股之外,其余有比例甚多的股份在上市后不久交易活动即呈衰退,终至消
失于茫茫股海之中,老是不能翻身。
这伟力电讯怕是其中一只冬眠股份,何以青云独垂青眼了?
“因为我了解这家公司的背景,认识它的持权人,并且电讯电脑行业是我的
专长。待你回香港后,我会飞到西岸三藩市去,接洽美国一间新兴的韦迪逊电脑
公司,希望能购得他们新产品总代理合约,作为伟力的营运资产。重新包装好,
再放到市场去集资,是成功可恃的捷径。”
青云在细说计划时,红光满面,眉飞色舞,看得出他的兴奋,跃然于眉梢眼
角之间。
谁也不忍心在此时此际不予他鼓励与附和。
更何况,计划是好的,难得青云可以在自己本行内找到一个可以重整乾坤的
机会,打好了新扛山,他在社会上由有另一重尊贵的身分,更与我匹配。
不消说,我要准备拿出一笔可观的资金来,将伟力电讯重组。然,这有什么
打紧呢?别说青云是个才智之土,就看生活的圈子内,不知多少个香江富户,需
要在机构内设个虚位,让那起公子哥儿。乘龙快婿,可以大摇大摆地活下去,更
以此保卫自己的面光。
因而,我问:“青云,你预算过要多少资金周转吗?”
“最主要看美国的这间韦迪逊电脑公司合约价钱,始能定夺。届时我要你的
推荐,向银行借贷,利通当然不在此列。”
“你何苦如此狷介?”
“能够以你的名声压阵,给予我发展机会,已是非常难得的支持,我不希望
直接领受你金钱上的资助。”青云轻轻叹气:“又是书生之见,掩耳盗铃的另一
招!”
“别傻!只要我明白就可以了!青云,如果是动用一亿港元资金上下的,完
全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你我应无分彼此!”
说着这话时,我其实有点惭愧。
若真如我所说的,跟青云无分彼此的话,又怎会一下子露了出手,实斧实凿
地给青云一个数目限额去发展呢!
这其实是家教使然。父亲生前,要应付的穷亲穷戚,甚而落难的故旧,多至
不可胜数。他是来者不拒,断断不肯让开口求助的人空手而回,坏了他乐善好施、
仁厚心肠的好名声。唯,他必定心中有数,先在对方开口要钱之前,定一个认可
的数字,然后自动提出来。一则可免去讨价还价的尴尬,二则堵塞对方开天杀价
的机会,三则落得清爽大方。至于他答应帮忙的那个数目,自然视乎跟求助者的
情谊关系,以及他需要援助的理由而拟定。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过是家学渊源,套用父亲的招式。想深一层,
不是不惊心的。原来我对青云,仍未能做到无分彼此的地步,非但如是,差距还
是太远了!
一亿港元对我,仍是个轻而易举的数目。
我安慰自己,也许,过一些时,青云和我的关系与感情巩固下来,情况会比
较从容一点。
正式的新婚夫妇,尚且有个互相适应期,多少有点防范与戒备之心,怎比老
夫老妻,真正经历患准生死与共呢?我心释然。
看青云的脸色,并没有什么转变。对他,又添一层敬重与歉疚。
“青云,”我决定补充:“你且放手去研究,有了更多实际资料,我们再好
好商议。未尝不可以把它看作一宗正宗生意处理,别把我们的私情牵涉在内,成
为无端的障碍,而坏了大事。”
青云似在思索,然,也连连点头。
“当然,如果发觉这个构思并不健全,不妨放弃,生意机会遍地皆是,我们
不急于一朝一时,对不对?”
我希望引导青云将整件事视为正常生意处理,或者对他的感觉有利。
青云没有造声,呷了一口酒。
我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伟力电讯的持股人是谁?你跟他相熟?”
青云将酒一饮而尽,答:“对。是陆湘灵。”
我心怦然一动。陆湘灵?那个杜青云初恋的爱人。
“伟力电讯是湘灵之父创建的,七三年股票风暴,被市场歪风影响,刚上了
市,就一败徐池。以后的故事,我已告诉了你。”
我突然地沉默下来,心上的不安,像浓雾,一下子凝聚,越来越迷糊越沉重,
越分辨不出方向与感觉。或者干脆地况,我意识着事有跷蹊。
“伟力电讯一直在长期昏迷状态,只因乏人照应,更无强心针起死回生。我
跟湘灵商议过,这是个可行的方法,她已表赞同。”
“那么说,你并不打算将伟力收购,借尸还魂,再使之在市场活跃,你只是
跟湘灵携手合作?”
