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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_11 梁凤仪 (当代)
庄尼继续说:
“养一架林宝坚尼,每月的保险保养需要多少,把它开到徙置区、廉租屋的街道上泊,是不是太委屈了它?汽车或者玩物应占财产的百分之五吧,已经比例相当大了,是不是?那么,我应该有多少身家才对?”
“庄尼,那是很可惜的事,你自己糟蹋了自己。”
“你不也一样?”
我一怔。
“为什么又来找我了?是为了始终执着于一个人,而那个人没有回到你的身边来?”
我垂下头去。
“来,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庄尼说。
“今夜开始,你回家去考虑,重新正常的生活起来,有应该有的朋友与社交。我也回家去考虑,不再惦念着这林宝坚尼,那就可以自正途去奋斗,将来买辆日本小轿车。”
“庄尼!”我惊叹。
“相信我,我从没有见到过像你这么年轻、漂亮、富有的女子,要来这种地方找朋友,太太太可怜了,而且,我想我认得出你是谁。江小姐,何必如此?什么伤心事都应成为过去。是你的总归要回到你身边来,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庄尼,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如何?游戏开始好不好?”
“为什么肯给我这番鼓励?”
“因为我的工作是安慰那些的确再难站起来做人、满心创痕、又没有时间与办法去疗治的女人,而不是去摧毁像你般前途如斯锦绣的女子。前者还可以自圆其说,后者就肯定是难辞其咎。”庄尼再沉思一下,道:“不只是行行出状元,每行的人都有他的自尊。”
庄尼把车风驰电掣地开回深水湾的江家大宅门前,下了车,把手依傍在车顶之上,俯身对我说:
“这是我的传呼机电话号码,你可以找我,但只为给我答案,看是我先登彼岸,还是你。”
庄尼伸手把我拖下车来,紧握我的手,道:
“谢谢你让我开了一次林宝坚尼,太棒了!”
他拍拍车顶,就飞跑着走出大闸门,像上次一般叫停了计程车,绝尘而去。
或者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在生命的途程上做一些特别的、出入意表之事,正如这位庄尼。
经过了他的鼓励与周日的教训,我稍稍克服了心理故障,我回复与陈家辉、辛兆武和洪红的假日交往。在思念邱仿尧的同时,我还得竭力让自己生活得健康正常。
这个周末,结伴四人往新界游玩了一日,下意识地都觉得意犹末尽,我也怕太早回家去,于是提出由自己做东道,到大潭的美国会所去吃晚饭。
那儿的西餐厅高雅清爽,在最近更加添了现场演乐队奏乐,既可以轻歌,又可曼舞,非常的有情调。
四个人选了近窗口的一个位置坐下,点了菜,继续款款而谈,都是到社会上头做事的年轻人,是不愁没有共通的兴趣与话题。
辛兆武的豪爽与洪红的坦然,再加陈家辉的幽默,把畅叙带上高峰。
正笑语娓娓,款款而谈之际,我微抬眼,望向餐厅的入口处,就呆了一呆。冤家总是会狭路相逢的。
上天一直不喜欢我在感情上有片刻的轻松。
那对来人又重新教我投入到紧张的精神状态里。
不单是我的神情稍稍有变,就是在座的陈家辉也因为注意到我的脸色,转而把视线向周围搜索,寻找原因,发觉了邱仿尧与他那娇媚的太座,正双双对对地拖着手走进来。
陈家辉是市场中人,自然听过关于我的故事。
然而,现今唯一应该做的,就是装傻扮懵,若无其事。
他依旧积极而兴奋地加入话题。
辛兆武与洪红因为是工业界人士,对财经圈子的人事比较陌生,自然不会一如陈家辉般敏感。于是,一派健谈爽朗,令那桌子的气氛相当热闹。
只是我稍为沉默了。
我有一点点的分神。
久不久,好像禁耐不住五内的焦灼,而要拿眼瞟一下对面餐桌那恩爱的一对。
邱仿尧夫妇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他们一直在烛光之下喁喁细语,陶醉的表情溢于言表。
这是不足为奇的,顺理成章的事吧,为什么还会如此有效地触动到我的每一根神经,似橡筋般被越拉越紧。
音乐台上的乐音是悠扬悦耳的,很惹人走下舞池去翩翩起舞。
邱仿尧与葛懿德就是其中踊跃的一对。
辛兆武也忽然拖起了洪红的手,说:
“我们一齐下海去。”
洪红嗔道:
“说得多难听。”
然后还是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跟着夫妇二人都怂恿着陈家辉拉我加盟跳舞的玩意儿。
家辉觉得自己是明白我的心态的,于是额外温柔地对我说:
“我陪你坐坐。”
惟其他的语调充满了谅解与支持,反而成为一种激素,使我作出强烈的反应。我调高声浪说:
“不,我们跳舞去!”
