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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

_27 紫微流年 (当代)
  他放下碗,轻刮了下翘鼻。“不喝怎么行,让我抱着你却不能碰你,那可太难了。”
  她咬了咬唇。“长期用药总是不好的。”
  “几天才喝一次不会有碍,傅天医的方子你该信得过。”他轻笑道。“你喝的已经够多,这药自该由我来。
  “或者不用药,我………”
  “不行。”俊颜凝重起来,话语仍然温和。“不是商量过?只有我俩,不要别的,不管旁人怎么说。”
  她依在肩头默默无言。
  “什么也别想,我会安排好一切,再过几年我们就能离开扬州。”温暖柔和的眼眸充盈着足以让人安定的力量,她却无法释怀。
  “是我自己想……”话语稍稍顿了一下,别扭得说不出口。“生个孩子………”
  “那也不行。”他坚定的摇头,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万一你只疼孩子冷落了我怎么办,想要什么都行,除了这个。”见她蹙起眉,他调笑的轻哄。“不痛快尽管砸东西,只要你舒服就好。”
  上次争嘴也是为此,那时她还不知能得灵药续命,一径想给他留下点什么………凝望着清丽的眉睫,心里极暖,禁不住吻上了樱唇,带着苦意的柔滑微喘嘤咛,淡忘了所有烦忧。
  
  纤指拈起一张绢帛轻轻的翻过,瞥向下一页。
  翻了许久终于看见可用的部分,细细将注解文字收入眼底,合上了厚重的绢册。吩咐霜镜留在楼外等候,独自一人走入了夜阁。
  夜阁名为阁,外观是一幢精巧的两层小楼,机关重重,守卫森严。地下深达数层,内蕴的珍宝借地气寒凉,以便更稳妥的收藏,她也只来过一次。
  不单是君府的陪嫁,还有成亲时各方宾客的贺礼,东西实在太多,除了受命编撰记录的人,谁也弄不清到底有些什么。眸光一一掠过密密层层的藏宝架。暗室无风,壁上嵌的夜明珠放出光华,映着林林总总的奇珍,满目宝光流转。
  九合玲珑塔、珍珠捻金席、玳瑁辟光匣,琥珀杯、翡翠树………价值连城的宝物光彩夺目,堆满了四壁。壁角的银灯架上搁着辟尘珠,让密室全无久闭的尘灰,室中宽大的书案上摞着一匣匣传世古画,随便一卷均是价值连城。
  她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虽然腿脚比过去略为灵便,身体却依然较常人乏力,物件无数,一点点翻找下来,额角渗出了细汗。一个漆匣搁在较高的架上,尽力踮足,怎么也够不着,指尖微微发颤。
  一只手突兀的出现,替她拿了下来,背后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熟悉的男子气息环绕。
  “你要找什么?”
  她蓦然一惊,垂下眼接过了漆匣,背心微微沁汗。“我………随便瞧瞧,有点好奇,这里的东西还没仔细看过。”
  打量了清颜片刻,感觉怀中的娇躯隐约僵硬,谢云书不动声色道。
  “怎的突然想起,也不让霜镜陪着,万一气力不够怎么办。”
  “哪有那样娇弱,你不是和大哥外出谈事?”
  “让老四去了,最近他比较闲。”异样的感觉更重,他低头微笑。“想看什么,我帮你。”随手打开漆匣,十余粒龙眼大小的明珠嵌在锦帛中闪亮,她无形松了一口气。
  “这个?”他隐约疑惑,“是想做首饰?”
