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萧虹不作此举了?”跟着又补充:“她会不会是恋栈再攀高峰的机会,不忍割舍?”
小蝶说:
“马死落地行,重新站稳脚步,再重觅千里马也不迟。”
对,通天下都是卧薪尝胆的故事。先找一个避风港,谋定而后动。
小蝶又说:
“我看萧虹目前的精神紧张,越发不能在创作上有所突破,这不比从前,她逍遥潇洒,在没有压力,不以任何人为对手的情况下创作,很见成绩。唯其先跳出桎梏,让自己身心松弛安稳下来,在一个新身分与新环境之下,反而会凝聚才华,再显身手。”
我皱了眉头,说:
“为什么萧虹没有想过这个可行方法了?”
“可能想过的,但想过有什么用。我看是拉不下脸皮开声求人为自己铺路的问题居多。这年头,谁会仗义到看到你的需求,自动请缨相帮呢!”
“小蝶,你就明白了萧虹的这个需要和困境,也不会帮忙吗?”
小蝶抬眼看我,然后很认真地说:
“不会。我肯帮,萧虹亦未必接受,好像硬把自己做成一个拥有伟大心灵的人,做些不咎既往的行止出来。现世纪的人不会感动,只会狐疑,我犯不着再淌一身浑水。”
稍停,小蝶说:
“要帮,就你去帮这个忙最适合,萧虹对你没有心理障碍。”
她的这句话,我上了心了。情况总是这样,每当有了充足心理准备之后,机会就会来了。
几天之后,午膳时候在办公室吃着汉堡包时,阮凯薇拿了一个饭盒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我跟前来。
我笑:
“怎么我们职业妇女总是吃得那么凶,活脱脱是自集中营放出来似的。”
“谁说不是了?”阮凯薇白了我一眼说。
“什么意思?”
“集中营有多种,本城是其中一种,吸食人的精血至筋疲力竭,怎能不狂吃补充。”
言之成理。
太多感叹。
我说:
“不知何日始会离场?”
阮凯薇说:
“香港人在集中营内挣扎生存,早已像吸毒,有了权利财富的欲望,永远离不了香江。”
我没有回话。
“怎么,不同意我的看法?”
“同意,只是我不是名利一族,我的毒瘾不深。”
“恭喜你,那你就有离场作安居乐业的机会。”
“还早呢,待我再干几年,把手上的加港物业供完,就心满意足了。”
“你并不贪!”
“毕业至今,有此成绩,还能贪?”我笑。
“你是在本城大学毕业的,对不对?”
“对呀!”
“啊,那认识副校长杨启元吗?他管大学的财务。”
“当然认识。”
“他等下就要来见我。”
“为什么?”
“请我们机构赞助他一个巨型的交流计划。”
“嗯!会答应吗?”
“一牵涉到大数目,就得要董事局签批。”阮凯薇说:“如果你想帮母校一把的话,这是时候了。”
我问:
“为什么?”
“你不是我们集团的财神爷吗?是当然的社会公益委员会成员,只要你在会议上发表正面支持的意见,会有用。”
“哪位董事当委员会主席了?”
“从前是韦约翰,现今会不会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归慕农,不得而知。”
我苦笑。心想,怕是说了也等于白说,归董事有近百分之一百的机会不会买我的账。
“人微言轻,我怕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也不妨跟你的师长叙叙旧,等下杨启元来了,我把你叫来跟他见面,好不好?”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下午,杨启元果然在阮凯薇的带领下来到我的办公室相见。
2006-9-27 16:50 回复
218.82.172.* 62楼
杨启元是个五十开外的人吧,样子与年纪不配衬,有点苍老,可是却更见稳重。
外间的毕业同学正在传说,他会是下届的校长人选。理由是他很懂得为学校筹款,关系遍工商界,且及海外。
今日世界,金钱挂帅,长胜无敌,放诸四海皆准。看我们祖国近年在国际的声望地位日隆,也是仗市场庞大,能吸引外商赚巨额盈利所致。学术与艺术,都需要金钱作基根,予以发展栽培。杨启元能把各行各业的资金放到了大学的各式基建与活动上,成了校内点石成金、举足轻重的人物,将来继承大统,自然呼声甚高。
他很客气地跟我握手,一开腔就给我戴高帽子,说:
“真好,学生毕业后都出人头地,独当一面,为母校争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能否认,对方给我的印象很好。
阮凯薇笑道:
“你们师生谈谈,我有个会议要开了,失陪!”
