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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沧桑 梁凤仪

_4 梁凤仪(当代)
  小傅一定是看到我一时间面有难色,于是慌忙答道:
  “你别逗我欢喜,谁不知强将手下无弱兵?你部门的几个女将,都是秀外慧中的人材!”
  我白小傅一眼。竟然花言巧语,笑到我头上来。
  这么一顶高帽子,尺寸太大,我承受不起。
  “人家想报答你的友情,你却不认真!”
  “不,不,我是认真的。要报答我还不容易呢!”小傅急说。
  “我请你吃饭!”
  小傅摇头,再度提起我的手,紧紧一握,说:
  “好好照顾自己,快乐地生活,在事业上闯高峰!”
  “这又跟你有关系?”我没好气的笑。
  “当然,若不希望你好,希望你有成就,又何须关心你?”
  说得也真太对了。
  我回到房子去,跌掉了高跟鞋,把自己抛在床上,头枕着双手,在想小傅的话。
  忽然问自己,如果没有了施旭辉,会不会就以傅惟康取代呢?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是不是现今社会流行“无厘头”的风气,一时间也受了影响了?
  我跟小傅到外头去散了半日的心,竟先后有两次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笑笑,再不去想它了。一天之中,往往是睡觉前的这一阵子,淋了浴,躺到床上去的一刻最舒泰。
  也实在太累了,头一沾枕,就已入睡。
  床头的电话似是响起来。
  我伸手接听。
  旭辉平常最恨人家迟到,他曾说过:
  “只有娱乐圈混饭吃的人,才矫揉造作,以为迟到是显身分之举,才不知本城的大人物,亿万身家的富豪都有一个共通的优点,永不迟到!”
  他作了如此评价之后,每次约会,我都没敢再要他久候多过五分钟。
  怎么今天会是例外?
  交通意外?
  念头一闪而过,吓得混身达冷战。
  啊,不,不,什么事都可以发生,千万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致旭辉有身体损伤或生命危险就成。
  还有其他的可能,延至现在我未知道的吗?我忽然之间想到了。
  会不会是直至今日,他才从别人的口里听到了那则莲达写我的新闻,因而恼怒了。
  这个可能性最高最大。
  我惊得手心冒汗。
  怎么样向旭辉解释?
  当然,他不致于愚昧至以为我真的有个已会走路的私生子吧?
  不过,他不会高兴有这种损及我声誉名望形象的花边新闻是非常肯定的。如果旭辉又向我塞一句:
  “要出污泥而不染?几稀矣,那根本是个臭气熏天,乌烟瘴气的地方,只会反转头来,污染了青莲而还懵然不知。”
  这也可够我受了。
  若他肯多加一句:
  “你快快把工作辞退,由我来养你!”
  那还是好的。最怕他因此而恼了,不瞅不睬,真叫人不知所措,何以为人?
  想着想着,又过了十五分钟,仍然不见旭辉人影。
  我怎么还呆坐着呢,最低限度应该试摇个电话到他办公室去。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接听的是公司里头的护卫员,答说:
  “写字楼已经没有人了,全部下了班。”
  我心急地问:
  “施先生是几时离开公司的?”
  “不知道。”随即挂断线。
  真令人欲哭无泪。
  刚回转头,走回座位,竟见施旭辉已然在座。
  我差不多跑过去,说:
  “你要吓死我了!”
  “为什么?”
  “我以为有意外。”
  “是有点意外,有个跟别家商人银行的联席会议,商讨新股上市的问题,老不能取得协调,故而一拖就是八点,才赶来。”
  “连电话都不能摇一个吗?”
  “在座各人无一会分神想私事,我应该例外吗?”
  只要他平安就好,我且少出一句声吧。况且,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莲达的那段花边新闻。
  “肚子顶饿,你吃过了没有?”旭辉问。
  真给他气死,什么时候我会自顾自的去做任何事,而置他于不顾的?
  旭辉真真正正狼吞虎咽。那模样儿很有点傻乎乎的,十分可爱。
  难怪说,情人眼内出西施,是真有这回事的。
  旭辉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语都那么合我的眼缘,很对我的胃口。
  每次默默地看他,心头就只觉甜腻腻,甚而连这举动,整个人都不期然紧张起来。
  真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要跟旭辉分离,会是何等凄凉?
