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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的凤凰

_4 元苡成昔(当代)
  凤凰一开始还担心老山鸡半夜会偷袭他,结果又有点怪起老山鸡,居然真的什么事都做,甚至连一点亲昵的举动都没有,果然是决定不爱自己了吧?
  连着几日过去,那红眼妖怪都不曾出现,就连凤凰都怀疑起是不是自己那天看花了眼。
  老山鸡却不敢放松警惕,道:“你虽被封了仙法,但总也是仙体,多少精怪欲得到你的修为。那必不是你看错。没抓到那怪之前,你还是要在我左右。”
  凤凰不愿承认自己需要受人保护,然而事实让他不得不倚仗老山鸡。
  不过照老山鸡的说法,似乎他对那怪也无必胜的把握,凤凰因此建议,要请鹤爷来。
  凤凰想,鹤爷功力远胜老山鸡,想必定能找出那怪所在,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怪的是老山鸡无论如何不同意,道:“我希望可以自己保护你。”
  凤凰微恼,眼下岂是逞英雄的时候,你既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何不求助外人?
  老山鸡还是嬉皮笑脸地:“修岚你不懂。我虽无必胜的把握,却为未必定输。我宁愿与他两败俱伤,也不想求助旁人来保护你。”
  “冥玩不灵!”凤凰恨恨地,心里却莫名有微波漾了漾,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又担心又有点开心的。
  老山鸡只笑笑的,伸手习惯地要捋凤凰的长发,抬到肩头又若无其事地收成了拳放下。
  半夜里,两人照旧一先一后,睡在各自床上。山洞不见天日,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凤凰闭着眼,能清楚地听到老山鸡的呼吸声。
  一连几晚都是这样,他听着老山鸡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眠。
  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睡着了。
  他翻了个身,不敢太用力,尽量装成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不想被老山鸡知道自己因他的存在而如此介怀。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呼吸声根本掩饰不了。
  他把被子裹紧了一点,却突然惊坐了起来。
  睁大眼,见那红眼果然出现在对面桌上!
  他连忙转头看老山鸡。
  老山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坐了起来,伸手一挥,一道金光闪过凤凰眼前,落到对面的红眼附近,瞬间,金光黯去,红光也不见了。
  老山鸡忙亮起屋子,与凤凰对视一眼,一起走到桌上。
  桌上疲惫地躺着一根黄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凤凰拈起那绳,问老山鸡:“捆仙索?你怎么会有这天界神器?”
  老山鸡有些感伤:“你送我的东西,自己都忘记了。”
  “我送你的?”凤凰甚是讶异。
  这捆仙索在天界绝迹多年,自己只在书上看到过,怎么原来,竟是从前自己送给了老山鸡?!
  更可怕的是,传说这捆仙索,威力无比,上至天上大仙,下至山野小妖,没有能逃出它的捉捕的。而那红眼怪物,竟从这捆仙索下逃走了!
  凤凰盯着老山鸡:“你有事瞒着我。”
  老山鸡皱起眉:“我有何事瞒你?”
  凤凰见老山鸡事到如今还不肯明言,便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怀疑:“那怪在捆仙索下轻易逃脱,你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可见你早料到那怪的功力,甚至知道,即使鹤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你究竟对那怪了解多少?这捆仙索向来只在天界的记载之中,我凤凰宫中的童子八百年的修为,都不曾见过此物,你却说是我赠与你的。我与你最多不过相识五六百年,又如何能这捆仙索赠与你?你究竟从何处得到这捆仙索?老山鸡,本座现下虽被封印了仙术,但却不是傻子。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老山鸡看着凤凰,并不回答。
  凤凰看他一眼,肃然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引火烧了,大喝一声:“四方值曹何在!”
  瞬间就有一个天将出现在凤凰面前,拱手问道:“凤凰上仙有何吩咐?”
  “你且回秉托塔天王,请他转告玉帝,本座被宿敌纠缠,特请玉帝开恩,解除封印。”
  值曹应诺退下。
  凤凰这才转身看老山鸡:“你究竟,等了我多少年?”
  凤凰深深看着对面那人,却见对方渐渐湿了眼眶,不由就跟着心跳如鼓……
☆、第一世
  老山鸡把凤凰带到他原先的房间。
  那些过去影像依然一幕幕地矗立在中央。
  那些纠缠的纷扰依然一声声地让人不忍多听。
  老山鸡当着凤凰的面,竖指默念口诀,挥一挥衣袖,只见袖风过出,那些影像纷纷变成纸片一样薄,越缩越小,飞入桌上的铜盒不见了,都所有的影像都被收好,老山鸡走过去盖上铜盒的盖子,四周瞬间恢复了久违的宁静。
  从头到尾,凤凰都怔怔看着,直到老山鸡坐在床沿,偏头向他打招呼:“坐。”他才如梦初醒,缓缓走过去,坐在老山鸡身边。
  “因为想多留你住一阵,所以一直装作功力有限的样子,既然已经被你看穿了,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老山鸡笑着叹气,“唉……如今该想个什么理由把你留下来才好呢?”老山鸡转头看看凤凰,“那红眼怪太厉害,你留下来,让我保护你,这个理由怎么样?”
  凤凰盯着他的眼:“你究竟等了我多少年?”