  她含糊的应了一声,他立即觉出不对。她素来不爱饰物,对宝物更不留心,避开他独自来此………
  眼光一动,他温言道。“陪嫁的东西太多,我也未曾留意,正巧半日空闲,陪你一起瞧瞧也好。”说着又要拿下左近的漆匣,她一急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阁架,不是他快手拥着一闪,必定被掉落的盒子砸个结实。
  “小心些。”他薄责。
  惊魂初定,她仰起脸略窘的一笑,一络黑发被细汗贴伏颈侧。
  扶稳佳人,谢云书拾起坠地的锦盒,无意瞥了一眼,登时错愕。
  盒中置着十余片白玉雕成的书页,间以金丝连缀成册,精致无伦,确是一件珍品,但惊讶的却是玉面上刻绘勾描的一幅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人物修美,姿势奇特,毫发细微之处亦极其生动,令人叹为观止。
  见他发愣,她低头细看,越看脸越红,立时遮住了他的眼。
  他好笑的拉下手,清冷的娇颜红到了耳根,又羞又嗔。
  “这肯定是不是随玉送的。”
  他也有同感,翻了翻盒内,找出一张短阑,清晰无误的落着送礼人。
  金陵宋羽觞。
  他隐约想起成亲时曾接到过宋羽觞的贺信,信中洋洋洒洒的对妻子身孕即将临盆而无法亲身来贺感叹再三后,神秘兮兮的暗示,此番所赠贺礼为宋家秘不示人的珍藏,有助于他驯妻,只要领会得当,必定可以将那位出身天山的桀骜佳人治得服服贴贴。
  当时未曾在意,忙碌之余早已忘却,此时想起损友那张没有一刻正经的脸,真是………相当切齿的怀念。
  一页页翻过玉册,图样越来越火辣,怀中的佳人羞不可遏,极不自在的撇开眼,他立时起了逗弄之心。
  “翩跹不好奇?”故意凑近耳边轻吐热气。“难得羽觞有心,可是很少见的玩艺呢。”
  忍住麻痒躲开,薄薄的耳垂犹如红玉。“有什么稀奇,又不是没看过。”
  “你看过?”他惊讶的扬眉,更不放过。“在哪?”
  “天山上………”觉出他的身体渐渐发烫,她些许心慌。“一些医书,我翻过两页。”
  “哦………”拖长的声音噙着谑笑。“看的时候不觉心动?”
  耳垂忽然被咬了一口,险些跳起来,她语无伦次。“没有,只是………”
  “怎样?”他好整以暇的追问,唇仿佛不经意擦过敏感的颈侧。
  “很怪,很恶心。”肌肤都快着火了。
  “看别人确实有点。”他理解的点点头,话锋忽尔一转。“若换成我和你?” 轻薄的指尖随话语探动。“不想试试这些姿势演练起来什么感觉?”谢云书不动声色的挑弄,眼眸越来越深。“比如你伏在………”
  “不想!”无法控制随之而生的臆想,她羞窘万分。“你………这…这可不是卧房!”
  “不是卧房如何?”他笑吟吟的戏弄。“除了你我谁能进来?”
  拦不住游移的手,她强忍溢出的呻吟,声音细如蚊蚋。“不行…这…没有……”
  “床?”幽暗的眸子望了眼密室,一把扫落书案上的字画,现出乌光锃亮的漆面,托起娇躯一送。“现在有了。”
  木质沉黑,肌肤如雪,匀美的双腿垂在案边。衣衫被扯得零乱半褪,大片欺霜赛雪的春光呈露,散发出勾魂荡魄的诱惑。难以抑制的冲动翻涌,他肆意的吮咬拔弄,温软的胴体止不住轻颤,黑瞳迷乱而昏然。
  他喑哑一笑,欺身附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帮忙投票,瀑布泪感谢,某紫挨个飞吻
呃。。至于小夜之前摔东西的原因,亲们不妨作以下想像
小夜商量:生个孩子吧
小谢:不行
小夜强硬:我要生
小谢:别想
小夜生气:那你别碰我
小谢:不可能
小夜愤怒:你!滚开
小谢扑上去亲之吻之使尽花招勾引之,小夜不敌,昏昏然
清醒后只见小谢得意状:看,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小夜:¥¥%¥#¥%¥%#¥
室内响起了煞风景的碎裂声~~~~~~~~~~~~~
某紫总结:不是某夜定力差,只怪某谢太无赖
~~~~~~~~~~~~~~~~~~~~~~~~~~~~~~~~~~~~~~~~~~~~~~~~某紫蠕动爬走
取舍
  少小离乡,与父亲并不亲近,谢飞澜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探问。
  “云书叫你回来?”谢震川刚打完一套拳,接过热巾拭脸,端起案上的参茶啜饮。“一切随你的意思,泉州扬州均可居停,家总是在这里的。”
  “若我回来接三哥的位子?”
  谢震川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四子。“不行,谢家将来执事的必须是他。”
  谢飞澜并未被父亲不悦的神色吓住。“既然如此,爹又何必为难他。”
  谢震川不曾发怒,了然一笑。“我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你也可以直接告诉他,休想。”
  “那就别逼他。”谢飞澜直言。“爹明知他有多看重妻子。”
  谢震川眯起眼,不轻不重提点。“他首先是我谢震川的儿子。”
  “硬要他取舍于心何忍。”谢飞澜不解。“他不在乎无后。”
  “我这个做爹的不能不在乎。”谢震川沉哼一声。“他想离家,等我死了再说。”
  “爹真想三哥郁郁终生?”
