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微笑,说:
“太太,已为你预备好晚餐了。”
“先生已经回家来了吗?”我问。
“回来之后,跟奶奶以及两个孩子出去了。”
我惊问:
“他们去哪里?”
“说是出去吃晚饭,不在家吃了。“
我颓然坐在床上。天!家庭政治与公司政治一样难缠,这种纠集力量,孤立敌人的手腕,我在机构内见得多了,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
如今实验战场移师到家里来。最为惊心动魄的是敌对者竟是自己最亲的人。我以前认为一个女人,面对着丈夫与儿女,最至大的幸福与安全,原来是错误的。亲人之间一样有人际关系上的冲突。阅生现在就需在母亲加上儿女,与其妻之间作出选择。
他的取舍看来是明显的。
我独自坐到饭桌上去,默默地一口饭一口饭地缓缓吃着,其实心痛如绞。之所以仍撑着要走出饭厅来,只为等会阅生回来问起,我要说吃过晚饭了,我总不愿意叫他看不起,说:
“你们不管我不理我,我就饿死算了。”
这样做太太太不像我了。我必须装作若无其事,赢回一点底分。
可是,又一次的失算,又一次的失望,又一次的错误。
阅生在晚饭回来后的态度完全在我预计之外。
他走进睡房劈头第一句就说:
“希凡,你这样子对妈、对小孩是不应该的。”
我呆了一秒钟,随即咆哮:
“怎么?我怎么对他们?他们怎么说我?你闷声不响回来,问都没问清楚事情,就来责备我,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联合成一阵线来指责我、对付我吗?你完全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一副嘴脸对我了,活脱脱像粤语残片内的家姑款头,教人受不了!你的女儿若是从小变成虚荣性格,你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我相信我有如一座突然苏醒的睡火山,熔岩是浓烈而且滚烫地流泻下来的。
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多话说,而且说得如此快而急,且气愤霸道。
足足发泄性地骂了十五分钟,把从前有过的对家姑的种种不满,对孩子管教上的劳心劳力,为这个家庭所捱的苦等,都通统说上了。
直至骂得有点累,人才静止下来。
我骤然发觉,整间睡房死寂,从最热闹的吵骂一旦回复到这个光景,令人寒意甚重。
我坐在床沿,昂起头来看了静立着的丈夫一眼,发觉他是如此的高高在上,我却是渺小的。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这种怪感觉从何而来。
过了僵持肃穆的很多分钟之后,阅生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们如此的不满。”
然后,他又不语。
或者,就因为他的说话是画龙点睛,我的确很有一点点像泼妇骂街。
我不是不羞愧的。
到底是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且有相当高职,怎么可以一翻脸,就不像个人了。
难堪、彷徨、尴尬等情绪一涌而至,浮袭心头,滚烫到脸上来,我下意识的行动就是立即站起来,冲出房门去。
借助这个逃离现场的举止去逃避现实。
然而,也许看在丈夫眼内,我的臭脾气是越发不可收拾,越臭气熏天。
冲出客厅,看到家姑陪着两个孩子在看电视。
女儿不转过头来看我,很专注于画面,反而是家姑抬眼望我,露了一脸得意之色。
她在笑。
笑我败在她的手上。
我的脸涨得更红,火速夺门而出。
大厦二楼是大平台,有花园、泳池及儿童游戏场地,我跑下去,逛了一圈,看见一撮一撮的人群,都是饭后耍乐的家庭模样,心就更凉了。
此地不能留,触景会伤情。
于是不自觉的就到街上截了一辆计程车,跳上去。司机问:
“到哪儿?”
真是个好问题。
我喃喃地答:
“跑马地吧!”
把阮凯薇的地址说了出来,也只好这样。
差一点点就走投无路,真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搬到加拿大去定居。
2006-9-13 17:32 回复
218.81.182.* 24楼
如果有娘家在香港,就没有这种投诉无门的苦楚了。
诚然,当我一家暖洋洋地过日子,工作又忙碌时,我总没有多想念母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自己手上有儿有女,又该如何处理教养呢?