  老山鸡呼出一口气,笑道:“等了你多少年?我其实,根本没等过你。等待是漫长的煎熬,我忍受不了。我只是在平静地过我生活,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出现,一如既往不可自拔地爱上我,又匆匆忙忙地不告而别。有时候漫不经心也是种幸福。我在这里,你来了,你走了,于我都再自然不过,我何必刻意去等你?”
  老山鸡说着,指着床脚的木箱,施了个法。
  “当然,有时候会想你。想你的时候就画你。”
  老山鸡抬起手,木箱中的画卷跟着浮起在半空中,一幅幅缓缓展开来。
  “画了很多画,总觉得都不完全像你,就越画越多……”老山鸡笑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种高明的法术,可以把你我的过去原原本本地藏起来,随时翻出来看。你要是早点教会我那种法术就好了……你看看我画的这些……真的差太多了……我也是自己学的,当然现在还算可以入眼……画多了嘛……画了两千多年……恩,还是三千多年?我在这山里,每天看日出日落的,看了这么久,早就对寒暑交替麻木了,只记得,你失去记忆掉到我身边,连这次正好是五回。”
  凤凰挑眉:“……为什么我每次失去记忆都会掉到你身边?”
  “这个啊……是你第一次涅磐的时候向玉帝提出的条件……”
  “第一次涅盘?”凤凰惊讶地看着老山鸡。
  “是啊……”老山鸡枕着双臂躺倒在床上,像是有些疲惫,“其实我不太想跟你说从前的事。你这样事不关己地听着,我难免是有些不甘心啊……”老山鸡觑了他一眼,拍拍身旁,示意凤凰,“一起躺吧。”
  凤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顺从躺到了老山鸡身边。
  老山鸡内心自是奔腾呼啸起来了,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的,轻描淡写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前的凤凰是不涅盘的。你贵为上古大神,只在八月十五那天下到凡间,栖息在梧桐树上,接受百鸟朝拜。我那时刚刚修炼成人形,正是少年飞扬,风华毕露。你初初见我,立刻就被我风采所迷……”
  “说实话。”凤凰蓦然出声打断。
  “……是,那个……我初初见你,立刻就被你风采所迷……”老山鸡说着瞥了眼凤凰,见他没有意见,便继续道,“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我便装出对你毫不在意的样子,远远地在一边,冷眼看你被百鸟赞美。你果然注意到了我,看了我一眼,立刻就被我风采所迷……”
  “说实话。”
  “……你看了我一眼,又漠然移开了视线。我脆弱的心灵备受打击,下定决心一定要你对我心服口服。所以,我就在一边,一直等到月落日升,你准备飞回天上的时候……”
  凤凰听到一半没了词,转头去看老山鸡,老山鸡嬉笑道:“你看,我这样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亲我一口,我说一个故事?”
  凤凰默不吭声盯着他。
  老山鸡顿时有些结巴:“那,那这样好了。你让我亲一口,我就跟你说你的一次涅盘?”
  凤凰还是默默盯着他。
  老山鸡伸出一个手掌,殷切道:“总共也就五次。”
  凤凰继续沉默。
  老山鸡瞪了他一会儿,不知怎么的,也有些恼怒,愤愤转过头去,等了半天凤凰还没有动静,老山鸡正要闭上眼,却听身后说:“好。”
  老山鸡霍地坐起来。
  看凤凰,正闭着眼躺在远处,紧张地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着,说不出的勾人。
  老山鸡俯□,拇指摩挲着凤凰的嘴唇,慢慢把它撬开,低低闷笑一声,如愿以偿地吻了上去……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高贵不可触碰。
  谁会想到后来机缘巧合,还能与他说上话。
  女娲补天落下的一块顽石,修炼成了精,惊天地泣鬼神,所到之处,生灵涂碳。
  整个天庭,无人敢与之抗衡,上古大神不得不再披战袍,与那石怪一决生死。
  二人功力在伯仲之间,大战了四百九十天,仍不分胜负。
  因着力竭,石怪恐天界以多胜少,便隐踪休养。
  凤凰亦循迹按落云头,歇在山顶。
  那山,正是当年的小山鸡现在的老山鸡的山头。
  那时山上,只有朝华一个妖精。他性清高,不愿与其他妖怪同住,便寻了座荒山,自过自的潇洒生活。
  那日照旧在山顶,汲取天地之精华,忽然一阵金光落下,他眨一眨眼,只见眼前凤凰正侧着头漫不经心地打理着自己的衣服。
  朝华忙再眨眼,那凤凰大仙居然没有消失,竟果然不是他错觉。
  凤凰瞥了他一眼,清清冷冷下令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凤凰大仙居然与他说话!
