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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清秋[梁凤仪]

梁凤仪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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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盘古初开时,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只一男及一女。
  不知从哪时起,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发展至今,离婚及婚外情又双双破坏了天上神明那一夫一妻的美意。
  种种原因,包括不甘寂寞,情不自禁,相逢恨晚,信是有缘,阴差阳错等,不论是刻意或无意,总之一个男人竟屡屡配以多过一个女人,酿成了生活上比比皆是的男女三角以致多角关系。当然也成为现代小说的一种切合环境的题材。
  “锁清秋”写三代同堂的几个女人,都以不同的形式与身份成为一段婚姻的第三者。几十年前手无寸铁的弱质女子,下嫁富户人家,正式作妾,堪称无奈。她的第二代,进步到成为高等教育程度的女性,依然甘做男人外室,为什么呢?更奇怪的是,到第三代成长而为商场内有本事翻云覆雨的商界女强人,在婚姻上头,仍肯摒弃名正言顺的权益而成为男人的情妇,其间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的确耐人寻味。
  我遇到的个案是在太多,足够资料编写这个令现代人惊骇而感慨的故事。
  
  于早媚出身于狐狸世家。
  坊间的传闻的确如是。
  事实呢,也不容她否认。
  奈何!
  早媚的外祖母洪倩均自小就嫁进本城有名的世家当第二房妾侍,外祖父正是唐家在香江第二代的掌舵人唐世同。
  唐家是靠做船起家,至唐世同一代,已经兼顾海陆两路,也发展地产了。
  唐世同的父亲唐景泰,来港创业时,服务于英商洋行当后生,甚得洋老板信任。十年光景,跃为买办,很赚了一点钱,于是投资买了一条船,就叫景泰号,行走东南亚。短短几年,岂止翻了本 ,还买了另外三条船,都以景字号为名,分别是景祥、景安、景幅,更加傲视东南亚海域。
  到现今,每逢提起唐家,人们都会不期然地加上一句:“他们祖上是靠偷运军火而发迹的。”
  真相究竟如何,已非早媚这一代所能知道。举凡跟唐氏家族有关连的后辈,都老被家长提示,唐家氏历代靠勤奋、循正途出身的。
  记得小时候,于早媚蹲在外祖母膝下,坐在那般含道的唐家大宅园子里乘凉时,洪倩均手上一定拿本唐氏家训,口中念念有辞,把一总的仁义礼智信教条,塞进早媚的小脑袋礼。非常努力的为下一代营造唐家是积善之家的形象。
  早媚呢,每次都听不上两三句,就伏在外祖母的大腿上睡熟了。
  洪倩均就跟早媚的母亲说:“唐悦啊,你这最小的一个女儿,怕是有福气的,随时随地,一想到要睡,就能直走进梦乡去,这样的女孩儿家,怕不用再嫁人作妾了吧?”
  这么一句话是凄酸的。
  唐悦没有造声。
  她一向是个沉默的老好人。
  也难怪洪倩均唏嘘。
  唐悦是她的长女。洪倩均进了唐家好几年,才生了唐悦,虽是个女的,可也开心得不得了,故此取名悦。
  洪倩均老是想:“在大家庭中生活,除了亲生骨肉,谁也不会对自己真心诚意!”
  连那枕畔的人,都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又何况其他又利害冲突的一总人,怎么信得过?
  唐悦出生后,洪倩均如获至宝,像在茫茫人海中抓着了浮木,有了依傍。把唐悦养到近十岁时,又添了一个男丁,就是于早媚那舅舅唐浩。
  唐浩在未成年之前,一直是洪倩均的骄傲。至于他成长后的所作所为,那一派二世祖的不中用作风,如何伤透了母与姊之心,也就先不去说他了。
  洪倩均在长女满十八岁时,偶然到大屿山去拜佛上香,遇到一位慧智师太,一看她,觉得有缘,就扯着聊了半天。那慧智师太临别赠言,说:“洪施工,我俩既定有缘,相识一场,请恕我直言了。你三代的儿孙,都是偏房命。第三代能否有转机,要看你们积的德。总之,随缘自然得福,你谨记了!”
  洪倩均霎时间呆了一呆,急问:“唐悦也要作妾?”
  “命该如此!不只唐悦,你的小女儿也难逃此劫!洪施主且别紧张,无人在世上可以完全的福慧双修,劫难少,福分人,就要算是愉快的人生了!”
  “可是,师太,我只得唐悦这个女儿!”
  慧智师太笑而不语,只道:“夕阳西下,施主要赶渡回家去了!”
  洪倩均回家去想了一夜,禁不住一笑置之。那慧智师太的说话,怎么能当真呢?自己都已四十岁过外了,怎可能还有第三胎?
  况且,时代不同了,当洪倩均还年轻时,家境贫寒,父母才听从媒人的怂恿,把自己嫁进唐家作妾,以图一笔可观的聘礼养老。那年头,大户人家有几房妻妾,司空见惯!到唐悦这一代,那还有作妾这回事?男人花天酒地如故,却学精乖了,干脆两三个月换一次口味,既有艳福可享,又乐得回到家里头时耳根清静。
  对慧智师太之言,也就不再放与心上了。
  谁知到唐悦二十四岁那年,微妙的事情就发生了。
  洪倩均开始听到唐家上下最新鲜的是非话题,是冲着唐悦而来的。
  都说唐悦跟唐家辖下景福地产的得力职员,那个到过外国留学,一表人才的于翔泽闹恋爱。
  洪倩均还未弄清楚这姓于的来龙去脉,就另有惊人发现。
  她竟又怀孕了。
  这喜讯令她惊疑不已,多年前慧智师太的预言,一下子兑现了。
  洪倩均还未把怀孕的喜讯告诉丈夫,就先冲进女儿的房间去,劈头第一句就问:“告诉我,他是不是已有妻室?”
