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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清秋[梁凤仪]

_7 梁凤仪 (当代)
  唐逸惊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候你回家来。”
  “你呆在这儿多久了?”
  “每天下班后都在这儿等,一直等,你没有回来,也不给我电话。”
  说着这番话时,对方活像个大孩子,嗔怨成年人都把他忘掉了似。
  这一下弄得唐逸啼笑皆非,兼且怒气全消。
  她把那句:“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问我道歉?”的话都吞到肚子去了。怎么还说得出口来?
  自己也不过是要对方表达一份爱意与紧张之意,如今宋卓鸣这傻瓜兮兮的表现,是足以代表一切。
  那么,还有什么好怨的?
  得些好处须回手,唐逸很愿意朝这个方向去想,且,相思难耐,这些天来,受够了,她已经认了命了。
  于是,唐逸坐到宋卓鸣的身边去,低头无语。
  宋卓鸣一把抱住她,狂吻。
  那一脸的须茬子擦得唐逸粉雕玉琢的面孔觉着微微痛楚。
  无可否认,这种痛楚却又透着欢愉快慰的,深入她的每一个毛孔,以致于唐逸不想放弃。
  “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
  宋卓鸣一边吻着唐逸,逐步逐步的把她整个人吞噬,一边梦呓般哮叫着,像念咒语,使唐逸整个人、整个人都软化下来,无力反抗。
  一场干戈就如此这般的被另一场干戈取代,以致终于烽烟平静。
  唐逸赶快梳洗,赴会。
  她想起了姊姊的邀请,于是从浴室叫出来:“卓鸣!”
  对方正打算埋头大睡。
  “你今晚是有应酬没有?”唐逸问。
  “没有。你跟我一起去吃晚饭!”
  “我有约,姐姐与姐夫请客。”
  “于翔泽?”
  “对。卓鸣,”唐逸自浴室走出睡房来,慌忙的化妆,换晚服。“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语气亲昵得有如夫妇在闲话家常。
  “要请什么人?”
  “不就是唐家人!”
  “我不是唐家人!”
  宋卓鸣此言一出,唐逸在画眼线的手一震,黑色的眼线液滴在脸上,害她慌忙地用冷霜洗掉。
  宋卓鸣随即惊觉,他不能辛辛苦苦的占回处地,又再失守,于是一骨碌的跳下了床,走近唐逸,抱住了她的腰,说:“我意思是我现今还未曾是唐家的一分子,去了怕令你尴尬。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你母亲已经知情,只是唐家是不是人多嘴杂……”
  “好了好了,没有人勉强你出席!”
  唐逸不打算再辩驳下去,她自知这重关系仍不便宣扬。
  在晚宴席上,她看着自己的姊夫于翔泽谈笑风生,姊姊唐悦静静的坐在一旁,竟生了重重的感慨。
  事实上,这些年来,唐家人对于翔泽一直不怎么样,理由是一个心态上的自然意识,驱使着亲朋戚友正视唐悦的暗阁侧室身份。
  时代不错是转好的,由唐世同时代,名正言顺地让社会接纳他的三妻四妾,发展至于翔泽年代,人们开始对一夫一妻制认可,于是对那些挑战这个制度,尝试往回走的人投以不大愿意认同的眼光。
  如今轮到宋卓鸣与唐逸来了,形态心态却变得,宁被人知,莫被人见。同中人以致局外人,都有一种无由而生的心理障碍,觉得婚外情最好不要张扬,免得被迫否决或承认,也是至大的为难事。
  如果人类的思想肯复古,或者会好得多。
  那时,于翔泽这种公开式的两头住家男人,以及宋卓鸣这种偷恋隔墙花的行为,都会容易被接纳。且看看,唐世同不是比较容易做人。
  连带下来,他们唐家姊妹俩就不必有太多的诚惶诚恐了。
  单是自己豁出去,是不能完全抵消外来压力。必须有社会的认同。
  于翔泽在席上一直谈机构上市的事,唐世同问:“你这个合作的伙伴是信得过的人吗?在市场上,我没听过他的名字。”
  “他是个低调子的殷实商家。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在商场上至紧要是带眼识人!不要因一时的锋头或需要,而把自己之所有双手奉献,翔泽,不是我持老卖老说你几句,看你们现今这家所上市公司的资产与营运,最值钱及有前景的,亦无非是你家族名下的那幢工厂大厦,地点好得一时无两,至于其他注入的生意,也不过尔尔。”
  这不算是踩于翔泽的话,他也不好意思抗议,只得答:“这阵子一宣布了,市场反应声气还算好的,我相信认购股数不成问题。”
  “不能只看一朝半日的成绩。市场内太多股份是睡公主,伸长脖子等候时机,希望遇上个白马王子把他吻醒,在等待的一段日子内,那起持小量股份的人,也真够惨的。”
  说这话的人是于早明。
  于翔泽随即拉下了脸:“早明,你说话别无上无下的。”
  “怎么叫无上无下?我对牢一整个会议室的基金客户都会毫无保留地把我的专业意见说出来。”
  唐澄与唐浚在一边发笑。他们两兄弟不是简单的人,但有老父在,还真有相当顾忌,谁都不愿意胡乱出意见,以免开罪了依然大权在握的老太爷,影响将来的前途。
  反正自己心头的说话,都由唐世同与于早明分别说了出来,也就不必多生枝节了。
  只要唐世同下令,捧一捧于翔泽的场,不是问题。新股上市,开头还有一段日子活跃,一看情势不对,他们自会松缚。
  回到家去时,唐悦问丈夫:“你是不是把于家的身家都押在这家上市公司去了?”