  朝华只恐自己在做梦。
  他看着凤凰,想笑,嘴角却僵得厉害。
  “还不走!”凤凰皱起眉,挥动金光耀眼的衣袖,随意将朝华吹出老远,便坐下来,安静打坐练功。
  朝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竟到了隔壁山头,不由对凤凰法力感到骇然。然而又有几分不甘,便又飞身,往凤凰飞去。
  凤凰倒没想到他又飞了回来,坐在原地睁眼:“不知死活。”
  朝华走过去:“这山是我的,要走也是你走,凭什么要我走。”
  眼见朝华越走越近,凤凰再次挥起衣袖,这下将老山鸡吹了有十万八千里远,这才闭眼,继续练功。
☆、第一世(2)
  老山鸡第三次出现在凤凰面前的时候,凤凰终于正眼看他,不仅正眼看他,还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这里不日将有大战,你快点离开,免受牵连。”
  其实朝华这么辛苦地被吹来吹去,不过就想凤凰能正眼看他,现在正眼看了,却又不满足了。说:“我不走。”
  凤凰不解。
  朝华道:“你是百鸟之王,我是百鸟之一,你有难事,我如何能置若罔闻,愿效一鸡之劳。”
  凤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何必非要卷进来。”
  朝华道:“如何无关?你我同气连枝,你的事,自也是我的事。”
  凤凰听他说得义气干云,一时倒颇为感动。
  天界害怕损兵折将,只令他一人迎战,他本也以为是理所当然,如今见了朝华,方知还有陌生人愿意站在他身边,一起对敌。
  凤凰心知山鸡是赶不走了,只好默认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起练功。
  本也无事,偏山鸡话多,总爱问东问西,凤凰是好脾气的,当下又耐着性子问他:“你等凡禽皆如此多话么?”
  朝华顿时就讷讷地,想了一想道:“旁的飞禽我倒不知,只我一直孤身住在这山里,甚少与人说话,因此有了伴,又是这样绝代的人物,一时便有些控制,把从前那些寂寞情绪都宣泄了出来。大仙若是嫌我吵,我以后只管闭嘴就是。”
  凤凰听他说得可怜,倒也于心不忍,反与他攀谈了起来:“你既寂寞,何必一人住在这山里,可去些热闹的山头……”
  朝华立刻就倒起苦水,说老妖怪欺负小妖怪啊什么什么的,还有许多妖族佚事,凤凰从前少听到这些,反觉新奇,与老山鸡一问一答的,竟还有来有去。
  朝华使劲浑身解数勾搭着凤凰与他聊天,知晓了凤凰不少私事,不觉就到了日落。
  朝华猛地醒悟过来,看了看天色,愧疚道:“你看我,耽误你练功了。”
  凤凰微微一笑,甚是宽容:“无妨。”
  “大仙刚刚说,那石怪就在这山头?”朝华站起来往山顶四周看了看。
  凤凰点点头:“你该走了。”
  朝华又坐下来:“我是不会走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凤凰失笑:“我若回天上,你也跟么?”
  朝华凝起眼,半天才斩钉截铁道:“纵使眼下我跟你不上,将来总能跟上。”
  凤凰只是微笑着摇头。
  入了夜,凤凰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处,朝华却有些吃力。施法幻出间屋子,招呼凤凰一起。凤凰进了屋,却还是在椅子上打坐。
  朝华便问:“你成天姿势不变,不累吗。”
  凤凰摇摇头:“不累。”
  朝华却有些心疼,想了想,出屋去了。过了一会进来,抓着一把草。
  凤凰还是闭着眼。
  朝华便自行把草点了,边对凤凰道:“这齐齐草,是疏筋活血的良药。”
  凤凰睁眼看了看又闭上,笑道:多谢。
  其实他仙体如何会需要这凡间药草,只体会出朝华一片心意,颇为动容。
  不过向他献殷勤的人一直有许多,他只固守道心,如风过无痕。
  这一夜朝华睡得并不踏实。
  难得与凤凰同屋安寝,不免有种不敢置信的兴奋与忐忑。
  说到底,朝华再嚣张自信,也不过是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妖。
  眼瞅着天界上仙就在自己身边入定,怎么能睡得踏实。
  却又不敢大力翻身,怕吵到上仙被嫌弃。
  这么憋屈了大半夜,思量着凤凰一时片刻醒不过来,就悄悄溜下床,蹑手蹑脚走到凤凰跟前,微微屈身,借着月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凤凰的睡颜。
  果然美丽不可方物,非言语所能形容,叫人百看不厌。
  他对着凤凰正面秉息看了许久,又轻手轻脚转到侧面去看。
  月光照着凤凰鼻梁轮廓,细细的绒毛显得分外整齐可爱。
  朝华呆看了许久,觉得那皮肤质地必是异常光滑顺手,便忍不住伸手去摸,才刚举手,凤凰便忽然睁开了眼。吓得朝华一个踉跄,后退一步,腰正抵在身后方桌之上。
  “夜深了,还不睡吗?”凤凰侧头笑眼问他。
  朝华被他的笑容迷得五魂三道,喃喃道:“睡不着……”
  凤凰挑了挑眉:“为何?”
