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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梁凤仪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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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当时已惘然。
是的,形容得太对了。
不但在感情上如是,就是在商业的决策上,也很多时有同样的情况出现。
我作为利通银行主席,在今天的土地拍卖上,就有着一刹那的冲动、迷惑、混淆,以至于不能自控地以高出市场估计的百分之三十价格投得那块俯瞰着跑马地坟场的高级住宅用地。
惘然的感觉,一直充塞在我的心头,重重回忆,使我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要把那块地皮据为已有。
在其上,计划兴建本城最出名的住宅大厦。
还未投到这块住宅地之前,我已经把城内极负盛名的画则师宋滔请来,跟他在银行主席室内密谈。
“宋滔,要劳烦你帮一次大忙。”
论年纪辈分,宋滔是我的世叔,他跟我父亲,已故利通银行主席江尚贤是好朋友,从小认识我,看着我长大。
尤记得,当我只有五、六岁时,已经长得漂亮可人,每逢假日,宋滔到访我家那在深水湾的大宅,跟父亲以及其他朋友打网球时,我总是穿着一条雪白的蓬蓬裙,腰间系一条五色的缎带,活泼泼地在父亲与客人身边乱转。
宋滔那时是位年轻的社会才俊,在建筑界刚冒出头来,很为父亲赏识。只因他是宾客中最年轻的一个,我就特别喜欢缠着他玩,宋滔一来江家,我就忙不迭地拖着他的手,硬拉他到自己房间去,指着新购置的洋娃娃,说:
“滔叔叔,你给她们建一间大大的房子住好不好?”
我听父亲提得多了,故而对宋滔的职业非常有印象。
为了我那一房子的玩具有美仑美奂的栖身之所,我竟认真地对这位宋滔叔打主意。
直至我长到九岁,宋滔被我纠缠不过,终于亲自设计且承建了一座娃娃屋于江家偌大的花园旁边,让我那一大堆不会动的宠物,有了一幢雅致的别墅。
富贵人家内饲养的狗,比贫穷者还要矜贵,信焉?根本连生命都没有的洋囡囡与玩具动物,都既有高楼大厦,又有消遣去处,筑得媲美真物。
我的娃娃屋落成之日,还真隆重到由父亲这个本城大银行家剪彩,满园如假包换,谈笑风生的真宾客,都来逗我高兴,郑重为我的洋娃娃别墅入伙而恭贺。
我穿着一条苹果绿的轻纱裙子,白袜白鞋,胸前以白金颈链吊了一个碧绿得通体清透的玉块儿,站在大人前,摆一副娇矜尊贵的仪容,真真是大家风范。
在我的身旁,一直微笑着陪伴着的是好同学蒋帼眉。
帼眉只穿一件普通的白色恤衫,一条蓝色格仔吊带半截裙,毫无贵气,却有一阵人人可见的清爽。
她并没有因为比不上我的高贵,而太落于人后。
帼眉是个从幼稚园起,就每年都在学校内拿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止应验在成年人身上,自懂人性开始,就能见到个中的功力。
蒋帼眉必是一例。
两个漂亮的小女孩站在一起,一刚一柔,一动一静,一个熠熠生辉,有如灼热迫人的大太阳,一个则温柔婉顺似足淡淡清光的明月,都很惹人喜爱。
父亲平日好像帝王宰相般日理万机,只余星期天,乐叙天伦,将公事与应酬搬到家里来,好作一石二鸟之举。每逢看到我们两个白雪公主似的女孩,就情不自禁地把我俩拥牲怀中,亲吻在红嘟嘟的脸颊上,觉得非常非常的温情与快意。
父亲这商界大亨真会不惜功本,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会尽力采摘下来,交到我们这一对可人儿手上去,逗我们开心。尤其我是他的独生女。
江家大宅为了我的娃娃屋落成之喜,而在多年前的一个星期天,塞满了非富则贵的本城商政人物。尽情享受这个艳阳天、好假日,也竭力笼络父亲,打好一份雄厚的跟银行家友善的基础。
宋滔蹲下来,握着我的手,说:
“告诉宋滔叔,你今天高兴不高兴?”
我拚命点头,并且朗声说:
“多谢宋滔叔!”
“怎么报答我呢?”宋滔问。
我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转,便说:
“我给你一个大大的热吻。”
宋滔握着我的手笑道:
“这还不够好!”