刚给计程车司机结了帐,一脚踏出车厢外,就想缩回去。
大厦门口处走出来的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那女的不正正是阮凯薇吗?
我微微吃惊。
就因为没有想过阮凯薇会有亲密的男友,这个画面映入眼帘时,就带来了一份尴尬。
然而,阮凯薇已经叫住了我。
“希凡!”
我只好迎上去,大方地打招呼。
“你来找我吗?”
阮凯薇无疑是惊疑的。
我不是没有到过她家作客,但都是事前约好了的,从未试过如此唐突的造访。
且这种行为跟我一向的保守作风绝不相称。我是那种到朋友家,再熟还是先约好,又晓得需带点礼物去的人。
哪有像如今般冒失。
于是我的表情怕也是怪怪的,说:
“是的。”
本来想加多一句解释,说是路过此地,顺便探访。可是回心一想,才刚刚走下了汽车,这个谎说了只会欲盖弥彰。
况且,我也真不是块会说话转弯的材料。
就由于这样吞吞吐吐,更见一点狼狈。
阮凯薇是个眉精眼企的人,她怕是一看势色有异,就笑嘻嘻地回头跟那位男士说:
“我先来跟你们介绍,我的好同事兼老朋友沈希凡。这位是李开伦。”
我跟他握了手。
“开伦,你先到车房去把汽车驶上来,好不好?”
阮凯薇打开了手袋把车匙给他。
那位李开伦微笑着接过,就回身到大厦去。
这个名叫李开伦的男子,个子高,眉目清爽,还说得上是潇洒的。
然,他用眼瞄我一下的那个表情,带一点怪邪之气,我不自觉地对他有了一点点的戒心。
或者,这是由于阮凯薇忽然之间有个男友,令我过分骇异,以致把要求提高吧!
阮凯薇拉着我,有一点点紧张说:
“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摇头。
“不会没有,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是有点发闷,想找你闲谈。”
“跟家里头的人发生意见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
“跟阅生吵了几句。”我终于招供了:“他站到他母亲与女儿一边去。”
然后我把过程简略地说了一遍。
阮凯薇拍拍我的背,说:
“小事何必化大!我来当个和事佬。”
才说完这话,就见李开伦把汽车驶到跟前来了。阮凯薇说:
“先上车,我们一同去喝杯咖啡。”
把我塞到汽车后厢去,阮凯薇自己也坐到我身旁,活脱脱拿李开伦当司机办,嘱咐他:
“给我驶到赤柱大街去。”
跟着阮凯薇拿起了汽车电话,便摇了个号码,听见她说:
“阅生吗?我是阮凯薇!喂,我一早约好了你和希凡出来吃宵夜的,怎么只得希凡一个赴会,她说你要在家批阅文件,不肯出来。怎么搞的?今天是周末嘛。别管天要塌下来,先歇一歇呀!而且,希凡应该告诉你,我今晚约你们,是有个特别意义,我要介绍我的男友给你们认识呢!”
阅生在电话里头说了什么话,就听不见。
2006-9-13 17:32 回复
125.112.154.* 25楼
好贴啊,多谢楼主.可惜吧里人实在太少了
2006-9-14 09:19 回复
218.81.198.* 26楼
只知他跟阮凯薇说了几句后,阮凯薇就说:
“到赤柱大街那一系列的露天酒吧去,就能见到我们了,等你呀!”