陈家辉也不禁一愕,抬眼瞪着我,这才使我觉得自己有了一点唐突,慌忙解释说:
“别让洪红扫兴,她下海也得有个伴。”
“对。”陈家辉立即站起来,为我拉开椅子,陪着我走下舞池。
舞池并不大,跳舞的人也不算多,一下子邱仿尧与葛懿德就看到我。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小葛状甚兴奋地向我打招呼:
“福慧,是你。”
我盈盈浅笑,故意跳近他们,很平和地说:
“家辉,我给你介绍,是邱仿尧先生、夫人。”
陈家辉很快地停住了舞步,先跟邱仿尧握手。
邱仿尧脸部的表情并不怎么样,完全表露不出什么特别的感触与反应来,这无疑是在我希冀之外的。
“只你们两位来吃晚饭吗?”小葛问。
“啊,不,跟我们的一对好朋友同来的。”
陈家辉的这句简洁而有内涵的回话,是令我相当满意的。
陈家辉表示我们是同一阵线,有假日生活的亲切朋友,这对我的体面与感觉非常重要。
我不要在邱仿尧和葛懿德的跟前表现自己的寂寞与孤伶。
后者的反应还不是最令我不安的。
至于仿尧,一个曾经相爱过的男人,他在看到我的悲苦之时,动了恻隐怜爱的心呢,抑或会幸灾乐祸?
纵使起子垂怜矜悯,又如何?他能再进一步表示些什么呢?
万一真的以目睹我的孤清为慰,一泄年来的积怨,那又情何以堪?
这种险怎么能冒?
故而在旧情人跟前,就算不是意气风发,也别蓬头垢面,落寞无寄才好。
“等下我们到你们的桌子去坐坐,好不好?”小葛这样问。
我心内有点不舒服,觉得这女人老是喜欢带着她的战胜品在战败国前炫耀似,那么的令人难受。
然,还未待他作出反应,陈家辉已经答话:
“好,请过来坐,把我们的好朋友给你们介绍。”
六个人坐到一桌子去喝餐后酒与吃甜品时,气氛虽是愉快的,然而,看在我眼内,老觉得故意努力营造热闹气氛的是陈家辉与葛懿德,倒是辛兆武和洪红,表现得最自然,回应得最舒泰,无疑是相当出色的配角。
至于男女主角,其实都很不期然的,似有默契的异常沉默。
这个发现,对我而言,反而是心上一喜。
自己是觉得在这种场合,无话可说,因为中间夹杂着太微妙的感情与关系,可能动辄得咎,还是闭嘴为妙。
对方若是也有同样的反应,等于有类似的感觉,这或可以引证到他心内还是有情。
洪红忽而的想起什么似,在临别时这样建议:
“我们下星期周末在家里举行泰国食品节,准备请一些朋友来吃饭。请你们四位也来玩玩好不好?”
葛懿德立即回头看着丈夫,问:
“我们下周日正好有空,是不是?”
也不等邱仿尧反应,她就对洪红说:
“好呀,就这样一言为定。”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说,自己没有空参加的话,怕有小家子气的感觉,还是保持缄默为佳。
辞别时,六个人在美国会所内,很自然地分乘了三部汽车回去。陈家辉的车子泊在车房的最尽头,他在前头领着路,我跟在他背后走。
当我经过邱仿尧的汽车时,略略感触到有一种奇异而又并不陌生的眼光,在瞪着我。
心头微微鼓动,那种深刻的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
坐到车子上去的我,还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而相当入神。
邱仿尧刚才是这样子瞟我一眼的,必须有特别的意义在,可是,意义在哪里呢?就要自己去揣摩推测了。
直至到了江家大宅门口,车停下来了,我才从迷惘中回过神来,说:
“多谢你送我回来,更谢谢这天的丰富节目。”
“希望你愉快。”
陈家辉说这话的语气很明显地有言外之音,反而使我不自觉地感动了。
我禁不住问:
“家辉,你下周日会到洪红家去吗?”
陈家辉很诚恳地说:
“让我陪你去好不好?我相信他们会希望你出席。”
我重复问:
“洪红他们?”
