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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饕家

_2 席绢 (当代)
  限量的招牌甜点― 白兰地慕斯。看着托盘上完好无缺的美味甜点,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冒犯的主厨冷声责问服务生:「怎么还没送出去?」
  服务生连忙回道:
  「不是还没送,是送出去时客人已经准备要走了,只好收回来。」
  「那个客人难道不知道这是全台湾最出名的白兰地慕斯吗?」主厨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难以置信这世上居然有这种缺乏美食品味的人存在,
  甚至出现在这间大饭店里。
  「他知道啊,因为跟他同桌的赵总还坐下来说吃完才要走。一直建议那个人也吃吃看,但那位先生婉拒,要我收走。」服务生也百思不解。
  「真是不识货!一定是没见识的小职员,才会不知道这种高档的甜点是贵夫人们的最爱。有时候想买也买不到呢!」主厨不可一世的冷哼。
  服务生摇摇头:「不是哦,我看那人不像是赵总的职员,赵总对那个人可巴结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归国的子弟,反正应该很有身分啦。」服务的客人多了,服务生也是很有眼色的,见大厨没有作威作福的支使人,他也就乐得在这里偷懒一下。当然,如果大厨愿意把这份没人动过的美味甜点赏给他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主厨顿了半晌,仍然逞强的哼道:「我想一定是刚回国的人,不然怎么会不吃?等到下次他慕名而来,就不见得吃得到了。反正我们一天限量一百份,就算总统特地光临,一百份卖完了,我也不会为他特别做第一百零一份!」拽得咧。
  「张师傅,难得客人不识货,这份慕斯可不可以给我吃?」服务生吞着口水巴着主厨商量着。
  「哼,便宜你了。」主厨跌跌地说道。
  奉姁将手边的工作做到一个段落,看了看烤炉的时间还得等上十分钟,一旁的八卦又听得差不多了,开始感到无聊,于是决定到外头溜溜。
  虽然是九月了,但天气仍然热得要命,待在没有冷气的厨房,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所以,尿遁吧!
  「奉小姐,上哪去?」二厨扬声问着,故意让她成为厨房里的视觉焦点。
  奉姁已经闪到门口,转头不意外的看到众人正盯着她看。没办法,她是空降部队外来者,虽然才来工作半个月,但已经适应良好,被排挤得好习惯了说。所以,她表情诚恳、神态正经,很干脆的响应道:「上厕所。」
  说完,闪人。
  「呼!好凉―这才是人生啊 … 」感叹。
  离开了热烘烘的厨房,不过走出五步远,就感觉到冷气的发明带给全人类至高无上的贡献― 当然,这个感慨是有季节限定的,只限夏天。
  奉姁深深吸了口凉爽的空气,然后以满足的叹息将气吐出。想了一下,决定从餐厅左侧的迥廊绕出去,那边有个十五坪大的日光室,既可享
  受冷气的舒适,又可以从那三面采光的整面玻璃看到外头美丽的庭园造景景致。这间日光室是用来给贵宾在用餐中途出来散散心,或与客户谈公事时,可以有个完全安静的空间;没有玻璃的那一面墙更是摆了几张桌子,上头有网络线,可供人上网。是个很安静的所在,是这整幢饭店里,奉姁最中意的地方。
  「这时间那里应该没人吧?都在用餐才是,没事跑到那边很奇怪。」边说边走,手指不意摸到围裙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方形的硬盒、手掌大小。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所以探了进去,摸啊摸的,啊,想起来了,是一块咸蛋糕,那是她早上试作出来的新品,结果给主厨嫌弃到不行。看主厨那激动得快脑溢血、嚷叫得比司晨的公鸡还大声的模样,活似她做出这种蛋糕,简直该切腹自杀才能谢罪似的。
  「有那么严重吗?咸蛋糕就不是蛋糕喔?为什么要因为它不属于西点就歧视它?连吃都没吃,居然就说要丢掉,然后整笼也不知道被拿去哪里了,还好我藏了一块… … 」嘟嘟嚷嚷的自言自语,将装盛着蛋糕的盒子掏出来的同时也踏进日光室―
  然后,楞住。
  日光室有人,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正一站一坐的在低声谈些什么,桌上的计算机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那两人感觉到有人进来,习惯性的抬头望过来一眼。然后,两个男人之中,站着的那个比较帅的,也相同的定住不经意的目光,变得专注,直直看着她,像在确认什么,表情显得严肃。
  奉姁很快认出他—虽然瘦了非常多,但她记忆力还没有坏到那么令人绝望,所以,阙东辰这三个大字轰轰然的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真是……糟糕!奉姁突然觉得自己的模样不太恰当,收回呆住的目光后,第一个念头竟是对自己的扮相感到焦虑,瞧瞧她,身穿西点师的雪白制服,制服本身很帅气没有错,但为了工作上的便利,他们在厨房时都会在制服外再穿一件围裙,重点在于,这件自备的围裙,是她所有围裙里面最老最旧最耐磨,荣列她最爱用的第一名。
  纵使是她的最爱,但老实说,并不适合穿出厨房以外,尤其……不适合出现在她曾经的雇主面前。毕竟。她一向是整洁端庄,身为料理人,第一课就是必须学会随时保持自身的干净清爽,这样才能让食用者相信进入他们口中的食物是卫生安全的。
  虽然说她穿着围裙到处晃也不是从今天开始,而且她这件围裙虽然丑了点,破了点,但是每天都刷洗得非常干净,应该也不算失礼才是……不过……可是…… 哎呀,反正她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是了。
  就在她不知道该转身跑掉,还是故作镇定的上前去跟前任雇主打招呼时,那个人已经朝她走过来。勿妳好,奉女士。妳在这里工作?」「是的。您也好,阙先生。」唉,逃不掉。人家甚至没有装作认不出她来。这个富贵得不得了的阙家,以他们的社会地位来说,是属于那种鼻
  孔朝天、在路上横着走都会被理所当然看待的人― 当然,对别人有没有这样她是不知道啦,不过阙家对于敬重的厨师都非常客气礼遇。所以眼下她虽然有一点点诧异,却也不是太惊讶于阙家大少会特地过来与她打招呼。她对自己扮相的懊恼此时又浓浓的浮了上来。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今天勤快点,别溜出来开小差哪… …
  虽然心中正在悲泣,但客气寒暄话还是得说一下。她微笑的问道:「用完午餐了吗?」
  「用过了。妳呢?」阙大少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拿着纸盒的右手。
  奉姁发现他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蛋糕抬高。
  「我也用过了。啊,这是我试作的蛋糕,我现在在西点部服务,这是咸的,大厨不中意。其实我觉得口感还不错呢… … 啊,我说这个做什么,不好意思,请把我说的话忘了吧。」叨念了一下,才发现她不应该对阙东辰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他没有义务听她发牢骚,两人之间没这样的交情。
  阙东辰微微一笑,很斯文客气说道:「请别这么说。事实上我认为大厨如果不中意妳的作品,若不是他口感异于常人,就是他拒绝被超越。」
  听到阙东辰这样说,奉殉必须说她非常惊讶。毕竟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可以和阙家人交谈这种家常型的对话,而且还说出这么不公正客观的评论,可见护短之心有多么重,不过… … 她好像没有跟他熟到可以让他护短吧?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道:
  「谢谢。不过如果你尝过大厨做的招牌美味慕斯之后,就不会这么说了。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在国际上拿过很多甜点大奖呢。」
  「慕斯?」阙东辰眉毛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要不是奉姁观察力还算不错,一定会错过。「妳指的是蓝丝绒的餐后甜点吗?」
  「是啊。许多人是特地为了吃那道慕斯而订套餐,每天限量一百份,供不应求,订位都满到下个月了。你今天是在蓝丝绒餐厅用餐吗?」
  「是的。」
  「那你觉得白兰地慕斯怎样?是不是很合男性的口味?那可是用最名贵的白兰地做的呢。」