然后挂断了线。
阮凯薇望了我一眼,拍拍我的手,表示一切办妥了。
很多时彼此之间的冰块,只要有一道温暖的阳光投射下来,就会融解了。
问题只在于如何拨开云层,以便接收阳光。
阮凯薇是很技巧地一伸手,就为我们拨开积云,让彼此都好过。
果然,我们坐到赤柱大街那面海的一系列露天酒吧上不久,就见到阅生来了。
他倒是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对朋友聚在一起畅谈,一下子就把气氛搞起来。固然是由于阮凯薇有心栽花,她的交际手腕从来都相当一流的;更因为她如今的这个拍档李开伦相当醒目圆滑,两人一联手,就跟阅生谈得很投契似的,场面一下子弄得闹哄哄,不知多乐!
阅生竟还兴致勃勃地问:
“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就在我们坐的这个老地方。”李开伦答。
“那值得干一杯庆祝了,希凡老是担心她这个好同事忙于公事,忘了自己的私生活。看来,如今可以安乐了。”
阮凯薇跟我碰碰杯,以示感谢。
李开伦呢,一直脸上带笑,畅所欲言。
听他说,是做出入口贸易生意的,主要市场是中国大陆。
这跟阅生就很有点不谋而合了,阅生这几年的生意,都离不开大陆台湾两地,在国内搞了一些合资企业,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遇上了同道中人,谈得就颇投契。
赤柱大街是不夜天,一连几间露天茶座及酒吧都挤满人,很有欧陆风味。
面对着黑漆一片的大海,虽无泛舟星光,但闻海浪拍岸的声响,心上自有澄明的感觉。
我刚才的怨怒之气似乎也被冲刷掉了一大半。
阮凯薇趁两个男人在讲生意经讲得入神,就对我说:
“我们到沙滩上走走好吗?“
踏在软沙之上,仰望头上的缺月,忽然又生了感慨,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小夫妻吵架算不了一回事!”阮凯薇说。
“你又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月圆月缺,自古皆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多少个初一十五?”
“怎么到今日你还把世情看得那么淡?”
“今日和昨日其实大同而小异罢了。”
“你对李开伦如此的没有信心?”
阮凯薇沉默,用鞋子踢着沙,才慢慢地说:
“且看看吧!”
“你们认识的日子尚浅?”
“对。”阮凯薇笑,笑得很特别,然后才说:“不久之前,我们就是在刚才的露天茶座上很自然地认识的。”
我惊叫:
“嘘!信是有缘呢!难怪你把我们也约到这儿来。这地方是很够浪漫的。”
“我也是这么想。”
不明白为什么喜事当头,阮凯薇还有一重挥之不去的无奈似。也许期盼太久的情缘,骤然而至,不敢相信已是梦想成真,于是迷惘了。
结果这一晚,四个人畅谈的颇愉快,可真无形中冲淡了我跟阅生的误会与不快。
夫妻之间有什么隔夜仇恨呢?正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有一个缓冲期,或有一道下台的阶梯,就会小事化无了。
翌日是星期天,彼此的气都平了不少,阅生且把女儿叫到我跟前来,着她道歉:
育德怯怯地低下头去,说:
“对不起,妈妈,我以后要知道听你的话了。”
再不是的女儿仍是自己骨肉,当然是要原谅她的。
至于令她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怕就要费些时光与功夫了。
现今还抓着小孩子,势必要育德清楚整件事是她的祖母错,是她的母亲对,在现阶段怕是不适宜吧!
于是我紧紧地抱着女儿,拍拍她的背,说:
“育德,我只想你记得,不是遍天下的美好事物你都可以拥有,人生总有缺陷,过分好胜,是危险的。知道吗?”
一场家庭风波,就这样叫做平息了。
星期日,我躲在家中休息,除了带孩子到外头去吃顿下午茶与晚饭,逛逛街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这天露茜与莉迪双双来到我跟前,请求我们全家留在家中吃晚饭,以备她们一显厨艺。难得菲佣如此忠心勤奋,当然不便拂逆她们之意。
于是黄昏后就回家来,果然晚餐香喷喷,色香味全,连一向挑剔的家姑,都对莉迪赞了几句。
我看,我请这个菲佣是对的。
直至周一我回办公室,才发觉这个想法可能需要修正。
这是韦约翰离职之日,要交代的公事其实老早就交代过了,但总得要去与他握别。
那位新贵归慕农还未出现,听说仍在北京有要事,在一两天内才上任。
归慕农究竟是龙是凤,不得而知,且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办事吧。
2006-9-14 16:43 回复
60.221.63.* 27楼
请继续。很好。
2006-9-14 18:58 回复
60.221.63.* 28楼
我在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他,搂主,实在恨感谢你!期待这继续!