  “妈!”唐悦放下了那本“红楼梦”,脸上一阵烫热,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唐悦,告诉妈,现在跟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姓于的,是有妇之夫不?”洪倩均把脸凑到女儿眼前,紧张得像要把唐悦吞到肚子里去似。
  “妈。”唐悦讷讷地答:“你听家里头得人讲是非?”
  “那么,你就答我,真相究竟是什么?是,还是非?”
  洪倩均从来不是个歹毒的人,如今盯着自己亲生骨肉的眼神却完全像只凶狠的兀鹰,那张小嘴紧闭起来,微微向外叨着,更见固执和绝情。
  唐悦不敢迫视。
  她终于垂下头去。拿手抚扫“红楼梦”,也不说话。
  原来,母女两一直是很谈得来的知己,二十多年来,相依相伴,心曲常诉。唐悦曾有一个时期,觉得自己跟母亲的亲切贴近,一如在母亲体内未曾出世的胚胎,心连心,体接体。
  然,自从生命中出现了那个姓于的男子后,她变了。
  就在前几天,于翔泽才执着她的手问:“为什么接受我呢?我并不能给你什么?”
  唐悦不假思索的回答:“你令我成长!”
  唐悦仍是个羞涩的少女,她其实不好意思说得更直截更了当,于翔泽使她开始脱离母体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一种希望拥有自己家庭和儿女的冲动,开始扩散全体,这感觉令她变得成熟,变得坚强,这感觉是好的。
  以前,唐悦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洪倩均都能看的通透。
  女儿的悲喜哀乐,做母亲的很能感同身受。
  只此一次,唐悦想,自己已跟于翔泽来往一年有多,洪倩均仍如在梦中。
  是脱离母亲,独立成长的阶段了罢?
  唐悦轻声地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一切,不用我细诉!”
  这不是唐悦的嗔怒,她其实只想表示自己并无意隐瞒母亲真相的心意。
  洪倩均听女儿这么一说,先前的冲动、恐惧、戒备,一下子就为绝望所取代。
  洪倩均崩溃了。
  她颓然坐在女儿对面,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手足显得无措,左右手轮流交叠着,一会儿,才晓得拿手指扣紧手指,静止下来。
  “妈,对不起!”唐悦说。
  “为什么偏偏要步我后尘?你没有这个需要。”洪倩均说这话时,满眼通红,骤然含泪。
  “我的委屈,你从小看到大,不怕?不惧?不累?我不明白你既眼巴巴看过牢狱生涯,还敢以身试法?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无辞以对的,又何只一人?
  唐悦没法子可以解释她跟于翔泽相识相恋的过程。那一晚,她到中环买点东西,忽而下起了大雨,她狼狈的走过一条马路,就已湿了半身,挤在那路边的窄窄檐蓬下,苟且偷安,总不是办法,她于是叫身走过那水果店里,借用电话,摇回唐家大宅去,希望有司机闲着,能赶来救美。
  然,接听电话的是管家顺姐,语气向来不友善。对一应唐家并不额外得宠的妾侍与她们的孩子,顺姐的态度只略比其他下人胜一筹。
  难怪的,凡事讲渊源,顺姐的靠山厚,她母亲正正是唐世同的乳娘。对吃她奶大的人之子女,唐世同很自然地有三分亲切甚而尊敬,故此顺姐的火哥,被安排在唐家的景泰船业有限公司当差,顺姐却从小就跟在母亲后头在唐家行走。
  直至唐世同的乳娘逝世,阿顺就继承了她母亲在唐家的地位,成了家务上头一把抓。
  不能说她不本事。
  唐家三房六户的大小事情,经他安排,全部妥贴。
  本事的人,一般已少不了三分霸气,再加上顺姐没有出嫁,阴阳一旦不协调,脾气更添怪僻,还有特殊背景势力为后盾助阵,日子有功,顺姐下意识地把她那管家的地位提升,一副姑奶奶的派头似。她尤其认为唐世同跟自己都是由同一双奶子养大的,就多少有点兄妹的情谊。
  于是在顺姐心目中,那一班唐世同的妾何再小的一辈,也应该好好的尊重她这位姑奶奶才是。
  唐悦一听是顺姐的声音,已经冷了一截,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喂!谁?谁?”听筒一直传来急躁的声音。
  再对方挂断电话之前,唐悦终于鼓起勇气开声了。
  “是顺姐吗?”唐悦说:“我是唐悦。”
  “什么事了?八姑娘?”
  “外头突然的大风大雨,家里有司机闲着吗?”
  “阿明还在,怎么,要车接你?”
  “可以吗?”
  “八姑娘,你就不能叫街车回家来吗?迁就了你,等会儿你大妈要车用,叫我怎么回话?年纪轻轻的姑娘,老讲派头,有风驶尽艃,把自己的方便放在人家不方便之上的习惯,八姑娘,别怪我阿顺多嘴,你是真要戒掉的。”
  唐悦刚才一听是顺姐,本有打消叫车的主意,因为她的反应差不多是意料中事。
  然,从水果店望出大街,灰蒙蒙,阴恻恻,才下午五点多,天就要塌下来似,连街灯都赶忙提早服务,奋力支撑场面。背后更是一条长龙,轮侯借用电话。个个诚惶诚恐地要寻找回家去的方法。
  这情景,令唐悦归心似箭,于是不顾一切地开了口。
  结果呢,没有奇迹。
  堂堂唐家八姑娘,在凄风苦雨中,说多孤单就有多孤单,说多漂泊就有多漂泊。一点办法都没有。
  站在唐悦背后的那个粗男人,怒目而视,分明怪唐悦迟疑地仍握着电话不放。
  唐悦,终于气馁地放下了电话筒,仍走出生果店去。
  行人路上,有瓦遮头的地方是在绝无仅有,加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撑着伞,急步走,更觉兵荒马乱,愁云惨雾。
  正当凄苦无告之际,耳畔有人喊:“唐小姐!”