  才不过闹了一阵子别扭,便是牵肠挂肚,坐立不安,可想而知。
  如今见着了,和好了,像在身上荡过一阵暖流,非常的舒服。
  “你下星期六是否有空?”旭辉问。
  “嗯,还可以。”
  “我有个业务应酬,要请一班美国来的证券商吃晚饭,带他们唱卡拉OK,你跟我一起招呼他们好不好?因为牵连着我的前途甚大。”
  “为什么呢?”
  “生意上头的事,太复杂,你不会明白,只给我好好的当个女主人便成!”
  这最后的一句话实在太动听了。
  旭辉时而表现的大男人主义,其实我是甘心情愿受落的。
  从来不是个妇解分子。
  我认为男是男,女是女。各有所长,各有所专,才可以配合衬托出种种生活情趣来。
  女人迁就男人是娇慵温顺,百般可爱,倒转过来呢,我会觉得肉麻。
  妇解之所以未竟全功,乃因有不少妇女自动自觉放弃男女平等的权利。
  很对不起,我是其中的表表者。
  旭辉一边喝他的咖啡,一边说:
  “你看能不能也邀请几位电视红星作嘉宾,图个热闹呢?”
  我不经意地答:
  “风马牛不相及吧?”
  施旭辉不知有多少次在我面前埋怨过,娱乐圈人的财经知识肤浅,又昧于世界大势,碰上面,话题尽管兜在电视电影上头转,狭窄而枯燥。
  就连我电视台的其他同事,我也不大敢邀约他们共叙,免多生枝节,何况是艺员?
  也很难怪旭辉对艺员有偏见,这是传统思想上的陋习,对抛头露面,出卖色相以营生的艺人,是有点看轻的。
  不错,从事演艺者有不少蛮有学识,一样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然,这些毕竟占少数,很难有力地改变外人对这行业的整体印象。
  不是太公平。然,无可奈何!
  旭辉看我不置可否,便答:
  “有什么相干,又不是请她们来参加业务会议,只不过是凑热闹而已。”
  “你也喜欢电视艺员?”
  “我不喜欢花与花瓶,肯定你将来也要插满一屋子的玫瑰百合,是不是?”
  旭辉的笑容像个大熔炉,瞬息就把我溶化掉。
  “我试试看,艺员也有她们的脾气,况且,工作劳累至极,未必喜欢应酬。”
  “有你出马,事必可成。我已在客人面前夸下了海口,说我女友是管辖艺员的头头,影响力极大。”
  “牛工一份罢了。”我白他一眼。
  “你不会要我掉面子的,是吗?”旭辉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尽力而为吧。你要请多少人?”
  “六个!”
  我点了点头。
  “能把那殷素心和英嘉明也请来吗?”
  “为什么?”
  “我的上司是她们的影迷。”
  要为旭辉安排邀请女艺员出席他那业务应酬式的晚宴,也真是教人费煞思量的。
  我一直跟所有艺员都保持相当距离,说熟不熟,说生不生。
  在公事上头,我们来往沟通得相当频密,私底下却没有额外亲切的交往。
  艺员们跟谈得来的导演、编剧或其他制作部的同事,很多时在工余,聚在一块儿吃喝玩乐,或是搓麻将、或唱歌跳舞、或清谈是非。
  差不多只我一个例外,服务电视台以来,少有联群结党,攀特殊交情。
  如今,既非公式应酬,如何可以相约她们呢?
  一直苦恼了两三天,都觉得难于启齿。
  几次想跟旭辉说我的为难之处,话到唇边,又管自吞回去了。
  老怕闹得旭辉不高兴。
  我只想尽自己的能力,把他哄得开心,逗得如意。
  因为如果他有什么不满与烦躁,我会不安,甚而担心,伤心的。
  当你爱得足,爱得深,爱得够时,感觉就是这样的了。
  翻来覆去的想,只好试跟我的副手邱琴商量对策。
  我竟在下属面前,稍稍红了脸,有点像在亏心事似的,讷讷地说:
  “邱琴,我打算约些艺员吃顿晚饭!”