  “因为你在……”朝华还是痴痴的,还没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凤凰闭上眼,瞬间消失,留下一句话,“我已不在,你可安睡了。”
  朝华这才如大梦初醒,忙四下里寻找,又点起灯,出屋去找。
  茫茫夜色,只有一盏烛火飘摇,哪里有凤凰的影子。
  朝华捧着烛火,在凉风里站了许久,他生怕凤凰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心里又是后悔又是难过,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屋,倒头大肆折腾了很久终于睡着。
  朝华是被震醒的。
  大地在颤,他趴在床上摇摇晃晃,刚睁眼就被摔下床来。
  法术幻出的屋子早已一片狼藉。
  荒草里只剩下那么一张松松垮垮的床,随着刚刚那一震,也没了。
  朝华从地上爬起来。
  地面晃得他站不稳。
  好不容易才看清,震动的来源。
  很远的地方有红光和金光在相互抗衡。
  朝华每走近一步,就觉得有厉风割过脸庞。
  然而他还是一步步朝光源的方向前进。即使明知自己与之相比不堪一击。
  他只是本能地想离凤凰近一点。
  想看看凤凰现在怎么样了。
  忽然惊天的震动却停止了。
  朝华诧异地望过去,却见那边有什么正向他飞来。
  红的在前,金的紧跟。
  瞬间来到他面前,交缠打斗。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正不明所以,那红的突然飞出一道光向他打来,凤凰忙舞袖去挡,奈何慢了一步,朝华只觉胸口被重物击中,连退两步。再抬头,那红光已不见,只剩下凤凰在他旁边。
  “大仙……”朝华张嘴,就有血从嘴角流下。
  凤凰抿唇,接住他的身子带他坐好,以仙法为他疗伤。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朝华已觉身体恢复如初,试着起身向凤凰道谢。
  凤凰只看着石怪逃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是我连累大仙。”朝华甚是愧疚。
  凤凰摆摆手,从袖中掏出捆仙索:“这物件,你留着防身吧。”说完就要走。
  朝华大急:“大仙留步!”
  凤凰回头:“还有何事?”
  “大仙如今要去何处寻那怪?”
  凤凰道:“且四处看看。此次差点害了你性命,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朝华见他决意要走,忙道:“大仙如今已经不能丢下我了。”
  “为何?”
  “那石怪知我与大仙相交,今后必会寻机挟我威胁大仙,我自不是他对手。为免将来为难,大仙还是带上我吧……”
  老山鸡枕着手臂,看了眼凤凰,微微笑道:“你当年虽是上古大神,却也好骗得紧。”
  凤凰“哼”了一声,倒也确实不能反驳,只好再“哼哼”两声。
  老山鸡见他不悦,又反过来安慰他道:“其实也不能算是好骗,你一直都是太心软。就像现在,我对你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你心底大约也还是没有要杀我的念头,对不对?”
  “哼!”凤凰还是继续用鼻孔出气。
  老山鸡笑了笑,道:“还是继续说当年的事……我缠着你东奔西走,找那石怪的下落。日子久了,你也渐渐觉得我这颗脑袋有时候还挺管用,跟我在一起也还算是开心,有时候还会提点我一些练功的法门。”
  “谁想得到呢,你教会了我,后来我又把你的东西教还给你……”
  “你天生心软,我有时候会怀疑,你照顾我,是因为我是特别的,还是你天生就习惯照顾弱者。如果不是我,而是任何别的小妖,你也会教他们法术吗?我在你心里占有多重的分量?”
  “我比你还要认真查找石怪出没的线索,希望你能认同我的能力,我跟你说很多凡间的趣事解闷,在半夜偷偷爬起来练功,为的就是你一句夸赞,说我天资聪颖。后来实在太累了,倒在你怀里,却什么都不敢跟你说,怕你知道我的小心思,把我赶走,只是用力拽着你衣角,恳求你不要嫌弃我是个累赘而把我赶走。你真是心软,见我那么狼狈的样子,还反倒劝我不要想太多,耽误了几日照顾我。”
  “从那时候起,我就做了一个决定。因为这个决定,你陷入涅磐轮回道,每次见我都不再记得我,算是对我的惩罚吧,为了得到你,而用了那样的手段……不过我不后悔……不后悔……我要你,就要你实实在在在我身边……我的爱没那么伟大,可以天地相隔地守着你,默默爱你……我当时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果,但是如果当时就知道,我也一样会那么做。我想不出别的办法留住你。我不后悔。”
☆、第一世(3)
  “你当年做了什么?”凤凰的好奇心顿起,坐起来问道。
  “说来话长……自那石怪消失之后,你带着我四处寻找,去了石怪可能待的很多地方,但是一直一无所获。便是四方值曹也没有它的消息。天地突然安静下来,一派祥和自然。石怪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一样。不过越是平静,你就越担心,唯恐石怪养好了伤突然出现祸乱天地。那天我们路过一座山峰,你见那山灵秀石奇,是修炼的好地方,便带我落了下去。”
  “我们妖族对这种精华之地最为敏感,一落地,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你时,你也是眉头紧皱。因为这山上,竟然没什么妖气!须知这样的精华之地,是最适合妖怪修炼的,而这座山,只能察觉到精华之气,而察觉不到妖气,必有古怪。”
  “你便唤出山神来问。山神见了你,甚是拘谨恭敬,说是前些日子来了个法力高深的妖怪,将这山上其他妖怪都赶跑了。我一听,便疑到石怪身上。你又问山神,这种事,为何不报与值曹知晓。山神说,值曹未巡到这山,故来不及相告。你何等聪明,一下就觉出这山神的古怪,登时向他出手,他霎时就消失不见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山神原是石怪所化,原来的山神,大约已被他吸尽了功力。那石怪将自己的气息遮掩得严严实实,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他,便宿在那山上。连着几日,你都在山顶打坐感应,不许我离开你半步。我却如何能忍得住,只一日,趁着你元神出鞘,自行跑开,去找那石怪的下落。”