  谢震川没说话,提起漏壶浇花,透明的水帘洒在花叶上晶莹剔亮,愈加鲜灵芬芳,良久才道。“我逼的不是他。”
  “那是谁。”谢飞澜心念电转。“爹是想君府………”
  “和君王府无关。”谢震川眼眸深沉。“是他护在背后的那个。”
  “爹是指………三嫂?!”谢飞澜诧愕,几疑听错。
  “她也休息得够久。”谢震川眉心略皱,宛如刀痕一现即隐。“云书这几年把她当成孩子一般养,该是时候了。”
  “三嫂………不是身子太弱?”虽然确实被宠得有点过份,但也不至于让父亲看不过眼吧。
  “她是身子骨差,所以我这几年一直放任。”谢震川微喟,持剪细细修整花叶。“但她心智远超同侪,行事老辣狠决,非比寻常。如今虽已收敛,内底犹在,只是被书儿掩得密不透风。”原本是展翼九霄的云雕,却被爱子养成江南花间的娇莺,着实可惜。
  “这………三哥心疼,自己甘愿担了一切,似乎也无不可。”
  “云书对外游刃有余,但对内………”花剪一落,截掉一大簇泛黄的病枝。“谢家族内众多琐事,明的暗里无数,难道内眷不和都靠他调停问训?眼下是有你娘打理,将来他必须有个得力的内助,那丫头………”
  “三嫂的性情………”谢飞澜想起那抹桀骜的丽色,永远对丈夫以外的人淡漠疏离。
  “像你娘那样未必上佳,过于心慈反易生事。”谢震川深深一笑,蕴着看透世情的犀利。“君翩跹连天山权谋竞斗且不在话下,还理不了家长里短?她袖手养息,一是体弱,二是不愿拂了你三哥的心意。”
  “书儿实是爱重太过,不舍她受一点累。若是寻常人家也罢了,谢家………”谢震川感慨良多。“凡事一个人扛了,他会异常辛苦。”
  让三哥纳妾与这有关?谢飞澜飞快的思索。父亲料定三哥必定不愿,要护着佳人便唯有离家,这样一来………
  “爹想让三嫂怎么做。”
  “她当年宁愿断情远走成全你三哥的前程,如今岂会坐视书儿身负骂名离乡背井。”精明世故的老人微一点首。“一定会说服云书生个孩子,阻断所有疑议。”
  “三哥说她根本不能生子。”有什么三长两短………
  “景泽说有些风险………”谢震川凝望爱妻所在的小楼,恍惚了一瞬。“若是好生调理非不可能,书儿是关心则乱。”
  “万一………”
  “人生在世,总是要冒险的。”谢震川回复了刚毅冷愎。“过了这关,她才是实至名归的三少夫人,能与云书并肩承担谢家的职责。”
  巩固地位的同时,兼以事实证明三哥回护过度,她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娇弱。母亲再适时提带,逐步将内务转交………谢飞澜约略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霎时又生出了微惑,父亲究竟是希望三嫂成为三哥臂助,还是心疼娘被琐务缠身?三哥纵然睿智,但对上老谋深算的父亲………
  
  形式古雅的黑匙透出玉一般温润的光泽,轻轻挑起一匙糖洒入白玉盏,又挑起一匙糁入青瓷碗搅拌良久,随手搁在托盘上,玲珑纤手托起青瓷碗,递至正在翻阅文书的男子臂边。
  “我的药不必加糖。”男子一饮而尽。“又不像你要喝那么多。”
  她嫣然一笑,“是你说甜的苦的都陪我。”
  他一时失笑,抬手抚了抚丝发,结缡数年,脱去冰冷之外,偶尔她会露出小女儿心性,娇嗔可爱,见之怦然心动。
  “随玉说过一阵会到扬州探望。”
  接过信笺,她瞧了几眼微微一笑。
  “大概是想亲眼看看海冥绡效用如何。”他伸了下懒腰,将爱妻揽在膝上。
  “这几年让他费心了,你也累。”
  “累一点心里高兴。”他的臂略略收紧。“像这样你在我怀里,不知多好。”南拓追寻她的时期也忙,越忙越是焦燥,空乏而烦乱,与此刻的满足感截然不同。
  “做你妻子真不错。”螓首侧倚宽肩取笑。“难怪有人念念不忘,这么久了还不死心。”
  他略一攒眉,“我已和爹提过,以后她没机会再到谢家。”一路让人盯着她出扬州,好容易送走了麻烦,不是碍于世家情面………
  黑眸冷冷的一闪。“你倒有好生之德。”
  “怎么这么说。”他故作不解。
  清颜似笑非笑,指尖刮了刮丈夫的喉结。
  “她要没动什么脑筋,你会这样小心?”