阮凯薇走后,杨启元就道:
“强将手下无弱兵,大集团内的行政大员都是本事人,这位阮小姐的言谈举止以至才能都棒。”
真是与有荣焉。我心上更宽了,便急切地问:
“你们谈得很愉快吧?”
“很不错。是否愉快就要看成果了。”
真是实话实说,杨启元的口吻更近商家人的性格一点。
他又道:
“我来看你,实在也是想请你帮忙。这次我们这个庞大的交流计划,不只是学生交流,说得具体一点,是师生的交流。我校的教职员调配到美国大学去,彼邦的教授则来港任职,都是两年计划。将不同的教学方式与学术观点交换,很有好处,这就不用详说了。另外一个目的,我也不妨对你直说。”
杨启元稍停,一再凝重地说:
“从事文艺学术的人,更工商界有颇大的一个分别,大学里正在想办法移民外国的教职员不少,反正他们是打算积极出去的了,就成全他们,把另外一些对这东方之珠有憧憬,而又没有前景顾虑的外国教授引进来,实在地解决教师荒,是当前要务。”
我没有想到杨启元会这么直率,几句话就坦白道出目的,并且不介意揭疮疤。
他还说:
“这个计划不只是一个人的交流,是一批人的交流,总要有一笔庞大的研究基金作为基础,才好办事。外国大学的经营也不见得宽裕。”
我忽然对杨启元有很大的好感,只为他没有了读书人的不必要的羞涩,反而显示了气度,落落大方。
于是,我问: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阮小姐说,你们集团对这种大型师生交流计划的捐献,是要特别委员会通过的,你是成员之一,希望你能投母校一票。”
我有些惭愧,不好说出来的是,在大机构内的行政大员,一天未进董事局,还是人微言轻得很,可能帮不上忙。
杨启元真是个晓得看眉头眼额的人。他看我没有立即搭腔,就说:
“如果有机会能私下向你们主持其事的董事游说,怕有帮助。”
如果连暗地里替母校扯线做功夫也回绝地话,是太说不过去了。
实情如何,我更不便启齿。难道坦白告诉他,我刚与信任的顶头上司有点合不来。
高级打工仔的很多苦楚,此乃其中之一。
表面风光,骨子里却有无尽的担忧与苦衷。
我只得微微笑说:
“我会尽力。”
“先谢了。希凡,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你安排的,你只管说,别的不敢担保,只要是大学范围内的事,我都有办法。”
我忽然心血来潮,问:
“大学有位置聘请一位教文科的教师吗?”
杨启元微微一怔,跟着笑说:
“希凡,你似乎说得太笼统了。”
我登时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杨启元道:
“你是有朋友想到大学谋教席?”
我点头,说:
“是旧同学,也是在母校毕业的。”
“你可以把他的背景跟我说一说,好让我想想哪一个学系比较适合。”
我冲口而出:
“应该是文学系。”
杨启元仍然在笑,很和蔼地说:
“希凡,你是个热心人,对方一定是与你感情很要好。”
那其实是说不上的,只是觉得对方在一种并不自觉的水深火热之中,如果无人援手而又不能自拔的话,是可惜的。于是,我开了这个口求情。
“杨校长,是萧虹。”
“是她?”杨启元一愕:“萧虹希望教书?”
“她没有这么说,这是我的请求。”
杨启元一脸狐疑,这才使我觉得鲁莽。
既已势成骑虎,于是我只好把故事连带感想,一并和盘托出。
杨启元只听着,一直没有回话,从他的眼神可以见到他在沉思。
等候任何答案时都是焦躁的。
我微微扭动着身体,显露一点不安。
杨启元这才说:
“能有你这么古道热肠的同学,真是萧虹的福分。”
“她并不知道我的这个构想。”
“好。”杨启元说:“我答应帮这个忙。”
我欢喜得站起来,道:
“真的?”
“真的。”
“可是,怎样去跟萧虹说?”