谁知我一听,便立即答:
“好,那连帼眉在内,多加你一个大大的热吻。”
宋滔看我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与率直诚爽的孩子语气,便禁不住大笑起来了。
我歪着头看对方,觉得很奇怪,问道:
“不好吗?要是我和帼眉肯齐齐送爸爸一个吻,他说什么都会答应。”
说这话时,我的口吻似君临天下的女王。
宋滔于是乐滋滋地答:
“不是不好,而是宋滔叔很花了时间,才给你做好这间娃娃屋,在你开心之余,要你答应,用心念书,而且,他日长大了,要谨记,很多很多人在这世界上还没有一片瓦遮头,而你的洋娃娃就住得那么好,故此……”
还没待宋滔说罢,我就抢着答:
“我可以建很多很多屋给他们住,让他们跟我的洋娃娃一样开心。滔叔叔,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这就是我的意思。福慧,你得记着今天对宋滔叔作过的承诺。”
“成呀!”我爽快地答。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直以来,宋滔跟江家都保持着密切的来往,而跟我更是情谊深厚。
我把要将政府公开拍卖的司徒拔道地皮竞投到手的意愿告诉宋滔。我说:
“我志在必得,并且要请你负责找世界最有名的住宅公寓画则师跟你一并合作,建一个三高大厦。”我端坐在利通银行主席室的办公椅子上,把双手枕在书桌上说:“三高的意思,是形格气派最高贵,公寓大厦高度冠绝本城,再加上售价最高昂。”
“福慧,现今距离‘九七’尚有三年多,已踏入一个紧张阶段,且香港地产市道在世界不景气中,依然逆流而上,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就摔个粉身碎骨了?且现今高企在六千元一叹的价位,还能卖什么价?”
就最近,两家大地产公司,把他们在城中心最矜贵的公寓大厦划出来,以六千五百元一叹的价钱出让,竟然也抢购一空。其中在海旁的一座公寓,根本全部暗盘成交,一层层的让分包销地产商买起,再转卖出去。最小的单位约六百多叹,批发价是不足四百万元一个单位,吸引力仍相当大。
这里头的道理其实并不难明白。建筑物地点一流,能有集方便与高贵于一身质素的住宅公寓,实在相当短缺,且在可见的将来,都不可多得。
事实上,海岛的地皮极其有限,除非继续填海,否则,现存的贵价公寓一定变得价值连城。尤其公寓是坐落于商业心脏地带,依傍着贸易发展中心、大酒店、艺术馆等,如此独一无二的地利环境不易取代。
再下来,公寓至大的吸引是有面积细小的单位,换言之,每叹售价再高,总数还可逗留在一个相当为人接受的水平,无形中扩阔了买家的层面。客路一广,业主便可优哉游哉,择肥而噬。
香港已然是世界上有数的金融企业都会,在很多方面都踉伦敦、纽约、东京看齐。在这些名城巨都的商业中心内,质优的高级住宅大厦宛如凤毛麟角,物以罕为贵,若以六干元一叹的价钱而论,香港还不是物业最昂贵的大都会。
纽约与东京同类型房产价格除了昂贵之外,每月业主要负担的大厦管理费用相当惊人,等闲在二千美元上下,相等于一般房子的每月银行按揭供款。只有在香港是例外。作为一项投资,年中省下几十万港元的大厦管理费,的确划算。
由此证明,在人口集中,都市性质高尚的城镇内,只要具备其中几点过人特色的房产,升幅是仍然乐观的。
我是因为最近跟那两间地产公司达成了银行按揭的协议,提供了相当优惠的条件,为他们的对象买家打气,故而从商业的角度着眼,对我心目中的那块司徒拔道地皮,也有了极具信心的打算。这还不包括私人感情理由在内。
我对宋滔说:
“只要我们把大厦兴建得冠绝全城,自然就可以卖个好价钱。我的构思是全幢大厦,每一个单位都不超过二千尺,但必须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位内厅房厨厕都以最新款的设计代替间隔,专供极富有的单身贵族之用。”
我站起来,缓步走到那一大片玻璃窗前,凝望着窗外其他耸立的商厦,很切实地说:
“本城的人,为了名望与脸子,肯出的价,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的那栋大厦,必须成为身分的象征,令人人都知道住在里头,是位高权重的独身男女,吸引力之大,难以言喻。”
聪明人一听我如此分析,应该明白几分了。
把城内这一撮人集中在一个住处,会产生极多的私人与公家的有利联系,从而可能得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要人人心上向往这种憧憬,就已经赢了第一步。
宋滔听了我的说话,想一想,叹口气说:
“福慧,以你这种美貌才智学养身家均堪称一流的女子,何解会命薄如斯?”