  邱琴表情有点怪异,不置可否。
  这反应是正常的。
  反常的其实是我。
  我试行解释:
  “是这样的。我总觉得自己从没有跟艺员们联络感情,一天到晚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叫人看着也怕起来。有什么难疑问题,根本不会跑来跟我商量,这也是有碍工作表现的,是不是?”
  我稍停,静观其变。
  果然,邱琴一脸肌肉都宽松下来,且赔上个赞许的笑容。
  我放心再把故事编下去了:
  “趁旭辉要请客,我把几位艺员也招呼一下,可能更顺理成章,你认为如何?”
  “好哇!赞成之至。”
  “我应该邀请哪几位呢?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意见及代我邀请一些跟你相熟的女艺员呢?如果你本周末有空的话,我也希望你赏光。”
  “谢谢你,这将是最胜任愉快的工作。其实大多数女艺员都跟我有来往,你有没有规定哪几位。”
  “没有。只是殷素心与英嘉明是大牌,第一次私人宴客,大概不应漏掉她们,免得有什么误会与不愉快。”
  “我可以邀请英嘉明,可是,殷素心有点怪癖。”
  “由我来跟她说好了。”
  不知怎的,自从在甘草演员陶阿姨的丧礼上看过殷素心的表现,以及聆听她的一席话以后,对她印象甚佳,而且感觉上像我们已经彼此作了更深的认识似的。
  我于是跟邱琴分头合作。
  话说曹操,曹操就到。
  殷素心竟来敲我的门,是为了要安排放假。
  “我要到加拿大去一趟。”她说。
  我心领神会,这阵子,甚多娱乐圈的艺人兴起移民念头。一南一北两处热门地带是加拿大与澳洲,于是都拿假期到彼邦置业或探路。
  我没有明知故问的毛病,对别人的隐私也绝对尊重,于是我只爽快地答:
  “好,让我安排,你有哪个日子是非成行不可的?”
  “最好能在下个月。当然,不要太令公司的节目受到干扰,我们尽量相就。”
  这就是修养了。
  绝不像一些才挣扎到有点名气的艺员,跑到我们部门来安排假期,别说口气不像申请,我简直以为他们在向我追讨欠债。
  越红透半边天,越当时得令的人,越应该顾念自己的风度与职责,根本不值得为一时的夸大表扬而给人留个坏印象。划不来!
  我很和善地对殷素心说:
  “我替你安排吧,你要去多久呢?”
  “大概两个礼拜的样子,希望不会太阻公司的节目。”
  “你离开一天都绝对影响收视率呢!不过,总要给你放假的,请放心。”
  “徐小姐从来不乱说捧场话,我是太高兴了。”
  她这么一说,我反而红了脸。 
  之所以对她如此奉承,一则为我的确欣赏她,二则是有心结纳,希望她应邀赴旭辉的晚宴。殷素心说得对,我其实不是对人家吹捧的料子。
  然而,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跟她磨至达到目的为止。
  “我是真心的。”我说。
  “谢谢你,待你有空,我要作东道,请你好好的吃一顿。”
  “对啦,我听说你厨艺了得。”
  “到我舍下来,让我一献身手。”
  “求之不得啦,那就先让我敬你一尺,抛砖引玉了。”
  “你也喜欢烧菜?”
  “啊,不,不,不!”我连忙摆手,“我的男朋友施旭辉,你见过没有?他嘱我请几位电视台的同事一起吃顿晚饭,不知你是否会商这个面?”
  “好呀,让我看看那幸运男郎的庐山真面目吧。”
  “那就一言为定了。”
  除了殷素心之外,还有其余几个女艺员,包括英嘉明在内,也答应了会赴会。
  周末,浩浩荡荡的几位女艺员,都跟在邱琴的后头,前来参加我和施旭辉的晚宴。
  晚宴地点设在私人会所,旭辉的嘉宾有三位是外国人,其余几位男士都是中国人,包括他的顶头上司苏日桐在内。
  各人就座后,开始谈笑甚欢,那班姐儿一点不熟络的感觉都没有。
  全围台要数最尴尬的人,其实是我。
  除了殷素心还未抵埗之外,我觉得一干人等聚会在一起时,气氛很有点不妥当。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觉得一堆商界的男人,与一撮娱乐圈内的女人,这个组合所能得到的结果,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
  而这一个,是太肮脏、太猥琐、太不堪入耳、太难于启齿了。
  我并不致于天真到完全不晓得娱乐圈中人可能有的副业。
  然,从未曾正式接触过、看见过。
  我多希望我只是敏感,因为在座有两位极为亲信的人,施旭辉与邱琴,他们俩都在谈笑自若,从容欢乐,并无半点不安的情绪与表情。
  前者是我至爱的男人,后者是我宠信的助手,他们的反应应该可以作依归吧?