  唐悦抬起头,看到一双明亮闪烁信心十足的眼睛。头上分明还连连打着雷,却像看到了晴天,奇怪不奇怪?
  唐悦整个人被摄进那眼神里,如沐阳光,如乘春风。
  就是这举头的一望,彼此都被对方深深吸引着,很呆了一呆。
  于翔泽在这整件事过后,曾对唐悦说:“当你抬头看我时,一种寥落无依的凄艳,深感我心,我登时觉得自己很愿意一生一世的保护你。”
  这叫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同在那一刻,于翔泽打算保护唐悦,唐悦也存心让他保护。
  就因为于翔泽在唐世同的办公室曾见过唐悦,他有了印象。那日,在风雨交加的街上,巧遇佳人,像许仙借伞的故事,倒转了来演,于翔泽八自己用的伞借给了唐悦,并为她抢到了一部街车。
  这以后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自此,唐悦倚在闺房窗前,每每想得入神,都是那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雨中,究竟几多情人鸳侣被撮合了?
  要唐悦向母亲解释,自己如何为这么一个眼神,就甘心重蹈洪倩均的覆辙,实在太难了。
  她也只知道这爱情故事的经过实情,而无法分析因由。
  况且,可定是覆辙吗?
  会不会她比自己的母亲幸运呢?
  唐悦一直抱有这个幻想。或者说下意识地营造这个假设。
  为的是令她跟于翔泽来往得更心安理得。
  “孩子,你看上那姓于得哪一点了?”洪倩均终于长长地吁一口气,打算好好地跟唐悦商量后果。
  “跟在你父亲后头干活的人本事并不少,为什么偏偏选中他?让我跟你爸爸说,给你介绍另一个好的,名正言顺的结婚去!”
  “不,妈,我不要!”
  唐悦的反应快速而激烈。
  吓了洪倩均一跳。
  她原以为唐悦是个逆来顺受得听话孩子。
  唐悦的确如此,自小到大,在唐家,同父异母得孩子一大堆,她是最不惹是生非得一个。
  小时候,唐家得兄弟姊妹,都一同吃饭、喝茶点,不论给唐家八姑娘什么吃的喝的,她都笑眯眯的接下。不论是被人家抢去一颗糖,抑或被夺去一个玩具,她只微微抿一下嘴,并不做声。
  长辈交下来的功课训令,全都勉力完成。
  洪倩均有时也嫌女儿的性格太逆来顺受,怕她长大了,事事小与人争,会得吃亏。可并没有想到,唐悦会断然拒绝母亲如今的建议。
  语气还像毫无商量的余地似。
  洪倩均定下神来,只有暗叫不妙。
  她,这个做母亲的是真觉得委屈,只好略略改了口气,问:“那么,究竟于翔泽有没有打算离婚?”
  唐悦像被刺了一针似,整个人扭动了一下,才晓得答:“我们没有认真地谈过这个问题。”
  “这个是你们唯一最紧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吗?”
  唐悦不做声。
  的确,唐家是富户,就算侧室所出的女儿,都不愁衣食。
  唐世同一直秉承祖上的规矩,每个女儿出嫁,都分给她一笔相当可观的妆厺,足够她一辈子安安乐乐,舒舒适适的生活。以后,唐家的产业就只分给男丁了。
  唐悦又是个英文学院的毕业生,虽没考进大学,那年头,能捞到张中学文凭,已是触犯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德成规,有富革命性的成就了。
  如此名门闺秀,知书达礼,要做偏房,笑话不笑话了。
  “孩子,我不要你后悔!”洪倩均非常担忧与感慨。
  “妈,我试跟他说说去!”
  也只有这样吧!
  洪倩均的独自一天比一天大时,她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当年,慧智师太的说话,似乎在逐步应验了。
  整个唐家,只有洪倩均最渴望这一胎是个男丁。她差不多求神拜佛,让自己为唐悦与唐浩带个弟弟来。
  连唐世同都不紧张,反正进了唐家大门的四名妻妾,已为他产下十二位小姐少爷。就算是男的,也是多一个不为多,少一个不为少。
  洪倩均一味的要弄璋,旨在粉碎慧智师太的预言,那么唐悦就能名正言顺的出嫁而为人妻去了……
  嫁谁都不相干,填房继室,全都可以接受,只有作妾是真太难为情。洪倩均爱女情切,只希望唐悦实在一夫一妻的欢愉下过一生。
  尤有甚者,如果洪倩均现怀的一胎是个女的,那么,非但意味着唐悦会难逃当小室的厄运,连这最后出生的小女儿,将来的命运也可能大定,还是会变成个出不了头的侧室或情妇,叫洪倩均的心情如何安顿?面子又往哪里放?