  “我与那石怪同为妖类,自然更知道他会藏身何处。只我不愿意告诉你。我当时只想着,仗着锁妖绳的威力,在你之前先找到石怪,纵使拼得丢了性命,也要将重伤那石怪,好让你有必胜的把握,同时也能因此,将我真正放在心上。我当时只想着,你既心软,我唯有用苦肉计才能让你多惦记我一点。不过我却太低估石怪的功力!我想着他既已被你伤过,我又有锁妖绳在手,只要我不怕死,伤他是绰绰有余,结果没想到,那锁妖绳竟对他毫无作用!他轻巧的就避过了锁妖绳,迎面向我打来。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的巨石阵正中前胸后背,五脏登时像碎掉了一般,一下子痛得站不住,正要倒向地上,腰部却忽然被搂住,你从天而降,揽着我离开巨石阵。石怪见你出现,立刻消失不见。”
  “你抱着我,紧皱着眉头,怪我不该擅作主张。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血水一阵阵地往嘴边涌,好不容易撑着说了一句,‘就是……想帮你……’,就昏了过去。醒来时,你在帮我疗伤。你吐出凤凰丹,让它进入我体内,周身运行。那是非常伤元气的方法!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来救我!凤凰丹每多离开你身体一刻,你就多一分性命之忧。倘若元神出鞘,又凤凰丹在,总能慢慢聚齐元神。倘若只有元神在而凤凰丹毁了,那你便会如行尸走肉一般。凤凰丹是妖界不敢奢想的宝物,你却轻易用它来为我疗伤。你不会知道我内心有多么震撼!如果是其他人呢?如果是其他人,你也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疗伤吗?还是冷漠地说一句生死有命就视而不见?我在你心中,已经是等同于性命一般的存在了吗?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石怪却突然出现在你背后。我眼见他缓步越走越近,大惊大急,你也察觉到他的靠近,只运功正到关键时刻,若此刻吸出凤凰丹,我必死无疑。你便强撑着,一手贴着我的手掌,身子浮上空中倒立,勉力施展出天翼之火。石怪欺你力穷,以双手挡在额前,步步逼近。眼看近在咫尺,你忽然吸入凤凰丹,运用全身功力,将天翼之火的威力瞬间发挥至最大,将石怪烧了个措手不及,惨叫着跑开。你不顾天翼之火的反噬,追上石怪,强行以咒术将其封印,刚刚施咒完毕,你就昏然倒地。我吓得连忙向你爬去,探你鼻息,十分微弱,忍不住把你紧紧搂在怀里,向上天乞求,你这番灾祸因我而起,愿以我性命换你平安。刹那间暴雨倾盆,我连幻出一把伞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伏在你身上,希望可以用身体为你挡一点雨。”
  “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停了。第四天天晴,天帝的幻影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轻声唤你,连唤几声,你竟真的悠悠转醒过来。我欣喜若狂,抱着你不知该说什么,只越发把你抱紧。天帝说,如今唯一可以救你的,就是涅磐大,法。涅磐之后,你将重获新生,残破的凤凰丹也将得以新生。”
  “你听天帝的话,问他,据说修行涅磐大法的人,涅磐之后将忘却从前记忆,是也不是。”
  “天帝说,道法自然,万物有枯有荣,记忆自当如是。”
  “你闻言看了我一眼,直看得我心头乱跳。你对天帝说,你有不能忘却的人和事。”
  “天帝说,天地间唯有你的天翼之火能克制石怪,希望你能为天下生灵考虑。”
  “你便再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分外久,久到我的手开始颤。最后你指着我对天帝说:我要每次涅磐后,都能见一见他。”
  “天帝叹了一口气,将你收入袖中,过了很久,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一眼,是你那一世看我的最后一眼。”
  隔了几千年的光阴,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事,那些话,那个场景还历历在目,每当想起,老山鸡总是既幸福又悲恸。他甚至来不及追问一句爱不爱。他们谁都没有听到过对方的表白,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在那大雨倾盆的三天三夜里,凤凰究竟想了些什么,让他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一个上古天神,对天帝说,我要每次涅磐后,都能见到他!
  他不会知道当时的凤凰是如何看待他的,凤凰也不会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倾慕着他,他只能在千百年之后,对着什么也记不起来的凤凰,一遍遍说着他曾经的单相思。
  一遍遍,得不到回应……
  他看着凤凰,一样的眉眼鼻子嘴唇,正痴痴的看着自己。
  他伸出手,滑过凤凰光滑的脸庞,落在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拉近自己,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凤凰没有反抗,样子看来柔顺而乖巧。大约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之中。
  他知道的,他的凤凰就是这样,心软,容易被感动,他的一场苦肉计就让凤凰……与他许下生生世世的约定……他都来不及向他忏悔,问他肯不肯原谅自己……
  他把凤凰轻轻搂进怀中,静静坐着,两个人的体温令他备感温暖,不愿放开。
  “心口好痛……”凤凰忽然低低说道。
  老山鸡愣了愣:“你说什么?”
  “心口……”凤凰还是呆呆的,喃喃道,“像裂开了一样,好痛。”
  凤凰的眉头因为痛苦越皱越紧,老山鸡已然怔住,找不到表情来回应。
  他用力把凤凰纳入怀中,紧紧抱着他,勒着他,凤凰反手将他抱得更紧,好像抱得越用力,心口的疼痛便少一些似的。
  熨贴在后背的双手像火一样烧着老山鸡的理智,他急急寻到凤凰的唇,粗鲁地舔咬它,细密的吻热切地烙上他修长的脖颈,凤凰配合地仰起脖子,低喘出声。
  他的凤凰。
  他的!