  “你不懂生意的就不要问。”
  “我是关心,听爸爸的语气,如果上市公司有什么不稳,可大可小,我们一直安居乐业的……”
  “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我占的是控股权,怕什么?谁都难奈我何!”
  唐悦只好不再造声。
  她本来还要找大女儿于早明,探听多一点的口气,以安自己的心的。
  不知何解,这最近,她老是心惊肉跳,有一点点坐立不安,她怕是这新股上市的事,要出什么乱子。
  于早明是极难找的人,只有小女儿于早媚同住在父母家,总还有见着面的时间。
  唐悦问:“你姊姊在近来忙些什么?一天到晚不在家,电话摇到写字楼去,永远在开会。她也不回我的电话,干脆叫那秘书小姐传口讯,没有紧要事就别找他了。”
  “妈妈,这是最正常的职业妇女病态,一点特别也没有,亦属无药可救的,你少操心就是!”
  “我有话要同她说的。”
  “你跟我讲好了。”
  “你太小,商场经历不够!”
  “又是关于爸爸那上市的事情?”
  “我还是担心。这阵子心血来潮,觉得有件大事会发生,不要是你父亲的生意要出轨就好了!”
  “告诉你,妈妈,那件大事已经发生了!”
  “什么?”
  “姊姊在作空前的创举!”
  “早媚,别卖关子,究竟是什么事?”
  于早媚煞有介事地说:“于早明决定闹恋爱了,我的意思是,这一次看样子是认真的。天荒夜谭,是不是?”
  唐悦立即问:“对方是个什么人?”
  “有为青年。”
  “我不是指这个。”
  “哦!”于早媚非常聪明,立即会意:“老妈,你大概要走运了,听说这个男人是可以有资格娶姐姐的。”
  唐悦重复地问:“你肯定?”
  “差不多。”
  情况的确有如于早媚的答案,余建志是可以随时提出离婚要求的,反正已经分居了好一段日子。
  这一晚,余建志跟于早明把车子开到半山,干脆坐在车上谈心。
  余建志握着了早明的手,送到自己唇边,狠狠地连连吻了几下,说:“早明,我不能再忍受这样子跟你来往下去!”
  于早明从没有试过像如今的,以柔和而期盼的目光看异性朋友:“为什么?”
  “太辛苦了,我要赶快的好好的把你据为己有。”
  “怎么叫好好的?”
  “名正言顺,光明磊落。”
  于早明说:“你在给自己难题!”
  “不,我坚持。”
  “有这个必要吗?如果我告诉你,我明白、我心领、我会意,甚至我谅解。”
  “别引诱我,早明!”
  余建志,说着,就深深的吻住于早明,然后在看到她瞳眸深处:“我能看出来,你仍有疑惑,你一直认为男人不论何时何地以何种身份都要女人的身体有甚于灵魂。”
  “于是你要竭力推翻我的这个感觉。”
  “是错觉。”
  “你肯定?”
  “最低限度,男人接受的是情欲一致,而不一定是肉欲横流。如果我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就无法把你折服,改变你多年的固执!”
  于早明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牢余建志,一时间想不出对话来,双唇微微的颤动,表现了紧张。
  余建志说:“早明,你还是不相信?”
  “但,你是分明的可知自己!”
  “对,我并不否认。”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你。”
  于早明有点晕眩,心上的牵动使她感到整个人如坠五星云雾,飘飘欲仙。
  并非没有人在于早明跟前说过这种情意绵绵的说话,只是她从未相信过。
  今次是例外。
  早明未曾尝试过恋爱的滋味,原来可以是如此的令人兴奋、舒服而畅快。
  她突然的感觉到连在对方面前的每一下呼吸都要甜腻、都有意义。
  爱一个人是要令他明白一个道理。这正正是余建志苦心孤诣所要传达给于早明的讯息。
  何其壮丽!何其可爱!
  于早明与余建志很快很快就亲密而愉快地走在一起。
  于早媚托后腮帮问她姊姊:“于大小姐,你到底还是投降了?”
  于早明竟红了脸,说:“什么投降不投降?我几时跟人家宣战了?”
  “全世界人都知道你玩世不恭,只为跟男人对立!”
  “去你的!胡说八道!”
  “这姓余的如此魅力四射!为什么?”