我的传奇故事,已是满城传诵。年前,恋上了在利通银行做事的一个白领阶级杜青云,原来是一脚踏进爱情陷阱,中了伏,被杜青云骗去七亿巨款,轰动整个财经界。
杜青云之所以要如此心狠手辣,全是为了我父亲江尚贤远在七三年股票大崩围一役时,违信弃义,将杜青云青梅竹马的爱人陆湘灵之父害至家散人亡,甚而湘灵要从此货腰以还父债。
为此,杜青云将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一样要我父债女还。
七亿之数,在我承继的身家之中,未至于是九牛一毛。但这个损失,仍不足以动摇江家根本的分毫。
我自小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不能顺应巨祸,韬光养晦。
我心底重重挥之不去的恨和怨,非迫得我誓报前仇不可,于是展开了另一个九重恩怨的传奇故事。
于是,我利用菲律宾首席华裔富豪邱仿尧对我的痴心爱眷,集中江邱两家的势力,把打算以欺骗到手的七亿元,在财经界打出个名堂来的杜青云困迫到无路可逃,以至于身败名裂,饮恨而终。
仇报了。
切实而且彻底地报了。
然而,我为此付出的高昂代价,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这份血债血偿的胜利之战,是我以一段高贵的男女爱情,一份既深且切的朋友恩义,以及两条如假包换的生命换回来的。
完全地划不来。
我每一回想,懊悔像深入骨髓的癌,令我痛不欲生。
并不需要太深入了解这豪门之内的九重恩怨,就能对我投下同情之一票。只要知道传奇故事皮毛的人,对为了一点点任性而闯下弥天大祸的我都会感到惋惜。
功过并不相抵,当事人有着太多命定的无奈。
上天何其残忍地作弄着我,让我拥有差不多是无懈可击的条件,却又同时予我惨绝人寰的心路历程。
唯其表面上,我依然顾盼自豪。实际上,历尽沧桑,才更显出我内心怆痛之甚。
从来,至大的悲哀不是流泪,而是心死。
至大的失望不是嚣嚷,而是认命。
至大的痛楚,不浮于脸—亡。
至大的惘怅,沉淀于心底。
亲近有如宋滔,自始至终,未曾听过我在他面前嗟叹过半句。
对往事,我绝口不提。
故而,他更深知我受创之深之切之无可转圜。
不是不教人叹息的。
宋滔答说:
“你的构思,原则上可行兼可取,但如果地皮以现时市面上的推测价格购得,加上建筑成本,福慧,你大约要以九千三百元一叭为售价指标,才可以达到收支平衡。”
“我请你来,要的也是这个预算。换言之,如果我以高出市场估计的百分之三十价格把地皮抢到手,则大厦落成后,将是第一座冲破一万元一叭的住宅楼宇了,是不是?”
宋滔凝神细想,再慎重地点点头。
“值得投资吗?”他仍努力提点我。
“值得。”我答,并且很认真地说:“宋滔,在大厦顶层必须设计得非常独特,我要在那儿活灵灵地建一间两层高的房子,外头有齐花园泳池,甚至网球场,远可眺跑马地坟地与香江景色,近即有丰盛园林,花草树木。”
在大厦屋顶再放置一间富豪之家,概念新鲜而诱人,对于画则师而言,更是一项千载难逢的专业挑战。
连老于世故的宋滔都只晓答一句:
“要如此,则九千元一叹成本之数就变得保守了。”
“那屋子将是我私人住宅,所动用的建筑费及所占建筑空间,不在成本之列。根本上,整个计划都是私人投资,与利通银行无关。”
宋滔连忙会意。就在最近,又一宗轰动全城的新闻,政府税务局在核算江尚贤的遗产之后,宣布其继承人,亦即是作为他独生女儿的我要缴纳的遗产税,竟破了开埠以来的纪录。
我的身家比我自己预期的更多。
我绝对有财力,独自达成这宗地产投资生意。
就是为了我的一意孤行,地皮果然被推上一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价位成交。
新闻界云集在拍卖会场之外,要访问地皮新买主的建筑计划。终于,全都失望而回。
我自场所的后门溜了出去,根本不为久候的众人所知。
我独自走在中环繁盛的街道上,茫茫然,放慢脚步,顺眼浏。览着一总橱窗内的贵价货色。心里头想,活着的意义,是否只变成了一副不住帮助本城发展,维持它的繁荣直通九七的机械?