  过了这几千几百年,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依稀记得他!
  老山鸡挑开凤凰的衣襟,摩梭着他白皙的胸膛。凤凰闭着眼,感受着老山鸡唇舌游弋,微微向他弓起身,将疼得要裂开的胸口送到他口中,感觉那里终于被一片温暖占据,这才松了口气,连心口的撕裂似也慢慢愈合……
☆、宿敌相遇
  直到在老山鸡手里发泄过一回,凤凰才慢慢回过神来。微微清醒些,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下子跳起来,坐得离老山鸡远远的:“你出去。”
  老山鸡倒没像平常那样死皮赖脸,看了看手上的东西,站起来道:“那我先出去……”“……擦擦”两个字他很识相地憋住了。就那么沉稳又萧条地离开了凤凰的视线。
  凤凰在床上静坐着,一时理不清对老山鸡是什么感觉。
  说不喜欢,刚刚又那么投入,说喜欢,见了他总是没好气。
  正自出神,忽然洞中一阵风过,凤凰立刻警觉地站起来。正要大声叫老山鸡,迎面忽然出现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原地微微笑着看他:“好久不见,大仙别来无恙?”
  凤凰被此人周身霸气慑得心中微怯,他此刻半点法力也无,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黑衣男人见凤凰眉头紧皱,不由笑得更是开心:“倒是我的错。我在石中封印了上千年,大仙认不出在下也是自然……噢,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大仙似乎也涅磐过好几回了?那自然更是记不得我了。”
  “石怪……”
  “在下名唤岺墨。不过大仙记不住也没关系,毕竟大仙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对吧?”石怪微微笑着。
  凤凰道:“你想怎样?”
  石怪笑道:“大仙真是明知故问。拜大仙所赐,岺墨得以在在石中潜心修炼上千年,如今终于有所小成,所以特来向大仙道谢。”
  说着话,老山鸡已经从门口跑进来,惊见洞中景像,立刻就要向石怪发难,却才发现石怪已经布下结界,将他与凤凰隔绝在结界中,登时又怒又急。
  石怪不慌不忙,对老山鸡道:“好久不见,小山鸡。”
  又向凤凰道:“这只小鸡对你倒是死心塌地,那就给你个机会,对他说永别吧……”
  凤凰转头看向老山鸡。老山鸡也正紧张地看着他,并一直试图破除石怪设的结界,奈何一直无法成功。
  “你走吧。”凤凰看了他一会,忽然道。
  老山鸡愣了愣,立刻更加大力地施法:“我是不会走的。”
  “带着你的小山鸡马上走。”凤凰道。
  老山鸡顿住,缓缓摇头,眼神里是不敢置信。
  “怎么?你以为凭你现在还能使出天翼之火?”石怪不屑地笑起来。
  凤凰看了他一眼:“你试试就知道了。”又向老山鸡怒道:“还不快点走!”
  老山鸡沉默了良久:“你等我,我马上回来。”说罢转身。
  凤凰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不要再回来了。”
  老山鸡停了停,回头望他一眼,笑了笑,就走了。
  “好了,把那个傻子骗走了,你现在可以安心受死了?”
  凤凰深吸一口气,一手指天,对石怪道:“以前我放你一马,你不知悔改,今天我不会再心软了。”
  “就凭你现在?”石怪冷笑。
  “就凭我现在。”凤凰指尖渐渐发出金光,越来越耀眼,“我若不失去法力,怎引你现身。本座乃上古天神,你当玉帝真能收了本座法力将本座贬下凡间么?”
  凤凰大喝一声“收!”即有金光从天而下穿透结界停在凤凰指尖,形成耀眼强光。
  “你疯了,这样只会同归于尽!”石怪惊叫起来。
  “本座无尽涅磐,就是为了这一刻!受死吧!”说话间凤凰现出火凤原形,翅膀陡然伸展,所到之处,无不化为灰烬。大火中隐约可见石怪扭曲的脸。凤凰置身天翼之火中,忽然忆起所有往事,方知每次涅磐之时,才是最痛彻心扉之时。明明什么都记起了,却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忘记。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跟那个人说,却总是忘了说出口。一世负他,世世负他,连最后一眼,也没有好好看他。“朝华……”凤凰耗尽全部功力,将这天翼之火连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熄灭。
  满地焦黑,地上一片灰烬,没有了凤凰,也没有了石怪,老山鸡等到火灭之后赶回山头,只有脚下热土在明确地告诉他,眼前所有一切都不是梦。
  落日余晖铺满这片焦土,老山鸡蹲在地上,仿佛一个剪影。四周空旷寂静,连风声也不曾有。只有老山鸡一个,佝偻着背,渺小无比。
  老山鸡从地上抓了一把焦土。他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凤凰的骨灰。
  他看着手里的土,心想自己当时若没有害怕那天翼之火的灼热,而冲进火焰之中,是不是还能看到凤凰最后一面。而现在这样子……现在这样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能看着手里的一抔土发呆。
  除了这抔土,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包括自己,也都快要失去了……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山鸡一怔,手里的土从指缝滑落在地,老山鸡心头狂跳,急忙回头去看。
  却见身后十尺开外,站着一个年轻人。白衣兰衫,冠发束腰,面若冠玉,年不过十八。
  老山鸡看了他半晌,方道:“哦,是你。”
  “你很失望?”来人面无表情,“你以为是谁?他吗?”