  再环视那班男人与女人,畅谈得不知多融洽。
  英嘉明尤其看得出,在使出浑身解数,意图把座中各人的注意与欣赏力都集中过来。
  当然,这也是做明星的看家本领而已。
  正在闹着的时候,门口出现一圈淡淡的艳光。
  殷素心驾到。
  我和施旭辉立即趋前欢迎。
  殷素心很不经意地瞥看施旭辉一眼,神态依然大方和悦,直至她被引领就座,看到了半桌子的女人都是同行时,她的身子微微扭动一下,显出了半分不自然,脸上的笑容也似乎僵住了。
  我很留意她的反应。
  明显地,她的态度反映我的忧虑。
  然,肉已在砧板上,似乎无路可逃。
  我一直保持了缄默。
  也只能如此,静观事态的发展。
  坐在殷素心旁的苏日桐,对她非常殷勤。
  男人一旦表现过分热情,就会显了小家相。
  他猛为殷素心添酒,尽说些门面话:
  “我是殷小姐的影迷,每晚不看殷小姐的电视节目,就好像缺了什么,睡不牢。”
  殷素心竟连一句“多谢抬举”都欠奉。
  那个苏日桐还是不知情趣,继续说:
  “殷小姐并不太喜欢应酬是不是?”
  问的这句话尤其不得体。
  什么意思呢?在间接地发出微言,认为殷素心太冷冰冰、太不识抬举、太有眼不识泰山,还是什么的?
  这人竟还是旭辉的上司,更令人加倍难过。我心上的不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而加重。
  殷素心正眼也不曾看过在座的其他男人,她只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了大半小时左右,就客气而轻声地说:
  “徐小姐,真对不起,我有要事,我先告辞了。”
  这是个完全意料之中的后果,我慌忙起身招呼她说:
  “多谢你赏光,既有要事,我送你到电梯间好了。”
  话还没有说完,旭辉也站起来,跟殷素心握手,且乘机对苏日桐说:
  “日桐兄,请代劳,送一送殷小姐,我们这儿还有客。”
  那姓苏的当然乐于应命,立即殷勤地跟在殷素心背后,送她走出我们的贵宾厅。
  我白了旭辉一眼,很有点怪他自作主张。
  回心一想,反正殷素心走了就好,我的心理负担顿时减轻了。
  仍然留下来的那几位女艺员,我可不担心,看得出来,都是喜欢应酬的人,对这种灯红酒绿的生活,正乐此不疲。其中的两三位还真有十三点的模样。
  只除了殷素心,必然是个例外。
  一整个晚上,我其实在悔恨,为什么自己会如斯鲁莽,听足了旭辉的吩咐,也不经细想,就把殷素心邀约来赴这种不三不四、华洋混杂的宴会?
  别说是殷素心,在电影电视界素有闻名,就算我这么个普通的打工仔,也不屑作如此无无谓谓费时失事的应酬!
  真不明白旭辉的心意。
  他从来也不像个太热衷于交际的人。也许上司之命如山重,远道而至的客户又是衣食父母,那就不得不将就了。
  不一会,那苏日桐就走回来,脸色苍白,很有点不快似的。
  我心里暗暗吃惊,不知会否就在相送殷素心的短短一程,就已经发生了尴尬的冲突。诚然,面色铁青的只是苏日桐,极其量是殷素心开罪姓苏的而已。
  很艰难才候至散席,原本的计划还是要到什么卡拉OK去闹的。然,各人都好像兴致不浓,急着散伙,这就真对上我的胃口了。
  跟不相干的一大堆人凑热闹,实在兴趣不大,只是不好开罪旭辉,才勉强相就。
  难得一下子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宴罢作鸟兽散,各自踏上归途。
  旭辉似乎有一点点的心事,拖住了我的手,上了车,直向我的寓所驶去。
  沿途,二人都没作声,令我不安,于是我试行打开话题:
  “旭辉,你累吗?”