  老实说,她觉得那个主厨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是手艺真的很不错。至少是她这种不精于西点的人所比不上的。
  「我没尝。」阙东辰简单扼要且不带丝毫遗憾的说道。
  「啊… … 原来你就是那个唯一来蓝丝绒用餐,却没享用真正主菜的客人哪。唯一的哦,很特别呢!」要知道这蓝丝绒餐厅的法国菜虽然很有名,但当初它之所以成立餐厅,完全是为了推展这些知名而热门的甜点而存在的。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到那个拒吃的人是阙大少之后,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她知道阙大少对那些甜点类的食物根本不吃,就算再怎么顶极美味,也进不了他的胃袋。每个人的口味自有不同,更何况他出身自「阙刁」啊,对于不中意的食物,是半点也不肯将就的。这可以说他们很坚持,也可以说他们没有半点尝鲜猎奇的好奇心,他们的味蕾基本上是固定只接受某些味道,拒绝再有变化。
  「我是唯一的?」阙东辰有些诧异。那种食物应该不属于大众化喜爱的口味吧?一看上去就甜腻腻,难以想象吃进嘴里的感觉。
  「嗯。大概是因为你从来对糕点这一类食物不感兴趣的原因吧,所以你只好与那一份曾经得到世界金牌的慕斯错过了。」
  「不,我并不是对糕点全无兴趣。」阙东辰缓缓说道,目光又转向她手中的纸盒。「至少,此刻我对妳手中的蛋糕很感兴趣。」啊!他这是在向她索要吗?奉姁心中好惊讶,但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怕刺伤到阙大少可爱敏感的自尊心。很随意的将手中的纸盒递过去,有丝好奇的问道:
  「阙先生,您不是刚用完餐吗?」这个男人通常只吃八分饱,而且吃饱了之后,是绝对不会朝自己的胃袋塞东西增加负担的。
  「饭局是结束了没错。」
  奉姁发现向来脑袋简单的自己居然听得懂阙大少未竟的言下之意―
  饭局是结束了,但他并没有入口多少食物。果然是个极之挑剔的人哪-…
  「那就请您不吝赐教了。」递给他时,很有诚意的双手奉上。
  「谢谢。请允许我即刻尝味。」他有礼轻询。
  「啊?当然没有问题,请这边坐。」下意识的就招呼起他,将他往视野最好的沙发区领去。「我给您送杯清茶来搭配好吗?吃咸蛋糕喝清茶最好了,味道没有乌龙茶那么重,很清爽。」她只是习惯性的服侍前雇主。
  「好的,麻烦妳。」而这个前雇主也习惯性的响应。等这一来一往的响应完成之后,两人都有些面面相觎。而这时,他人已经被安置在沙发上,而且已经将纸盒打开,取出蛋糕了。他们好像… … 都太理所当然了点,怎么会这样呢?
  奉姁想,阙大少应该觉得有点尴尬,所以她最好别留下来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于是笑笑道:
  『 请稍等,清茶马上来。」说完就走,也就不等他应声了。
  然后,有点尴尬的阙大少静静古子用着这些日子以来,最为顺口的一品食物。
  当他将最后一口放入口中时,奉姁也端来了热茶;这茶很热,微微烫口,却又不至于烫得无法喝下,最适合小口小口的啜饮。这是掌握得非常微妙的温度,再热上一些,肯定喝不下去,但倘若温度低了那么一点,茶香就失了点味道。
  为什么她可以掌握得这么恰当?
  阙东辰在向她道谢的同时,忍不住这么想着,也就,多看了她一会儿。
  她是奉女士,说不上她的厨艺有多么出神入化,毕竟阙家人平日吃食主张保持食材鲜美原味,调味上也清淡,不兴复杂万状的花式烹煮法,所以没有让她展现工夫的机会。没有人说得出她有什么特色。但是,很恰当。相信每一个被她服务过的食客都与他有相同的看法― 她煮的食物,很容易就能入口,虽然没有什么厉害而充满气势的形容词来加诸在她身上。「美食达人」、「绝世无双总铺师」什么的华丽名头,听起来很搞笑,但这几年被日本美食节目影响,好像每个厨师不找个很厉害的名头安在自己身上,就会显得很没有身价似的。不过,任何一个名头放在她身上都是不恰当的,关于她的形容词嘛,就简单的舒服两个字足矣。
  她这个人,就站在他眼前― 事实上,他们见过相当多次,毕竟她曾在他家服务过,但是他仍然无法得体将她这个人给形容出来。
  也就是说,她是个很没特色的人。
  没有特色… … 也许,这就是她独特的特色。
  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奇怪的情况。蓝丝绒法国餐厅的服务生最近非常苦恼,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一份鸡丝面。」
  「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是法国餐厅。」服务生以完美的笑容、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
  「一份鸡丝面。」从善如流,把他点的品项以标准的法语说出。
  服务生一窒,顿了一顿,幸好他是个资深的服务生,什么样机车象毛的客人都见识过了。暗自深吸了口气后,以如常的声音回道:
  「对不起,先生。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法国餐厅,恐怕无法提供您所需要的服务。本饭店的中国餐厅在八楼,若您对台湾小吃情有独锺,那么地下一楼的台湾夜市美食展应能满足您的需求。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引领您过去。」
  「你的建议相当的完美― 」男子声音平静。
  「那请跟我来!」退开一步,打算把这个走错地方的土包子给速速领走。
  「但我现在并不需要。」仍然缓缓的将被打断的话给说完,将手中的法文菜单递给脸色有些青白又渐渐胀红的侍应生。定定望着侍应生的眼,道:「您的服务很完美。现在,请您将糕点部的奉师傅请过来一会,我需要她的服务。」平静的口吻、不带情绪的眼神,这个男客人没有高高在上的气势,也没说出任何尖酸刻薄的话语,在没有人知道他是何身分地位时,亦没有叫嚣的摇出一句世界名言― 你知道我是谁吗?但,就是这样的平静,让他显得照他说的话去做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不可违背。
  资深的法国餐厅服务生从多年服务名流的经验中,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慢的人!虽然倘若轻慢了他,或许也不会被放在心上、不会被恶整什么的,因为在某些人的心中,对于不同世界的人,是无须理睬的,连计较都不必。当然,前提是,这样的轻慢没有严重到让他们感到生气的地步。
  所以服务生很快的下定决心,回道:
  「请稍等,我马上请奉师傅过来。」
  于是,事情便变成这样了。
  通常,是每天的中午;偶尔,隔个三两天,他们这间全台湾知名的蓝丝绒法国餐厅,在中午用餐时刻,都会从某个用餐的角落传出属于中式食物的味道。这个不知来历的客人刚开始都会点餐,从第一天的鸡丝面,然后是排骨面、鲜鱼面等,如果是需要长时间料理的,就会在前一天下订,比如说:干贝海鲜炖饭、广东粥、广东堡饭、粉蒸排骨饭等等的。不过后来客人似乎再也想不出什么可以点的了,索性将决定权交给奉姁,让她每天高兴料理什么都随意。
  这个在法国餐厅食用中式餐点的奇怪客人,已经引起常常来用餐的客人的注意了,纷纷在询问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是何方神圣。相较于绝大多数人的好奇,蓝丝绒糕点部的金牌主厨的心情就有点糟糕了,因为那个怪客人依然坚持保持着「蓝丝绒餐厅唯一不吃白兰地慕斯蛋糕的客人」这名头。这位先生很客气的说明他是不吃甜点的,直到第三次,服务生仍又端出来之后,他说了:
  「贵餐厅的服务相当周到,如果我再拒绝下去就太失礼了。我可以接受你们在餐后上甜点,不过,我只吃奉女士做的甜点。下次别上错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优雅的点了点桌上那道据说是梦幻逸品的慕斯,说道:「请撤下,谢谢。」
  所以这阵子糕点主厨非常忧郁,每次见到奉姁都没有好脸色,讲起话来更是阴阳怪气的。还好奉姁感应力比普通人低,只当主厨这阵子鼻窦炎发作得严重了点,对他非常体谅。
  其实,何止是宾客想知道,全蓝丝绒的人都好奇死了!他们有机会都会追着奉姁问东问西―
  「奉师傅,那个帅哥是不是在追妳啊?好另类的追法哦!」梦幻的女服务生满是欣羡的问着。
  「奉师傅,他看起来很有身分耶,可是我没有在商业杂志上见过他,八卦杂志上的黄金单身汉榜也没有,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一般人都在
  问。
  可惜,奉姁总是笑笑的,任由他们呱啦呱啦的,却什么也不说,顶多以一句「不清楚耶」带过。于是好奇到爆又逼问无功的众人只好自己讨论了起来―