  终于,谜底揭晓的时间来了,阵痛十多小时之后,新生婴儿呱呱坠地。
  无不从人愿,是个女的。
  洪倩均在病床上哭得死去活来。
  唐世同不知就里,竭力安慰这房妾侍之余,也有点觉得她未免小题大做。
  唐家的人,有些嚼舌头的,就开始散播谣言说:“二姨奶奶之所以如此伤心,无非是以为能多分一份家产,谁知道不过是嫁妆乙份而已,头奖派彩跟入围奖,数口是相差太远了。”
  又有人更刻薄地分析:“将来这位十三姑娘,不知会不会又效法其姊,不计较身份名位,只爱上小白脸抑或俏郎君,带着嫁妆去贴补,就更伤二姨奶奶的新乐。”
  洪倩均的确难过了好多天,直至这叫唐逸的小女儿屡屡在她怀中,望住自己,一边吮吸小指头,一边开心地咧着那无牙的小嘴笑时,情绪才稍稍平伏过来。
  一切都是命定的。
  洪倩均只得这样想。
  唐悦并没有再给母亲一个确实的答复,究竟于翔泽肯不肯跟妻子离婚?
  洪倩均几次话到唇边,要追问,可是,都把说话吞回肚子去。
  何必强人所难?
  今非昔比,唐悦已是个成熟的独立个体,有自己的一套思想和行为,她不再如唐逸,完完全全的倚赖母亲,属于母亲了。
  那就随她去吧!
  自己的意见已经非常清楚的表达了,唐悦如果办得到,早就已经来报喜了。
  一定是于翔泽在鱼与熊掌之间,想到兼得的办法。这男人本事大,无奈其何!
  终于,唐悦跑到洪倩均面前,用手指拨弄着小妹妹那头浓密的头发,很欲言又止。
  唐悦问:“妈,我小时候,像唐逸有这么多的头发吗?”
  “不,你和唐浩都像父亲,头发稀稀的,唐逸比较像我。”
  唐悦又自语道:“不是每个初生的婴孩,都会有这头浓发吧?妹妹是漂亮的。”
  “漂亮不管用,女孩儿家,至要紧是福份好!”
  唐悦尝试着轻松地笑一笑,挽住母亲的臂弯,说:“妈,其实你的福份也不算差!”
  “我?”洪倩均自嘲地掩着嘴笑:“知足常乐?是不是?“
  唐悦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腔下去。
  她母亲把唐逸放好在小床上,盖了被,再说:“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可恨的也许就是我丰衣足食,才一天到晚衡量得失。女人的荣辱所在,无非系在丈夫身上。一王一后、一夫一妻的那个后与妻,福份肯定比后宫三千佳丽多得多吧!”
  真是智慧之言,差就差在洪倩均不愁衣食,否则,饿得前肚贴后肚,屋漏更兼逢夜雨之时,谁还会有这么多感慨与呻吟?
  唐悦想,母亲的罗唆与委屈,也不能算是无中生有的。
  实际上,连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机缘都没有出现在洪倩均身上,怎能教她不觉得抱恨?
  如果能毕生情浓,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或者就可以弥补那名位上的遗憾了。
  才有这个念头,唐悦的脸即现酡红。
  她难掩羞愧,竟有点要抬高自身的处境,把母亲的际遇比下去似。
  于翔泽曾再三指天誓日,他爱唐悦,离不了她。可惜,也离不了膝下的两个小儿子,不能离婚。因而求她成全。
  唐悦还能怎么样?
  她半生未曾跟人交过手,讲过价。
  不是吗?毕业后,父母都不鼓励她发展事业,既无商场经验,自然不晓得讨价还价,公平交易。就连去买衣服杂物,唐悦都出入名贵商店,对方明码实价,一就买,一就不买,哪有多所商量于讨论这么小家与失礼。
  于翔泽是非常清楚而且决断地讲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爱唐悦,但更爱他的两名儿子。二者并存,无以尚之,一定要他选择,他只愿做一名尽忠职守的好父亲。
  唐悦不是完全没有反抗的。可惜,她抗议的方式只是午夜的啜泣与内心的呐喊。
  为什么她不是世界上于翔泽最爱的一个人?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她。
  跟一个并不是爱自己最深切的人,无名无份的过一世,值得吗?
  她并没有开心见诚的向于翔泽提出质问,只是闷闷不乐。
  可定,于翔泽是唐悦肚子里的蛔虫,很能看透她的心事,根本亦无须她提出来,就已知她心意,而给她解答了难题。
  于翔泽把唐悦轻轻地拥在怀里说:“情告诉我,你爱爸爸多一点呢?抑或爱妈妈多一点?”
  唐悦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有此一问,只是习惯温婉娴淑,有问必答,于是认真地想了想:“两个都爱。跟妈妈比较亲近,谈得来,可是不等于这就不爱爸爸,他俩根本是不同的身分,不能相提并论。”
   “对呀!”于翔泽说:“连父母都不能互相比较,又何况情人与子女?二者的身分与关系,截然不同。爱家爱国爱民族,以至于爱人,绝对可以并存而不抵触,亦无所谓厚此而薄彼,根本就是不同的类别感情,情势不容许二者并存时,只好忍痛作出选择,如此而已。”
  唐悦望到了于翔泽那闪烁明亮的眼神,一时间又有晕眩。
  她闭上了眼睛,试图歇一歇。
  于翔泽就乘机吻在了她的眼盖上,说:“唐悦,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最爱的女人!”
  就这么一句话,宛如暖流,烫在她的心上,太舒服太舒服了。
  还有什么不足够的呢?
  唐悦偷偷的想,母亲之所以反对自己跟于翔泽在一起,是因为在她的观念中,跟个三心两意的男人过世并不值得。
  然,于翔泽并不像自己的父亲。唐世同显然不专心爱他任何的一个妻妾,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只供他发放情欲、替他生儿育女、为他增添架势。他回报女人的方式,亦只不过世还以丰衣足食、名份地位而已。
  把于翔泽看成唐世同一般心意行为,是不公平的。
  唐悦认为母亲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与关键所在。
  自己更不方便向她解释,否则,会很伤她的心。
  当然,最直截了当的折服洪倩均的说法,莫如是:“父亲并没有爱你,或任何一个女人,可是,于翔泽有,他只爱我一个。在世上,我完全凌驾在所有他会爱或应该爱的女人身上。”
  然,这番话怎么能出得了唐悦的口?