  他拿眼看我,那神情的怪异,令我不期然地红了脸。
  旭辉的这种眼神对我并不陌生。
  然,却不曾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发生。
  说得直接些,如果是花前月下,两情眷恋,男儿血气方刚,有一点点情欲上的冲动,才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无情白事的……
  我没有再想下去,微垂着头。
  也许是为了刚才旭辉喝多了酒。
  且,我们是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在一起了。
  旭辉把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汽车停在我的寓所车房内,下了车,旭辉拥着我的腰,一走进电梯,他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拥吻我。
  我吓一惊,拼命推开他,嚷:
  “慢着,电梯内装有电眼。给大厦管理员看见,多难为情。”
  “怕什么,他们根本知道我是谁。”
  “你别这么热情如火成不成?”
  “没办法,受了感染,情不自禁!”
  真不知旭辉什么意思,谁又在感染他了?
  表面上当然是嗔怪旭辉在大庭广众跟我亲热,急色鬼似的。
  然,心上的甜蜜,也非过来人所能明白。
  小别胜新婚,是千真万确的。
  闹一场别扭之后才出现的轻怜浅爱更多韵味。
  为什么总有床头打架床尾和呢?也不外乎那么一回事了。
  翌日,回到办公室去,邱琴对我微微笑,说:
  “老板,你今天神采飞扬,不同凡响。”
  我笑:
  “是吗?”
  “简直一脸阳光,满身朝露。赌你昨晚一定愉快至极。”
  我忽地热血沸腾,胡乱做了个叫对方少管闲事的手势,就走进办公室去。
  才坐下不久,旭辉的电话就接来了。
  “徐书凝,你的那份工是怎样打的?”
  语气之难听,前所未见。而且话问得更稀奇。
  我完全不明所以。执住电话筒呆了好一阵子。
  “你听见我的问题没有?这么大的一个头衔,原来连一两个人员都管不住。”
  “旭辉,”我也有点禁捺不住脾气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才跟你各自回到办公室去一阵子,有什么事发生了令你如此不满?”
  “殷素心令苏日桐非常的难为情。”
  “啊!原来如此。”我说,“会不会苏日桐也有令殷素心难过之处?”
  “你的口气十分难听!站到人前去出卖色相的女人,还有这个让人难过的资格吗?”
  没来由的,我有一种义愤填胸的感觉,竟然完全忘掉了自己跟旭辉的感情与关系。
  我也开始不客气地回应他说:
  “站到人前去卖艺,也是正当职业呢,旭辉,你公平点好不好?”
  “这世界有公平吗?有公平就不会有无能的人坐到上位去了!”
  说罢,把电话扔掉。
  我完全不知所措。
  快乐的时光永远容易过。
  一转眼,人就像从云端摔了下来似的,跌得重重的,痛彻心脾,不知如何自处?
  我还来不及静静的把情绪控制下来,再将思路调整,以能对旭辉作出谅解,对整件事作出调停,就有人叫我的门。
  是殷素心。
  她的表情并不轻松,可能因为我比她更显得张惶,反而使她在望了我一眼之后,稍稍放宽了脸上的肌肉。
  坐了下来之后,彼此却无话。
  情势透着一点点尴尬。
  于是,我们一起又忙于开口讲话。
  结果,都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不期然地彼此笑出声来,气氛才好转。
  “你的精神不大好。”殷素心说。
  “天有不测风云,骤变也只是指顾间事。”我摇头。
  殷素心微垂着头,轻咬一下口唇,欲语还休。
  “你有事来找我?”
  我这才想起,她不是个作兴有事无事骚扰别人、乱找人聊天的艺员。
  “徐小姐,请别怪我直率!是要带眼识人的。否则,坏了自己的冰清玉洁的名声,并不值得。”
  有这么严重吗?