“你看呢,应该怎样做才最适合?”
才说了要把这件事看成正经生意处理,自不能前言不对后语。我因而不便将
酸风妒雨稍稍吹入事情的讨论之内。
“这要看陆小姐的本人意愿。她肯退位让贤的话,自然由着你独断独行比较
干脆。”
“她无所谓,这么多年来,只她的叔父在打理着一些例行交代的手续,整间
公司已是如假包换的空壳。”
“现在呢?父债女还好一段日子,她生活已安定下来,并不想以一个新身分
重现人前吗?”
今日社会,笑贫不笑娼,谁也不会有长久不灭的兴趣去重提某人的往事。
“她曾经万念俱灰,现今只以女儿为重,算是得着一点生气。我相信,姑勿
论是跟她共同管治伟力,抑或全面收购
过来,对她的分别不大。“
我们这就似乎不必再在这方面研究下去了。或许,我是太多心了,陆湘灵与
青云的情缘老早巳了,如果还有任何藕断丝连的话,怎会毫不忌惮地在我面前提
起?青云若不对我坦白,我又如何得知一切底蕴呢?
一宿无话。
我离美飞港的航机在下午启程。
纽约之行,得着个身分感情,生理心理上的愉快转变,竟是乐极忘形,连要
到欧年银行去开保险箱一事,也置诸脑后。
我晨早让青云陪我赶到银行的保险箱部门去。真好,店部门的人根本不晓得
我是谁,更不知父亲早巳去世,故此联名人之一签妥了纸,就把我放进保险箱库
去。
我把父亲的这个保险箱打开,吓一大跳。
其内,空空如也。
只放着一个小孩于用的红蝴蝶发夹,以及一条颇为残旧,其上印有小白点的
红丝带。还有一张宇条,分明是父亲的字迹,写了八个字:
珍之重之,永志不忘。
我呆住了。
这是什么童思?
线索吗?是寻找父亲红颇知己的线索吗?
我茫然地把这两件东西放回保险箱去,缓缓地锁上,再走出银行。
青云催前来,扶着我急问:“什么事?福慧,你怎么神情如此怪异?有什么
事发生了?”
我不期然地把脑海中闪过的念头,讲了出来:“父亲大概有个私生女呢!也
就是说,我有个小小年纪的亲妹妹。”
“福慧,你说什么呢?”
“青云,你不会明白。这是一个我还不曾告诉你的故事。”
骤然而来的发现,宛如春雷暴雨,震撼心弦。我初而迷惑,继而兴奋,禁耐
不住长久以来的纳闷与私下推理,我如许急切地需要有个可信任的人,跟我分担
一总的猜测、疑虑,甚而是惊恐,或愉悦。
青云,自是最佳人选。
我们急不及待的,钻进华尔街旁边的一间小咖啡店去,要了两杯香浓咖啡,
开始讨论着这件大事。
第一次,我把父亲遗书的秘密告诉他人。青云非常细心而专注地听。他恍然
大悟,这才知道原来程张佩芬一役,并不是我被动地为父亲的声名尽力,而是一
出精采夺人的折子戏。
“青云,父亲不论在美、加、港三地均开设保险箱,只有这个开在欧年银行
的保险箱,有我的名字作联签,会不会是父亲故意留下的线索,让我及早发觉,
予以根查?”
“绝对有可能。”
“那个红色蝴蝶发夹子,以及红丝带,肯定是小女孩的用物,如斯慎重保存,
除非属于父亲心爱人配用过之物。”
“也对,你童年时喜欢用这类发夹吗?”
青云的意思,是怕父亲不过钟爱我,而保留作为纪念。
这层顾虑,立即可以迎刃而解,因为,我小时候最恨红色,什么红鞋儿、红
帽子、红袜、红裙,一定不肯穿,这个怪脾气传诵于亲朋戚友之间,都视作怪谈,
哪有小女孩不喜欢红艳艳的颜色的?