  “你怎么来了。”老山鸡问着话,又别回头,继续看他手掌之下的土壤。变出一个白瓷罐,一把一把往里装土。
  “有什么用呢。你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碰着他的骨灰。”
  老山鸡猛地站起来,回头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那人还是面无表情:“你没本事救他,就拿我撒气吗?”
  “……”老山鸡默默松了手,转过身。
  喉咙里像被堵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出声,渐渐又大声,却只是哭着,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重生
  老山鸡哭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事物,那是很大一片空旷的焦地,老山鸡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焦土。
  他的手指陷在土里大力抠着,可还是觉得手心里空空如也,只能越发用力抠着。
  哭声被悲伤剪成碎片,在旷地上方摇摇晃晃地飘着。
  离别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准备。
  前一刻还在嬉皮笑脸地回忆过去,还厚脸皮地想讨点小甜头,前一刻凤凰才刚刚开始有了点接受他……
  不过是转眼的工夫,他已是天上人间无处可寻……
  身后的人默默站着听他哭。等他哭够了,方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也许我能救他。”
  “你说什么?”老山鸡怀疑自己听错了,僵硬地转回头看他。
  “我下山前,曾向佛祖求了收魂钵。”那人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钵来。
  老山鸡忙大步走来:“收魂钵?!”
  年轻人仍是冷冷的:“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这次做个了结,从此舍身向佛。”
  “茗澜……”
  “好了,不要用这种悲伤的眼神看我,其实你是迫不及待吧……”
  “茗澜……我承认……我很自私……”
  “哼!废话少说。今天过后,我们谁也不欠谁,再无瓜葛!你也不要对那个老是失忆的笨蛋提起我。我不想被人打扰。”
  “……我答应你……若有一天,你需要我……”
  “不会有那一天了!”茗澜匆匆打断老山鸡的话,“站开点,我要开始念经了。”
  茗澜一手持钵,一手合什,默默念诵起经文。
  很久以后大地上终于现出金色的光。
  老山鸡心中早已波澜翻腾。
  茗澜走到遍地破碎的金光中间,将收魂钵升到半空翻转,钵口向下,指尖滑过自己手腕,霎时有殷红献血从茗澜手腕滴到地面。一滴,两滴……地面上的血顺着金光四处淌开,像一张网似的将金光联结在一起。
  “够了,你的血!”老山鸡忍不住呼出声。
  茗澜念着经文,扬起惨白的脸:“还不够……我说过今天要做个了结,从此两不相欠……”
  老山鸡的心揪成一团,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盼着凤凰活过来,却决不愿意见到茗澜死去……
  “……你快停下……我宁愿跟他一起走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血尽而亡!”
  茗澜却是满不在乎:“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要侍奉……佛祖呢……”
  说着话,身体已经站不住,茗澜坐下来,老山鸡连忙扶住他。
  茗澜确认所有金光都已被自己的血连起来后,施法催动收魂钵“收!”
  只见收魂钵猛然升高,将全部金光和血液收入钵中。
  将收魂钵收回手中看过,茗澜又将其交给老山鸡。“从今天起,你每天念三千三百三十三遍金刚经,念三千三百三十三天,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说罢便挣扎着起身。
  “我带你去休息。”
  茗澜一把挥开老山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钵,良久方道:“我们……总算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你……所愿……”
  茗澜眯起眼,看这广阔的土地,道一句“后会无期”,便飞身走了。
  留下老山鸡,在夕阳里抱着铜钵目送他远去 。
  檀烟袅袅。朝华盘坐默念着金刚经,身前案桌上呈着收魂钵。
  十年弹指一挥间,又漫长得令人难以等待。
  当日子变成了无法越过的数字,就只好装作忘记。
  忘记还有多久才能再见到凤凰。
  所以当收魂钵上渐渐显出凤凰身形的时候,朝华震惊得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日子忽然又变得快起来。
  凤凰的身形一天比一天清晰,朝华的笑容一天比一天更灿烂。
  终于有一天,凤凰的身形从收魂钵上落到了地上,凝成一团白烟。白烟散后剩下一个足有三尺高的蛋。
  朝华盯着那蛋,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注香的时间,蛋轻轻晃了晃,朝华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
  再过一会,蛋壳裂开一条缝,发出兹兹声,缝隙越来越大,向四周龟裂开来,朝华紧盯着蛋壳里面,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先是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扒着蛋壳探出来,继而蛋壳裂成两半碎在地上,蛋壳里一个肉嘟嘟的小娃茫然站在中间。
  朝华怔住了。
  小娃也是呆呆的。
  朝华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小娃忽然眨了眨眼,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爹”,就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朝华的脸绿了一绿,眼见小凤凰扑腾着就要摔到地上,忙伸手将他捞到自己怀里,小凤凰也顺势把两只小手紧抱着朝华的脖子,扭着肉嘟嘟的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朝华怀里。
  朝华闻着鼻翼旁柔软香甜的气味,半天方才鼓足勇气道:“凤凰……我不是你爹爹,我是朝华……”
  小凤凰抬起头来,忽闪忽闪的眼对着他看了半晌,笑了笑,响亮叫了一声:“朝华爹爹!”
