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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清秋[梁凤仪]

_2 梁凤仪 (当代)
  唐悦觉得大女儿的这几句话,认真受用,一则是因为她下意识地非常珍惜跟洪倩均的母女情感。唐悦一直害怕自己跟于翔泽的结合,太伤母亲的心,故而一有蛛丝马迹,认定母女俩感情坚固,甚至发觉母亲还对她偏着一点心的话,也就开透了心。
  二则,反正唐逸一定要搬离唐家,劝母亲接受事实,是自己义不容辞之事。
  也不知道是唐悦的说话的确能在洪倩均面前起到特别作用,还是洪倩均早已看透世情,有了充足的女大女世界的准备,她竟无异议地接受唐逸离家独立去。
  各人都有点喜出望外。
  洪倩均却只在丈夫面前交代时,才透露了真正的心声:“让她到外头住也有个好处。这儿说到底也是人多嘴杂。现今这等职业女性,言行跟我们那一代是太不相同了,越多见面,彼此越看对方不顺眼,何必天天双方奉送惹人闲话的资料,连我都添上是非麻烦呢?”
  唐世同不大习惯,让未嫁的女儿搬离唐家大宅,因而不置可否。
  洪倩均就硬把这份缄默的抗议,看成默许。一于心平气和,好声好气地批准了唐逸的计划。
  父母的一关过了,唐逸扯着于早明去看房子。
  阿姨和姨甥两人都在财经界任事,唐逸是广信银行信贷部经理,于早明是德祥财务投资基金德助理总裁,自然跟好些地产经纪熟络。一句唐小姐要找合适德居停,还不立即殷勤服务?
  走得二人腰酸背痛,仍然没有寻到理想的单位。
  唐逸跟于早明回到她的窝,把整个人抛在那张水床上,开始唉声叹气。
  “姨母大人,现今你明白做独立女性、单身贵族的种种难处,连找一所公寓栖身,都有高不成低不就的感觉!对不对?”
  唐逸没有回应于早明的说法,她只是用眼望住天花板,想什么有趣的事,想得入了神似。
  过一会儿,她才说:“有自己的窝,终究是好的。”
  于早明白唐逸一眼:“嘿!看样子,是真的恋爱了!”
  唐逸在水床上翻了个身,问:“恋爱是怎么样子的?”
  “神不守舍,语无伦次!”
  “我像吗?”
  “很不幸,我的阿姨,你正正是这个样子,吓不吓死人?”
  “明明,你有很多男朋友?”
  “从来没有否认过。“早明随即摆摆手,立即再补充:“有男朋友并不表示恋爱。”
  “表示滥交而已,是吗?”唐逸没有她好气。
  “不,是游戏。游戏可以认真地玩,但并不是生命里头最重要的一回事。正如我们替客户打理基金投资,也是一盘认真的游戏,依足游戏的规则去进行,看谁的技艺更高一筹,捷足先登。”
  “根本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游戏反正要一盘盘的玩下去。”
  唐逸从水床爬上来,惊问:“你不需要归宿?”
  “归宿?”于早明笑:“怎么样的归宿?是我们于家大妈式的归宿,抑或吾母,即令姊式的归宿?二者都是殊途同归,一般凄凉。你若敢领教,请便,恕我无能为力了!”
  于早明说的是心底话,她太感慨。
  早明还记得十岁时,突然的出水痘,一头一脸尽是小泡泡,浑身滚烫,像浸在一锅热油里似。
  唐悦当然急得落下泪来,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守在早明的床边,诚恐女儿一下子不见了似的。
  早明小额上顶着个冰袋,图点凉快,才能勉强昏昏沉沉的入睡。睡醒了,张眼看到母亲,轻喊妈妈一声之后,就想起父亲来,不禁问:“爸爸呢?”
  唐悦就哄她:“爸爸这就回家来看你了!”
  伸长脖子等了一会,于翔泽的确回来,握着女儿的热辣辣的小手不放,吻了又吻,慈爱得比唐悦还要得着于早明的心。然,于翔泽老是频频看表。
  唐悦幽幽地问:“怎么,还要赶着回去吗?”
  “嗯!”于翔泽应着。
  “那边不知道早明出水痘?你请多留一阵子吧!”
  “唉!”于翔泽叹重重的一口气:“就是知道了,她才又告诉我儿子也不舒服,我有什么话好说!”
  那就是说,于翔泽对付两头住家,要无分轻重,彼此都有同等需要,那就得逗留相同时间,免得有欠公平,节外生枝。
  要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几也有他奔波委屈为难之处。
  然,这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的小早明都会得想:“我哥哥是真的病了吗?”
  她望见母亲挂在瘦削脸庞上的苦笑,就知其中因果。
  这么些年来,于翔泽已接管于家出入口的生意,每月的家用,由会计部派发。老早就听于翔泽忍无可忍地在唐悦面前发牢骚:“你以后买东西给孩子的单据,别再拿到会计部去收钱了,告诉我一声,让我支回给你!免得你买多少,她也要买多少,凡物开双,这怎么得了?”
  又岂止是金钱?连时间,于家的大妇都不肯吃半点亏。
  当初既声明平分春色,是你请我愿的事,就得按本子办事。
  唐悦认定她获得于翔泽的爱情,其他就不能再计较了。
  于早明的家庭环境,令她早熟。
  她那次病愈之后,不禁想,自己是真的病得支离破碎,五颜六色,其实那同父异母的兄哥,苦况一样堪怜!不是吗?要一个活泼泼、生猛猛的大男孩硬装卧病在床。他的不快又向谁诉了?