  「我想应该不是一般的白领上班族。就算一个月有十万块的薪水,也经不起每天花个上千元吃一碗鲜鱼面吧。」
  「一千块的鲜鱼面还好,你没看见前天那个客人点的是日式怀石料理。我的天,有长脚蟹、海胆、章鱼、马肉、松阪牛肉,那一套吃下来要一万二耶,多吓人啊!账单送上来时,我偷偷看到他身边那个陪他一起吃饭的下属脸色好像扭曲了一下,对那客人说『 这张账单加服务费共二万六千四』 。那个客人听了,只是淡淡的扫了下属一眼,那个下属就连忙低头将账单签了。哇,真是太有气势了!」
  「喂喂,他来吃那么久,有时候自己一个人来,不是得自己签账单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可以说得出他的名字?」
  「他的信用卡上面是英文名字啊!签个gavin que 你怎么从上面猜出他的中文姓名?」
  「什么啊,那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是谁啊?我们餐厅经理好像知道他是谁了,却不肯说,只交代奉大厨要好好招待。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吧,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呢?太没道理了!」哀叹的抱怨着。
  「啊!有了,等下次赵总再次光临,我们不就可以知道了吗?你们忘记了,这个奇怪的客人第一次来蓝丝绒用餐,就是赵总带他来的。」
  「啊,这样喔,那我们就有希望知道了,太好了!」
  奉姁多少会听到他们大声的讨论声,不过都直接略过,顶多听到好笑的地方会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准备明天阙大少的午餐,以及饭后甜点。她记得她是来帮奉嫣代班当甜点师的,可是瞧瞧她每天做的是什么工作?主业是帮阙公子准备午餐,副业是有空时做出一两样可以提供给糕点部贩卖的蛋糕。
  事情变得好奇怪啊… …
  奉姁一边煮着牛肉咖哩,一边叹气。
  她不是来当糕点师的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5』第四章
  工作月志
  日期 2008 年06 月18 日
  役女编号:j03
  姓名:奉姁
  报告总管姑妈小嫣回来了,我的代班任务完成了。我看她晒得那么黑的样子,实在很难相信她这次是去学习什么新厨艺,搞不好是以工作之名行玩乐之实,如果是这样,那就有点过分了。明明这阵子应该休假的人是我才对,为什么我却有接不完的代班咧?虽然小嫣说这是我人缘好的证明… … 呃,我人缘好是没错啦,但每天东忙西忙的,说是人缘好,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辛酸?感觉怪怪的。姑妈,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说到这个月的代班心得,我实在很不想写出来,因为一定会被骂。
  这样吧,姑妈,我偷偷写给妳看,妳不要上缴好不好?也不要把我这次的工作成绩列入考核啦,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亲爱的姑妈"" ! ! " 为了争取妳对我的护短,我决定爆一个独家的大八卦给妳听,我们在这里说好了哦,听完了之后,妳一定不可以把这次刊进去考核哦,不然我就不跟妳好了,下次有什么天大的八卦消息,都不要跟妳说了!
  好,我要说了哦。我跟妳说,妳不要再跟别人说哦,这样很不好,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缺乏职业道德,居然在背后说前雇主的闲话,虽然不能说是坏话,但是总也是不太好,我们是自己人才跟妳说的-- … 啊,又快五百字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好了―
  就是啊,我这一个月来,主要工作不是做糕点,而是帮阙大少做午餐!这个消息很令妳惊讶对吧?明明工作的内容是做糕点,但实际上做的
  却是午餐,很奇怪对吧?妳也觉得很难考核我这次的成绩是吧?不过,真正的八卦是,我怀疑阙大少的身体早晚会出问题,毕竟他实在太挑食了。
  啊,我写六百字了,好长舌哦,太不应该了。
  以上,报告、兄毕!
  回复讯息审阅人:奉姑妈、
  审阅日期:2008 / 06 / 19
  月志注记:和人绝密信件,若有第三人看到,立即人道毁灭。
  奉小妁!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吗?居然屡劝不听的老是用凑字数的方式来蒙混月志报告!
  看看妳,才不过休假两个多月,居然学会了打混摸鱼,连完整述说一件事情的能力也消失殆尽,真是太不象话了!
  虽然说我从来对妳的作文能力并不抱太高的期许,毕竟妳是厨师,不是作家,要妳写出一篇可以见人的作文,还不如叫妳去煮出满汉大餮还实际些。但是,但是妳也不应该自我放弃到这种地步呀!
  首先,看看妳为了凑字数所写出的那些字―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亲爱的姑妈"" " ? 」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装可爱的撒娇,然而实际上却是妳正在扳着手指算字数!别想否认,抗议驳回!更别说接下来说八卦消息时,看起来像在勾引别人的好奇心,其实仍然还是在混字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凑字数这个陋习,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妳身为奉氏总管的侄女,当然多少有点特权― 别再老抱怨姑妈没特别照顾妳了,妳写这种月志还能通过,就该知道妳姑妈我为妳循和到什么地步,以后不许再抱怨了,知道吗?
  我最后要说的重点是―
  妳这个死丫头,妳说的是什么八卦?没头没尾没有起承转合的,前面啰哩叭嗦的混了一堆字数,却在最必须翔实陈述的事件内容上一语带过!
  妳说的不是八卦,是结论!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其它补充说明,妳这死丫头只是随便猜猜,就把它当八卦来唬弄妳姑妈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要说八卦是不是?那姑妈我也给妳说一个。这个八卦就是― 妳,奉姁,这一次的积分为零!
  允许妳下个月申诉,该怎么把下个月的月志写好,为了妳的宝贝积分,妳一定会知道,姑妈我也就不在这里提示了。
  奉姁这几天好忧郁。虽然离下个月交月志的时间还有二十天,但是她已经悲惨的知道整个月的积分是扣定了。姑妈说她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写好下个月的月志,这实在太没有道理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确定的事,姑妈怎么能对她有那么大的信心?这种信心也不知道打哪儿借来的,好想打电话问一下,方便的话,也给她借一下― 不过眼下姑妈正在气头上,她还是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吧,就别送上门挨轰了。
  好不容易又清闲下来了,为什么应该海阔天空的时刻,她心情却如此沉重?
  在小公寓里发霉了几天,把一百多台的电视节目看了个遍,最后定格在美食节目上,决定学学别的厨师是怎么展现大家风范、是怎么把食物表演得那么美味的。虽然决心下得很坚定,但持续力却欠奉,最后总是以呼呼大睡作结。
  她想,再这样堕落下去是不行的,每天吃吃睡睡看电视的米虫日子,她这个劳碌命的人是没福气享受的,因为她已经「享受」到腰酸背痛、脚底生绿苔、头上长草藷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能因为心情很低落就借机堕落,她还是乖乖的起来找点事做,就算暂时不想找下一份差事,总也该出门走走。于是,在某一天台风过后,天空很晴朗,气温很凉爽,刚下完雨的地面微微潮湿,空气中不见半丝灰尘,是适合出门的良辰吉日。她拎着一柄晴天时可以当拐杖兼打狗棒,雨天时可以遮雨的大雨伞,出门去也。
  当她立定在公寓楼下的公车站牌边时,才恍然想起只记得要出门,却没想好要去哪里。
  呆呆看着公车站牌,心中想着要不要去大卖场采购生活用品?家中的清洁剂、面纸什么的好像都缺了,更别说冰箱里的食材已经消耗光了,不买不行 … 但是买了一堆,不就得马上回家了吗?那她这么慎重的考虑老半天,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出门,是不是显得很蠢?