“我把她约出来谈。”
“可不能直说我刚才告诉你的故事。”
“当然不会。我会向她透露母校现在人才荒,文学院有个空缺,是教创作技巧和现代文学的,如果能聘请到像她这一类的人才,就是学生的福分了,尤其是以她的名气,很能吸引学生。”
“这真是太好了。”我拉起了杨启元的手。
“我相信这样最能令她接受这个安排。”
真是太深得我心了。
“希凡,希望能在做到你满意为止。”
“谢谢了。”
“不谢,我也得谢谢你呢!”
这就是说,我们要互相帮忙,满足彼此的要求。
我再没有借口不好好去为这个母校的交换师生计划而尽心了。
究竟我的能力有多少,成败的程度如何,不得而知。
目前唯一的可行办法,就是赶快把归慕农的嘱咐办妥,急取良好印象。
于是整个星期,我都开夜工,且干脆留在公司内赶工,因为分拆公司的帐目,必定要有很多辅助性的数据记录,都存在电脑档案内,不能带回家里去。
开夜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事,每年公司做年结之前,就必然有两三个礼拜没法好好地睡上一觉。
汤阅生的埋怨不是不多的,前几年,年轻夫妻更恩爱,他就曾半开玩笑地说,我嫁的不是他,是公司!
2006-9-29 16:53 回复
202.207.170.* 63楼
楼主辛苦!顶!
2006-9-29 19:35 回复
221.234.228.* 64楼
辛苦了辛苦了,楼主加油
2006-10-2 20:32 回复
58.35.90.* 65楼
我听了他这句笑话,未尝不是有感于心。以后除了年结的日子,总宁愿尽量把文件带回家去做。
这个礼拜的例外,全为新官上任,不得不赶快有工作表现,且也为了萧虹的事,更要格外急取好印象。
于是我给阅生交代说:
“我向你请假一个星期,你不介意吧!”
阅生笑说:
“你知不知道,有些炙手可热的位置,在位者只要离开一天,翌日回去就已经鹊巢鸠占。”
我大笑,道:
“你有这般抢手?”
阅生不语,只盯着我,神情有点怪怪的。
他大概是上心了,觉得我瞧不起他。
有时,男人比女人更开不得玩笑。
于是,我补充说:
“只一个礼拜的功夫,不会有凶险吧!我们是老夫老妻呢,身经百战。”
“其实,老夫老妻才有问题,失去了新鲜热辣的感觉,别些人才易乘虚而入。”
“好!”我仍笑:“那就要瞧我的运气了。”
说起来,我自问运气还不差的,竟在捱夜的第七个晚上,有小小的奇迹出现。
正在金睛火眼的瞪着那部电脑屏幕上的数字,集中精神工作时,忽然有叩门与推门声。
这个时候叩门,想必是公司的护卫员,于是就连转身都懒,便道:
“还有一下子功夫就做完了,放心,我不会在此留宿。”
对方说:
“对,不能留宿,公司不单要保障人身安全,且对你的家庭安全也有责任。”
我吓了一大跳,转身来,竟见了归慕农。
连忙站了起来,尴尬地说:
“对不起,我以为是护卫员催我走。”
“是要催你走了,现在已经十一时多。”
“快了,只差一点点功夫。”
归慕农点点头,顺手关上了门。
我吁一口气,心里竟有一阵畅快。
自他上任以来,怕是今晚开夜被碰上了,留给他的印象最好。
被上司亲眼看到自己的勤奋表现,是最着数的。不能不算是幸运了。
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火速地做完了预定的功夫,抓起公事包来,决定下班去了。
走出办公大楼时,刚好十二时。
正要走出路旁去叫计程车,就发觉有部漂亮的白色奔驰“嚓”的停在跟前,司机伸手推开车门,且探头出来对我说:
“我送你一程好吗?”
是归慕农。
没有不上车的理由,于是我坐到他身旁去,把住家地址说了出来。
汽车在深夜风驰电掣地开着,两人都无话。
奇怪竟连公事也不谈半句,这叫我有些微不安,老觉得这位上司难于接近。
他的确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
直至快抵家门,对方才开腔说:
“阮凯薇写了个有关赞助本城大学师生交流计划的推荐书,我看过了。”
我的心卜卜乱跳,为什么忽然给我提起了?是因为知道我打算打通关系的意图吗?