  引伸下去,受苦的不只是两个孩子,也是俩个母亲,多少的凄凉、无奈与不甘,都在这一宗宗,一件件不断发生的家庭龃龉执拗斗法中宣泄出来。
  被牵连受害的是孩子。
  直接困苦的是母亲。
  于早明从不恨她那父亲的正室。
  单是每次家宴完毕,若是轮到唐悦拥有于翔泽的一夜,他们一家子乐也融融地牵着手回家去,早明就一定瞥见她大妈的颜容惨淡,强舒笑脸。那表情,可怜巴巴的。
  因此于早明恨的只是父亲。
  要自己将来拥有母亲抑或大妈那种归宿?
  三岁大时就已知道这不是幸福,而是讽刺了。
  她奇怪为什么年纪比自己还大的阿姨唐逸,不能领悟出同一道理来?
  唐逸的确比早明在情爱上较乐观,她竟然跟姨甥女讨价还价起来,非常认真的问:“除了于家大妈与你妈妈的这两种归宿之外,这就没有第三种了吗?”
  “有。”于早明冷笑:“何止有第三种,第四种都有。嫁给了你家好哥哥唐浩所得的归宿是第三种,第四种呢,左邻右里可能全部如是,举凡有十年或以上的婚姻关系而无破坏者,就像给有弹性的橡筋,象征式的把两个人捆在一起,了无生气张力,一派的无可无不可!”
  于早明一口气的形容下去,连自己都略觉气喘如牛,跌坐在梳化上休息。
  唐逸抿着嘴,没有造声。
  她想起唐浩来,打了个冷颤。
  这兄长的不长进,岂只令洪倩均一系列的女人伤心,且已街知巷闻。
  唐家生意大是事实,但也有一大堆没真本事的唐性子弟,硬孵在唐氏企业里头,各领一个小地盘,毫无愧色的享受家荫。
  唐浩就是其中一员。
  他的职衔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管辖唐氏企业辖下一间全资附属机构,名为宝源地产公司,任董事总经理。
  宝源的业务是承接唐氏兴建的楼宇,再转手卖给街外用户或小炒家。这等生意架构,是很多大型地产公司都采用的。
  其中有做地产生意的的玄机妙算在内。
  很简单的一条行内人尽皆知的秘方,大型地产商如唐氏企业兴建了一幢大厦,分层出售,门还未打开,就已售罄。
  是的而且确,求过于供,因为被老板的亲朋戚友、有利害关系的业务伙伴、以及直属的房产公司全部买光。
  于是堂而皇之的打着招牌,向各方用家说声“下次请早!”
  然后,那些有货在手的诸色人等及机构,立即以原价再加若干利润,转售市民,以图利上加利。这种自制式市场兴旺,一直在地产界屡建奇功。
  唐氏有几个这种直系公司,分布本城各区,也兼营该区的买卖房产生意,全由唐姓人打理。
  生性的一个主持人,可以尽量拓展业务,唐世同无任欢迎与支持。懒散如唐浩,才不顾这么多,反正优哉游哉,挂着唐家小公子的名号,四处招摇耍乐,他大少爷其乐融融。
  业务嘛,重用一两个肯买的职员,只要生意不出轨,就已经能向老头子交代了。
  唐浩的这副德性,还有更甚的,就是嫖得不亦乐乎!
  影画杂志得曝光次数,直逼那些坦胸露背的肉弹。
  做母亲的洪倩均偶然忍不住说儿子几句话,他就拿手搓一搓鼻子,不屑地说:“免费风头,岂可错过,根本是对生意有宣传作用!”
  好笑不好笑,唐世同家族需要这等宣传?
  整个唐家都在背后说,只有唐浩才如此肤浅幼稚!有哪一房的男丁不是循规蹈矩做人,谨慎小心做事?
  只有唐浩不!
  他说成为名气界的一份子对业务有帮助,说来也有几分道理,因为影视圈内的小明星,老是缠着他问:“唐老板,有什么抢手的楼花,给我留一层半层!”
  这么一嗲,真有点奏效。
  唐浩对喜欢的女人,就给她另订一层公司的靓楼,三两下转手推出,赚了几万,便塞给对方,名为投资盈利,实则是变相嫖客的打赏,也算名副其实的推销地产生意。
  唐浩的风流无所不至。
  信不信由你,唐逸与于早明,于是入了财经行业后几年,才知道在本城的商业中心地带,傲然屹立的贵价大酒店,竟也有供应“特别午餐”之设。
  说起来,也真是世风日下了。那些侍候在这等酒店的少女,竟是女学生或外来女游客。
  那些扯高级皮条的人认真本事。既能向本城中学及大学学府网罗年青貌美的货色,又能向海外女游客招手。
  总之,中西美食,任君款尝。
  这些钟点的高级应召女郎,或为家境贫困,未能提供生活基本所需,或为品性虚荣,老想寻找外快,以帮补奢华用度,或为性欲观念驱使,纯粹寻找刺激,而至心甘情愿作此营生。
  在唐逸与于早明步进企业财经界任事之后,老听到一些男同事说:“今午去不去吃特别午餐?”
  起初不以为意,唐逸还竟有一次忍不住插嘴,跟一位相熟的同级男同事说孙国强说:”到哪里去吃特别午餐呢?我跟你们一起结伴去品尝,成不成?”
  孙国强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旁的男同事,已经忍不住笑弯了腰。
  唐逸依然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还是有位女同事把她拉开一边,说:“你真的不知道何谓特别午餐?”