  “丫头,你少管!别以为你最近的行迹没有人知道,杨敬驰也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顾左右而言他!我跟杨敬驰的来往最正常不过,少男少女试走在一起,天公地道,简直乏善足陈,不及你的改变来得吸引!”
  “你别当我是还俗的尼姑看待成不成?”
  “这个比喻还真是你想出来的,好极了。”
  “只不过人夹人缘!”
  “嘿!要夹你就真是难比登天了!大姐,告诉我,什么时候我要当伴娘?”
  “法律规定姊姊结婚,一定得妹妹当伴娘的?”
  “这是你说的话,将来别求我才好!”
  “小家子气!”
  “看!立即心急起来了,可想而知好事近矣!”
  听早媚这么一说,于早明整个人都似轻快起来。
  事实已不容当事人分辩,早明在恋爱了。
  就算在夜里骤然转醒过来,她都不会再悻悻然,懊恼明天又得早起上班。她只会拿手轻抚枕被,温柔得似在扫着一个男人的背,然后施施然再寻梦去。梦里固然有他,就是晨早醒来,一想到快要见面,也就了无倦意了。
  有时,于早明会想,是不是因为余建志跟别的男人不同,他为表示诚意而忍住了肉欲,这才令她感到亢奋,一如那些不易追到手的女人,对男人至为吸引的情况相同呢?
  翻心地想了想,早明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疑虑。她自问是个吸引的女性,但仍不致于是万人迷,那些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的男人还真多着。认真是彼此彼此,于早明才不会想过要如何逗引对方追求。
  对余建志的感觉是真的不同的。为什么呢?
  只为他的诚意。对了,于早明可以确定,在商场这些日子的历练,使她知道一个道理,只要有诚意是早晚无敌,无懈可击的。不论如何精刮灵敏的人,设计出如何周密的欺诈行为,总有败露的一天。
  于早明相信了余建志所表达的诚意。
  这一头,她是欢天喜地的等待再进一步的好消息。她于早明甚至开始考虑,当她要把余建志带回家去见父母亲人,同时宣布婚讯时,他们会作何反应?尤其唐逸,她会笑掉她的大牙吗?从前自己是怎么看男女关系的?又怎么大事发表她的意见呢?如今回想起来,真要尴尬死了!
  那一头,余建志是真心真意的安排一切,他在周日去接女儿出来耍乐之时,乘机对妻子周绮萍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有空谈谈吗?”
  周绮萍很爽快地答:“好。”
  两个人坐在客厅上,有那一阵子的相对无言。
  已分居的夫妇,无论如何有了明显的膈膜。
  “是这样的,”余建志开腔:“我看我们还是早一点办妥应办的手续好。”
  “你是指分居手续?”
  “我们既已付诸行动多时,其实彼此同意签个字,就完结乐婚姻关系,还干净利落得多。”
  “看上去似乎省掉一重麻烦。”
  余建志慌忙应:“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绮萍冷静地望望丈夫,优闲地说:“市场的传闻果然属实。”
  余建志一怔,有点愕然。
  “不要说,你不明我之所指?”周绮萍说这话时是看牢丈夫的。
  “我是的确有点迷糊。”
  “这是闹恋爱的象征,只为你也有十多年未闹过恋爱,故而生疏乐。”
  余建志立时间涨红了脸,抿着嘴,不晓得答。
  “坊间传说她系出名门,金马玉堂的人材,本身又是商界女强人,建志,你的确有了进步了,可喜可贺!”
  余建志讷讷地答:“谢谢!”之后,就不知如何接腔。
  “你可想定条件了?”周绮萍问。
  “还没有,你看呢?”
  “建志,你的身家有多少?”
  余建志一愕,这问题其实不必问,这些年来,他所有的投资,周绮萍都知道。除了现住的一层近二千尺的房子是自置之外,还有两个在赛西湖的中型单位收租,此外,有价证券、外币与港币存款,合共是二百万元左右,换言之,努力了这么多年,积累到一千万元的身家,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建志,你这些日子来究竟又赚了多少,我且不管了,只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计算,我要回应得的一份,是很天公地道的。”
  “对的,我没有过再不照顾你的意思。”
  “多谢。这样吧,快人快语,我们的房产既都是二人联名的,你就看成一间送我,一间送芳芳,另一间的收入作为我们母女俩的日常用度。另外也不管什么金融投资,总之,五千万元现金,你替我母女二人存到美国纽约去,如此而已。”
  这如此而已,吓了余建志一跳,他情不自禁地嚷:“五千万?”
  “对!”
  “我哪来这么多钱?”
  “建志,你镇静一点好不好,我也是个讲理的人,要的价还真是你们金融界一般的行规而已,并没有乘你之危,而陷你于困境。”
  余建志闻言更是大惑不解。
  周绮萍滋油淡定地说:“金融工商界的人买盘卖盘不是最要讲该公司的前景与盈利能力的吗?一般所谓市价盈利率,也即是以几多年翻本为准则。在各个股市内,一只实力股能维持市价盈利率十,是很公道而偏保守的。”
  “好了,就以你我的这件离婚案为例,我一直依靠你去维持生计,忽然间结业了,清盘计数,不就应该保障我以后的利益吗?如此一来,你年薪三百万,另外把各项花红、投资盈利等算在一起,另有二百万左右,合共五百万元,以十年翻本计,就应付我五千万,以后余建志这个招牌与铺位就属于家小姐所有。是不是天公地道?”