“对,洪红夫妇,还有邱仿尧他们。”陈家辉额外地加了注释。我听罢,心立即急剧地跳动起来,一时间不知要怎样接腔下去。
“请相信我的观察力,我觉得你缺席,会为他们带来很大的失望。今天晚上的几位朋友,实在都渴望能跟你多叙,或各有不同的原因,心意却是一致的。”
“你这么肯定吗?”我是忍不住要套取多一点的资料。
“辛兆武与洪红是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对他们的爱恶,我知道得太清楚。洪红尤其是个直性子,喜怒均形于色,看得出来,他们重视你这个朋友。”
陈家辉这番解释,当然不是我最紧张要知道的。可是,总不能开口问,只能盼望对方再有下文。
果然,陈家辉又说:
“我跟邱仿尧并不相熟,我对他的估量在乎我的切身经验。男人的想法如何,怕是相当一致的。”
我睁圆了眼睛,热炽地等待家辉可以提供进一步的资料与答案。
“从前在学校里,走在一起的不单是兆武、洪红和我,还有一位女同学叫顾盈的。我们四个人是两对,其后,兆武得成正果,我没有,其间发生过的误会不必细叙了。这以后,每逢有旧同学的聚会,彼此碰上了,表面没说什么,但其实我是心如鹿撞。得不到手的东西,永远最珍贵。”
“是她提出分手的,你才有这种感觉吧?”我问。引用到自己的环境来,就不一样了。当年,决意要离开自己的是邱仿尧。
谁知陈家辉说:
“不,是我提出分手的,只为一些做人处事的原则跟对方生了意见,我就拂袖而去,多年过去了,在身边出现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顾盈,这是最大的关键。骤然重逢,心上的涟漪不绝,尤其是看到她比先前更艳丽、更光彩,且身边又另有相伴,一种懊悔与妒忌的情绪,驱使着我,有意无意地盘算着如何再谋相见,再行相叙。”
“结果呢?”
“每一次的叙面都不断添上怅惘与绮思,其实那过程是相当浪漫的。”
说这句话时,陈家辉望着地面,用那双薄薄的皮鞋踢着地上的一些石屑,然后,又昂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完全是一种有所思、有所爱、有所寄的神绪。
他是挚诚地追溯及沉醉往事。
“结果,”陈家辉继续说:“藕断丝连的浪漫到了沸点,我们两个人都忍不住,再走在一起,以后是另一场天崩地裂的恋爱。”
我急切地问:
“她呢?”
“她?”
“对,顾盈现在哪儿去了?”
“回到她丈夫与孩子身边去了。”
“嗯。”我叹了一口气。
“心内的洪潮,总要暴发于宣泄之后,才会回复理智。谁都一样,除非一开头,就拒绝它的酝酿。”
陈家辉的意思是最明白不过了。
如果我愿意再度跟邱仿尧燃起激情,那么,就利用以后的见面,为自己,甚而为对方制造机会。
同样,如果我已经心地澄明,对邱仿尧毫不动心,那么,也是见亦无妨。
如此分析下来,下周的约会,是不必回避的。
陈家辉以男性的身分,以切身的经验,以开明的态度,以坦率的表现,去让我明了一个事实:邱仿尧不可能毫无感觉,绝不动情。
然而,后果,又是另一个在今日就不可不一并考虑的问题。
第十章
我彻夜地思量,得出的答案是,只有一种情况之下,我不应该再跟邱仿尧在非公事场合下见面,就是我对他仍有憧憬,仍有希望,仍有感情,却又决不愿再起任何情海上的波澜,为刺激与欢乐支出一笔相等或甚乎高昂的代价。
再简单点说,除非我对邱仿尧的只是纯情。那么,就把这份感觉永远藏于心底,成全对方的彻底平静与幸福。
然而,这种不属于现世纪所有的伟大情操,要实施起来,有很大的困难。
爱一个人,总是心思思,要跟他共享蜜意柔情的梦境,跟他攀越兴奋刺激的巅峰。
这是正常的、健康的心态。
陈家辉让我重拾一份遗失多年的信心。
他轻轻地扶我一把,我就站起来了。
这些年,在事业上,我的政策是成王败寇。
为什么在爱情上的一仗,却打得如此的不痛不快。
工作上头,我完全是干净利落的。
我喜欢的生意,倾全心、尽全力,把它办至成功而后矣。
我没有兴趣的投资,立即抛诸脑后,不屑一顾。
诚然,我的判断也曾有错误,我的爱恶也有误导成分。
可是,我非常的习惯不为泼翻在地上的牛奶饮泣。
为什么感情的处理至今仍如此的拖泥带水?