并且,我自几岁大就剪一头短发,直直地垂至腮边,根本用不着丝带与发夹。
“那么,”青云再沉思:“会不会是你母亲童年之物,或甚至是瑞心姨姨所
有?他到底钟爰过这两个女人!”
我细细地思索一会,答:“可能性很低吧?”
“何以见得?”
“因为母亲与瑞心姨姨是逃难到香港来的,怎会把儿时之物携在身边?何况,
纪念她俩,也用不着老远放进纽约的保险箱来。”我倒抽一口冷气“差不多可以
肯定了,父亲有个私生女儿!”
“你打算怎样?”
“继续努力寻找她母女俩!回港去,第一件事就到晓庐去,问清楚那湛晓兰
是不是有个小女儿!”
“找到了呢?”
“照顾她、供养她、提携她:”
“福慧,你好爱你父亲!”
“当然,没有父亲,我何来今日?爱一个人,敬重一个人应该生生世世,为
他的理想而做着一切能力范围以内之事。”
“说得太对了,简直深得我心!”
“我是真心前,并非为讨好你而讲这番话。”
“与有荣焉,故此分外的感动。”
“父亲在天之灵,应保枯我尽快找到她们,妹妹尤其需要悉心栽培成长。”
“我有预感,你们很快就会骨肉团叙。”
“真的?”
“真的。”
跟青云在一起,最大的喜悦就是有安全感。不论我做什么事,都固着他的支
持与肯定,而可以放心放手去干。我的思想言行,一经他的认可,就如虎添翼般,
似是无懈可击。
不论公事私事的处理,我都需要这份强而有力的辅导方量。
真不愿意跟青云分别,就算几天,都难舍难离。
肯尼迪国际机场上,青云抱我在怀,吻如雨下,连连地落在我的脸上。我笑
他:“怎么好俾一头啄木鸟!幸好不是啄食我的心,否则,不得了!”
青云没有答我,立即吻住了我的唇,禁我再说些无谓话。
送我上机之后,青云转至喇瓜地亚机场,到三藩市去跟韦迪逊电脑公司商谈
合约条件。
美国加州的经济一直跟东岸很多州各领风骚,为的是在加州有世界最先进科
技的企业机构林立,各电脑公司的发展集中北美西岸,提供极优异的薪金予专业
人士,因而循环刺激经济,繁盛无比。
继电脑业在加州以雄霸天下的姿态出现后,今后的十年,加州又会垄断品种
改良学的市场,使大部分的农作业生产,得以借助科学的进步,不但快高长大,
且质量并重。西岸充沛的阳光,将更燃亮投资者的壮志雄心,层层相因,加州必
会稳坐世界巨大经济地域的宝座。
但望青云此去有成。
回到香江来,时差的关系,使我一清早就已转醒过来。一定跟年纪有关,从
前在美国念书,随时满天空乱飞,活泼得宛如小鸟,丝毫不觉疲累。如今,一交
三十的关卡,立即出现疲态,真不敢想像四十以后会是何光景?
四十?届时青云若然创业顺利,证明了才具之后,再把利通交到他手上去,
就顾理成章了吧。我还不如挂个虚衔,享享清福,天天带着孩子上街上学,晚上
衣冠楚楚,陪在丈夫身边应酬去,风花雪月一番,岂不是好!还担心什么奔走劳
累。
且多捱这几年,就一切都更称心如童了。
撑着倦怠的身子,大清早就回到利通银行去。想必是大叠文件等着我批阅吧!
康妮果然是个勤奋的孩子,心知我公干回港的第一天必有极多事务要处理。
她竟晓得自动提早一小时上班。难得之至!
打工真是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只要一个机会,逗老板欢心,以后就容易风
调雨顺。相反,偶然一次触怒天颜,犯了大忌,日后再加九倍的努九,也仑枉然。
这康妮,看得出来,她为了稳坐主席室秘书之位面的的确确花了心神,日有进步。
我很欣赏。
“江小姐,吃过早餐没有?要不要给你买点什么吃?”
“不用了,就冲一杯较浓的咖啡即可。”
我才坐下来,立即发觉办公桌上放了一个锦盒,因而叫住了康妮:“这是什
么?”