能被我抓在手上的,支持着我活下去的凭据,实在太少,太少了。
无人会知道我这位富甲一方的女大亨,可以在下班后,有一次曾百无聊赖至要租了几套不过尔尔的土产电影,躲在极尽豪华的睡房内,无意识地观赏至天明达旦,只为苦苦不能入睡之故。
其中有一出电影,有一句对白令我麻木的神经抖动了一下,我稍稍坐直身子,细心倾听,那女主角是个拉皮条的脚色,男主角则是男妓,前者抓紧后者的手说:
“为自己找一个值得生存的理由,活下去。”
百步之内岂无芳草?
土产电影,依然有精警之对白若此。
说得多对,生存的理由多寡,定夺一个人在世上的悲苦程度。
我多么羡慕家里头的女佣,为了每个星期放假一天,可以回到自置的俗称“姑婆屋”内,跟姊妹们搓通宵麻将,就觉得有无上的兴奋,值得期待,值得等候,值得盼望。
人生中值得追求的事物这么多,可惜我竟抓不住一宗半件,成为有意义地生存下去之凭借。
钱,有了。且多至一个为我添上极多麻烦的地步。别的不说,单是律师楼向我宣布,在继承父亲的遗产之中,有好几个贮存于瑞士、美国、法国的不记名户口,再加上几个离岸基金,内里的巨额款项,每日都需要处理,不论是息率与贮存货币,在在都影响收入数目。
小户人家,一个红彤彤的储蓄户口,要关顾利息高低,未免是多此一举,就算最高利率十厘到负利息,影响的亦无非是微不足道的数字。怎比巨富大户,一个户口内的年息可以是一些中上人家的整副身家。
又若然是那六、七亿数字的存款,由一种货币转为另一种货币,很多时,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买卖手续与差额,都已一笔。
换言之,差不多每天,单是为自己的存款调动,便已经伤透脑筋。当然,有基金经理竭诚为我服务,但力不到,不为财,我总是要亲身关顾着的。尤其是我本身是银行主席,对同业拆息、外汇价位等的敏锐性就额外强烈,既要为利通银行主持业务,亦要为私人财产之盈利着想,其余产业之守成与开拓,就更不消说了。总之,精神上可以忙个贼死。
也幸亏如此。
活得像一副开动着的机器,总比较像条干尸好。
不是形容过甚。若知我过往所承受过的感情风浪,就明白此言非虚,适足以道出我心境实况之一二。
若只观我本人先天赐予的样貌,以及后天的才识,似乎就不应有什么遗憾了。
但若论到亲情感情,我其实是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对上,岂止无父无母,无姊无妹,反而一触及父亲,我就翳闷。要自己敬重一个其实不值得敬重的亲人,那种痛苦,不足为外人道。
今日我之所以富甲一方,全是我父亲所赐。父亲究竟做了多少宗伤天害理的商场勾当,始能有庞大产业遗留人间,我想都不敢想。
我曾有过放弃遗产的念头,然而,要血肉之躯的一个凡人进行如此反常的,超俗出尘之举,是太艰难的一件事了。
对于有良知,并且身受天理循环报应的我而言,父亲对我的恩惠以及我对父亲的亲情,反而是一场永远不会宣布和平的战役。
朋友方面,与我情同姊妹的老同学与好朋友蒋帼眉,亦已与世长辞。
帼眉的死,简单一句话,只为我要愚昧地坚持报杜青云的欺侮仇恨所致。
一位跟我一同成长,默默地真心爱护我多年的朋友,为我而流尽体内每一滴鲜血,理所当然地换回我永恒地在心上淌泪。
至于爱情,更不必提起。
提起,心会立即碎裂,散开,随风飘逝,再凑不全了。
一个无心的人,还怎能生存下去?