  所以不行,采购还是要的,那就等决定回来时再绕去大卖场买。现在,她得到处溜溜,把这发霉了几天的运动量给好好补回来。
  嗯,问题是-- -… 她要去哪儿好呢?
  眉毛微锁,盯着公交车路线图,一站一站的看着,然后―
  「啊,有了!先去那里吧。」
  才说完,一辆公交车正好停了下来,她连忙看了下,正是她要搭的路线,连忙跑过去排队,上车去也。
  永康综合医院不是本市最大最有规模的医院,却一直是富商名流愿意光顾的地方。不止是因为个人隐私绝对会受到保护,也不止是这里请了几个世界知名的医生坐镇。其设备新颖舒适,饭店化经营的方式更是大受好评。可以说永康医院已不仅仅是一般人来看病的地方,地下一楼开设的咖啡店、茶馆、餐厅、书局等更是附近居民消磨时光的好去处,已经隐隐将这个原本位于城市边缘的地段给炒热了起来,慢慢形成一个生活圈,看医院周围不时有大兴土木的工程就知道其远景是看好的。
  开设医院,本来就没有那么快就回收成本的好事,生意再好,总也要等上五年、十年才可望谈获利;若是医院声誉不好的话,那钱砸下去,就是永远的无底洞。虽然生技医疗是未来大大被看好的产业,但并不表示投入就会赚钱,当年阙家评估投资医疗事业时,也是将此案搁置再搁置的,毕竟投入成本太高,回收又不可期,直到五年后才拍板定案。
  成立六年的医院目前虽然还在亏损中,但未来是可期的,从它每个月节节攀升的营业额来看,极有可能发展成金鸡母的态势。更别说医院后方还有一大片空地等着开发,那片土地成了每个财团眼中的肥肉,都想来咬一口。所以每个股东都不由得重视起永康医院,也开始私下运作,企图角逐今年即将换届的董事长大位,取得经营权。
  当然,身为四成股份持有者的阙家,也断不容许这个位置给别人端走。可以说阙东辰今年回到台湾,肩负着取得永康医院董座的任务,这是
  家族给他的第一道考验。从现在起,每一份工作、每一个任务,成败的情况,都攸关着他未来能否接掌庞大的阙氏集团。
  阙家的继承人考验,从来都是严酷无情的。没有足够的能力领导阙家走向永续经营之路,即使有血缘嫡长之优势,也会被无情的淘汰。阙家不介意一辈子养不事生产的二世祖直到他们终老,但绝不容许草包二世祖将先人辛苦打下的家业摧毁;被认定为草包的阙家人,就算想到总部当个清洁工都不会被允许。因此有意争取阙家继承人之位的人,都得努力再努力,不断的表现自己。
  阙东辰总是每日五点来到永康医院,来到顶楼的特等病房拜访这位可以左右五成票数的重要股东。而今日,他在中午时分又来了一趟,说是陪老人家吃午餐,但他手上也只端着杯茶水而已。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我告诉你十月底的董事会我会投票给你,你是不是可以别再来打搅我了?」赵董事将没吃几口的精致午餐往旁边一推,终于显得不耐烦,口气也充满嘲讽。
  阙东辰正在喝茶,听到这些话时,仍然缓缓维持自己的速度与动作,将茶喝完,才放下杯子。
  「您近来食欲不振,医院已经为您换了四个厨师了,仍然无法令您稍稍开胃。我今日过来,带来了家中的食物,还请您不吝赏光。」
  「不用了!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东西不会好吃到哪里去。」老人家看着阙东辰冷笑。「小子,你这几个月瘦得厉害,如果不是你家的厨子煮得太难吃,那就是你在对我上演苦肉计。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会上当。」
  「多谢赵董事的关心,小佺一切安好。」阙东辰没有回应关于自身的问题,起身将餐台上的食物挪到一旁的置物柜上,清出了空间之后,再将自己带来的食盒给提过来,一一将食物摆上,一边介绍道:
  「这是台式的咸稀饭,以柴鱼为汤底,融合了台湾与日本的口味,清爽无负担。这是卤百叶豆腐、这是菜脯蛋、这是腔肉、这是盐烤鲭鱼。」非常居家的口味,摆盘更是很可口的素淡样子。对一个早已吃腻大鱼大肉,甚至是世界知名山珍海味的人来说,返朴归真是自然而然的循环,成了真正能开胃的东西。
  老人家微微一哼,看着阙东辰为他递来的筷子,顿了一下,像是想拒绝,但最后却仍是接过筷子,将菜脯蛋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然后端起稀饭喝了一口。眉毛没有皱得似刚才那样紧,接着又将其它菜色都吃了一口,配一口饭。但,也就是这样了,便搁下筷子,再不进食。
  「这些,你吃过吗?」
  「吃过,早上请家里厨师准备时,共做了五种菜式,我挑了这一种。」
  「能得到你的肯定,也算难得了。但是 --… 」手指比了下眼前的食物:「味道太重,太张扬,与食物本身不搭。」
  味道太重?阙东辰不是很理解这个意思。这些都是极之清淡的食物,可以说是非常朴素了,又哪来味道太重、太张扬之说?
  老人家受日本教育长大,年轻时又在日本长住过一段时间,在思维用语上难免沾染日本人的方式,却会造成别人的理解困难:-…
  老人家似乎知道阙东辰无法理解,嘴角露出一抹笑,挥挥手道:「把东西拿走吧,我吃了几口,也算是给你面子。下次别再拿过来了,你们阙家的厨师虽然出色,但不合我的胃口,就别拿来炫耀了。」阙东辰默默的收拾食物,没再说话。
  「好了,你也可以走了,我知道你忙得不得了,不必为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费心。我活到七十五岁,够本了。倒是你自己,怕不用多久就得来这里住了,到时当了邻居,多的是时间聊天,你就不必天天过来了。」
  老头子关心人的话总是以刻薄的方式说出来,经过两个月以来的相处,阙东辰已经相当了解这位老先生的脾性了,笑了笑,说道:
  「您老珍重,我明天再过来。」
  「就说你别过来了,没听懂吗?」老先生扬高了声音。
  「我明天得过来开会。」阙东辰含笑对老先生解释道。
  老先生被堵得一窒,很不爽的样子,于是口气更为硬气:
  「反正你别来我这儿就是了!」
  「明天见,赵董事。」对老人家的要求充耳不闻,一径的有礼客气。
  等在门外的助理见老板出来,立即上前接过食盒,并在老板的示意下,开始边走边报告方才所有的重要来电― 「李秘书来电说已经查到香港鸿运金融总执行长抵达台湾的时间为后天下午三点,下榻的地点是北投富川温泉会馆二○ 八号房。」
  「将我那天三点以后的行程都排开。」
  「是。」略快的行走步伐丝毫不影响助理打pda的速度。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助理按了地下三楼停车场的按键后,接着又报告道:「方才公司的董事会针对美国房地产投资案的决议是暂时搁
  置,等次级房贷的地雷全部爆完之后再重新提案。二少对此非常不满,希望您尽快回电给他,共商大计。再来― 」助理的声音顿了顿,因为看到老板伸手按了一楼的动作。
  阙东辰没有多作解释,只道:
  「等会你请李诚开车到医院左前方巷子,在那边稍待一会。」
  「好的。」助理没有多问,点头应了,趁着电梯还没到达一楼之前,将剩下的事项很简略的报告完。
  电梯抵达一楼,阙东辰向助理点了点头,走出去。
  这只是临时起音心的一个动念― 想到那间奉姁曾经打工过的简餐店走一走、看一眼,很无谓的行为,却在这么忙碌的时候做了,实在是太冲动了,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心中在责备自己,脚下却没有停止的打算,还是走了过去。
  小吃店位于医院正门的左前方的小巷子里,属于尚未开发的老旧社区,路边集结成一个小小的传统市场,地面潮湿,走路一个不慎还会踩到
  菜贩随手丢弃的菜叶。他走得很谨慎,心中不断的自问―
  去那里做什么呢?点餐吗?他承认自己的胃袋非常空虚,却没有任何食欲。连家里堪称美味的食物都是在他极为勉强的情况下塞进嘴里,又怎么会把外头的食物看在眼底?