2006-9-14 19:39 回复
60.221.57.* 29楼
楼主,等不及了!
2006-9-15 10:13 回复
218.81.197.* 30楼
当我从韦约翰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时,看见在门口的接待处有一位陌生的男士坐着。
也许是因其他公事要跟秘书接头也未可料,于是我管自走回房去。
才进了房,秘书就神秘兮兮地跟进来,说:
“汤太,有位先生来了,坚持不走,要见你。他并没有预约,也不是你相识的朋友。”
我奇怪地问:
“是坐在外面的那一位吗?”
“对。”
“有说为什么事而来吗?”
“他说是私人事情。”
我有什么私人事情会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扯上关系?阅生和我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做的是正常正当生意与职业,平时连闲杂朋友都不多,会有什么事莫名其妙地与外人牵连起来?
为了小心,我嘱秘书:
“问清楚他是什么私事,再作处理。”
秘书答:
“我老早已经问过,他不肯说,又不肯走。”
我觉得好笑,便说:
“那么,就说我不接见了。”
哪一间大机构不是严拿白撞呢!
秘书走了出去,一会儿,又再走进来。
“怎么样?那位先生还未打发掉?”
秘书道:
“他还是不肯走,嘱我告诉你,私事是与你的女佣人莉迪有关的。”
我微微一愕,想了想,说:
“好吧!请他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男士,头已经半秃,个子并不高大,有一长普通而近乎流俗的面孔。
他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之后,还未待我开口,就大言不惭地说:
“汤太,你在非法包庇我的菲佣,你知道吗?”
“什么?”我差点是在惊叫:“你是指莉迪?”
“对。她是我家的菲佣,还有合约在我手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香港劳工处与菲律宾领事馆共同发出的合约给我看,雇主叫陈清华。
“你是陈先生?”
“对。”
“陈先生,莉迪跟我家菲佣是好朋友,她们告诉我,旧雇主已同意她离职,我才用她的。”
“你就是你的菲佣与莉迪一同说谎欺骗你。如果是我同意莉迪提前解约,应该向你出示一张由我签署的解约意愿书,你看到过这种意愿书吗?”
我辞穷了。
对方看我的神情,知道我疏忽了,于是说:
“汤太是在大机构服务的高级行政人员,做这些违法的事,是不太适合吧!我跟你们的一位董事也是朋友,原本要拜托他跟你打个招呼,请勿为了自己的方便,而惹得他人不快,只是好友仍公干在外,只好由我亲自上来与你交涉了。”
我相信我的脸一定涨成紫红。
只好讷讷地答:
“陈先生,如果你所说属实,乃是我无心之失,我不会令你难做。”
那位陈先生说:
“好,我相信你不会把自己的名声押在一个菲律宾女佣的身上。这样吧!我给你两天功夫作调查,等你证明证据确凿,的确是她毁约,就把莉迪交回给我,好吗?”
我只能够答应。
“还有,”陈清华说:“我认为莉迪是十分狡猾的,她在我家服务时,既懒惰又没礼貌,说得难听一点,很多时我随便放在口袋里的钱都不翼而飞,这肯定是莉迪所为了。如此质素的菲佣,我们要防范她有很多诡计出现。所以,你最好暗地里调查,不要坦白告诉她们我曾到访。”
我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突如其来发生这件不愉快的事,令我有点头脑胀痛,没办法好好地分析对方那几句批评话。
陈清华看我唯唯诺诺,于是又献计:
“我看,你最好两天后约莉迪到你办公室来,然后,就在这儿交给我,把她带走。”
“好吧!明天我会把调查结果告诉你,再约陈先生走一趟。”
礼貌地把他送出办公室门口,他还驻足,回头对我说:
“菲佣十分爱讲主人的坏话,你有没有听过她谈及我?”