  我不禁看着对方。
  “我并不算言过其实。徐小姐,像我们这样的出身,年年月月挡风挡雨的过,行雷闪电劈得掉尽三魂七魄,甚而七痨八伤,也叫没法子的事。你光洁人儿一名,何苦不知就里蹚浑水?”
  “我?”
  “你仍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猛地摇头,脑子一片胡乱。
  殷素心轻轻叹一口气,说:
  “在这圈子要出污泥而不染,并不容易。”
  这我知道。
  我期待对方发表意见下去。
  殷素心那份难于启齿的表情,太明显,开始令我由迷惘变为震惊。
  自问在电视圈干活以来,别说没有半点行差踏错,就是平日的工作态度,都以殷勤谦和见称。我想不通殷素心的狐疑何以冲着我而来。
  双方的沉默,很自然的使室内的气氛构成一种压力。
  殷素心终于决然毅然地说:
  “徐小姐,我在这圈子混了多年,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会差到哪儿去,才胆敢谬然对你说这番话!”
  “是昨晚有令你不高兴的事件发生吗?”
  “这种令我不高兴的事,其实以前发生在我身上还要多,最低限度,初出茅庐之时,年轻貌美,吸引力大,且狂蜂浪蝶都不大清楚谁在这圈子里不愿意找这种外快,故而冲上门来试探虚实的大不乏人。”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完全可以想像得出,昨晚究竟有什么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如今呢,我老了,行内外的人也很明白我是非常专心于表演艺术的工作,不崇尚副业,故而麻烦少了。”
  “心姐,”我冲口而出,“我完全不认识那姓苏的,我不曾想过他会对你出言无状,还有非分之想。”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完全相信你并不认识苏先生,可是,你认识施旭辉?”
  我很直觉地答:
  “当然,他算是我的未婚夫了。”
  “结识三五十载,仍可以有朝一日醒来,发觉对方原来是陌生人,何况是几年朋友的交往。”
  我的脸煞白,忽然想到其中的关键所在。
  “请相信,我不是无风翻浪的人物,更不是在念台辞。徐小姐,你年轻而驯善得可能无法看清楚你身边的人!”
  殷素心的忠告非常非常的逆耳,真的令我听得很很很不自在,然,我受用,领教。
  在娱乐圈工作三年,或许有很多人际关系与行家品质上的微妙,我无法捉摸。但有一点相当明显而清晰的道理,我早已洞悉。
  那就是这个圈子内,完完全全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直截了当的说,就算你栽你倒,都是你死你贱,与人无尤,绝对不会有人关心,更遑论提点。
  上至大明星、大编导、高级行政人员,下至录影室内的茄喱啡,相同的际遇是,无人会向你多讲半句令你工作或生活有进步的话。
  无他,竞争太剧烈,此其一。这个圈子内的事业寿命比其他行业为短,此其二。完全的三更穷五更富,今日红透半边天,明日倒在街边可以无人问。群众口味说变就变,此其三。
  再数下去,也无非是一连串的朝不保夕、缺乏安全感与长远计划的压力,因而形成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主义在这行当内的横行无忌,不容商榷。
  故而,能有人叩你的门,当口当面的指出你的可能谬误,若不是梦境的话,必须珍之重之,视如瑰宝,物以稀为贵。
  殷素心的劝谏,完全有一言惊醒梦中人的作用。
  这一醒,非同小可,简直痛彻心扉。
  经她一说,等于指出施旭辉是主谋,他布下了胭脂阵,向他要奉承巴结的人提供特殊招呼与方便,而以我为他的踏脚石。
  我当然的心甘情愿为自己心中所爱做任何赴汤蹈火的事。
  可是,那“任何”二字并不能包括违反法律与玷辱自尊的事。
  很明显地,施旭辉在奋不顾身地争取他个人的利益,而不惜要我承受后者。
  除非殷素心言过其实。
  然,我相信她不会。
  这个分析思考,令我觉得极端的失望与沉痛。
  任何事都有底线,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内。对自己心爱的人,断断不会挑战对方的底线。
  爱护自己的人一定将底线厘定得高,不敢稍越雷池半步。
  现今,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爱人肆意地挑战自己的尊严底线,且是一条最低限度的底线,我若还接受的话,等于完全放弃自己的人格。
  为爱一个人舍弃生命还可以,委辱性格呢,是万万不可了吧!