  “建志,我还没有给你计算目前你手头上拥有的现金呢,说到底,我拿了物业,你总也要一点钱傍身,另寻金屋去!”
  余建志听完了这番话,他不期然地站了起来,是吓着了的一个自然反应。
  骇异并非全为了那五千万元的数字,令他极端极端震惊的是周绮萍的态度,余建志差不多是目定口呆地喊:“绮萍,这是你吗?”
  “人是会变的。”周绮萍稍稍有点激动:“从前,我俩曾经深爱过,现在呢?”
  “可是……”
  “建志,人要生存,且必须生存得不比昨天差。你既移情别恋,整盘生意过档,我还一把鼻涕、两行热泪的送你的行不成?回头谁照顾我了?从嫁你的一天,我就有这个被受照顾的权利,请履行合约内我应得的权益与保障,然后才取消前约。”
  什么叫迫虎跳墙,此之谓也。
  这句话,周绮萍想,也就不必再说出口了。
  今天,她已经大大的出一口气。
  如今来问她,还爱不爱余建志?
  分居了这段日子,没有他在身边,依然日子过得去,如果有爱情,又怎可能全无留恋与思念?
  从前新婚燕尔,丈夫因赛车而迟归大半小时,自己会担心得流一脸急泪。
  情况是一定有分别的。
  然,当余建志心上还没有别个女人时,自己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现今,无可否认,酸溜溜的,怪不好受。
  最难堪的还是那份冤枉委屈的感觉。
  不是吗?原本婚姻破裂,是因为彼此性格不合,基本的人生价值观起了迥异。
  譬方说最大的分歧是周绮萍渴望移民,跟她在加拿大的那班兄弟姊妹妯娌亲戚朝夕往来,不知多畅快。说到头来,父母年事已高,说去就去,那一天来临的话,自己在本城就更有种孤伶伶、举目无亲的感觉。如果能早日成行,连父母都可以一并催谷,让俩老归队,不知有多妥当。偏就是丈夫不肯,他舍不得工作、抛不下事业。简单一句话,余建志最大的满足是个人成就。
  故而,他们夫妇俩若在这个大前提下决意各行各路,也不会招致自尊心的受创。
  就在将有一个不幸之中大幸的结果时,忽然的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现今弄到街知巷闻,都说余建志为美色、才气兼财势所迷,移情别恋,以致于甘心抛妻弃子,这叫周绮萍的面子往那儿放?
  谁说不用理会旁人的说话,只管好好的自己干活呢?
  这么一套理论,并非放诸四海而准。
  对于一些雄图大略,有其他很多很多别的更严肃、更重要的事物要处理应付克服的大人物,人言除非去到一个对他物资与精神的收益起到实际而深入的负面影响作用时,才显威力。否则,他才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兼顾理会。
  人言也有如瘟疫,对于本身条件健全强壮的人,退避三舍,宁可取易不取难,对准身体孱弱者进攻,以逞英雄。
  像周绮萍这种人,处在社会的夹心层,目中无所事事,周旋于那起所谓旧同学身份的太太堆里,自己娘家的姨妈姑嫂之间,要她对人言抱着大无畏精神,天天听旁边的亲友以自己为话题,都视如无睹。听若罔听,委实是太难了。
  压根儿的一个严重问题是,她的精神无所寄托,一股脑儿不只要理会闲言,且会想办法顽抗,以谋杀空虚,以填补时间。
  故此,周绮萍对丈夫恋上于早明,太心心不忿。
  如果这位余太太的智慧肯用在自己创业上头,怕会又是社会知名的成功人士之一。她是的而且确聪明的,深知道跟余建志硬碰,不得要领,故而决定跟她耍软。
  总之,你要拿个罪名牌硬搁到我颈项上去,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我也照样葫芦,把你追到墙角去,好歹要缴迫对方全身的器械,由得他光着身子跑到于家去入赘,也算泄心头的一口气。
  且,白花花的银子,自古至今,从来都最吸引。
  时代进步,生活迫人。故而人们一律早熟,以前要迟至三十五岁过后才知道有情不能饮水饱,现今平均二十五岁,就知道相爱相叙的条件之一是要有安乐茶饭。
  周绮萍想,自己的手段又怎么算得上特别残忍了?
  她如今再不想办法维护自己、照顾自己,谁还会帮她一把?
  余建志,甚至于早明都必须为了一个他们认为更美好的前途而付出代价。
  况且,周绮萍想:于家有这个钱。
  一念至此,更不犹疑了。谁在今天为一个将成陌路的枕边人和另外一个完全跟自己不相干的女人着想,绝不会被视为伟大,只会被认定是白痴。
  周绮萍于是看牢丈夫,说:“对不起,余建志,铁价不二。”
  她跟着站起来,准备到女儿的房间去,催她跟父亲到外头去耍乐。
  余建志叫住了她:“完全没有得商量吗?”