我不敢答腔,只静观其变。
归慕农问:
“你对母校的这个计划有什么意见?”
我原本应该有一千一万句赞成的说话,趁着这个好机会说出来,可是,一张开嘴,忽尔觉得辞穷。
实实在在地对有关这个计划的资料知道不多,胡乱吹嘘,过不了自己一关。
于是我讷讷地说:
“我并不清楚详情。”
“杨启元不是来看望过你吗?”
天!公司里头真的没有秘密。
在下边的一言一动,在上边者都似乎能透视。
有一点点的吓人。
我只能够答:
“对,所以,我很希望公司会批准赞助这个计划。”
刚说完这句话,车子就抵埠了。
归慕农下车为我拉开车门,说:
“晚安!”
“晚安!”
当汽车绝尘而去后,我还呆呆地站在街头凝望,心上有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回到家去时,额外显得疲累,赶紧把自己抛到床上去,合起眼睛,只想睡。
“那人是谁?”
我睁开眼,见到阅生坐在床前,这样问我。
“什么人?”我疲累地伸了个懒腰。
“送你回家的人。”
“新上司。”
“就是那个姓归的?”
我抬眼看着阅生,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2006-10-5 17:01 回复
58.35.90.* 66楼
“怎么?”阅生显然不悦。
“你的语气并不友善。”我说。
“凭什么我需要对他友善?”
“凭他是你妻子的上司,一个对我们家计有帮助的人。”
我的这句话,是平心之论,且自以为带着几分幽默,没想到竟惹起阅生极大的反感。
他忽然地拉下了脸,就说:
“话是你讲出口来的,原来维持我姓汤的这家人的生计是那姓归的,难怪都说今天有资格上班的女人都张牙舞爪,对老板比对丈夫宝贝,吓死人!”
是吓死人!不过,是汤阅生的这番话吓死人。
“你未免太过敏感了吧!”我说。
“你如果不是站在姓归的一边说话,根本就不会反把敏感的罪名压到我头上来。”
“阅生,你越说越离了谱。”
我本来已甚疲累,被他这么一闹,整个人的神经稍呈紧张,反而没有了睡意。
这使我有点生气。
已经辛劳了十五六小时,难得回到家里来躺下休息,却无端端地吵这种无谓架,真是倒足霉头。我翻了个身,面壁而睡。
“怎么?不高兴了,就为着我对你的归董事出言不逊。”
嘿!我霍然坐起身来,道:
“阅生,你这是有完没完,噜苏够了没有?让我睡觉好吗?我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上班的不只你一人。”
“可是我总是要早上上班的,是不是?”
“好,既如是,就从明天起分家,我不需要你负担什么家用开支,当然,我也不负担你的。”
听了阅生的说话,整个人吓得浑身哆嗦。我禁不住嚷:
“这样子跟提出离婚有什么两样?”
“离婚这两个字是你说的,你记着才好。”
我的震惊更甚。
为什么几句急执之后,局面会火爆到这个离了谱的地步?
多年的恩爱夫妻,吵嘴斗气不是未试过,但从没有像此次这么激烈,尤其是无缘无故,无中生有地吵起架来,还涉及到离婚字眼,真是破天荒之举。
离婚,即使只是挂在嘴边的话,可以如此轻率、如此鲁莽、如此不介怀吗?
我有种被逼到墙角去、走投无路的感觉。
难道就回答阅生一句:
“离婚就离婚吧!”