  不,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是为了食物而往那间小吃店走去的,即使他此刻确实感到饥饿,但这种感觉,他已经习惯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习惯用各种方式来忽略掉胃袋对食物的需求。应该是在国外求学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吧,总觉得每一种食物都不合冑口,后来也就不管什么意大利菜、法国菜、中国菜了,所谓的世界美食,对他而言都一样。进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并不在乎吃下的是什么,反正都是食物,都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度胃出血的东西。拥有健康的身体,也是阙氏继承人的条件之一,他当然会很注意自己的身体,只是… … 总是强塞并不合口味的食物入口,虽然满足了胃,却总是觉得委屈。委屈于:他已经是号称「阙刁」的阙家里,最不挑食、最平易近人的那一个了,为什么竟没有任何寻常的食物可以满足他的最低要求。
  他的要求是如此的低,只要能入口就可以啊!为何没有人能做到呢?不,不是没有人,而是那个人总是让他找不到!
  奉女士!奉姁!奉氏一族的人!
  当她在阙家服务时,他人在国外;回国为家族事业效力没几个月,她已经约满走人。然后,行踪成谜。
  再次遇到她,就是在医院旁边的这间小店。谁会想到,她,堂堂一个被阙家核可的高级厨师― 那时他对「奉氏」在厨师界的声望还一无所知。便觉得她这样一个厨艺高超的人却委身在三坪不到的小店里挥汗如雨,实在难以想象。他差不多要以为阙家这几年来对她极端苛扣,把该给
  她的薪水从一个月十二万减成二万,以至于她离职之后,只能辛苦的四处打零工贴补生活所需。后来辗转知道这是她身为奉家人必要的考核之一后,、心底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当然,这点负面的情绪主要还是来自于― 每当他感到肚子饿时,却没有可以下口的食物,所引发而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脑海中自动形成一种直线思考模式:胃痛---肚子饿---该吃饭了---奉姁---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这四个字竟然在这些日子成了他心中最渴望知道的疑问。
  他,很想念她,想念她的厨艺,却对她的长相总是感到面目模糊;她的长相就跟她的食物一样,没有任何侵略性,所以不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就连她的名字,虽然一直觉得特别,但却从来没有记住过… … 当然,他得承认对于工作以外的人名,他向来记不牢。所以说,能记住奉姁这个名字,可见多么不容易,可见… … 他对于她的轻易失踪有多么的不谅解,每当他满冑袋充斥着酸水,闷闷地难受时,更是特别的不谅解!
  奉姁的厨艺… … 他说不上有多好,毕竟他不是阙刁、不是美食家。他只是一个全心忙于工作,连猪食一般的食物也会往胃袋里丢的无趣工作狂。他只是,会在口欲难以遏制时,非常的思念她。可她却总是神出鬼没。以为她会在蓝丝绒长驻了,才安心没多久,哪里知道也不过从韩国出差五天回来,就再也找不到她。
  她与他,虽然称不上朋友,但总也有密不可分的食客与厨师的关系不是吗?为什么她只字词组也不留的就走掉了?
  当然,她是没有义务给他留下什么话语,但他就是觉得有些不愉快。
  她,奉姁,是已经习惯了把任何人都等闲视之,还是特别不想跟他这个前任雇主牵扯上关系?
  那间小吃店已经远远在望了,已经快一点了,用午餐的人潮已经消退得差不多,只剩三三两两的人在店里用餐。小小的店面,从外头望进去,
  一目了然,然后―
  他看到了她。
  「妳现在没有工作,要不要考虑回来这里帮忙?我们最近的生意实在太好了,四个人完全忙不过来,一直想再请人。」李妈一见奉姁过来,忙不迭的施展起碎碎念大法,企图把奉姁念晕之后,点头同意回来工作。
  「我最近想休息,没有工作的打算。」这已经是奉姁第八次强调了。说完,叉了一块地瓜吃。嗯,好吃!「妳想休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没关系,我都可以等。」李妈犹不死心,拉着奉姁就又说了起来:「妳不知道啊,自从我们的地瓜粥做出口碑之后,连永康医院都来跟我们签合约呢,要我们每天煮二大桶供应他们。还有啊,我们的地瓜特别好吃,有好多人特地来跟我们订购,我们家小三还把地瓜放上网卖,一个月至少有上万元的订单,以后一定会愈来愈好。谁会想到我娘家种的这些放在田里斓掉都没人要的地瓜,竟然可以卖那么多钱,太奇怪了,妳说是不是?」
  「也不是这样说啦,现代人重养生,地瓜是很好的东西,吃了对身体好。而且你们生产的地瓜又特别好吃,口感既绵又甜,水份又足,重要的是不会有很粗的纤维,是我吃过的地瓜中,最优质的了。所以它会畅销,一点也不意外。」
  李妈听了得意得直笑:
  「可不是吗?我们家种地瓜就是特别好吃,以前连农委会都派人过来看呢。来,别客气,多吃点。小奉,我们的地瓜那么好吃,妳就过来帮帮我吧,好不好?」
  「不行啦,我还有别的事 … 」奉姁还是笑笑的拒绝,心中想着要找什么理由告别比较恰当。老实说,如果知道李妈一直没有放弃要把她拉来帮工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过来的,就算为了这几颗松甜好吃的地瓜也一样。
  「小奉,我这间店现在有赚钱了,所以可以给妳很好的薪水,一个月二万五妳看怎样?妳只要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过来就好了,好不好?」
  「李妈… … 」很无奈的叹气。脑子里转的是如何委婉的道别闪人。快想快想,她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她的豆腐脑还没想出脱身说词时,一道温润的嗓音从她右后方扬起,叫唤的正是她的名字―
  「奉姁。」
  奉姁身子不自禁的微微一颤,很快回头望去,虽然觉得这道声音很耳熟,但却没有想起是谁。
  「哪位?啊,是你:-… 」呆呆的瞪着阙东辰,由于实在是太惊讶了,脸部错愕的表情始终收不回来,没法扮出专业冷静的厨师形象。
  「好、好久不见。阙先生。」
  「好久不见。」他对她点点头,接着问道:「来访友?」
  「呃,是的… … 就要走了。」她的大脑还在当机状态,所以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没想起依两人平淡如水的交情来说,任何闲话家常都是不恰当的。
  「那好,一起走吧。」
  「喔好。」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奉姁回答得也好理所当然,直到回答完后才回神。「啊,那个,不是啦。我们不顺路,不用一起
  走― 」她手忙脚乱的要退。
  「这是妳的物品?」他对她微微笑,指着她脚边装满地瓜的塑料袋子问。
  她被他帅帅的一笑给迷晕了眼,只能傻傻点头。「嗯,李妈送我的。」
  「我来拿吧。跟妳的朋友道别,我们走了。」
  「啊,可是、可是那个 … 」
  她结结巴巴的想要严正声明自己的立场,可是一切的努力都被他的一个动作给融化成无形― 他他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她就晕了。「说再见。」一个命令。
  「李妈再见。」一个动作。
  「走了。」接着是驱动程序。
  于是,她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乖乖的动作了。
  好不容易,终于清醒。发现自己安坐在阙大少的房车里,车行的方向很熟悉,好像是往她家的方向开。
  「你你你,阙先生,你这是― 」太过惊讶,于是连指责的话也卡在肚子里,硬是无法顺畅发出来。
  「妳可以叫我东辰。」
  「东、东、东― 」她怎么叫得出口?!拜托,她跟他一点交情也没有好不好!
  「别紧张,多叫几次,妳就习惯了。」他很宽容的笑道。然后问道:
  「妳朋友都怎么称呼妳?」
  「小姁…」
  「嗯,我知道了。」他点头。「你知道什么?」她发现眼前的阙大少好像突然被外星人附身,因为他说的话她一点也听不懂。
  「我也叫妳小姁吧。」径自决定之后,无视于她嘴巴大张,似乎企图抗议的模样,接着道:「好,我们进入正题。」
  「正题?」什么意思?