我心里有点觉得好笑,这陈先生真是噜苏婆妈得可以,难怪家中菲佣的事情,都由他来管,而非由陈太太主理。
我于是答:
“没有,根本上我在家的时间不多,菲佣都不大有机会与我说话。”
“那就好,省得耳根清净。她们最爱说谎,又喜无中生有,你小心为上。”
就为了莉迪的事,我纳闷了一整天。
平日总是在六时半过后才下的班,很珍惜五点后的办公室时光,那才是真能静下心来工作的效率期。五点之前,太多人来人往,极大干扰,单是台头的两个电话,就已响个不停,分分钟用头夹着一个电话,用手握着另一个,一齐对话,面前还站了一个职员。
表面上是个能干的女强人。
实际上是狼狈不堪。
可是,今天例外,五点过后,心还是静不下来,老是有种要回家去,揪出露茜来责问一顿的冲动。
太岂有此理了。
过分信任菲佣原来始终是错的。
给我添上这等麻烦,不惹我生气才怪!
毕竟是个身光颈靓、有名有姓的正经人,给人家嘈上门来,指手划脚,那种味道并不好受。
越想越不甘心,于是霍然而起,把文件档案盖上了,抓起手袋就走。
回到家去,静悄悄的。
阅生固然未放工,家姑外出,孩子们下课后还有一连串的课余学习堂要应付。
这正好让我好好的对付家中的两个菲佣。
当我回到家时,莉迪正在吸尘,一见了我,立即跑到厨房倒了杯茶,递到我跟前来,也没有说什么话,只微微笑打个招呼,便又匆忙地按动吸尘机,继续工作。
我先不向她打主意,实行在露茜跟前旁敲侧击,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露茜在厨房忙于弄晚餐,见了我,当然比莉迪敢开腔说话。
“太太,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我回应。
“今天一个下午莉迪为你们熬了一个好汤,是根据你给我的那本烹饪书做的,莉迪人虽沉静,却颇聪明。”
我一直在听,待露茜讲完了,我才答:
“你很赞赏莉迪。”
“她实在值得赞。”
“为什么?”
“不为什么。”露茜一脸愉快,摆摆手,说:“莉迪是个好人,而且她是我的好朋友。”
“友情深厚得可以作奸犯科?”
露茜先是一怔,才晓得答:
“什么?太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露茜,要是我不看在多年宾主份上,我就连你都不肯原谅了,为什么要跟莉迪串通来欺骗我?”
“太太,我们没有这样做。”露茜急道。
“还抵赖呢!那么,你有本事拿出莉迪前雇主的解雇意愿书,来证明你的清白吗?”
露茜完全停下了工作,呆立在那儿,作不得声。
这个反应,差不多已经等于承认一切。
我益发要怒发冲冠,怒目相向。
“露茜,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愚蠢,以为能瞒天过海。莉迪如果合约未满,又拿不到雇主的解雇信,根本就不能跟我办理合法的劳工合约,开始在我家工作,你是否知道,这也是触犯劳工法例的。”
露茜涨红了脸,没有回话。
我看她是理屈辞穷。
于是继续训斥她说:
“好朋友有困难固然应该帮忙,但不是牺牲另一些对你好的朋友,来作成全的。我自问待你不薄……”
还未待我讲完,露茜就不顾一切似地冲前握着我的手。
她的声音近乎呜咽:
“太太,求你帮一个忙,别把莉迪遣走,更千万不要让她的雇主来把她带回去。”
“为什么?”我问。
露茜答不上来。
“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不能依你们的意思办事。”
“可是,太太……”
“给你们一天时间,把雇主的解雇意愿书找出来,找不出来,就得回到菲律宾去或返回原雇主家工作,这是法律。”
“法律之外也有人情,太太,请别见死不救。”
“不至于严重到掉了一份工,就是死路一条吧!”