  唐逸摆手兼摇头。
  女同事叹口气,详加解释。
  原来中区有一撮男性高级行政人员及商家汉,那一天没有午饭约,就可以通过特别安排,跑上一些高级酒店房间,实行享用那些并不滥做生意的业余妓女之贴身服务。
  有时兴致一浓,竟会三五成群,先行分头寻欢作乐,然后再约定某个钟头,在该酒店的餐馆聚合,真真正正吃午餐,兼畅谈适才的舒适经验。
  这种特别午餐之安排,被视为平衡商场紧张情绪的游戏,甚受男士欢迎。
  唐逸听罢解释,面红耳赤,想起曾在男同事面前表现的傻乎乎态度,益觉自己幼稚,恨得什么似。
  当然,这已是初出茅庐的经历了。
  现今,商场男士任何一种相关语,一听就知是何所指。
  唐浩呢,正正是这种特别午餐的拥泵。
  他在欢场中,相当卖力,的而且确不分昼夜,分秒必争。
  午间固不错过,晚上当然也是大富豪之流的常客。
  最近,勤泡影视艺员,竟视为他猎艳行动、品质与风格上的一大进步。
  所以说,嫁给唐浩这种人,算什么幸福?
  唐逸叹一口气,问于早明:“我也真不明白九嫂的为人。”
  在唐家,唐浩排行第九,故而唐家十三姑娘唐逸就称唐浩的妻苏艳为九嫂。
  人如其名,苏艳相当美艳,是唐浩在哪儿寻找回来的美人,不得而知。
  三年前,唐浩决定娶她为妻,气得唐世同差点要跟他脱离父子关系。
  后来,当然是做父亲的敢怒而不敢言,硬生生吞下这口闷气!
  在本城的上流社会,各个大家族内,半数以上有风尘红粉俏佳人,下嫁名流公子的事,实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可是,从未见过为此而真的闹成父子反目分离。
  不为什么,也为人们都看准夫妻本是同林鸟,而父子到底是切肉不离皮,二者的情份到底有别。
  长远计,一定是亲情加上家产更具权威。
  唐世同之所以在一阵子盛怒之后,接受了苏艳,也有其他的两种原因。
  一则是与此同时,唐世同发觉自己的老朋友冼日洲的遭遇更惨。
  冼家的家声地位财富,决不在唐家之下。
  冼唐二家也不只是多年世交,还是很多业务上的老拍档,且是姻亲。
  唐家三姑娘,正是唐世同嫡生的幼女唐慧,就是嫁给冼日洲的次子冼仁杰。
  本地的富户世家,发展至今,也真有半数是有亲属关系的。
  很多大家族的一棵家庭树,有本事复杂过红楼梦的荣宁二府。
  话说回来,当唐浩带着个来历不明的苏艳回到唐家去遏见父母,宣布这女子将成为唐家九少奶时,固然吓得洪倩均目定口呆,笑得诸色人等眼斜咀歪,也真个把唐世同气得暴跳如雷。
  谁知事发不久,冼家传来更坏的消息。
  冼唐慧回来,静静告诉娘家各人,家翁心脏病发作,卧病住院,不欲张扬。
  发病理由是冼家幼子冼仁直,刚自英国伦敦大学医科毕业回港,在医院执业不久,竟跟一名叫赵素素的女子恋爱,坚决成亲。
  赵素素是何许人也?
  在名流圈子中,她是真的大名顶顶,位高权重。
  多个唐世同与冼日洲级别的富豪,都曾跟她有一段亲密交易,有一夕雾水情缘。
  赵素素人靓声甜功夫了,已在各首富中成了名。
  她几年下来的“工作”成绩,实已令她薄有家资。
  难得的是,跟她有过一手的大阔佬,以后也很愿意继续与她交往,有什么股票与地产上的甜头,仍不忘照顾她。
  简单一句话,赵素素说的一句话,求的一次情,很能在这些财阀之间起副作用。
  有人有什么重大急事,若能攀上赵素素的门路,只要她答应帮忙,真有相当的力量。
  也不知是冼家祖上干了些什么,要在今时今日报应的事,那位冼仁直医生,偏偏巧遇赵素素。
  前生冤孽今生还,二人恋爱闹得难舍难分。
  回家去照会一声,说是大半年内就必双喜临门,随即欢天喜地的旅行结婚去。
  冼日洲刺激过度,立即倒在南湾冼家大宅内,急送养和医院救治。
  也真写个服字,醒来第一句话,就清清楚楚地问:“他们二是真的结婚去了?”
  老伴在旁苦苦的劝:“你且歇歇,别再管后生的事了!”
  “我死不去,就得管,凡事都管!立即叫律师来,我改遗嘱!”
  老妻又劝:“你病好了再说,人都已经有了肚子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连我也撵出冼家大门也不管用!”
  “腹中块肉是不是姓冼,也成疑问,你叫我以后怎么有面目站到成班老友跟前去?”
  冼日洲夫妇二人,老泪纵横。
  这是做冼家媳妇的唐慧,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故事。回到娘家去时,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听得唐世同汗毛直竖。
  唐世同最得宠的四姨太,立即大发娇嗔,扯着唐世同问:“你是不是也认识那姓赵的,可跟她也有过什么渊源关系了?若如是,唐冼两家的亲属关系,八国联军入北京似的乱!”
  这话虽没有撩动唐世同,听进唐世同夫人耳里,却立即勃然大怒。
  她咆哮:“老四,你又在挑拨社什么是非?是分明撕我和唐慧的脸是不是?”