  “我一向小心。”他含笑轻啄纤指。“你教的。”
  “让我猜猜她想做什么?”十指相错,她淡笑着寻思。“亲手杀我无异于找死,下药也不可能。谢家地面上,谅她也不敢动用白家的关系,最后当然只剩下一条路……”
  俊颜微笑不语。
  长睫眨了一下,“可惜二嫂不会答应,她又没机会进药庐,只有收买下人了,买通了几个?”
  “两个。”他徐徐道出详细。“一个是打扫药房的仆役,替他在外买了一栋私宅;另一个是二嫂身边的丫环,翡翠镯一双。”
  “丫环有点奇怪,就算白凤歌做戏骗得同情,为一双镯子冒死也不划算,何况二嫂待下甚苛积威犹在,怎么说动的。”
  “或许正是二嫂平日太苛了些。白凤歌承诺事成后将人要过去,脱了贱籍,带回杭州认作义妹。”
  “这也信?”一旦所谋成事丫环必定暴毙,将所有线索导向苏锦容,反正宅中尽知二嫂与三少夫人有隙,正好拖来作替死鬼。“你怎不做场顺水推舟的好戏。”
  “总得给二哥留几分颜面。”他轻叹一声,有些伤感。“再说白世伯看着我长大,待我如子侄。”
  她望了一眼,转为淡嘲。“白凤歌是蠢了点,不过倒希望她多呆一阵,我也好打发下时间。”
  听来言若有憾,他不禁失笑。“真这么无聊?改天陪你出去走走。”
  她懒懒的提不起劲,“不用,只是觉得日子太舒服………简直不像真的。”与君王府如出一辄,那时清醒之时屈指可数,也就不觉。换了现在………闲得让人叹息。
  “你不喜欢?”如拥着一只慵懒的猫,他轻问。
  “不知道。”眉间些微茫然。“好像已经足够好。”
  仔细瞧她的神色,他静了半晌。
  “再等几年,我带你去游历名山大川,遍览各地风情。”
  “你舍得下?”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长睫下黑瞳幽幽,潜藏难测。
  他良久不语,低头吻了吻粉颊。“我知道什么更重要。”
  “你放得了?”稍稍坐直了身体,她静静的凝视着他。
  “………我会安排好。”他又沉默了一阵。“还有飞澜,不是非我不可。”
  “………值得么?”
  令人失神的笑容漾开,俊眸熠熠生光。
  “当然。”
  她怔怔的望了好一阵,忽然拥住他的颈吻上去。
  唇舌缠绵,热情得让他惊讶,迅速在体内点了一把火,细白的指尖探过小腹,带起一阵燥热的急迫。鸷猛的欲望窜起,他再无法思考,抱起娇躯向床边走去,交缠着身体滚入了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抱怨H多的亲请淡定。。。婚后的H全是为情节发展而设
绝无他意。。汗
蕡实
  满堂华宴,歌舞频传。
  时逢江南武林世家摆酒设宴,谢家两兄弟到场致贺,被奉为上宾而待。
  左右酬酢喧嚷,酒过三巡,兄弟二人声音极低的谈笑。
  “三哥真过份。”谢飞澜半真半假的抱怨。“娘让我多住一段时日,可不是让我在家当牛作马。一应事务都丢给我,自己去陪养娇妻赏景作乐,完全不体恤兄弟。”
  “反正你也是闲着。”谢云书浅笑调侃,并无半点愧色。“做得又挺顺手,就当是熟悉一下家里也好。”
  谢飞澜气得一哼。“三哥别想得太美,上次提的我可没答应。”父亲那般明晰的决定,岂容三哥私下变更,他倒是想提醒一二,却碍于严父只能守口。
  “回来不好么?”谢云书叹息一声。“也免了爹娘悬念。”
  “回来一个又离开一个,有何不同。”谢飞澜跷脚晃着椅子,轻漫而随性。“再说理一大家子人拘束得紧,爹也看不惯我这脾性。”
  “你表面不羁,骨子里却方圆有度,行事稳妥,爹很明白的。”
  “比你还是差上许多。”攻琼州的时候见识过几许,这一点他心服口服,谢飞澜道。“所以三哥还是死心吧,爹不会放人的。”
  “只要你答应,爹那边我想办法。”
  “还是算了。”默然许久,谢飞澜一笑,漫然戏谑。“我没兴趣,除非………三哥院子里也有那么一位绝色佳人等我。”