“我们离乡别井的一群,很多艰辛不是你们安居乐业的人家所能明白的。”
说着这话时,露茜竟流露出倔强的神采。
在她那张褐色的脸庞上,似抹上一层光泽,怕是凡人在坚持自尊的当儿,都会额外的醒目。
2006-9-15 17:26 回复
60.221.60.* 32楼
万分感谢!
2006-9-15 21:47 回复
218.82.169.* 33楼
我为此而稍稍平了气,道:
“谁不容许你把苦衷讲出来的,坦白一定从宽,你要刻意隐瞒,我要帮也无从帮,而且也不能令我信任。”
露茜抿着嘴,不发一言。
“怎么样?是不是要时间想清楚,才把真相告诉我呢?”
露茜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到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涌起了三分急噪,更对她疾言厉色:
“露茜,你不肯坦白,那就给莉迪说,明天下午让她到我写字楼来,我好好地跟她解决问题。”
“太太,”露茜紧张地问:“到你写字楼去,是你要把她带去见移民局抑或原雇主了,是吗?”
“也只好这样了,露茜,我们家不能收容一个非法居留的人。”
“不!”露茜竟然尖叫:“求你别这样!”
她强烈的反应,令我错愕。
露茜紧握着我的双臂摇动,这动作是因紧张而令她失仪失态的。
就在彼此都在行为上稍稍过分时,莉迪忽然站在厨房门口。
“莉迪!”露茜惶恐地望着她。
“露茜,不要让太太为难,她不要我,我可以走!”
天!真是无名火起三千丈!
看莉迪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和听她那种被迫害似的口气,活脱脱我就是个歪心肠的人似的。
真是有冤无处诉。
这些菲佣蛮横起来,不可理喻。
我于是赌气地说:
“好,好,你肯走就好,省地我麻烦。”
心想,走了就干净,免去了再应付那姓陈的男人,看上去,他也是一副猥琐相。
“莉迪,你不能走呀!走到哪儿去呢?回去是死路一条。”
“回菲律宾去再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好想?你才来了这么短短的日子,赚不够钱还高利贷,还有你那么小的弟妹呢,怎么办?”
露茜与莉迪在我面前的这番对话,都不知是不是惺惺作态,企图惹我怜惜。
人心就是如此,一旦起了疑惑,就不肯朝好的方向为她们着想了。
我懒得再站在厨房里,听这些听不入耳的凄凉话。
难怪都说菲佣的故事特别多。
于是我把她俩扔下,头也不回地就走出厨房。
阅生回来,吃过晚饭之后,我把莉迪的情况,很简要的给他说了。
并没有提起那位陈先生专诚造访一事,下意识地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说到底,当初是我听了露茜的推荐,而把莉迪接受下来的。
阅生平日就已经说我老有妇人之仁,到处帮一些不应帮的忙,总是到头来惹祸上身。
惹祸却不至于,但帮了人,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就屡见不爽了。
故此,但求向阅生把莉迪的事交代过就算。
出乎意料之外,阅生竟说:
“真可惜,莉迪应该不是个坏佣人。”
我奇怪地以眼神相问。
他答我:
“昨天我忘了有一叠美金放在外套内袋,就让莉迪把衣服拿去干洗,是她原封不动的把钱还给我的,否则,我都想不起来,很难得她并不贪心。”
我错愕,脸上热辣辣,就像有人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好人的先兆吗?
阅生还多加一句:
“她与露茜是物以类聚。”
阅生说得对,未看其人先看其友。
我也是按着这个思路去把莉迪收留下来的。
难道我看错了露茜?