  朝华的脸更绿了,把凤凰按进自己怀里,不懂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凤凰听:“算了,等你长大点再教你吧。”
  没想到小凤凰长得飞快,一天等于普通孩子一年。过了半个月,已经出落得温雅清俊。又爱赖在朝华怀里撒娇,常让朝华暗暗叫苦。
  这日凤凰在溪边玩耍,忽然天下落下个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将凤凰看得呆了,怔怔喊了声“美人哥哥”。
  那人嘴角抽了一抽,道“我叫茗澜”。
  凤凰一见茗澜与他说话,更是开心,忙道:“美人哥哥比我朝华爹爹更好看。”
  “朝华爹爹……”茗澜咬着这几个字,看凤凰一脸热切的样子,道:“他还真是不容易……”
  对凤凰正色道“你喜欢朝华么?”
  凤凰忙点头:“美人哥哥也认识我朝华爹爹么?”
  “他不是你爹爹。”
  “那我爹爹是谁?”
  “天父地母。”
  “朝华爹爹也这么说。”
  “说了他不是你爹爹……”
  “美人哥哥生气的样子跟朝华爹爹好像。”凤凰笑起来。
  “说了他不是你爹爹。”
  “朝华爹爹也总爱说这句话。”
  茗澜:“……”
  茗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照着孩子口吻对凤凰道:“你喜欢朝华的话,就不要叫他爹爹,不然他会伤心。”
  “为什么?”
  茗澜:“……”
  “美人哥哥你脸绿起来的样子也跟朝华爹爹很像。”
  茗澜:“算了,带我去找他。”
  凤凰就欢快地带路了。
  朝华正在做午饭。凤凰贪吃又挑嘴,把朝华累得够呛。可是有不忍心见他失望地小脸,所以只好每天都要苦心研究食谱。
  见了茗澜,朝华很是惊喜,“你来看他吗?”
  茗澜瞥了眼一脸天真的大龄幼儿,嘴角又是一抽,道“我是来拿回收魂钵的。”
  “一起吃个饭吧。刚好做了茄子,你以前也爱吃的。”
  “……”
  “还有山药……哦……刚炒好的葵花子……”
  “在哪里?”茗澜斜了他一眼。
  朝华立刻现宝似地端了出来,又喊凤凰吃饭。凤凰欢天喜地地就坐到了饭桌旁。
  茗澜一边啃着葵花子,一边对朝华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朝华摆摆手,倒是豪迈:“没事。我都记着呢,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凤凰便问朝华:“朝华爹爹要讨什么?”
  朝华拍拍他的头,笑得甚是慈爱:“这个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啊?”
  朝华笑得更开心:“快了,很快,不着急。”
  茗澜轻咳一声:“说到底,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还是……再等等?”
  朝华抓了一把瓜子给他,瞥了眼凤凰明显减慢的吃饭速度,道:“我就喜欢他这天真单纯的模样,让人爱不释手的。”
  茗澜红了脸:“你……”
  朝华忙道歉:“一时有些忘形,茗澜你别介意。”
  茗澜起身:“我,我先走了。你……”茗澜望了眼凤凰投来的期期艾艾的求救目光,对朝华道,“他这一身不比从前,身子弱得很,你好自为之。”
  望着茗澜远去的身影,朝华对凤凰感慨道:“他心里到底是有我们的。”
  凤凰道:“美人哥哥还会来吗?”
  朝华道:“他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朝华爹爹对我很好,叫我好好孝敬你。”
  朝华摸摸凤凰的头,笑道:“两千七百五十六。本来想满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句再动手,现在觉得三千这个整数也不错。你觉得呢?”
  “什么整数啊?”
  “两千七百六十七……”
  “你刚刚不是说两千七百五十六?”
  “两千七百八十四。”
  “……”
  后来,凤凰连着好几天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了。就算朝华煮的东西十分不合口味他也不开口挑剔了……
  凤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朝华对他有别样的心思的。
  朝华总喜欢把他抱在怀里,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脸。
  前几天身体智力就像个小孩一样,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只当朝华像长辈一样宠他。
  朝华真是宠他。他说的话,朝华没有不顺着的。他说要什么,朝华就给什么。上次他说了一句天上的星星很漂亮,下一刻朝华就变出一盏夜明珠给他了,哄他说这就是星星。他高兴得连亲了朝华好几口。
  后来长大了些,朝华还是喜欢抱着他。可是他已经觉得肉垫不如之前那么舒坦了。挣扎着要下朝华的腿,却被抱得更紧。
  朝华教他道法。
  他好像对此很有天赋,学得非常快。朝华讲过一遍他就会了,还触类旁通。朝华经常夸他聪明。
  他一开始也很得意,可是后来朝华教他双修之道。
  朝华讲解的时候是坦荡无比的,所以一开始他也以为这双修之道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是再普通不过的。
  后来么……
  后来有一天,山上来了一男一女双修,因为朝华只口头上跟他讲过,最多就是用手比划了几下,倒没有教他实际演练过,因此他见那一双男女双修,甚是好奇,便在旁观看。
  后来……
  后来朝华问他额头上怎么肿了一个包,他只敢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只是对朝华的碰触就变得排斥起来了。而且一口一声朝华爹爹叫得越发欢畅。
  朝华也察觉了,却不点破。只动不动就摸摸他的手,搂搂他的腰。
  茗澜来过以后朝华的动作就越发放肆了。
  所以……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不过也早有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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