  “有。”周绮萍回转头来:“不过,商量的对象不是我,你应该找于家小姐,她是个本事人,她有办法。”
  这番话,以很温和与技巧的方式转达至于早明耳朵去时,她仍禁不住光火,叫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余建志完全作不了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他着实有一点点的啼笑皆非。
  当然,他之所以告诉于早明,只是为向她证明自己的而且确跟妻子好好摊了牌,他完全无意要于早明分担他的责任,或直截了当地为他解决问题。
  于早明怪叫连声之后,也慢慢地静止下来,甚而气馁得跌坐在梳化上。
  她不能开口问对方:“你究竟有没有这个钱?”
  这样太不负责任、太穷追猛打、太不择手段。她要为余建志留一点面子,于是只能平平气,问:“建志,我们如今怎样应付?”
  “分居五年,自然离得成婚,财产的分配由法庭决定,怕没有一个法官会强迫离婚丈夫向银行借贷,以贴补赡养费。”
  对于这么个答案,于早明算是满意的了。最低限度,余建志并没有表示退缩。
  于早明在心内吁长长的一口气,终于等到今日,有缘遇上一位肯面对婚姻失败,承担后果,愿意来清去白地对待自己、对待自己女人的男人,最值得快慰的。
  于早明第一次觉得男人为女人而受了一点点苦,使她忽然的心软了。
  以往,她之所以不肯在心灵上对男人就范,只为恨透了男人只会在女人身上搜刮便宜,完全没有想过作出稍为合理的回报。
  他们手上拿着的法宝只有一个,就是那女人爱上自己!
  这件法宝竟然所向披靡,万军莫敌!
  真教于早明恨得入心入肺。浪荡江湖经年,见尽了这些例子,她心淡心灰心碎,以致于对儿女真情不存任何憧憬与寄望。直至她遇上余建志。
  “建志,你是不是很难过?”于早明的语气温柔得连她都惊奇,自己原来可以如此的像个女人。
  余建志拍拍于早明的手,答:“是有一点不适应,我完全没有想过,人为了保障自己利益,会完全改变过来!”
  “你怪她?”
  “我有这个资格吗?”
  余建志随即警觉,怕触怒于早明,于是讷讷的说:“早明,我只是说真心话。”
  不单是真心话,且是厚道话。
  于早明非但没有懊恼,她寻且安慰。她最恨人是面面俱到,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
  一个男人为对得起两个女人而毅然绝然坚持过一夫一妻生活的同时,晓得口不出恶言,而对过去的那一位保存尊重,更见风采。
  于早明刚才对周绮萍的愤怒,慢慢缓和下来,她跟余建志说:“我不想你为难,对方要的那个数是离谱一点,然,未尝没有办法好想。”
  余建志望了于早明,有点迷糊,不知她意何所指?
  于早明立即补足,说:“我意思是,我也应该共同承担责任。”
  余建志立即重重地捉住了于早明的手臂,甚而因为力度大,把她捉得有点痛,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早明,你不要轻妄动!”
  自认识余建志以来,他从没有如此冲动过。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余建志摇摇头:“早明,老老实实说,前车可鉴,不能不小心,我决不要市场中人拿看你父亲的目光看我!”
  “这是什么意思?”
  “早明,在很多人情处世上,你其实还幼嫩得可以。从未在江湖上大大摔过一跤,或者侵淫十年以上的人,道行一定仍是肤浅。女人尤其看不透男人的心境与处境。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你父亲要了你母亲的这么些年,其他的甚多为难,不是你们妇孺之辈所能知之。”
  这最后的一句形容辞其实极具侮辱性,然,只为余建志的态度诚恳,而且讨论带出了一个令于早明错愕的事实,她并不以为忤。
  “早明,商场男人之间的是非,不是跟你们女人一样,明刀明枪。很多时,一两个偶然场合、一两句相关语调,就已足够令人痛彻心脾!
  “别的且不去说它吧,就以这次于先生的上市计划为例,一个严肃的计划会议之后,有人会不经意地说:‘找包销怎么会是一个问题?荷包跌落兜肚,唐家多多会照得起!’”
  不用余建志加注脚,这么一句话的轻重所在,于早明自然明白。
  “早明,连你父亲这种实力与家底的人,为了跟豪门攀上一点关系,都要承受人们永不改变的轻蔑态度,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只不过靠自己努力、又有一点幸运的高级打工仔,更非小心不可!所以,你别说我狷介,你千万别为了要解决疑难,开口向唐家提出任何要求!”