  因而,她辗转的找话题,以别一个方式,跟洪倩均摊牌。
  唐悦很温顺的说:“妈,人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吧!就以唐家各人为例,都是各有各的遗憾和苦衷似。就如大妈,她是爸爸名正言顺的妻呢,可是,眼看丈夫把一个接着一个的女人讨回来,心上还真不好受。”
  洪倩均听得心上服帖,神情缓和得多。
  说到头来,洪倩均在唐家大妇面前矮掉一截是铁一般的事实。然,如果自己仍算是做成遗憾的一分子,输得也就不算一败涂地了。
  这些年来,洪倩均受大妇的气,还算少?
  她下意识有这个顽抗与报复心理,也是唐悦可以理解的。
  “妈,若说你们几位处处要迁就大妈的话,也不见得她就不对爸爸、甚而四姨让步了。是不是?”
  是的。
  洪倩均想,大妇虽有权位,然,唐世同最宠他的四姨太太,是有目共睹的事。太多太多次发生争执,吵得难舍难分,要抬一家之主出来主持公道,得直的永远事四姨太太。这无疑是对正室最热辣辣的讽刺。
  “所以说,妈,”唐悦很兜了一个圈子,才讷讷地踏入正题。“人生岂憾焉?”
  “这么说,你宁愿独宠闺厉,不要名位了,是不是?”
  既有母亲替自己开了路,唐悦也就赶快应一句:“是。”
  洪倩均叹一口气,说:“且看而作定议吧,你的年纪还轻。”
  问题既然仍旧胶着,谁都不打算让步的话,洪倩均就只好采取拖字诀。希望日子过下去,唐悦会得另有新欢,或者跟于翔泽相处上出问题,那就迎刃而解了。
  洪倩均有她的如意算盘。
  可惜,并未能打得得得响。
  只为,唐悦涨红了脸答:“妈,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为什么?”
  “也只有这几个月的时间,连唐逸都要当长辈了。”
  唐悦拿手拨弄着她妹妹浓密的头发,一脸的喜悦幸福羞涩难为情,看到她母亲眼内,再翻心一想,简直是晴天霹雳。
  唐悦未嫁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唐家已非秘密。
  大家庭就有这个坏处,一言一语,一行一动,总有线报,必弄得街知巷闻而后已。
  唐世同很为这件事而伤脑筋。
  也真算他肯履行做父亲的职责,极力为唐悦争取利益,把个于翔泽叫进办公室,从长计议。
  在伙计面前,唐世同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
  他很平和的说:“翔泽,你跟唐悦有没有商量过如何处理自己的事?”
  于翔泽半点惭愧的表现也没有,那张英伟的脸毫无惧色,且依然一派的理直气壮,这是使唐世同敢怒不敢言的。
  不正己而正人的行为,总不宜明目张胆地进行。
  唐世同是十足广东俗语地所谓“崩口人忌崩口碗。”
  于翔泽是捕捉到唐世同的心理,抑或干脆觉得二人是惺惺相惜,同道中人,故而肆无忌惮,也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他只是斩钉截铁、绝对爽快地答:“我跟唐悦商量过,会尽快接她到外头住了,已经在坚道购置好一层小公寓,唐悦去看过,也算满意。这就只等你和唐太太地成全了。”
  这最后的一句话,已经很赏唐世同的面。
  反正是米已成炊,二人天下,也真容不得第三者多出意见。
  唐世同的不悦,硬压到心底,不动声色,仍作垂死挣扎,道:“人是自私的,翔泽,你千万别见怪。唐悦是我女儿,我希望她万事如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譬如说,你家里头的一位,对唐悦的加入,是否有微言?将来相处得不好,几方面都有无比压力。倒不如现今想个干净利落得法子,如果尊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们好商量。”
  “唐先生的好意,我明白。早在半年前,我们就已经为此事伤透脑筋。情况比想象中难于处理,我的那两个孩子离不开母亲,连家父母,一把年纪,也求我别弄至妻离子散。我妻认为她已一再让步,答应让我两方面兼顾。我想,再强迫她,也真是不管用的。”
  唐世同一时间辞穷。
  只恨自己的女儿不争气。
  却不敢想,如今的这番际遇算不算是冤孽报应的一种。
  于翔泽看唐世同再没有接腔下去,就再说:“唐先生,也趁这个机会,再请你原谅我,家父有点小生意,嘱我回去接手打理,事实上,他年事已高,又只得我一个儿子。再说,我既跟唐悦在一起,又逗留在唐家企业内谋生,会诸多不便,更惹唐悦尴尬。故而,我得向你请辞了。”
  唐世同心头的怒火狂燃,可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从今而后,姓于的自立门户,连那口安乐茶饭都不靠岳家,也就是完全独立,我行我素。
  管唐家如何叱咤风云,财雄势大,于翔泽就是不买帐。
  倘若唐世同顾念父女亲情,从此就得爱屋及乌。
  万一唐世同咽不下这口鸟气的话,也是河水不犯井水,无奈其何!