  关系之复杂与敏感,难以形容划分。
  如此纠缠下去,唐世同都没有劝阻。
  他跟素素是否有过节,或可由他这个反常的态度,知其一二。
  总而言之,赵素素嫁入冼家是轰动整个上流社会的大新闻,人们太晓得赵素素的来龙去脉,没法子舍得放过不批评取笑这头婚姻。
  难怪冼日洲要卧病好一段日子。
  比起他来,唐世同的境况好得多。
  苏艳身份不明,就把她算成是个旺角或九龙寨出身的人好了,总之无人知、无人晓,面子上仍好过得多。
  唐世同只好重重嘱咐洪倩均:“告诉你儿子,给他的女人做个背景,说是在工厂上班或写字楼文员之类。”
  洪倩均闷声不响,依足唐世同的嘱咐,给唐浩商量。
  商议的结果,是苏艳以一家观塘纺织工厂接待处当接线生的身份亮相人前。
  这重身份的创造,也颇见心思。
  首先,接线生的工作经验相当简单,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来。他日与人应对,就不易露出马脚。
  灶底猫强充名种波斯猫,身份地位经验距离太大,明眼人是一看就知龙与凤的。
  唐浩甚至没有要苏艳认作地产公司主任或证券行经理,是明智之举。
  其次,唐氏企业刚投得一大片大型工业用地在观塘,正在积极发展阶段,唐浩参加了这个建筑计划,成为工作队伍之一员。于是出入观塘区,跟该区的众多厂家熟络,有来有往,以致认识了苏艳,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洪倩均把这个编排向唐世同报告时,他也吁一口气,接受下来。
  至于第二个令唐世同对唐浩婚姻认可的原因,就是洪倩均的态度。
  唐浩是洪倩均唯一的儿子,唐浩之于洪倩均已不单是一层母子关系,且是她在唐家地位的象征,以及婚姻上的本钱。
  加上,唐悦下嫁于翔泽为妻,已使洪倩均蒙羞,有好一段日子,抬不起头来做人似。
  至于唐逸,才初出道,是龙是蛇,不得而知。说到头来一段日子,总是个女丁,会有什么大作为。
  故此,洪倩均的希望大部分放在唐浩身上。
  俗语有云:“好仔不如好新抱。”这个“好”字也有两个层面的解法。
  一是对父母翁姑、亲朋戚友的好,令一个是本身质优与否的问题。
  除非儿女不结婚,否则,人家既已成双成对,就必须以一个整体去相处、去衡量。
  如今,洪倩均盼得唐浩长大成人,希望他长进,成家立室。谁知呢,唐浩在学业上一直未曾发奋过。送到美国去,泡完几年回来,就告诉父母已经念完大学了。问他拿毕业证书看看,唐浩就一派满不在乎的表情,说:“我从来不注重形式,反正考完试,拍拍屁股就走,证书可有可无,真材实料最紧要,大学寄来便要,不寄算数!”
  以后洪倩均催问过两次,究竟收到证书没有,唐浩都不耐烦地摇头。洪倩均就决定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再下来,唐家子弟一大堆,在唐世同企业内,有人已干得风生水起,三姨太的长子唐浚与唐家大妇的儿子唐澄,都早已进入唐氏企业母公司的董事局当执行董事,正在为那副主席的职位,明争暗斗,看鹿死谁手,将来大位传给谁,牵引着甚多人的荣辱问题。
  这是的而且确长进的表现。
  唐浩呢,工作马虎,态度散漫,在唐氏企业职级上,分明的让两个兄弟比了下去。
  在集团里头,唐浩有没有受什么闲气,洪倩均不知不晓。但她在唐家因这位不肖子而受的白眼,就实在太多了。
  再下来,唐浩的私生活,甚不检点,已是街知巷闻。
  现今突然要娶媳妇了,唉!指望是个名门闺秀,挽回半分面子,谁知连身家清白的蓬门碧玉也说不上。
  兜了一个大圈,归纳出这唐浩的表现,是四大皆空。不论学业、事业、品德、婚姻,全部拿不及格的成绩。
  洪倩均这个做母亲的,命苦不命苦?
  发生了这件娶媳的不愉快事件之后,洪倩均的态度出奇的淡静。只默默地不发一言,办好了唐世同父子的嘱咐,连埋怨都没一句。
  唐世同原以为洪倩均会哭哭啼啼,大吵大嚷,最低限度会得在他面前长嗟短叹,怨天尤人。
  然,洪倩均没事人一个似,照常温言柔语,体贴入微的服侍他,绝口不再提唐浩的婚姻。
  唐世同的一妻三妾全部聚居于唐家那古堡似的大宅内,历年如是。
  那唐世同活像旺台医生,工作时间,在诊所的各个诊病室内钻来钻去。也真像足封建王侯的模样,看他宠哪个妃嫔多一点,就多留在她的寝宫内。
  洪倩均不是唐世同最得宠的一个妾侍。除了缘分之外,其实洪倩均一直太多牢骚。
  每次唐世同驾幸她的闺房,洪倩均就必有三车子的说话,拉着丈夫论尽世情人生。
  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多在于情与欲,而不在于接受教训,聆听演讲。
  洪倩均早期是搞错了。
  无可否认,洪倩均是唐家的妻妾之中,最有思想与文化的一个。最低限度,她是唯一要管家另订报纸与刊物杂志的一房女人。
  然,知识高涨与脑筋灵活,不是最能攫住男人心的条件。
  很不幸地,唐世同对洪倩均地长进并不欣赏。
  他并没有兴趣跟女人谈论人生。要讲经济政治,唐氏企业内有甚多年薪百万或以上地专家向他提供精辟资料与独特意见。
  于是,洪倩均的聪慧,在丈夫面前只有不住的表错情。
  自从唐浩娶了苏艳之后,洪倩均变得不再罗嗦了。
  也不能形容她是骤然沉默。因为沉默意味着不悦。
  洪倩均的表现叫人看不出她不高兴。一种处之泰然,或极其量看化世情的生活态度,突然使年已花甲的洪倩均显了雍容气派与清爽修养。
  这令唐世同不自觉地感受到而起了莫名的喜悦与欣赏。
  说实在的,这些年以来,唐世同不是不知道洪倩均有百般委屈。
  她与她一房的儿女表现都不见出色,在唐家的精神生活,绝不好过。大家庭内的是非,有如瘟疫,窥伺着身子孱弱的人才去进攻。洪倩均的处境可想而知。
  如今,洪倩均可以如斯淡薄潇洒的应付着一总麻烦事,怎么不教唐世同喜出望外,而变得恩宠有加?