  于早明茫然。
  跟豪门富户有血缘关系的各式人事之中,最凄凉的也莫如是像自己这种繁支身分的人了。老实说,在实惠上,外孙女儿要透过母亲与外祖母,层层叠叠,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才会沾到一分半分便宜。目下呢,罩上了唐家家势的美名,反成诸多掣肘,经常令人哑子食黄连,根本无从分辩。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感受刀父亲为他的一段情爱,也有付出。
  于早明躺在水床上,微微的转身,轻轻的荡着,整夜都难以入寝。
  思潮起伏,围绕在一个老问题上兜圈子。
  为什么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爱对方,对方又爱自己时,就是一项对双方都沉重的负累?
  长久以来,其实最最最最恐惧要当人家小星的人,是于早明。
  这是个她心上的大秘密,没有人知道。
  年年月月,她就默默地为这份差不多是与生俱来的恐惧侵蚀、折磨、损毁,她的难堪无人知悉。
  小孩子的心灵是脆弱而又刚强的,二者并无矛盾,前者令他们易于受伤,后者使他们受伤后牢牢记紧受伤的经过。
  那年于早明只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过农历新年了,一大堆跟唐家扯上关系的孩子,都在年初一集中在唐家大宅内团拜。
  唐世同与他的正妻照例在大厅正中,朝南而坐,接受儿孙的祝贺。
  于早明看到平日最疼爱她的外祖母洪倩均,都得恭恭敬敬地跪下去敬茶,跟其他唐家人等完全没有分别。
  于早明的感觉并不好,一直以来,她心目中的外祖母是长辈,是高高在上。
  每次外祖母出现在他们一家子跟前,都备受父母尊敬,在小早明的心目中,外祖母是家族权威的代表。
  很多次,她跑到父母跟前去要的东西,无法得心应手,只消跟外祖母说一声,得她老人家首肯,就必然可以推翻父母的训令。
  早明对洪倩均肃然起敬,认定她至高无上,所向披靡。
  突然发觉原来心目中的女神也要匍匐人前,那就真是太令早明错愕、难堪、甚而痛楚。
  她轻轻扯了母亲的衣角,问:“为什么婆婆也要跪着敬茶呢?”
  唐悦答:“这是家规,人人都要对一家之主敬礼。”
  “妈妈,公公与婆婆不是一家之主吗?”
  唐悦望住女儿,蹲到她跟前,慈爱地抚摸她的脸,很有点委屈地说:“小孩子要听话,别多问问题!”
  这更加不是母亲平日的态度,不是说凡遇不明白的事,都要发问,那才学得更多吗?
  于早明整天的纳闷,其中一位唐家表姊,走过来拉一拉早明梳在脑后的双辫,说:“明明,我知道你问题的答案。”
  “什么?”于早明仰着小脸问。
  “唐家的一家之主,是我的婆婆,我的婆婆不同你的婆婆,因为你的婆婆是妾,妾侍永远不是一家之主。”那口气是嚣张的。
  “谁说的?”
  “我妈说的。”
  “我妈没有这么说。为什么一定要以你妈说的为准?”
  “好,你先去问清楚你妈才来跟我谈,我肯定是我对、你错。”
  早明蹬蹬蹬的走到她母亲跟前,直截了当的问:“妈妈,婆婆是妾侍吗?”
  唐悦登时急痛攻心,一反她温文的常态,疾言厉色地答说:“是又如何?你再多嘴,我决不饶你!”
  早明吓呆了,更多的是不甘不忿,她心目中的母亲不是这个样子。
  她背转面去,豆大的眼泪滴下来,洒在她那条崭新的、用以过年应节的红滟滟漂亮裙子之上。
  早媚那时候才三、四岁的样子吧,看到她哭了,还向她扮鬼脸,笑道:“姐姐给妈妈骂呢,你激怒了妈妈了!”
  于早明摔开妹妹的手,迳自跑到一角去沉思,自己何曾开罪母亲,有的话,就是戳穿了她肆意掩饰的疮疤也未可料。
  那个妾侍的身份,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堪的。
  年初一的难过犹在心头,年初二又有令小早明伤心的事。
  大清早早明与早媚就跟随父母到祖父母家去拜年,一脚踏进门去,就听见祖母冷冷的对他们姊妹俩说:“呦,这年头真真变质了,当外祖母的,可以在大年初一见齐儿孙,反而是嫡亲祖母要轮候至年初二,才能亲亲孙女儿们!”
  早媚年纪小,不知就里,仍旧欢天喜地的拉住她祖母就亲个痛快。
  早明听得出口气不妥当,只站在一旁生着尴尬。
  于家奶奶仍没有放松的意思,说:“我倒忘了,唐悦这一边是小的,轮到年初二才拜年,也算恰当吧!”
  于翔泽禁不住回应他母亲一句:“妈,何必年年都找个明目来让人难过?”
  于家奶奶立即挺一挺胸,嚷道:“难怪难怪,总是小的一个有办法,迷得你对母亲都无上无下。”
  然后一手把早明与早媚抱在怀里说:“你们长大了若还当人家的小星,也得尊重人家的母亲才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别说我这做祖母的没家教。”
  早媚仰起脸来,笑嘻嘻地说:“我不做小的,我要做大的,人人都得听媚媚说话,好不好?”