  如果旭辉以为我会为他而做任何伤害别人与自己的事,是他太瞧不起我了。
  我惊呆了。
  完全的惊呆了。
  殷素心看着我的表情,难过至极。
  如她不是性情中人,根本就不会到来说这番话。
  既是性情中人,当可预计到我的反应与感受。
  她把手伸过来,握着了我的手。
  “振作点,徐小姐,请记着,任何难关我们都闯得过去,只要我们愿意闯。”
  我点点头。
  是下意识的一种机能反应。
  脑海里受的震荡很大,并不单单为了要接受娱乐圈与商场中黑暗的事实,更为我在旭辉心目中的分量与身分的转移,那实在迫人太甚!
  因为整宗勾当之中,有嫖客、有妓女,倘还真是在你情我愿之下的交易,严格上还能接受。可是我呢,是在未获本人同意甚至未被咨询之下,被分派到个扯皮条的角色。
  多么的欲哭而无泪。
  殷素心继续说:
  “我完全相信你不会扮演这种戏分,但,你是你,人是人。有些人好晓得利用自己的职位,与手上的关系,赚快钱。”
  我吃惊至极地抬起头来,盯住了殷素心。
  殷素心并没有回避。
  她接触我的眼神时,有着很深的难堪与谅解。所传递的讯息,令我忽然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一条其实十分简单的道理,只是现今我才察觉得到,艺员统筹部内,有人在暗地里行使勾当,在拉拢艺员接客生意上赚得盘满砵满,得其所哉。
  不能不吃惊的。
  我心目中思疑的那个人,跟我一般年轻,甚至比我还迟出道。
  我忍不住轻呼:
  “怎么会是她?她平日很精灵乖巧是事实,然,不致于胆大妄为若此。”
  “这世界谁不是见钱眼开?”
  “真是邱琴?”
  我连连冷战,不能压抑心头的震动,把背直往椅后靠,有一种不如引退的潜意识的冲动。
  怎么可能只一阵子的功夫,就让我发觉夜里的枕边人与早上的工作拍档,都是牛鬼蛇神,蛇鼠一窝?
  殷素心何时起身离去,我并不知晓。
  只是过了良久,我才晓得按动对讲机,把邱琴叫了进来。
  姓邱的走进来之后,仍如常的温文尔雅,笑得像一朵花,问:
  “有什么事吗?”
  有。
  可是,我怎么出口?是不是能直问她:
  “你是不是真的利用跟艺员熟络的关系,为她们搭各种找寻外快的路数?”
  连说这么一句话我都觉得肮脏与猥琐,如何还能亲历其境,亲手处理?
  眼前这女孩子那张年轻的脸,应该是属于无邪天使的才算合情合理。
  然,不是。现今世界不同了,天使不在,到处都是早熟的妖魔鬼怪!
  说话吞吞吐吐的人竟是我。
  似乎对方才是理直气壮。
  “你最近好像有点疲累?”邱琴这么说。
  我突然心生警惕。不禁想,她是不是觉得我容颜憔悴,神情萎靡,因而想将我扯下马来,由她去替代?
  从来未曾在工作岗位上有过如此岌岌可危的感觉。
  只为我面对的人,忽然之间如此陌生,且还在做着使我难于想象其猥琐过程与难堪后果的勾当。
  “邱琴,这阵子功夫实在多,你也很劳累了!”
  我必须迫自己开口讲一些话,目的在平衡我的恐惧。
  “还好!回家去头一沾枕立即入睡。睡得牢的人,比较容易补充体力。”
  “你很容易入睡?”
  “从无困难。”
  “人家说,做了亏心事,一定睡得不好。你当然没有这个毛病。”
  “老天!现今这个时代,做亏心事的人还会少吗?”
  邱琴如此的大言不惭,是她的确无愧于心呢,抑或是故意掩饰?
  我故意答:
  “也不见得呢,坏人仍然多,监牢依然爆棚。”
  “对呀,比起本城人口,比率仍少。为什么?因为我们都已晓得天天为自己的言行辩正打胜良心官司。这世界,嫖赌饮荡吹,有哪一样是认真坏透至不可饶恕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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