“啊!是一家叫晓庐的古董店送来的,说是你订下之物。”
晓庐?
我慌忙打开锦盒。柔光满溢,通体洁白的一把玉如意,静静地躺在锦盒之内。
我立即抓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出利通银行大厦,直趋晓庐。
还是清晨。晓庐的大门,仍关着。
我正想伸手按铃,里头有位姑娘,抱了几盒东西,刚推门而出。我认得正是
那天招呼我的店员。
“小姐,你好!”
对方微笑,一脸光洁白净,态度大方得体,连个小店员都有这份架势,可以
想见店主人的品质是何尺度了。
“江小姐吗?”竟还认得我。
“请问谌晓兰小姐回港来了吗?我收到她送来的玉如意,特来看她的。”
“湛小姐就在店里头,你请进去。”
小店员闪身让我走进店铺。她便迳自离开了。
晓庐摆设如昔,走过那梨木镶玻璃的陈列柜,只余枣红丝绒躺着,玉如意已
经不在了。
再往里头走,大抵是晓庐的办公室。面前挡着的只一个松鹤延年图案的屏风
并没有门。我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把乌亮得闪着光彩、齐腰,有如一块黑锦
的秀发。这个必定是湛晓兰无疑。
清晨,她竟在自己开设的古董店内执着毛笔,伏桌写字。
看到我并不熟悉的画面,觉得美丽得难以置信。
我微微咳嗽一声,喊了一句:“是湛小姐吗?”
转过来一张秀气得教人神为之夺的脸。
我再度惊呆了。如说一头秀发诱人,倒真不及她那双乌亮的眼睛,有如黑夜
晴空,流转自如的两颗星星,教人翘首欣赏,不能自已。
天下间竟有如此美丽销魂的人儿,我见犹怜,何况是异性?父亲若迷恋她的
话,是太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了。
硬要在她身上找出缺陷的话,怕是有一点点的太瘦了。那身水灵灵的气质,
飘逸在一袭阔袍大袖的麻纱衣裙之内,是灵秀有余,富泰不足。大抵就是跟体重
有点关系。
湛晓兰凝望着我。娴静而毫不急躁地等待我把话说下去。“湛小姐,我是江
福慧!”
“啊!”对方轻轻应了一声,像早已预算我会登门拜访似的,半点惊怪也没
有,只缓缓站了起来,随即拉动着一张酸枝凳子,招呼我坐下。
“要茶吗?”
说着,随手拿了一个西安出产的土色小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
“陆羽自制的名茶。有特别的味道,请试试。”
眼前人的气定神闲,驱走了我来时的紧张与兴奋。她好像完全有备而战,知
道总有今日。是她吗?父亲所指的女人是她吗?好不好就直截了当地问。我有个
奇怪的信念,觉得她愿意把真相告诉我,不必再扭横折曲地多方探索,更显得缺
了诚意。
“湛小姐,多谢你出让那个玉如意!”
“不谢,是物归原主而已。”
我微微一惊,当日信口开河,横冲直撞,不想真给我撞个正着。玉如意一定
是父亲给她买下来的。我其实从未见过。
“你和它是久违了!”
我支吾地应着,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既然是先父送给
你的,最低限度应该重买回来才是。”
“不必客气。”
“当日偶然在店内跟它重逢,喜不自胜,冒昧地要求割爱,原也只是图个纪
念,其实,放在知音人处,长存于世,于愿足矣,不一定要据为己有。湛小姐,
可同童?”
“同意,难怪江老板生前一直对他的独生女儿赞不绝口。”
“爸爸经常在你跟前提及我吗?”
“我跟江老板的沟通极之有限,他所言所论,能引起我兴趣的并不多,故而,
倒很能记牢那些关于他女儿的趣事。”湛晓兰再补充:“你要见笑了,我对营商
与金融其实一点天分与心得也没有。我的嗜好可又不合商家人的脾胃。”
那是显而易见的。江家一屋子的古董名画,全是大宅内的装饰品,父亲从不
晓得内里乾坤。不买白不买,有钱自然要花些在购置显示身家的古物之上而已。
不比这姓湛的女子。我完全相信她与父亲志趣不相投。然,道不同,尚且不
相为谋,何能相叙相恋?我大惑不解。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