既已放弃,又复回顾。
既已偷窥,又复胆怯。
这不应是我,江尚贤之女。
当年,江尚贤面对着的一段段情史,都处理得如此百战百胜,让他的各个女人都恰如其分,依足他的需要演出她们的戏分。
为什么我不可以继承亡父的这份凛凛雄风呢?
我越想越激动,越有雄心和壮志,去迎迓这场有可能发生的感情之战。
我开始投入备战状态。
这个礼拜,我专心调拨了一个上午,到城内最昂贵的那家发浪理发店去,跟拿过国际发型大赛优异奖的理发师东尼研究一个最新的发型。
“江小姐,你现在的发型其实十分适合与好看,我上三个月才跟你换了这个发型的,现今就不满意了吗?”
我一直是东尼的顾客,故此,他有此一问。
“不,仍喜欢,但,我坚持要转换另外一个。”
我的意思,只有我心里明白。
我既是迎战,当然别打无把握的仗,尽量不放过每一个争取赢面的机会,此其一。
其二,我的性格,从来都光明磊落,来清去白。
我的爱、我的恨、我的喜、我的怒,全部宣诸于世,不作隐瞒。
曾有过的一时隐晦,令我不安。
现今回复斗志,我就不必回避,打正旗号向对方宣战。
女人的发型能非常有效地影响整个人的形象与样:貌。
我要焕然一新,明白向邱仿尧宣示,再战江湖,目的物正是他。看他怎么样。
东尼耸耸肩,不置可否片刻,便重新投入工作。
他当然具备专业精神,包括对顾客至上的服务态度之认同在内,故此,只—下子的思考,他就想出新主意来,问:
“江小姐希望新发型能产生青春活力抑或成熟艳丽的结果?”
我稍一沉思,就答:
“前者吧,如果不过分,加一点点反叛的野性味道,我还是可以接受的。当然,不要让新发型牵累到我在本港工作进行上产生尴尬。”
东尼会意地点点头。
这个发型的设计,真是要考究心思的。
顾客的要求,简单点说,就是要踏实之中见到活泼,沉静之内看到妩媚,在浪漫里头仍有庄严,在叛逆之上更显性格。
任何一位商业人士都喜欢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接受挑战,发型师也不会例外。
东尼非常有心思地为我服务。
三小时的工夫之后,整个利通银行主席、本城首席女富豪就焕然一新。
那一头浓密的、光可鉴人、乌光水滑的头发,闪着亮光,柔顺地贴在头皮上,短而直而松而软是整个发型的特色。当我是静态时,很见端庄,还配合我的地位。当我稍稍回头,有个微细的动静时,立即是一份跃然活力的表现。
谁人不晓得我的身分,都会一眼望上去,认定我是最时髦的都市女郎,有着满身的青春而微带傲岸的个性。
若是相熟的人看到我时,眼前必定为之一亮,会觉我是职业女性与企业家之中最讲究装扮的人。
这种效果,完全能达得到。
于是主客二人均甚满意。
在周日来临之前,我刻意地嘱咐了几位银行的高级职员,在黄昏到深水湾大宅来,陪我打足几小时的网球,让我在正常运动之余,累极而舒畅地睡足九小时。
翌晨起来,我在镜前一照,果真是精神爽焕,整张脸像那些刚喷过水的玫瑰,鲜艳欲滴。我微微扬一扬头,那个新发型所能带动的优美效果立即涌现。
我是很满意的。
当陈家辉来接我同到洪红家去时,他也不禁一愕,说:
“你转换了发型?”
“求变,常来新鲜感,平添生活乐趣。”
“好看极了。”
陈家辉反应如此,正正是一个良好的讯号,我笑到心坎上去。
当我随着陈家辉走进洪红家里去时,彼此都张大了嘴,我骇异于辛兆武夫妇的品位如此高雅,一室的布置,都是以木头及藤为主,绝不昂贵,却十分十分的有性格有味道。辛氏小夫妻的家是个太像样的家了,简直羡煞旁人。
至于辛兆武与洪红,瞪着眼睛看今天的我,觉得我整个人出落得额外神气,精灵之中有着慧黠,像只醒目却惹人怜爱的小猫。
洪红忍不住说:
“你比上星期更漂亮。”
我笑着答:
“是吗?下星期要不要也把我约出来看看,可能每个礼拜的个人指数都有上落。”
各人都为我这句话笑倒。
可以想见,一个人只要下定决心,悉意栽培自己,总是会有成绩的。
过了约定时间,邱仿尧夫妇还没有出现。
洪红开始在厨房内忙得团团转,一边指点着她的泰佣弄那泰国晚饭,一边嘴里咕唧:
“怎么懿德还没有来呢?都已经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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