  「妳自六月十五日离开蓝丝绒之后,目前还没有接到新的工作任务是吧?」
  「呃,是的 … 啊!你怎么知道我哪一天离职?」她忍不住问。
  「我当然知道。」他还是在微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奉姁看了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怎么说?」
  「六月十七日,我下午四点抵达桃园机场,饥肠挽辗的请司机直奔蓝丝绒,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胃隐隐作痛,因为想着马上就可以饱餐一顿,也就没有造反得太厉害。结果,妳猜,最后是什么结局?」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脸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靠近?奉姁觉得全身寒毛都竖立起来了。
  「猜猜看。」不容拒绝的轻声建议。向来很没原则、很容易被吃定的软柿子只好乖乖回答―
  「呃… … 你吃了金牌主厨的特制套餐,心满意足的回家睡觉觉。」
  「错。」
  「那么是 … ?」
  「让肚子继续饿着,饿到忘了,然后睡觉。第二天起来,吃胃药,塞进二碗白粥,然后,每天每天,把吃饭当成公事,就没有那么难挨了。我可以一餐吃下二碗白饭。」
  「只吃白饭?」
  「当然,还有一盅堡汤,外加一天两瓶鸡精。」
  「喔。」她点头,没有发表任何身为厨师的专业意见,把嘴巴闭得很牢。
  「只是一声『 喔』 ?就这样吗?」
  不然还能怎样?
  「小拘,妳该知道,妳煮的食物很合我的胃口。」
  「啊… … 谢谢惠顾,欢迎再来。」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感谢话,只好这么说。「既然妳都这么说了,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什么接下来?」奉姁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妳下一个工作定案了吗?」
  「还没― 啊,不是啦,我是说,叫我去上班的餐厅很多,我还没挑好。等挑好之后,我马上就要上工了。」她手忙脚乱的亡羊补牢。
  「别挑了。妳下一个工作在我这儿。」
  「什么?」
  「当我的专属厨师。」他握住她僵硬的手,上下晃了晃,对她笑得白牙闪闪,好不刺眼:「合作愉快,请多指教。」
  
『6』第五章
  工作月志日期:2008 年07 月07 日
  役女编号:j03
  姓名:奉姁
  呜?" " ! " ? " " " "
  呜"" " " ! " ! ! ? ? ? ? " " " ! ! " " (放声嚎叫)
  姑妈,总管姑妈,我亲爱的总管姑妈,代志大条了啦!- - ! ! - - ! !
  人家、人家被亚当势力欺负了啦― - ! - - ! ! ! ! ! ! - - ! ! !
  呜呜呜呜… …
  呜呜呜呜呜… … (哀伤啜泣)
  我知道妳一定会以为我在凑字数,以为我在混,乱用标点符号,标点符号甚至用的比文字还多对吧?其实不是的,真的,我发誓?!我实在是太悲愤、太震惊、太生气、太无奈、太― 哎啊!就算用完全世界的「太」,也不足以将我此刻激动的心情表达于万一啦!所以妳一定要原谅我的语无伦次,原谅我乱用标点符号。而且这篇可能会有错字,因为我是发抖着打字的,也没有心情像以前那样,写完了还一校二校三校的,简直比出版社的编辑还认真。如果我这里面有错别字的话,妳也别再骂我国小没毕业了,人家没心情挑错字啦。
  好了,该该叫完之后,我心情稍有平复,可以跟妳说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了―
  姑妈!我实在不敢相信阙东辰是这种人!我真是无法相信啊? !
  妳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我真是不得不怀疑他们阙家以前是不是当强盗起家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恶霸的行为?
  姑妈,看到这里妳一定会因为我叫他「阙东辰」,而没礼貌的称他「阙大少」而皱眉对吧?我跟妳说,姑妈,我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要叫他
  阙大少了,他一点也不值得我的草敬!
  如果妳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的话,一定也会跟我一样唾弃他的!妳知道吗,他居然单方面决定了我必须在他那里工作!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抓去帮他煮饭了!妳说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说了我不要的,他根本不听,自做主张的把合约打好,抓着我的手就逼我画押了… … 呜呜呜"" " "我好冤呀!
  姑妈,怎么办?我从今天开始一年之内都要当他的卑属厨师耶!我的考绩怎么办?我还要参加奉主的竞赛耶,怎么可以把生命浪费在他这个挑嘴的家伙身上?我的前途多么光明,未来多么灿斓,我才不要天天帮他煮三餐… … 哦,还外加消夜!姑妈,妳相信吗?阙东辰那家伙现在住在我隔壁!我保证,在他没有送我回家之前,我隔壁的空屋并不属于他,而且屋主据说移民海外多年,至少有六年没回台湾了。他是怎么找到人,而且还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房子,买过来变成他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人恶势力吗?
  啊!啊啊啊啊,人生为什么这么悲惨啊!" " "
  ps.厚,姑妈,我这次真的把字数写爆了,算一算居然也八百多字了。可以不可以打个商量,把超过五百字的那些存起来等,下次如果我
  写不出五百个字的话,就拿这里的来抵,怎样?这个想法很不错吧?
  回复讯息
  审阅人:奉姑妈
  审阅日期:2008/07/08
  月志注记:退件。以下家书,闲杂人等勿阅。
  小姁,别以为姑妈这么心平气和的语气回你的信,你就当姑妈打算让你这篇通篇抱怨,还加了一堆晕死人的惊叹号以及乱七八糟的标点符号的月志过关。
  看清楚---你这篇月志不及格,限你十天之内补交一份上来。
  你啊你,不管纠正了你多少次,你的作文能力还是糟到让人想吐血,我说你的叙事能力怎么低能成这样!每次陈述一件事,总是不着边际的说个半天,把字数都混完了,也没能完整的说到一句重点。说了你这么多次都改不过来,于是我只好相信,你天生就是个没有文字组织能力的人,我不该对你有过高的要求。
  我命令你,以后交月志时,以条列的方式来报告你的工作内容。
  再谈到妳意外成为阙大少的和人厨师这件事,虽然这桩意外让妳在月志里嚎叫得敌七八糟(本姑妈还是认定妳有混字数之嫌疑,别想否认! 感觉上好像被欺负得很惨的样子。不过我看了妳传过来的合约,却觉得福利十分优厚,不输妳之前在阙家服务时的等级。更别说以前妳服务的是一家子人,如今只需要照顾一个人的温饱即可,算起来也不能说是吃亏。
  妳唯一愤愤不平的是阙大少在没有说跟妳的情况下就要妳把合约签了,然后立即上工。对于这种强迫行为,我们当然要予以谴责。妳放心,这件事姑妈会好好记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他早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过合约既然签了,白纸黑字,我们不能反悔,虽然妳已经乖乖去上
  工了,不过姑妈还是要说一下:好好享受妳当私人厨师的时光吧。这一年的时间,经过长老开会决定,仍然算考绩,计算在妳五年的赛程里面。所以妳要好好努力,明白吗?
  记住,十天后补交一份月志过来,虽然姑妈没有能力遏止妳满太空乱飞的叙事特色,但只要妳记得把报告的重点先条列出来,其它我不管,妳就算漫游到宇宙黑洞也随便妳。
  我对妳的要求已经如此之低了,下次如果还是退件的下场,妳皮就给我绷紧一点,知道吗?