  就为着不要再令洪倩均的愁苦百上加斤,唐世同也就只好承认了唐浩的婚姻了。
  至于洪倩均为什么有此转变?唐世同无心深究,只坐享其成。倒是唐悦明白,母亲的心已死,举凡不存任何希望,把一切豁出去了,人反而洒脱。
  唐逸问于早明,究竟苏艳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早明也真答的幽默:“香港式的幸福女人。”
  “什么意思?”唐逸说。
  “即是一般香港女人认为是幸福的女人。”
  “我和你就不在此列了,是不是?我们并不觉得苏艳幸福。”
  于早明耸耸肩:“人各有志。你那九嫂、我的九舅母,是极少数志大才疏而能得心应手的人,运气是真的没话可说了。”
  看样子,苏艳不是个讲什么爱情与精神生活的女人。
  因而,唐浩有唐浩的风流,苏艳有苏艳的风头。
  唐家的媳妇,无不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当然,穿戴享用的程度也因自己丈夫与那一房的得宠与否而有分别。然,对于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能够在如此家庭中有法定的地位与肯定的物质保障,是绝对应该满足了。
  苏艳在唐家纵然要承受白眼,然,她走到外头,甚或走回自己的地头圈子内时,唐家九少奶的架势,是有其威风在的。谁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如意了?对苏艳,这种生活已是喜出望外。
  况且,既是在欢场中认识唐浩,他的为人,应该知之甚详。苏艳若对他的感情有所憧憬,未免是幼稚得难以置信了。
  如此有备而战,就无所谓委屈与失望了。
  打算一直无忧无虑、毫无管束的花天酒地下去之公子哥儿,也只有讨像苏艳这种女人,才可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于早明说:“有些女人的富泰,是羡慕不来的。只为她性格随和得不把丈夫的一颗心放在眼内。你和我都做不来,就别胡思乱想,仍然以嫁人为女人的至大归宿了。”
  唐逸对姨甥女的话,半信半疑,下意识打算顽抗,但,实在找不出别条道理或别宗成例来,予以反驳。
  她心头蓦然地抹上一层阴影。
  唐逸有很多心事,实在连最亲近的于早明都不可以倾诉。
  于早明太聪明,也太固执。唐逸信不过她,认定自己的感觉、遭遇以至信念,都不会被她认同。
  还是不说也罢。
  唐逸是广信银行的红员,因为她工作相当投入,表现极佳。
  无论私底下有什么忧烦顾虑,三寸高跟鞋蹬蹬蹬的踩进办公室,立即全副心神放到职务上去,做到至美至善至尽为止。
  当然,除了才具,也要倚仗几分家势扶植,才能在短短几年功夫,被擢升为信贷部经理。
  银行业向来态度保守,断断不流行急进的生意手腕。稍稍行差半步,就有机会风声鹤唳。
  稳重的形象对经营银行之重要,无以上之。
  故此别说在业务处理上不会采取过份激烈的手腕,就算在人事晋升的速度上,都非常计较经验与资历,为求使银行内的中上管理阶层能给人一个稳重世故的形象。
  唐逸在广信银行的地位与际遇是相当例外的。
  之所以能平步青云,决定性的因素也在于唐逸的家庭背景使客户与商业对手增加了信心。唐世同的女儿,似乎是应该顺理成章成为机构内的高级职员,她批准谁可以借钱,也是合情合理,易于接受的。
  人对人的普遍信心,建立在金钱上头。香港地,资产肯定代表权威,差不多代表一切。
  广信银行的信贷部,相当有规模。因为银行分行遍布各区,客户通过分行经理,向总行申请信用贷款营商的个案极多。
  唐逸的手下要细阅申请建议书,呈交唐逸,再放到频频会议的借贷委员会各委员手上去,投票作出是否借贷的决定。
  唐逸是委员会之一员,然,亦是职级最低的一个。
  借贷委员会专管银行放款,自然非同小可,委员会是由几个极高层的行政人员组成。
  若果信贷高出一个限额,还得要银行主席加签认可。
  这天,又是借贷委员会的例会,彼此研究及清理申请之后,广信银行的主席韦弼勤问唐逸:“怎么样?唐逸,有消息没有?”
  要定唐逸初出茅庐,一听大老板如此没头没脑的问自己一句话,必然会吓破胆,无辞以对。
  一日之内要处理的公事有千百万宗,什么叫“怎么样?”又什么叫“有消息没有?”