  唐世同太习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要他败下阵来,实在难堪。
  这以后的一大段日子,连洪倩均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女儿的近况,直至于翔泽与唐悦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那荣升外祖母的洪倩均,才大着胆子在丈夫面前说:“我们添了个外孙女儿了。”
  看见唐世同脸色并无异样,才敢放心说下去:“翔泽和唐悦想求你替孩子改个名字,我答应代他们跟你说一声。”
  唐世同答:“你替她改好了,你一向有心思。”
  这个答案也不算太差了。
  若说洪倩均的面子,这一年为了唐悦暧昧的出嫁,面不知往哪儿放的话,身为一家之主的唐世同,就更难以为情。
  幸好于家的生意势经营出入口的,业务应酬场面跟唐家不同,彼此聚面的机会少,否则,尴尬情况可以犀利至叫唐世同下不了台。
  故而,唐世同对唐悦与于翔泽的嫌隙犹在,倒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血浓于水,唐世同如今的反应,已经等于接纳唐悦的新生女儿了。
  洪倩均于是问:“那就叫于早明吧!”
  于早明在满月后,跟母亲回了唐家一次,拜见外祖父母。
  唐家上下不知是给唐世同面子,还是看唐悦也真算委屈了,便都让半步,无不兴高采烈地逗着胖胖白白的早明玩。
  说到头来,这世界容不得人风光者,多得是。但也不致于个个都乐于落井下石。
  眼见二姨太太这一房的遭遇,也不过尔尔,于是各人都减折了妒忌心态,不妨顺水推舟,发挥一下人人皆有的恻隐之心,尽量表示慈爱、展露大方。
  这个心态形成小小的于早明备受唐家阖府欢迎,大出洪倩均母女意料之外。
  于早明比她的姨姨唐逸其实只少一岁。这以后,就有更多时间,一对姊妹花似的在一块儿玩乐。
  不是唐悦带早明回娘家看望母亲妹妹,就是把唐逸接到坚道那于家公寓去,让两个小女孩结伴念书,一同嬉戏。
  洪倩均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问女儿唐悦:“你还打算再生个儿子吗?”
  唐悦凝想一会,答:“既来之,则安之吧!也不一定要儿子才好。况且,翔泽已有两个男孩子了。”
  洪倩均立即正色道:“就因为那一边有男丁,你才要赶快生一个。说到头来,还是有子嗣最得老人家的心。翔泽之所以离不了婚,全仗他父母替他妻子撑腰。这又为什么呢?难道唐世同的千金失礼了他们姓于的?非也。无非是切肉不离皮,那两个男孩子是命根子而已。”
  洪倩均越说越气:“我敢说,若是那边生的不是男孩而是女孩,老人家必然闷声不响,一就不加意见,一就恨不得儿子赶快另趋,继后香灯。”
  唐悦一直在打毛衣,这女儿只发过一次脾气,就是逼她离开于翔泽的时候。
  洪倩均叹一口气,说:“你要是不听妈的说话,也叫没法子的事了。你看,我在唐家还撑得住,仗着你弟弟的出生,多于依赖你父的庇荫呢。悲哀,是不是?然,这是事实。”
  “妈,别又伤感了。我没有说不听你的,只是能否生个,也不是我全权作了主!我和翔泽都准备多生一个,是儿是女,也只听天命了。”
  果然,相隔多年,于早明已经上学时,唐悦又怀孕了。
  天命注定,仍是个女的。
  失望的依然时洪倩均。
  唐悦是高兴的,尤其看到于早明与唐逸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争着抱新生婴儿,拿她当洋娃娃般看待,又疼又爱。那画面实在叫唐逸感动。
  这一次,更有些微意外的惊喜,唐世同在听到唐悦生下小女儿时,竟兴致勃勃地对洪倩均说:“老二,你看这小的一个,叫于早媚好不好?明媚明媚,女孩子嘛,最紧要是出落得明媚可人!”
  这算是稍稍慰抚着洪倩均那敏感的心。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小女孩老早已变成少女,且正如他们外祖父的希望,出落得明媚可人。
  于早明与唐逸走在一起时,更像一对姊妹花。
  唐逸是真正人如其名,飘逸雅致。她是那么的得天独厚,集洪倩均的秀美与唐世同的倜傥于一身,分别发挥到她的面相与性格上头,非常非常的吸引人。
  于早明比较上艳丽妩媚,说得难听一点,若以唐洪倩均这一支的女性发展而论,也只有于早明的动静神态,最似狐狸精。
  于早明本人绝不讳言她有这种特殊魅力与倾向。自从大学毕业,踏足社会之后,她结交的男朋友,全部比她年纪大,且已婚。
  这一点跟唐逸是不同的。
  唐逸对异性,有种敬而远之的心态。
  这天,正正是周末,唐逸约好了于早明在浅水湾吃午饭。
  于早媚一探知这个约会,立即扯着她姐姐,要同行。
  唐逸一看见小姨甥女,就说:“你永不错过我们的聚会!”
  “对!”早媚说。“对你两位独垂青眼!”
  “多谢赏面!”唐逸其实是顶喜欢早媚的,只为年纪与阅历关系,她比较跟早明谈得来。
  每次,把于早媚搁在旁边,也不碍事。
  这最近的几年,于早媚大学也毕业了,正踏入少女的成熟阶段,话题更切合她的心事。就算插一句半句嘴,也能言之有物,其实是绝对受早明与唐逸欢迎的。
  唐逸问早媚:“媚媚,你那份新工怎么样?还能和人合得来吗?”
  “太能和人合得来了,也有不好,现今的约会应接不暇。”早媚对她年轻的姨娘打个俏皮的眼色。
  “唐逸,你看她像不像只小狐狸精?”早明问。“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你是指我胜过婆婆,抑或胜过妈妈了?”早媚问得落落大方,半点忌讳都没有。
  “胜过她们不管用,胜过我还差不多。”早明一边说,一边把大块大块的牛柳送进嘴里去。
  年代果真不同了。
  以前收起来,要躲在一角细声诉说的事,现今在大庭广众,摊开来研究,连压低声浪也属不必。
  唐逸突然正色道:“早明,别在你妈及婆婆跟前,以这个调子说话,会伤她们的心!”