我所拥有的物质,多得我承受不来。
我所缺少的感情,少得我有苦自知。
那出讲男妓的电影里的对白,说:
“为自己找一个值得生存的理由,活下去。”
我按动着遥控掣,重复又重复地听着那句话,心上连连牵动,翳痛至极。
只要在下一分钟,我躺下去,再起不来了,身旁连一个半个为我流泪的亲人也没有。
别个富豪大亨身边,亦未必有真心相向的人守望。可是,最低限度会闹哄哄的,一家子多个牛鬼蛇神,钻来钻去,在他生前奉承讨好,在他死后你争我夺。都是一幕幕的好戏。
只有我江福慧,孤伶伶、冷清清,自生自灭,自来自去。明天太阳升起来,我若爬不动的话,财产全部冻结,连认领的人都不会有。
这算不算凄凉?
算不算笑话?
算不算无奈?
就在那晚的凌晨二时多,我忽然按熄了电视录影机,站起来,换了一套便服,把车匙和手袋抓在手上,夺门而出。
我开的一部是林宝坚尼。
银白色的车身,在深水湾道上窜动。
在月色下像条会滑动的鱼,教人无法捉摸得着。
我的情绪的确相当低落。
但,我不是开车子出外盲目兜风。
我是有目的的。
那套电影刺激了我。
这决不是第一次,我忽而生了要求情欲发泄的机会。
曾有那么一年,远在加拿大多伦多。
我要去签署出售加拿大银行股份的合约,以套取现金周转,挽救在港的江氏家族大本营利通银行。
那旅程是充满无奈、歉疚、愧悔与愤恨的。
若不是遇上了杜青云这拆白党,骗去我手上的七亿游资,在市场上散布谣言,引起利通银行挤兑,而偏巧遗产还未办妥认领和解冻手续,把我逼到穷途末路,断断不致需要压低价格,把手持的加国银行股份出让。
我那时心灵上所受的蹂躏与凌辱,难以形容。
一种由绝望与愤激结集而成的压力,使我要蓦然放肆地要求发泄。
我心想,洁身自爱的人,依然会无辜受害。那么,何不嬉笑怒骂,玩世不恭?
一个女人的rou体,除非备受保障爱护怜惜,才显得珍贵。
败柳残花或有种豁出去的潇洒,使人心舒服亦未可料。
于是,我曾在枫叶飘零的国度里,有过一夕风流。
代价呢?高昂得令我极度骇异与惊愕。
往事不堪回首,我的思潮正欲奔放,若不悬崖勒马,转回头去,就会如摔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
我按动汽车的电动开关掣,把车窗按下来,让晚风吹拂着已湿濡的一张俏脸,凉飕飕的,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松弛过来。
我把车子开到了城内著名的夜生活区去,在一间酒肆门前停下来。
那看守酒肆的护卫员,果然是识货之人,一瞥那辆银闪闪的名车,就一个箭步,火速走前来招呼,恭敬地为我拉开了车门。
我昂着头,也没看侍卫一眼,只把一张红彤彤的钞票塞进对方的手里去,就大踏步走进灯红酒绿的酒肆中去。
我相信在我的脸容上竟有种从容就义的悲壮。
我一踏脚入场,就有三位侍役殷勤地走上来侍候。
“小姐,多少位客人来喝酒呢?”
“只我一个。”我说。
侍役和善地微笑点头,说:
“请跟我来。”
我被安置在近舞池旁的一个卡位上。很好的一个位置,不但舒畅,且座位的高度绝佳,可以窥视差不多全场每一个角落,而又不大露脸,为人注意。
我要了一杯威土忌加冰,默默地呷着,凝视着舞池内一对差不多搂得变成一团的男女,有点失笑。
世间上竟有如此痴缠的人儿?真真少见。
他们应该快快离了此地是正经。
外头海阔天空任鸟飞,既是比翼鸟的话,团结便是力量,必然飞得高,飞得远,容易飞登彼岸,何乐而不为,搁在这猥琐龌龊的环境内干什么?
我还在凝想,有人坐到我身边来,是个女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非常得体。
灯光暗的缘故,更难看清年纪。
只觉得对方面容五官犹有几分可观之处,尤其是笑起来的那排贝齿,怕还值几分钱。
“小姐,要不要找个伴?”那女人问。
“要。”我答:“不然,来饮闷酒干什么呢?”
“对。何不搁在家中算数。”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是独身的。”
“很好,小姐很爽快,不像是新客。”
“新客旧客的表现不同吗?”
“不同。”那少妇笑:“新客腼腆得多。”
“凡事习惯下来就好。”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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