  老板的问话,一般是答对了没有奖,答错了必然有得罚。
  大人物自己机灵,脑子思想神速,又以为别人的智慧也应如他,于是往往弄出这些对下属的考验来。
  下属听了上司的嘱咐,不知所以,也只有干着急,当然的不好意思直接问一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此表现,一定给老板留下各不良印象。
  服侍商界大老板有一个万世不移的秘诀,就是绝对不能在加盟他的行列之初,让他认为你不济,这个印象一旦形成,很难刷除。
  要得到老板的信任,必须先行令他事事满意,建立了信心,彼此相处日久,在中段时间万一有错漏,也易于补救。
  唐逸自明此理。
  现今她虽然已坐稳江山,但仍然尽力做到完美,不愿意让老板扣一分一毫的印象分。
  她也是跟熟了韦弼勤的脾气,知道他这样发问,一定指他当时最关心的事。
  这些天来,最吸引韦弼勤注意的,无非是一宗组合贷款的计划。
  银行法例规定,单一客户的贷款额不可以超过银行总资产的百分之二十五。
  故此,举凡大型投资,就必须集合数间、甚至数十间银行的力量,才能把借贷完成,这叫做组合贷款。
  最近,大屿山的地皮价格因为机场的兴建儿相对地变得乐观。拥有不少地皮的一个地主正正是珠宝业内的翘楚宋卓鸣。宋家虽非本城大家族,但宋卓鸣长袖善舞,经营珠宝甚是得法,八三年时,抱着与香港共存亡的豪气,进军地产,现今更是盆满钵满。
  也真是他的神来之笔,竟于新机场计划有眉目之前,就已购入大屿山一大片地皮,锐意发展旅游、兴建大型哥尔夫球会、游艇会及高级别墅。
  这个计划一直搁置,只为八七年有全球股市崩溃,侯至八九年,又来一个六四,社会经济元气有损,不宜妄动。
  直至今时今日,情势不容再缓,故此宋卓鸣决定大展拳脚。
  消息一传开来,生意人的头脑立即钻动,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银行当然希望能做些贷款生意。
  韦弼勤更加渴望能成为组合贷款的搞手,乘机大赚一笔。
  故此,早已经于月前,嘱咐其中一个监管借贷的执行董事许又年与唐逸,务必跟宋卓鸣打招呼,攀关系,看能不能获得这组合贷款的搞手位置。
  一个理想的组合贷款对象,肯定是财务机构与银行的热饼,人人都恨不得抢到手。因而那个处于领导地位的搞手,既有一个可观的服务费可拿,还能在选择组合贷款成员方面得到合作伙伴的相当利润。这条数非常可观,一个小小的百分比,若以庞大的以亿元为单位的贷款额为基数,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许又年与唐逸跟宋卓鸣根本并不熟络,可是主席交下来的功夫,赴汤蹈火,也得遵行。
  唐逸尤其是搏杀格,不论工作的困难度有多高,她都拼死去克服。
  原本,唐逸与于早明毕业后不肯在唐家的企业内做事,就是要坚持独立,不再依傍家势。故此,自入广信银行以来,唐逸的确凭自己双手创天下,有什么疑难,她都不肯开口求父亲相帮。
  这一次,事关重大,可又偏偏如广东俗语所谓:“老鼠拉龟”,不知从何处着手。
  许又年与她二人抓破了头皮,始终想不到办法。
  唐逸只好向父亲求援,有一天问:“爸爸有听过宋卓鸣的名字没有?”
  “怎么没有?这天早上才跟他一起打高尔夫球!”
  唐逸吁一口气,继续问:“宋卓鸣的球艺很棒吗?你怎么肯跟他交手?”
  这是无形中给父亲一顶高帽子了。
  像唐世同这种人,再赞美他的财富与权位,已经不再新鲜。反而是看得起他生活上的品位与技巧,更易为他受落。
  唐世同果然乐不可支地供应资料,说:“这姓宋的还是入了香港哥尔夫球会不到一年的样子,球龄这么浅,能有此成绩,相当不错,后生可畏。他每天早上未到六时就去打球,难得这么早就有伴,我也将就一点算了。”
  举凡搓牌或打球,对手水准太差,可以是相当泄气之事。
  唐世同的哥尔夫球艺了得,当然有资格责怪宋卓鸣。
  “为什么问起姓宋的来?你想买珠宝?”
  父亲无端端提供了一个藉口,唐逸喜不自胜,连忙打蛇随棍上。
  唐逸根本对珠宝首饰没多大兴趣,也立即砌词说:“对嘛,我看中了一个在他们中环总店内摆卖的胸针,很喜欢。希望你能给我介绍宋先生,讨个好价钱。”
  “这世界上最易赚的就是女人钱,因为女人头脑最简单,品性最虚荣。哪有把买首饰看成投资项目之理”我问你,要等到价钱升过了人家一总灯油火蜡基本支出及巨额利润之后,才能赚钱,这个钱在什么地方不可以赚得到?还说涉足商场,做贷款生意?“
  唐逸为之气结,无端端听她老头子训上几车子的话。
  若在平日,她拍拍屁股就走。
  今天,另有目的,又作别论。
  唐逸一直磨着:“也不是看成投资呢,出来做事,衣服总要穿,首饰总要戴。”
  “算了,唐逸,女人的藉口太多,一般做事,为什么男人来来去去的两套冬夏西装,女人却需要每季六位数字的治装费?男女若不能在积累资产上势力均等,全是自己的错。”
  要不是有求于父,唐逸老早跟唐世同辩个面红耳赤。
  所以说,无欲乃刚。
  唐逸还得放嗲了声线,给父亲说:“爸爸,人家到外头工作几年,差不多是日晒雨淋,担惊受怕,自己赚来的钱,你就放过我,任我自由运用,作为鼓励吧!”
  如此夸大其辞,夸张表情,决非唐逸本寺。
  连坐在一旁的洪倩均,都向女儿投以怪异的一个眼光。
  唐逸心想,江湖老规矩,为求达到目的,谁不是千面观音,不择手段?