抑或露茜看错了莉迪?
这么个问题一直令我辗转反侧,整晚睡得不安稳。
我这人最怕是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小时侯,母亲已经开始对我叹气说:
“希凡,真不知如何教育你才好。你这孩子天生的性格呢,真没得讲了。一句话,刚与曹操相反,宁可天下人负我,你也不负天下人,可是啊,这跟现在这个世界就不配合了,将来怕你要吃大亏。”
这番话,她老人家不知说过多少遍。
年纪小时想不通透。
现今当然是明白了。
但,三岁定八十,性格怎么能改过来?
故而,对菲佣的处理,我也不想行差踏错半步,以后才发觉是自己错怪好人。
之所以心情既紧张又烦躁,仔细分析之下,也还有另外一种潜在原因。
顶头上司刚在这一两天换人,真是吉凶未卜呀!故而,很有点心情上的七上八落,还碰上那位陈先生来如此一闹,更气人了。
这跟香港人对九七的心态没有多大差别。对未来的主权情况不熟悉,就有了挥之不去的彷徨。
忽尔越想越远了,反正睡不好,倒不如起来到房外走走。
原来已是凌晨三点。
信步到厨房去拿杯水喝。走进去,才拉开了冰箱,就听到有人啜泣声从工人房传出来。
听得出是莉迪和露茜在谈话。
忽尔下决心去偷听,也许能找出端倪,知道真伪。
我放轻脚步,走近工人房的房门,差不多是伏耳细听。
露茜的声音分明是带点激动的,故而提高嗓门,听得很清楚。
她说:
“莉迪,回家乡去怎么是办法?现在两手空空地回到菲律宾,你有能力供维哲读完大学吗?你一样讨不到他的欢心,况且还有你母亲和弟妹,谁养活他们了?”
莉迪仍在饮泣,没有回答。
“只捱过这两年就好。老实讲,就算维哲到时还未娶你,最低限度不用你负担他的学费,负累就减轻了。况且,你这样子回家乡,他们问起你的原因,你怎么答呢?难道实话实说,说给那人面兽心的雇主禁锢起来强奸吗?”
这么一听,我吓得手足发软。
只定一定神,立即不顾一切地,连房门都没有叩,就推门进去。
两个菲佣都惊惶地望着我,不晓得反应。
我冲到露茜面前问:
“我听到你说什么,是不是真的?”
露茜望了莉迪一眼,她的头已经垂到胸前去。
露茜这才说:
“的确如此。莉迪来到香港,那姓陈的雇主去机场接机,竟把她带回自己的一层公寓去,当晚就已经把她奸污了,并且一直把她禁锢在那儿。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连门匙也不给她,房子里也没有电话,完完全全地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我突然察看到莉迪深棕色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眼大鼻直嘴小,还有那一身充满着青春的曲线。天,不是不吸引的,就为此而引来了劫难。
我怜惜地握着她的手,差不多不能相信她的悲惨遭遇。
“后来怎么找到了你?怎么逃出来了?”
“莉迪为了要逃走,只好由反抗装作驯服。”
2006-9-16 17:13 回复
60.221.57.* 34楼
顶!顶!顶!
很多年前就以经看过这部小说,如今依然位女主人公的善良,精明,倔强而动情,可以说,她是我心中一直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2006-9-17 08:26 回复
218.81.197.* 35楼
“于是姓陈的戒备松了,让她走出来。”我连忙问。
“戒备是松了,但不是让她走出屋外去,只是答应给她零用。莉迪拿了零用,把张一百元纸币装在信封内,里面写上字条,请拾到信的人,发挥慈善心肠,为她拨电话找我。我是莉迪唯一的在港的亲友。”
“有人肯这么做?”我问。
“写到第六封信才有回应。”莉迪轻轻地答。
唉,前头的五百大元一定是放进那些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人的口袋里了。
算了吧!终会遇上不肯白占便宜的公正人。
露茜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