  早明答:”好阿姨,你怎么突然的老气横秋起来?”
  “我说得是正经。”
  “我说的难道就不是了?”
  “早明,说实在的,你太有点玩世不恭!”
  “对,恃才傲物,仗靓行凶,我并不打算否认。”
  “玩火者终被火焚,你别真的闹出严重事故来!”
  “我们的母亲、你那好姐姐,几曾试过玩火呢?不一样被吾父拖进火坑,万劫不复。”
  就在上个星期,于翔泽的母亲拜大寿,全家都无可避免的出席。
  于早明与于早媚姊妹看到父亲在正妻面前的那副诚惶诚恐的面色,心上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喜筵上,尽是于家的亲戚,有谁把他们唐家母女放在眼内?
  都是一般的亲生骨肉,于翔泽的两个儿子于深铭与于深恩,就陪着父母、祖母坐到主家席去。
  早明与早媚呢,只能跟唐悦坐次南。听那一起的三姑六婆说无聊话:“细嫂,没想到你的两个女儿已经长得比你高了。”
  “有男朋友没有了?这么标致的人儿,怕是炙手可热的社交锋头人物了,比妈妈还要出色呢!”“细嫂,有带你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回唐家去见她们外祖父母吗?老人家一见粉雕玉砌的孙儿,什么气也全消了。”
  早已行走江湖多年的于早明,太晓得什么叫欲抑先扬了。
  每次出席于家的家宴,总有一箩闲气要受。
  她完全不明白母亲怎么可以熬过这二十多个寒暑,而不出怨言。
  从小到大,她总听见外祖母洪倩均问母亲:“那一边有没有欺负你?翔泽可真是待你好?”
  唐悦永远笑吟吟地答:“妈,你怎么老是不放心,翔泽是真的待我无微不至了,他已尽了所能去爱我们!”
  于早明一听母亲的这口气,就气愤。
  现今成长后,每次回想,更是无名火起三千丈。
  什么叫做尽了所能了?
  又试试把老板交下来的功课,做了一半,然后回敬说:“我已尽我所能了!”
  看他会不会把你革职查办,抑或连降三级?
  凡人尽了力就都变得情有可原的话,这社会没一半的繁荣。
  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早明连对父亲于翔泽都有敌意。
  她觉得父亲太占尽便宜、太不负责任,父亲仍然罪无可恕。
  一个打、一个捱,则两个都有罪。
  小时候,于早明很受是非骚扰,就是现今长大了,还是要为了有异常人的家庭背景,而承受不少拖累。
  最低限度,每个人在一相识于早明之后,就必然会立即获得情报,说:“于早明原是唐世同的孙女儿,只为当年她母亲爱上了于翔泽,不顾父母反对,故而于早明姊妹也不大得外祖父得宠。”
  为了她在父家得不到名正言顺得地位,就连带她在母家得尊荣,也被鯱夺了。
  唐家的第三代,很出了几只社交蝴蝶,锋头最劲的要数唐世同的四姨太太的孙女唐群与外孙女英若琴。
  这唐、英两小姐跟于早明姊妹是同一辈份,却尽揽唐家的气势,每周的影视周刊,都刊登她们的社交活动照片,红透本城名气界。
  于早明决不是艳羡这等幼稚锋头,她是实斧实凿的实干派,跟她阿姨唐逸同是美国留学的大学生,再加硕士学位,才回本城来创业的。
  如果能让于早明摆脱唐家的阴影,她其实求之不得。偏就是不单不能否认这重身份,反而屡屡为她加添是非。最普遍的屈辱是把于早明不喜欢社交锋头的事实,歪曲成她的身份妨碍她在人前亮相走动,迫于无奈地被唐、英两位名媛比了下来。
  这是最令她气愤而又百辞莫辩的。
  当然,牵丝拉藤,还有其他很多的连累发生,令她生气,不甘不忿,也就不言而喻了。
  说到底,坏人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父亲于翔泽。
  男人怎会是好东西?
  于翔泽如是,唐世同如是,连舅舅唐浩都如是。
  故此,在于早明的心目中,女人与其被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倒不如反过来,让他们尝尝女人的犀利。
  自出道以来,于早明都是有备而战。
  她,艳羡动人,却绝不动情。
  非常简单的一条百战百胜的道理,于早明掌握得十分到家。
  用情者始会让人有机可乘。
  无情者必是金刚不坏之身,百毒不侵,无懈可击。
  因此,于早明身边的男士,可以有,可以多,甚至可以偷她的人,却断断不可以要她的 心。
  只为不肯交心,故而要于早明为男人而受一丁点儿的委屈,都变得不可能。
  男人为她尽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只嫣然一笑,回报一些她认为无足挂齿的恩惠。
  亲密如唐逸,都不能完全了解这姨甥女的心态,更遑论是比她小几岁,初出茅庐的早媚了。
  其实,唐逸是绝对欣赏早明与早媚姊妹的,只要她们的言行不太过,还是可以接纳下来。到底,时代不同,人们的价值观念与道德范畴已有所该表。
  “明明,我今天倒是真有正经事,要跟你商量!”唐逸说。
  “啊,原来亲戚上头,让然没有免费午餐,我正在奇怪,你上周才说,公司里头的事务多得很,一个联营合资借贷行动,已搞得你头昏脑胀,怎么还有时间腾出来应付我们这些小辈了,哈哈哈,原来有求于我。”
  “那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唐逸问。
  “为女人赴汤蹈火,可以在所不辞,男人呢,免问。你又是我的亲阿姨,就是为你上刀山又如何?”