  “这个好办。”谢云书笑起来,轻松的打趣。“江南多的是佳丽,凭你的花招还有哄不到手的?”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谢飞澜也笑,潜藏着无人能解的晦涩。“最想求的似乎总不易得。”
  “真有中意的?是哪家闺秀。”觉出神情间几份异样,谢云书不禁关切起来。“居然能让你害相思,费点心娶回来好了。”
  “三哥别说我,台上献舞的美人可是眉目含情,心有所恨。”谢飞澜嘴角一歪,舞姿绚丽的佳人媚眼欲流,只在谢云书身上打转。“三哥风采非凡,娶妻了还挡不住桃花朵朵。幸好三嫂不出门,否则有你好看。”
  “你三嫂心眼没那么小。”听来大有幸灾乐祸之嫌,谢云书莞尔。“再说她要是出来,你以为看她的男人会比我少?”
  谢飞澜登时语塞,又观了一阵歌舞,谢云书瞧了瞧时辰。
  “我去跟主人告辞,差不多该接人了。”
  婉拒了友人再三挽留,两人策马出城。
  
  这不是君随玉第一次到谢家,但送嫁之后尚属首次。
  谢云书率兄弟亲迎。最为关心的那个人渐趋好转,忧虑一去,均是轻松而愉快。谈笑随意,话题泛泛铺开,一路亲近投契,转眼已至谢家门邸。
  刚要迎进去,一直随在翩跹身边的近侍抢出来躬身禀报。
  “禀三少、公子,小姐前一刻身体不适,突然晕过去情由不明,正请了二少诊治………”君府拔过来的近侍私下仍称小姐,数年均未改口。
  谢云书一惊,甩了缰绳疾走,适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明明和平日一样。
  “事前并无异常,小姐与沈姑娘相谈甚欢,一同在花苑挑选摆衬的秋菊,刚挑了一半……而后火速禀报夫人,立时请了二少过来。”
  近侍回话极快,不敢半分停顿,毫不意外几人神色凝重。
  甫一来即闻此变,君随玉眉头紧蹙。
  未近屋内已见谢景泽步出,不见紧张,倒有些惊诧交织的迷惑。
  “二哥,翩跹要不要紧,怎会突然晕了。”尽管茬弱,却不曾说晕就晕,服了海冥绡之后更是好转许多,按说不该有此意外。
  “她没事,你别担心。”谢景泽安抚着三弟的惶急,又忍不住疑惑。“倒是你近日………没喝药?”
  听到人声,沈明珠从屋里走出,喜孜孜的颇为愉快。
  “什么药?三哥怎么问我。”谢云书不解。“翩跹究竟如何。”
  “弟妹有喜了。”谢景泽见他神色焦急,不便再问。“才一个多月,她身子较常人要弱,最近又似乎断了补药,所以才………”
  “恭喜三公子,君姐姐有小宝宝啦。”沈明珠笑吟吟的道贺。
  就是突然打个霹雳下来也不会更惊讶。
  翩跹………有孕………
  怎么可能,明明………
  ………药………
  闻言众人都呆了,君随玉瞬间激起了怒意,狠狠一拳过去,打得谢云书往后一仰。
  “三哥!”谢飞澜反应极快,架开了第二下,迅速蹿起火气。
  沈明珠惊得一呆,她与君翩跹近日交好,连带对谢云书也甚有好感,不禁生恼。“哪里来的家伙,怎么随意动手打人!”
  刚奔过来恰遇君随玉与谢飞澜交了一掌,劲风激荡,震得跌出几步之外,被一只手扶稳,站定了一瞥,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青年,声音极低的提示。“别插手,他们是亲眷。”
  她正要问,便听得谢飞澜怒道。
  “君公子未免欺人太甚,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景泽同样不豫,“君小姐嫁过来谢家不曾亏待半分,如今有孕也是喜事一桩,君公子这是何意。”
  谢云书仍在怔忡,仿佛那一拳不是打在自己身上。
  君随玉寒着脸,只盯着谢云书。“你在西京怎么答应我的。”
  见他不答,心头火起,再度踏前一步。
  “随玉!”