  唐世同听了女儿这最后一番话,立即改动语气,说:“是你赚的铜钿,我自然无权过问。改天有便见到宋先生,替你介绍。”
  原来兜了一大个圈子,唐世同只不过害怕女儿要开口叫他买首饰,既然不是打他老人家主意,当然没有反对。
  唐家的第二代及以下,全都知道唐世同的闲钱,只愿意放在自己的各种贴身享受之上。
  各房各户的女人要穿戴光鲜,只能在自己母亲身上打主意。
  唐逸追问:“爸爸几时介绍我们相识?”
  “你这么心急干什么?那些首饰放在橱窗内一年半载无人问津,不足为奇,珠宝店不是惠康与百佳超级市场。”
  唐逸无辞以对。
  她明知父亲的性格,没有人能认真强迫他做什么事。
  然,唐逸决非一个守株待兔的人,在公事上尤其进取。
  上司发下来的问卷,一定全速做妥。
  人是有惰性的,故而跟商务对手周转,需要尾随不舍。
  事也有缓急之分,哪一个人表现得十万火急,多会先获优先处理,谁个持慢条斯理、可有可无的工作态度,对手又怎会为他而快马加鞭?
  唐逸深明此理,故此在处理任何公事上头,她都当仁不让,先发制人。
  争取认识宋卓鸣,事关重大,更是刻不容缓。
  于是,翌晨,唐逸天未亮就爬起来,立即装扮,跑出唐家大宅车房,对专侍候唐世同的司机说:“爸爸通常坐哪一部车子去打哥尔夫球?”
  司机诚答:“老爷喜欢那辆平治一九零的小轿车。”
  唐逸立即钻进车厢去侯驾。
  当唐世同坐进车里,看到女儿时,只一秒钟的思虑,就看出端倪,笑着说:“女人真不可思议,为了买到一件心爱的首饰,可以天未亮就爬起来!”
  唐逸立即还架:“男人也不可思议,为了玩一个心爱的游戏或运动,可以天天早起!”唐世同伸手去拧女儿的脸,唐逸笑着避开了,且说:“爸爸饶我!”
  “你这女孩,牙尖嘴利!”
  父女俩的感情也真不错的。
  唐逸之所以不跟他父亲言明真相,是怕唐世同不肯插手帮忙广信银行做生意。
  倒不如在自然情况下通过父亲,结识了姓宋的,再由自己跟他联络,建立感情关系,再遂所谋。
  深水湾的哥尔夫球会,每天晨早就是本港顶级富豪云集之地。
  此球会之会员费高达五百万港元,或要轮侯多年,其尊贵程度可以想见。
  宋卓鸣入会才不过一年的话,证明他是在这最近才攀上富豪之列,或者可见他的年纪跟唐世同之流对比下还是属于年轻的。
  唐逸兴致勃勃地问:“爸爸,宋卓鸣年纪有多大?除了哥尔夫球,他有什么其他嗜好?家庭情况如何?宋氏地珠宝集团目前实际资产值是不是冠绝本城地珠宝同行?”
  “唐逸,你是否转业记者?”
  “爸爸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等会彼此见了面,我若有多些相关资料在手,使可应对流利,惹他好感,才能买到特价首饰。”
  “这叫现时代的资料调查与研究是不是?依你的这份努力,只能拿个胸针的折扣就未免投资过甚,得不偿失了。女人在男人身上磨上这些功夫,起码有本事令他神晕颠倒,言听计从,才叫棒。”
  唐世同的一席话,不知怎的,竟突然在唐逸心中起了个化学作用,教她刹那间紧张起来,粉脸无端飞红。
  唐世同并没有发觉眼前的女儿,神态有何异样!大概也是天色才仅仅微明之故。
  他只嘱咐唐逸:“你给我坐在餐厅里先等,让我们打完哥尔夫球了,吃早餐时,再给你介绍!”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的样子,唐逸正在喝咖啡时,唐世同出现了,身后跟着一个体形魁梧,样貌端方,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
  是宋卓鸣无疑。
  唐逸心里想,有这么年轻吗?
  对方已含笑点头:“唐小姐,您好!”
  “客气些什么!”唐世同说:“卓鸣,论辈份,唐逸应称呼你为叔叔了!”
  那位宋卓鸣很认真的看唐逸一眼,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老兄你贵庚了?”
  “四十六岁了。”宋卓鸣说这话时,有点腼腆。
  男人对年龄的敏感只比女人慢了十年,一旦接近五十,就有种不提也罢的逃避心。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受一般是难过的。
  事必要侯至大局已定,好像唐世同的年纪,才会得再以年龄为傲,例如:“我今年八十三,仍然健步如飞!”或“我行年七十有九,依旧驰骋武林,骑的只只是有名的胭脂马”之类。
  唐世同大概没有记起自己临近五十的心态,如今更下意识地透过各种方式表扬自己老当益壮,多少在掩盖对风烛残年的恐惧。
  唐世同说:“老兄真是年少有为了。唐逸要怎么称呼你才好?”
  “爸爸,我大哥的年纪比宋先生还要大,怎能称他是你的同辈!”唐逸解了围。
  “对,对,那你们就执平辈之礼好了。”
  “唐小姐也在唐翁企业内任事?”宋卓鸣问。
  “不,这是我的名片。”唐逸完全有备而战。
  “我这宝贝女儿要做独立女性,大学毕业回来,是自己投考进广信去的。寄在人家屋檐下受训,其实更好,古人也有易子而教。”
  “唐小姐是否赞成此说?”宋卓鸣很斯文,望住唐逸的眼光,温和得教受者相当舒服。
  唐逸答:“最怕我是冥顽不灵,没人肯教。”
  “你大概已到了由自己去教人得地步了吧!”这句恭维说话,宋卓鸣讲得非常得体。
  “到自己教人时,受教的人却又不见多!真是无可奈何!”