  最后,用印写八百字很了不起吗?值得妳拿来跟姑妈我讨价还价吗?下次再拿这种事来卢我的话,以后妳每篇月志说给我写八、万、字!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微微笑。
  唉,天气多么晴朗,而她的人生却如此灰暗:-…
  「妳是在郁闷什么?月薪八万,重要的是采购费另计― 想想,有心想a 钱的话,可以a 多少啊!比妳的薪水多都没问题。福利还比照他们
  『 天阙集团』 的高等职员,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妳的收入几乎可以说是好到令人眼红,如果这样妳还敢哀哀叫的话,小心雷公劈妳!」充满忌妒的声音,来自刚刚从欧洲旅游回来、身上积蓄花费殆尽,如今正过着缩衣节食、不得不把饭店的剩菜剩饭打包回家度日的穷鬼奉嫣。
  「我不是在哀那个啦,那个我早已经哀完了。」声音还是有气无力,整个人像只趴趴能一似的抱着一只大靠垫,在木地板上滚来滚去。
  「不是哀那个?妳最近烦的不就是这个吗?妳的烦恼转变得好快,真不愧是超乐观又神经大条的人。我好羡慕妳啊,如果我也可以丢掉一贫如洗的烦恼的话,就算是自欺欺人,也会觉得人生满美好的。」好羡慕的口气。
  「小嫣,为什么明明是羡慕我的话,我听起来却没有很荣耀的感觉?」
  「因为妳现在觉得世界非常黑暗、人生非常无亮,所以就算送给妳全世界最好听的赞美,妳也会觉得别人在挖苦妳,妳的心态实在太黑暗了。」
  「妳没有在挖苦我吗?」严重怀疑中。
  「当然没有!」电话那头信誓旦旦。
  「可是… … 」
  「别可是了啦,妳现在不是在烦恼阙大少给妳的薪水太多、福利太好,那是在烦什么?」
  「又被姑妈退件了-- … 」好哀伤的说着。
  「哈!」
  「小嫣,妳嘲笑我!」抗议!
  「我当然要笑妳!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好鄙弃的语气。
  「哪没有?妳们都不会被退件,就只有我写十次至少退六次,我难过也是应该的啊!」
  「根本不应该。」
  「为什么?」
  「妳被退件已经是常态了,俗语说『 习惯成自然』 ,妳都自然了,又有什么好悲哀的?妳会为了每天必须吃三餐而烦恼吗?妳会为了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而烦恼吗?不会对吧?既然如此,妳又何须为了每个月一定会发生的事咳声叹气?真是自找烦恼,没事找事。哪像我们这种贫穷人天天为了生活奔波都来不及了,连停下来叹口气的时间也没有。」愈说火气愈大。
  「呃… … 呃… … 那个,小嫣 … 」
  「干嘛?」不善的问。
  「妳不是收到了我的电子邮件,发现我心情不好,所以特地在今天打电话来安慰我的吗?」
  「是啊,我不是正在安慰妳吗?」奉嫣理直气壮:「我还用我自己的悲惨来让妳觉得好过一点不是吗?妳看看妳,有存款、有福利超优的工
  作、每天还名车接送帅哥相陪― 」
  「胡说什么啊妳!」愈说愈不象话,奉姁连忙打断。「什么胡说,妳不是告诉我,妳现在每天都要陪着阙大少上下班?而且他为了妳还搬来妳隔壁住不是吗?好好哦… … 有梦最美,帅哥相陪。」
  「妳在乱说什么啦!他是为了吃饭才搬来的!什么帅哥不帅哥的,妳不知道他那个人都饿到剩一把骨头了。我问妳,只剩一张人皮裹着骨头的人形,会帅到哪里去?再说本来他也没帅到哪里去啊― 」
  「妳这个审美观跟作文能力同等级的低能儿别跟我讨论帅哥!」
  「什么低能儿!」抗议!
  「妳当然是低能儿―当年我们第一次见到代理奉主时,哪一个不为他绝美的风采所倾倒?从此以后,在我们的字典里『 白马王子』 这个名词解释只有三个字― 奉静言!只有妳,只有妳这个低能儿,居然说什么『 他长得满普通的嘛,五官很正常。』 从此以后我们就知道了,妳是一个没有审美观的人,这种人结婚后一定会很幸福,因为即使妳嫁给全世界最丑的男人,妳跟他朝夕相对,也不会有见鬼的恐怖感觉。」
  「妳在说什么啊,小嫣,妳这样的个性实在不好,每次钱花光光了之后,就开始愤世嫉俗,对什么事都看不顺眼,讲话超刻薄― 」
  叮咚!门铃声响起。「哎啊,我该上工了!不多聊了,再见!」很快挂掉电话。所有的懒劲全部消失,她利落的跳起来,拉了拉衣服,跑到玄关的全身镜前,整了整头巾,再将身上的围裙给弄更平整点后,才打开门。
  毫不意外门外站着的是过来吃早餐的阙东辰。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他每天一定是这个时间来按门铃。
  「欢迎光临,请进。」专业面孔挂好,上工了。
  「早。」阙东辰手上提着的公文包,很自然的交给一旁静待着的她,往里头走,随口问道:「早上吃什么?」
  将阙公子的公文包安好的搁在玄关柜上后,跟在他后头一同走进厨房,像个餐厅服务生般的介绍起来―
  「地瓜稀饭、菜脯蛋、盐烤鲭鱼、豆腐乳、空心菜、海带芽。还有苦瓜菠萝汤。」
  「豆腐乳?我没跟妳说过我不吃豆腐乳、纳豆这类有怪味的东西吗?」
  「是这样吗?抱歉,您没说过。下次您不会再在餐桌上看到它。」暗自吐舌,声音依然平和专业。一前一后,走进了充满食物香的厨房。
  她住的这间房子,是奉氏的产业,在服役的五年期间,可以随意居住,无须付房租,只需自付水电瓦斯费等开销即可。
  既然是奉氏的房子,里面的格局自然与一般常见的不同。
  这是一间二十五坪大的公寓。十坪是厨房,五坪是阳台(还种了菜) ,另外十坪则是集卧室、起居室、浴室等于一处的空间,除了浴室有
  隔间之外,其它全部一目了然。
  阙东辰第一次看到这间公寓的模样时,是有丝诧异的。这是一间完全没有女人味的房子 … 甚至可以说,是间没有什么人味的房子。除了配备完整到令人咋舌的厨房之外,其它地方的物品少得可怜― 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头铺着薄薄的椰子床垫;床边一张国旗牌书桌(这年代居然还能买得到! ,桌上有台迷你计算机;书桌旁边放着一座迷你简易布橱,如果奉姁的所有衣物就装在里头的话,那阙东辰完全可以肯定她的衣服一定只有夏天冬天换洗各两三套― 因为再多就放不下了。木地板上没有沙发、没有茶几,只有几个大垫子靠着角落放置。粉刷成百合白的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没有海报、没有仿画,甚至连月历都没有。放眼所及,闻不到一丝有人居住的味道。
  从这种「空旷的风格上来了解奉姁这个人,你可以说她生活严谨,没有任何被乱摆放的对象― 老实说,也没有对象可以被她乱摆放。更可以说她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把日子过得极之单调。原本以为这地方是她离开阙家之后的暂居之地,后来才发现不是,这个地方属于她已经四年半了,即使在阙家工作期间,她放假时也是回来这边住的。住了四年的地方,还能不沾染上个人特色,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个奇葩了。
  这边的空旷冷寂与另一边琳琅满目又丰富的厨房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所以阙东辰每次光临此地,从来不多看一眼右方的起居处,进门直接左转进厨房,坐上美式小餐台,在温暖明亮又充满食物香的天地,静待他饥饿的胃袋被安抚。
  幸好找到了她… …
  他知道自己的胃已经出状况了,然而总是不振的食欲,却无法有半分勉强。最后竟是任由胃痛成习惯,也不愿吃下一口那些总是味道太重或太轻的食物。奉姁的厨房,是整间公寓通风与采光最好的地方。三面都是阳光,坐在此中进食,开启一天的工作起点,会觉得一天都能保有好心情。
  原本奉姁还维持着在阙家时不与雇主同桌共食的习惯,后来在阙东辰的坚持之下,她只好乖乖的坐到餐台另一边,与他一同吃早餐。
  奉姁将他的那份食物放置好之后,才回头端来自己的那一盘,再将大少不肯吃的豆腐乳给端来自己这边。阙家人只有过年才吃合菜,其它时间用餐习惯就跟日本人一样,每样食物一小碟,各用各的。
  他用餐的速度不快,通常也不会吃太多。如果是稀饭的话,他可以喝两碗。他只喝微微烫口的稀饭,不爱偏温的,搭配的食物除了烤鱼必须很烫,上桌时必须冒着滋滋的油气之外,其它反而不可以过热,微温最好。他会先把鱼吃一半,趁热趁香,然后再慢慢吃其它配菜。所有的菜吃完一半之后,通常第一碗稀饭也喝完了,在给他添第二碗的空档,他会喝汤。
  「苦瓜搭着菠萝煮,把苦味盖掉了,却把两种食材的清甜味道都提了出来。不错。」他难得主动赞赏,可见明天还可以煮一次。
  「嗯,最近太热,多吃苦瓜好。」她将豆腐乳拌在稀饭里,正在搅拌。
  他看了皱眉。
  「妳这样吃稀饭?」
  「我第一碗吃原味,第二碗会调味一下。这是我自己做的豆腐乳,我满喜欢拌稀饭吃的,有一种特别的甘味。」她将筷子搁在筷架上,捧着碗开始喝。
  「我印象中,豆腐乳是种很臭又很咸的东西。」
  「嗯,臭味是避免不了,不过我已经尽量将它的味道降到最低。」她已经喝了一半,脸上浮着满足的笑意。「这是古早味。以前的豆腐乳、菜脯蛋、地瓜啊这些东西,当然没有现在的好,大家生活好过了,什么东西都改良了,真正要我们回头吃那些原始的味道,没几个人受得了。所谓的古早味,吃进的是美食,回忆的是当年的生活。」
  他静静的听她说,同时也吃完自己的早餐。她总能很精确的准备他的饭量,让他在吃到八分饱时,东西刚好吃完。以往,他吃这样就够了的,但现在,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说道:
  「请再给我半碗稀饭。」他将碗递过去。
  「啊?」她错愕,脸上的笑容凝住。
  「然后, 请给我半块豆腐乳。」既然这东西可以让她吃得那么幸福,可见不会是那么难以入口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有这样的信心。
  然而,因为他多吃了半碗稀饭,让向来对自己有识人之明而自豪的奉姁,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 …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算错呢?阙大少今天怎么会多吃半碗呢?为什么脱离她的掌握了呢?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呢?