他的语气与态度偏偏就好像想自我口中得到这个答案。
我瞪着眼看他,再出不得声。
唯一应付眼前困境的方法,就是走出睡房去。
只有远离,才可以稍平彼此已撩动起来的怒气。我走出客厅,倒在长沙发上歇着。
睁眼看天花板,人开始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
脑海里依然翻腾着刚才丈夫那面红耳赤的、气愤而鄙夷的表情,同时也出现归慕农的影象,且渐次由模糊而至清晰。
所见的归慕农跟汤阅生是一个强烈的对比,他温文、沉默、肃静,他的嘴永远抿紧,没有像阅生不停地开开合合,讲上几车子的话,且是毫不合理、相当嚣张的话。男人,像刚才汤阅生的表现,是并不可爱的。
阅生从前决不是如今的这副样子的。
想起来,从前,阅生更像归慕农,很不怒而威。
他其实并不需要向我大声疾呼,疾言厉色,只要他盯我一眼,不笑,我自会贴贴服服地做他喜欢我做的事。
从来都是这样的,只如今是个例外。
这么想着想着,人就迷糊地睡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明,竟发觉身上盖了一条冷气毯子。
心上一喜,怕是昨夜吵了嘴,阅生出来客厅看我,见我已经睡熟了,不好把我吵醒带回睡房去,就为我盖了条被子。
老早已经云开见月明了。
才这么一想,就见菲佣莉迪走过来,笑眯眯地说:
“太太,早。”
“早。”我应着。
“你原来有踢被子的习惯呢,我昨夜给你盖了被,今早看你,毯子已经跌落地上,给你再盖上了,不久又再踢跌。育智就像你,一条被老盖不牢似的。”
我没有回话,心上像给人捣了一记。
原来不是阅生的照顾与功劳。
我们仍在开战之中,唉!
“太太,要为你预备早餐吗?”
我摇摇头。
跑到客用浴室去淋了个莲蓬浴,就上班去了。
2006-10-5 17:01 回复
58.35.90.* 67楼
抵达公司时,才七点。
偌大的办公室了无一人。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机械地摊开了文件,又苦苦地埋头工作。
什么也不要想。工作是最有效的麻醉剂。
撑了大概半小时左右,终于把那个新公司的财政报告写完了。
伸个懒腰,才觉得通身疲累,兼腰酸背痛。
赶了整个星期的工,再加昨晚的一闹,只睡几小时,如何会有足够精神应付今日。
于是,我走到茶水部去,打算给自己冲杯咖啡。
茶水部的房门虚掩着,却见灯光。除了护卫员,怕是这部门的同事最早上班了。
很多时我们这等高级职员会得提早回办公室来,要杯咖啡,先读十五分钟报纸,才正式投入工作,故而九点钟前的茶水部是最忙的。
我看看表,还未到八点。
这茶水部就已开工,可算格外勤奋了。
顺手推门进去,因为心里准备不足,跟里头的人,彼此都吓了一跳。
“哟!”我叫了起来。
对方怕是为了我的微微惊呼,更恐慌了,手一松,整杯咖啡就泼泻了一半,溅在他身上。
“哎呀!”他呼痛,显然是烫着了。
我定一定神后,立即走过去,抓了条毛巾,就帮忙着把他外衣被溅湿的部分擦干。
然后问:
“烫着了?”
“没有。”
“你等着。”
说罢,我冲出去,在公司的护理处寻到了药箱,翻出了一支烫火药膏,就走回茶水部,快手快脚地为他敷上了一层药。
“不要沾水,也不用盖胶布,这药很好,涂上一会,透透气,很快就会生上一层保护薄膜,好起来了。”
“谢谢!”
“不谢,是我刚才突然推门进来,吓着你了,没想到你会这么早上班。”我说。
“是的,没想到。”
说完了这话,他就微低着头,走出茶水部去。
我望着归慕农的背影,呆住了。
这是个害我昨天晚上与丈夫吵了一架,整夜睡不安宁,心头翳闷不已的男人。
可是,今儿个早上碰到了,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没由来的有一种毫不陌生的好感觉。
为什么?
刚认识归慕农时,对他的抗拒与恐惧都跑掉了吗?今天看到他,尤其觉得亲切,好像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被汤阅生无端端怨屈了的人。
人的关系和感觉就是如此微妙。
很大可能,这归慕农对我的印象始终不过不失,可是,在我的心田脑海里,就早已掀起了几场自起自落的小风暴,有过不少的刺激与震荡。不知为什么,我呆在茶水部好久,仍不晓得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眼前那杯冲好了的咖啡,差不多都被我用匙羹拌得冷了,我还是持续着同一的动作。
这个迟缓而已经没有了意识的动作,其实是在支持着自己沉醉在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之中。
直至到茶水部的同事上班了,见着我,说:
“汤太太,这么早上班了。”
我报以微笑,拿起咖啡杯,道:
“对,今天是早了一点。”
才踏脚出茶水部,就晓得回过头来,嘱咐同事:
“送杯咖啡去给归先生吧!他刚才走进来打算冲杯咖啡。”
我竟关心起他来了。
整个上午,工作效率忽尔放缓。
很心不在焉。
是为了昨夜跟丈夫的吵嘴吗?阅生也真是太过分了,他跟归慕农连正面都未碰过,怎的把人家看成死对头似的?