  于早媚是一派无心地童言,但于早明却听到心坎上去。
  一连两天,父家与母家的人,那些嘴脸与口气,使八岁大的早明已经有很深的感受。
  正如她妹妹说的豪语,她在心里萌了志向,长大后,必要做大的,必不肯做小的。
  从前跟那一起的男友如何耍乐、鬼混,全是不曾上心之举。
  要她掏出一颗真心来,必须有一个可以开花结果的寄望。
  也许,她认为余建志完全具备了所有她需要的条件,包括个性人品、事业成就、经济基础、学识修养,再加上可以娶她的身分,于早明才开放了自己的心怀。
  这对她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
  开放心怀、容纳挚爱,是重于泰山。
  开放肉体,容纳肉欲,是轻于鸿毛。
  等待了这么多年,才候至这个天赐的机缘,多么的喜悦与难得。
  于早明咬一咬银牙,想,自己怕也要尽一份力量,去帮余建志一把,使他回得自由身。
  不一定要扣唐家大门,才有转机。
  她,于早明也可以有其他得路数。
  沉思一夜,翌晨早起,有了她的一套新计划。
  于早明很少上于翔泽得办公室,这天竟是例外。
  于翔泽看到这大女儿时,也禁不住说一声:“稀客!”
  父女俩人从小得关系与感情就不怎么样,彼此都觉得无须刻意隐瞒。
  于早明咬一咬下唇,有一点点的难以为情似。然,到底是个豪爽人,她实话实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当然了!”
  “丰年集团上市是采取四人配售方式的是吧?”
  “你不是在这行头活跃的一份子吗?应该很清楚了吧?何出此言?”
  问得太好了,于早明有此一问,其实只是开场白,她总要拿一两句话带出自己的目的。
  “我的意思是,希望能分得一杯羹。”说着这话时,于早明红了脸,她从小到大,没开口求过她父亲什么,如今,竟破了例。
  于翔泽也微微吃惊,是什么使他的这个硬朗得近乎过态的孩子,一下子软化下来。
  开口相求,对于早明是最艰难的一回事,尤其对象是父亲,于翔泽很有自知之明。
  早明以为她父亲会追问原委,也以为于翔泽听后会冷笑几声,然后说:“怎么你也看好我们这只丰年新股?”
  对方要真如此反应,于早明已经狠下了心,准备闷声不响地受落,骨碌一声硬吞进肚子去。
  就在这最最最难看的一刻,于早明心内只有一个强烈的欲念,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爱上了余建志了。人到了可以把自尊稍稍搁置一旁之时,正正是浓情的表现。
  早明挺一挺胸,闭一闭眼,准备照单全收,逆来顺受。
  谁知只听到于翔泽说:“你要多少股?”
  “什么?”早明误以为耳朵出了毛病,抑或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我问,你打算要多少新股?”
  “百分之五的样子。”
  “是你自己名下的事,还是以什么名义申请配售?”
  于早明又呆了呆,她仍以为父亲还未踏入正题。
  于翔泽说:“最低限度,我要给承接的包销商说一声,有个交代。”
  于早明这才如梦初醒地答:“对,对,就用我私人名义吧,其后如何再做分配,我还未想停当。”这最后一句话事颇数蛇讲足的,然,于翔泽没有识破,或者说他压根儿不上心。
  他只是点点头,拿笔写起来,再说:“他们会得跟你联络,应办的手续,怕是你比我还熟练。”
  于早明突然的不知所措,她连两只手都不知往那儿放,紧紧的放到大腿下压着,头还在无目的地四处察看,像要努力寻觅话题,冲破尴尬。
  到头来,还是于翔泽替她找到下台阶梯,他只简简单单地说:“没有其他的事了?”
  “没有了。”于早明站起来,很轻声地说:“谢谢,爸爸!”
  便转身离开了于翔泽的办公室。
  这是他父女二人长期以来聚面最祥和安泰的一次。
  走在街上,于早明满脸热泪。在一个自己怨恨了经年的人面前,她投降了、屈服了、认输了。
  于翔泽不问什么多余的问题是对的,他既已大获全胜,就没有必要再在战俘跟前宣读什么,以便耀武扬威。
  这一夜,于早明躲在余建志的怀里狠狠地哭一场,把心内的委屈与伤痛,化为泪水,逐出体腔之内。
  余建志并不知道其中底蕴,他只以为于早明是为了自己在一时间不能回复自由身而急痛攻心,发起那惊人的小姐脾气来。也只有无言的抚慰,去安她的心。目前的确并无他法。
  于早明的计划只进行得一半,翌日,她还要赶紧把唐逸约了出来,开门见山地问:“唐逸,我要向广信银行借贷。”
  “你是认真的?”
  “绝对。”
  “银码?”
  于早明用笔在餐巾上写了个数目字。
  唐逸再问:“几多个零?”
  “七个。”
  “你跟我开玩笑?”
  “我说了我是认真的。”
  “你认真得疯掉了?”