  「听说你聘请了一个私人厨师。」签完了新一季的合约,公事完毕,于是身为阙东辰大客户暨表哥的徐凌霄开始私人话题。
  「嗯。」阙东辰低头收拾满桌文件,收拢在一起,连同签好名的合约交给助理去打理。不一会,助理出去了,偌大的办公室一下子只剩下表兄弟两人,提供给他们完全的私密空间。他看了下时间,十一点五十四分,已经中午,工作提早完成,可以悠闲的小聊一下。
  「为什么?你家里已经有够好的厨子了。」身为阙家的亲戚,兼之良好的出身,品味美食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这种人基本的生活条件之一。不过再怎么喜好美食,也不会给人冠上一个「阙刁」的封号,因为他只是平凡的美食主义者,至少,在阙刁面前,任何一个对美食执着的人,都不得不自认平凡。
  想成为阙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自然,更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毕竟当人挑食到一定的程度时,唯一的下场是惯坏自己的胃,饿死自己的身体。美食当前都食之无味,那么人生还有什么乐趣?眼前的阙大少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虽然阙东辰从来就误会自己是阙家最不好美食、最好养的人― 因为他没有像他弟弟那样对满世界的美食都充满兴趣,每到了一个国家,就非
  要品尝当地最地道的口味,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甚至还常常跟着一堆美食评审四处参与美食比赛,大剌剌的坐在美食家身边,冒充其中一员跟着吃香喝辣― 但是仍然无法改变所有人把他当成这一代阙刁的事实。
  所以当他拥有个人厨师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家其实并不意外,意外的只有:是何方高人居然能煮出符合阙大少口味的食物?莫非那人是食神”
  这也难怪时间宝贵到一秒几十万上下的徐家表哥愿意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他嗑牙着这方面的事。这种好奇是被允许的,相信每个了解阙东辰的人都这么认定。
  「不为什么,我工作时间不定时,常常误了用餐时间,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找个随身厨师,那么就再也无须屈就那些放凉了、走味了的食物
  了。我的胃近况不太好,只能这样。」
  「不是近况不太好,是一直都不怎么好。」徐凌霄哼了哼。「从小到大,你都是一副厌食症的样子。平常还看不出来,反正厨房煮什么你吃什么。可是一旦忙起来,比如说遇到考试什么的必须让你全神贯注的事,你根本就直接忘掉要吃饭这件事,很乐意让你的肚子唱空城计,就是不肯爽快的拯救它们,结果十八岁就把你的胃给弄坏了。我们甚至以为你会把自己给饿死,所以当你打算去美国念大学时,我们全部的人都反对,谁都知道你有多厌恶汉堡、热狗那些食物,要是你不知不觉把自己给饿死了该怎么办?」
  「结果我活得好好的,面对美国的快餐,没有不能接受的地方。」这就是结论,证明他并不挑食,也不是厌食症,更不是这些兄弟们口中的当代阙刁。虽然他已经表明多次,显然并不被这些固执的人接受。只因为他在十八岁就犯了胃病,这真是不可理喻。
  「你那时候根本就是把进食当成一项工作在办,这是你之所以没有在美国饿死的唯一原因。」
  阙东辰没搭腔,知道这些亲友的固执,对于一些已经根深蒂固的偏见,已然无法扭转,也就不做徒劳的尝试。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不爱做浪
  费时间的事。「已经快十二点了,你没安排约会吗?」看了看表,有礼暗示着送客的意图。
  「你有约会?」徐家表哥扬扬眉问。
  「没有。」虽然不情愿,但仍老实说着。
  「那么,你不介意身为哥哥的我,跟你一同共进午餐吧?」
  「怎好耽误『 宏龙集团』 总经理的宝贵时间。」含蓄的拒绝。
  「一点也不耽误,跟自家人吃饭,怎么能说这种见外的话呢。」笑得好诚恳,看了看手表,直接问:「已经快十二点了,你的厨师应该准备好了。我们是在这里吃呢,还是在接待处的餐厅吃?,」
  阙东辰暗自撇了撇嘴,虽然已经拒绝不了,但仍是道:「我不知道她准备的份量够不够多摆一双筷子。」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走吧,让我开开眼界。」「什么眼界?」
  「看看能让我这个厌食症表弟愿意吃进嘴里的食物长成什么样子。」
  奉姁向来对陌生人的目光都能够做到视而不见,所以即使眼下被密切的盯视,也不能妨碍她的工作进行,即使那个人是常常被商业杂志引用为封面的名人。不过对她而言真的没差,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是阙家的表亲,其它的就不晓得了。
  午餐意外多了个客人,并没有让她因此而手忙脚乱,她把原本为自己准备的那一份贡献出来,然后马上转回厨房又多做了两样快炒。用来待客的菜色不比只为一人准备的家常菜,是得丰盛一点的,即使名义上还是家常菜。
  表亲客人嘴里吃着家常菜,不时的看着自家表弟,与送菜上来之后就随侍在一旁的私人厨师― 原本奉姁上完菜之后就要退下的,不过表亲大
  人借着问菜色的名义将她留了下来,以方便他的观察。边吃还不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在十几钟之后,阙东辰介入,径自道:「我想他已经问完了所有问题了,妳下去休息吧。」奉姁没有多言,向两人点点头之后,安静退下,吃自己的午餐去也。
  在奉姁离开之后,今天兴致很好废话很多的徐表哥道: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她长得并不出色,煮的东西也是寻常。」
  「她长得如何与她的厨艺没有任何关系。」吃完了一碗饭,他又为自己盛了半碗。
  「我还以为会是个很特别或者很美丽的年轻女子。她很年轻,但显然没有特色,也不出众。至少比起你家那个美丽的新厨子差多了。」夹了两块快炒海鲜。中午这一餐,他的筷子总伸向这两盘,其它的并不能引起他的食欲。
  「她是我家以前的厨子。」阙东辰有些奇怪的看着表哥。「你没认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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