最怕男人无事生非,器量狭窄。
从前的汤阅生当然不是如此令人烦心的男人,可是,现在有点改变了,是吗?
或者,因着他无端端地发了归慕农的脾气,反而令我对这位上司的印象好转过来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际,案头的对讲机就响起来了。
“喂,喂!”对方说。
我反应了:
“是,我是希凡。”
“哦,是我,多谢你差人送来咖啡。”
是他?
怎么不报上大名,只说“是我”?这两个字那么的唯我独尊、不可一世。
然,我再没有反感。
我知道是他。
“不谢!”
然后,对方再无话,就挂断了。
他是个有礼的人。
或者是不是应该说,他其实觉得我此举有点多余,故而也只有细意地回应,免我多心。
2006-10-5 17:01 回复
58.35.90.* 68楼
两句简单的话与一杯咖啡,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份偶然的相聚,竟可以想出一大番道理来,真是把自己也搞糊涂了。
越发心情不好了,拨开了公文桌上的文件,伏案休息片刻,精神仍觉涣散,于是起身走到阮凯薇的办公室去。
只见阮凯薇以头夹着电话,正与对方讨论公事,两只手则忙于签批文件,一边还对站在跟前的秘书慌忙嘱咐。
“快把我签好的文件寄出。”
说罢仍投入在电话里头那一位的谈话之中。
端的是七头八臂,才能应付日中工作。
其实,我也不遑多让。
眼前的她,其实可以是我。
忽然间像见了自己的影子,有一点点的滑稽,女人这副模样真的不可爱。
静心一想,不难明白为什么男人在工作环境内,有那么多本事能干的女人,也感动不了他们,偏要娶一些手无寸铁、胸无点墨的无知女人,因她们最低限度没有给男人一种紧张的感受。
商场正如战场,回到家去面对爱妻,仍似看到业务对手,真不是味道。
妻子应该是另一副模样的。
阮凯薇终于把电话放下,吁一口气道:
“讨厌,这人真是有理说不通,白跟他周旋一番。商场上少了这种婆妈汉子,不知效率高多少。”
我看阮凯薇那样不屑的表情,心中更落实刚才的联想,于是忍不住问:
“你的那一位没有来过办公室看望你?”
“我不准他来。”
“为什么?”
“见了怕他会吓死。”
我笑,这么有自知之明。
“找我什么事?”
“闷!找你闲聊两句。”
“在这个时候?”
“午间用膳时聊聊,成吗?”
“我有政治午餐。”
“嗯!”
“晚上如何?”阮凯薇道。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跟丈夫闹别扭,没有心情回家去吃晚饭,除非汤阅生在下班前给我摇电话。
他完全可以这么做,很多时,丈夫都接我下班。
“这样吧!”我忽尔说:“我们约在中环的美国会吃饭,如果等过七点半,我们便各自为政了,怕家里头有特别事。”
其实是带一点点阅生会来接我放工,化干戈为玉帛的希望,故留了这么一条后路。
阮凯薇连忙称是,道:
“好极了!我正在担心这个下午我应付不完老板发下来的工作,就得开夜工。”
“就这么一言为定。”
候至下班时分,仍没有阅生的消息。
很明显地有点气馁。
摇电话回家去,露茜接的电话,说:
“先生刚打电话回来,说他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
我缓缓地挂断电话,觉得被遗弃了似的。
怎么像我这种小户人家,对生活并无苛求,家庭简单,也会不住地遇上这种下不了台的困境?
是不是应该床头打架床尾和,由我摇电话给阅生,实行解冻呢?
都不知该叹气还是好笑。
芝麻绿豆的夫妻口角竟扰攘至这个心神不定的地步,很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坏感觉,真是!
如何去平伏它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