  “唐逸,你必须帮我们这个忙。”
  “这‘我们’两个字指的是谁?”
  “我和余建志。”
  “于早媚原来句句是真,她不是无中生有?”
  “不是的,唐逸,我们相爱。”
  要不是气氛严肃得近乎悲壮,唐逸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为什么要这么多钱?”
  “付余建志的离婚赡养费。”
  唐逸冲口而出,叫道:“他们算老几?你是否知道这个数目可以买得起很多人与事?”
  “我知道。”
  唐逸一听这答案,简洁清楚得毫无商量余地,她气了,问:“你拿什么来作抵押,又拿什么来还?”
  “我会还。丰年一上市,十天之内归还,我算准了新股上市,一定会有人托高股价,我从父亲处获得百分之五的配股,炒那么一阵子,只望赚钱少,帮补所需。”
  “于早明,请你镇静地望住我,然后答我一句话。”唐逸说。
  “好。”
  她们互望着。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事,对不对?”
  “知道。”
  “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
  “你不信任我。你以为我疯了,唐逸,你希望我下半辈子像婆婆、像妈妈,甚至像你一般,委委屈屈、鬼鬼祟祟的过……”
  “好了,好了!”唐逸突然愤怒得站了起来,很惹餐厅内的其他人侧目。
  她稍稍平一平气,重新坐好,再说:“为什么你半生都是这个极端的脾气?”
  “像你们温吞水似的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那才叫好,才叫有前途?”
  “早明,余建志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
  “他已尽力,实在没有他妻子要的这个钱。”于早明苦笑:“你听过离婚妇人把丈夫当作卖盘,以P/E十的的计算方法要求赡养费没有?”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连你于早明都会如此死心塌地、誓无反顾的爱上一个人,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叫做稀奇?”
  于早明紧紧的握住了唐逸的手,说:“帮我,唐逸!这是我的第一次,一心盼望也只是最后的一次!”
  “但愿如此!”唐逸终于笑了。
  “你是答应了?”
  “还有难关要过。”
  “什么?”
  “拿什么到银行去做担保?”唐逸如此一问,于早明也呆住了。
  她讪讪地问:“你的权力范围还未至此?”
  “这个当然了。非经贷款委员会通过不可。”
  两人一下子沉默过来,唐逸问:“倒不如去跟婆婆商量一下?”
  “何必强人所难?”
  的确,洪倩均不会有那个钱,都说富户人家要风的风,要雨得雨,其实不然,家家有本难念得经才最是真。
  若以挪动不到现金,随意使用就算贫困得话,即使在金马玉堂的家势之内,还是碰面都是穷人。
  一个女人,半生积累的钱能有多少?
  唐逸看着于早明,于早明看着唐逸。
  忽然之间,两个女人的眼眶都刹那地温热,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失控地夺眶而出,流过粉脸,又清晰地碎落在雪白的台布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湿湿的小圆印。
  彼此都在心内回顾过去,感慨现在、追溯将来,全是迷糊一片,不清不朗。
  这种女性的悲哀,会不会真的世代延绵,无休止地发展下去?到有那么一天,唐逸与于早明像洪倩均的年纪,她们的下一代以及再下一代有类同困难时,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呼奈何。
  怎能不凄怆?
  唐逸首先拭了泪:“放心,我去想办法,总之如期把款项交到你手上去。”
  唐逸有什么办法好想?她难道敢回家去跟老父商议不成?还不是迫着宋卓鸣求助。
  越是心急要跟宋卓鸣会面,那姓宋的就是迟迟没有出现。急得唐逸一整晚在家踱来踱去,怕要分分钟钟冲出门口,直闯宋宅,看他搅什么鬼?
  从来都不是这副样子的。这些日子来,如果宋卓鸣当晚有应酬,必在黄昏时摇个电话到办公室去,告诉她要晚一点才相叙,再忙,也会得嘱秘书留个口讯,说:“约会改在十点。”
  唐逸就明白所指了。基本上,宋卓鸣自跟唐逸在一起以后,他也尽可能把应酬推掉,只有二人世界,才是他最最最大的安慰与享受。
  小楼之内,他自以为王,把唐逸拥在怀里,就是雄霸整个天下了。
  怎么这个晚上,人不见,电话没有,连口讯都缺了?唐逸曾在下班时给宋卓鸣摇过一个电话,秘书答:“宋先生有事外出,请留口讯!”
  唐逸只好说:“我是唐逸,广信银行得信贷部。”
  “啊!唐小姐,失觉,宋先生要是有电话回来的话,我会告诉他,你曾来电话!”
  “谢谢!”
  之后,就石沉大海。
  唐逸越发心浮气躁,时间就爬行的越慢。她压根儿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在自己最需要宋卓鸣的时候,他可以如此这般的失踪掉。
  唐逸突然的恐慌起来。她发觉宋卓鸣并不是属于她的,他可以随意出现,也可以随时消失。出现在于他想念她的时刻,却消失在她需要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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