  “好,这事交给你办。”
  “究竟什么事?”
  “我要搬出唐家去,你替我跟你母亲说一声,请她在我母亲面前疏通一下,她们母女俩比较谈得来。”
  “情况似乎颇为复杂。”于早媚答了一句。
  “你少作声,吃你的雪糕去!”早明啐了妹妹一口。
  早媚立即说:“我老早就能投票,有份决定本港前途,现今你却只拿我看成馋嘴的小童,太过份了吧!”
  唐逸没有再理会小早媚的抗议,追问:“怎么样?是帮还是不帮?”
  早明知道自己的确有这份资格。
  自从到社会任事以来,她差不多已成了一家之主。
  固然因为于翔泽这个钟点父亲并没有跟她争一日之长短,更由于她短短几年,在金融界冒出头来。工作上的成就,在家庭中发挥了一呼百诺的领导作用,那个做母亲的唐悦尤其佩服这大女儿果敢坚毅的个性,很能补自己的不足似,于是益发言听计从。
  至于外祖母洪倩均,自唐逸成长之后,在唐家真的无所是事,终日跟长女唐悦为伴,两个女人凡事有商量的过日子,代沟问题自不及唐逸跟她母亲的严重。
  由早明劝唐悦,再由唐悦劝洪倩均,这是条捷径。
  可是,唐逸问什么一下子要搬出唐家呢?
  “我太有兴趣知道原因了,不可以看成是委托我任事的酬劳,把实情相告?”早明说。
  “你的求知欲甚强。”唐逸微笑说。
  “且姐姐也极端关心阿姨你。”早媚又忍不住插口。
   “算了,算了,我承认我好管闲事,明人不做暗事,这有什么稀奇?谁从来没有演过三姑六婆的脚色?”早明说得理直气壮。
  “在唐家住有诸多不便。”唐逸答。
  “这种不便,由来已久,为什么侯至今时今日才发觉?”于早明十分精明。
  “是忍无可忍。”
  “是自动自觉,还是别有原动力?”
  “于早明,你的问题相当的得寸进尺!”
  “一针见血了,是不是?”于早明微微笑,拿起羹匙,搅动咖啡。
  “这跟你是否拔刀相助有关系吗?”
  “如此的扭弯折曲,可想而知,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逸没有答,一时间保持缄默。
  于早媚坐在二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说:“是不是有我在不方便?否则,我可以掩盖着耳朵,不听。”
  “媚媚,你能装聋扮哑的话,谢天谢地。”早明不客气的又塞早媚一句。
  “明明,说有秘密是太言过其实了,只是,朋友一旦要来探望我,上唐家去的话,简直要过五关斩六将。各房各户都探头出来,看个究竟,比看新女婿还热闹,吓不吓死人!”唐逸吐一吐舌头。
  “那究竟是不是真有新女婿可看?”
  “早明,你事必要打烂砂盘问到底吗?”
  “其实,你已答了一半。”
  “对呀!那还要我怎么样?”
  “把那人先带出来,让我们过目。”
  “你不帮忙便拉倒算了,彼此不过是普通朋友阶段,其中还有甚多问题瓜葛,怎么可以带了人出来,让众亲友评头品足?”
  “此君似乎呼声极高,照你这么说,才不过是相识阶段,你就已经想到另起炉灶,分明是为他坐长远计划,你承认不承认?”于早明并没有放过她那阿姨。
  “你要想当然,我又有什么办法了?”
  “不,唐逸。”于早明其实一直把阿姨看成平辈朋友,甚至姊妹,故一有正经事磋商,总是连名带性的喊她:“这种心态是要注意的。老早就迁就他,连一处可以供他来留连的地方都准备妥当,我怕你就更不能客观地处理感情。”
  “你呢?你老早已经自成一国。”
  “那不同,我是的的确确为了自己方便,不要母亲和这丫头诸多骚扰。”于早明拍拍早媚的头说:“你呢,为他方便多于一切。”
  “你把我说成一文不值了。”唐逸是难为情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真是主意大定了,我且去说项。别说我不言在先,男人不是好东西,永远得一想二,纵容不得,潇洒如唐逸,应该好自为之。”
  唐逸微笑:“谢谢你的教诲了,好姨甥。”
  于早明耸耸肩,改变了话题。
  三个女人就这样论尽人生,磨至夕阳西下,把整个浅水湾得海水都染上一层淡淡的嫣红。
  于早明没有辜负她阿姨的重托,回到家去,立即以郑重的口吻给她母亲唐悦说:“妈,请你有便转告婆婆一声,唐逸阿姨跟我商量过,决定搬到外头去住,她这样子比较方便,请她老人家接纳,千万别敏感,以为嫌弃些什么了。”
  唐悦望着女儿,问:“明明,是你搞的鬼?”
  “嘿!举凡有叛逆性的言行都算在我头上来,真是!”
  “你婆婆一定会这么想,又会怪我好答应让你未嫁就自立门户,以致于有先例可援。”
  “好笑不好笑?妈妈,现今是什么世纪了,婆婆少女时都已不致于三步不出闺门,这年头的职业女性谁不自住一层公寓而硬孵在家里头了?请你们顺应潮流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逸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跟妈妈交代呢?”
  “哎呀,好妈妈,她是看上你在婆婆跟前的分量比她重,才央我来请你帮这个忙的。你若不肯了,她反正主意大定,拍拍屁股就走,更害得婆婆生气,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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