  “故而优胜劣败。”
  真是一句话就说到唐逸心上去。
  初出道时,自己差不多是处处碰壁,拿失败个案作为教训代价,有时贵得使人肉刺。
  希冀有前辈长者从旁指导,哪怕是严厉鞭策,也还是好的。
  可是,没有人古道热肠,肯肩此重任。
  反正是人仔人女,且教晓了徒弟没有师傅,何必白操心?简简单单一句话,商场岗位上各行各路,你死你贱。且更有人恨不得对手或同事摔个头破血流,站在旁边的人好捡现成得各式便宜!
  辛辛苦苦得捱过了学师的阶段,到唐逸自己成为师傅级人马时,打算苦心孤诣地教导那新的一代,谁个领她的情?
  唐逸在银行内是出了名的对工作要求极高的行政大员,人事部的新见习生差不多是闻虎色变,老是怕拜在她门下,谁会放长眼光看前景,事必要尽量找磨砺自己的机会,以期全速出人头地?
  总之一句话,自己受教,却无人执教。轮到自己愿意教人呢,又无人受教。
  真个啼笑皆非。
  唯一的安慰是见尽个案,也只有肯教肯学的人才会成功。
  宋卓鸣能以一句话总结出这种苦学报应,使她心头连连震动,对他另眼相看。
  “看,你们真的谈得拢,宋兄,暂时把小女托管于你,我去摇个电话就回来。”
  唐世同认为以此空档,让唐逸有机会单独向姓宋的提出要求,比较有他在场更适合。
  唐家女儿若在老太爷面前为买件小饰品,而为一万几千的讨价还价,也真叫他面子上不好过。
  他不在场了,就分明是女大女世界,暗示了她要用私己钱置装,那是她各人的事。
  唐逸看她父亲走远了,回望满面春风,嘴角含笑的宋卓鸣,说:“宋氏珠宝发展得极棒,有机会真要参观。”
  “欢迎之至。”
  “宋先生现今的时间是放在珠宝上头多还是改放在地产上头呢?”
  “珠宝业虽已侥幸上了轨道,然,生意必须不断注入新意,才得以发展下去,我花的时间还是不少。至于地产方面,”宋卓鸣稍停,很认真地望唐逸一眼:“最近正多放点精神留意。”
  “锐意大展鸿图是不是?”唐逸很怕再兜圈子 ,既已表露了身份,不妨同时显露动向。彼此是江湖中人,说上几句话就已知是何用意,何必多所回避,费时失事?
  “计划是有的。”宋卓鸣说这话时,语音相当诚恳。
  这已经等于打开大门,不致拒人千里。
  唐逸立即欣悦地追问:“有什么广信可以帮忙的?”
  “我们且找个机会谈谈,难得唐小姐有兴趣扶助宋氏发展。”
  “很好,我跟你秘书联络,在这一两天到写字楼拜会你。”
  这便是唐逸认识宋卓鸣的经过。
  翌日,唐逸在宋卓鸣的秘书处取到了时间,立即进行拜会。
  宋卓鸣是的确非常认真地跟唐逸谈大屿山那幅地皮的发展计划。
  唐逸在工作上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她在见了宋卓鸣两次之后,已经找机会说:“宋先生如果要组合借贷支持发展计划,请对广信银行优先考虑。”
  宋卓鸣答得相当技巧:“是先要广信对我的计划有信心,才好谈合作问题。”
  宋卓鸣以非常专注的眼神看牢唐逸,才说这话的。
  宋卓鸣的确有一对澄明清亮得眼睛,原以为这种眼神只会配到女孩子得脸庞,谁知不然。
  唐逸没有回避。
  她迎接着一切的考验,直直地回望他。
  宋卓鸣的心其实也在牵动,跟唐逸一样。
  “宋先生太客气,要我们对宋先生有信心是不难之事,有口皆碑。不知道广信银行在你的计划内可是信心的标志?时至今日,我们是否能在你的发展上占有合作可能的一席位呢?”
  商场对白很多时是抛球游戏。
  唐逸并不放过宋卓鸣,要他表态。
  宋卓鸣倒不慌不忙,说:“对广信的认识其实不深,然,很多合作也真是讲缘分,时至今日,信是有缘的。”
  唐逸一时接不上嘴。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那么几秒钟时间的相对无言。一种无法解释的感情,就在这一瞬之间跃然于彼此的脸上。
  唐逸少女时曾跟于早明一起听过她姊姊唐悦讲自己的爱情故事:“于翔泽的眼神,像一块磁石地把我吸进去,掉入深渊!”
  这以后,唐逸开始留意各人的眼神。
  一个商场之内,色迷迷的眼睛,说多少就有多少,全部奔波忙碌地往女人身上探。
  至于灵慧传情的眼神,多少年来,未之有也。
  今次,是唐逸的第一次。
  一直为了这件广信银行的秘密任务,唐逸跟宋卓鸣保持联系,且联系日益加深。
  唐逸已应宋卓鸣多次的约会,名义上谈的都是公事,然,约会地点已自办公室与会议室,迁移至名贵会所、餐厅、游艇。
  约会时间呢,由午膳,转而为早餐与晚宴。
  这个时间上的调动,可以代表很多心意。
  晨早一觉醒来,除非该宗公事极端要紧,否则好好的一顿早餐,总望有个令自己赏心悦目的人儿陪伴着吃。
  当天心情的好坏,一般由晨早起床后接触的第一件事与第一个人的顺遂与否而定夺。
  至于晚上,那是私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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