  窗外的动静惊动了息养的人,霜镜扶着纤影倚在门边,绝美的容颜白得惊心。“你别怪他,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瞒着他………”突然一阵心悸中断了话语,沈明珠一声惊呼刚要奔过去,身畔掠过两道黑影,一左一右的托住了柔躯。
  “不要乱动,快去躺着休息。”君随玉深深的皱眉。“都这样难受了。”
  细白的五指抓着兄长的腕,微促的喘息。
  “你别生气,真的是我任性………用神木犀玉匙骗过了他。”长睫颤了颤,道出内底。“他不想的。”
  谢云书扶着娇躯,掌心一片冰凉。模模糊糊明白了几分,苦涩和意气混杂,胸口如压了一方巨石,竟撤手转身而去。
  “三哥!”
  谢飞澜纵身追赶,谢景泽叹了一声也跟过去。君随玉抱起佳人送回卧房,霜镜和一众丫环皆跟了进去,沈明珠一头雾水,想再问问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回头却已不见人影,不禁茫然怔忡。
  
  空荡的书房沉寂了许久。
  “墨鹞。”
  “在。”低声应答自窗外传入。
  “去把夜阁珍物名录取来。”
  “是。”
  飞快的翻阅突然停下来,指尖轻轻掠过一柄纯黑如墨的匙形图样,反复默读标注一旁的蝇头小楷。字不多,入眼惊心,瞬时解开了困惑。
  神木犀玉匙,相传为神农氏所遗。
  触手温润,角质作匙形。可中和百草之性,令药毒罔效。
  他拿起近日常在她手中使用的小勺仔细端详。非金非玉,轻巧古雅,看似普通,却足以使他所服的汤药效用为无,轻易骗过了注意,让她………
  指掌倏合,万金难求的奇珍瞬时寸寸碎裂,化为粉屑簌簌而落,扑散了绢册整页。
  他颓然合上眼。
  
明珠
  “你这般鲁莽,完全不顾惜身体,知道有多危险?”君随玉坐于榻边听了首尾,难得出言责备。“你根本不适合有孕。”
  “………我此前询过。”拥着厚软的丝被,她声音很平静。“也清楚有风险,但势在必行。”
  “什么必行。”君随玉忍不住愠怒。“你嫁过来前我已和谢云书道明,他根本不求有子。好不容易得了海冥绡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为何要多此一举,别说是你想要孩子,你根本就不是想做母亲的人。”
  白如霜雪的素颜现出一丝微笑。“你………真的很了解我。”
  “到底为什么。”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情知瞒不过,她亦十分坦白。“可既已嫁了他,必须有这么一个。”
  “谢家人逼你?”语气凝肃起来。
  她顿了一顿,仿佛在思索如何说明。
  “既然利用了谢家的势力取药,自得有所回报,我不喜欢亏欠。期间风险我也有仔细斟酎,对照眼下的情况,应该不致意外。原本不喜家世环境的拘碍,麻烦的紧,但既为人妇终得适当敷衍,过于独行代价太高,依着约定俗成的规则更有利。海冥绡让身体的状态已算最佳,拖下去长远以后更被动。”淡淡的清音娓娓而析,犹如计划一场算无遗策的攻防。
  另有一重隐藏的因素未曾吐露。
  君家与谢家一南一北两大势力,如今平分秋色各据领域,将来却难保没有一统武林的可能。君家仅只一脉,比不过谢家人丁兴盛,若数十年后此消彼长,威胁不容小视。要使联姻充分发挥效用化解远忧,必须留有后裔,唯有让君家血脉所出锲入谢家核心方可实现。
  “………处于这样的家族,云书的过度回护极易遭人垢病,尤其是对一个有缺憾的妻子。”她微讽的弯了下唇角。“与其回避惹来非议授人以柄,不如冒一次险,躲在背后假装无知闭目塞听,不合我的习惯。再说……他很珍惜家人,我不愿他娶了我而有所失。”
  纤细的指尖交叠,清冷的眼中多了一抹柔情。“他为我付出太多,所以偶尔我也想为他作点什么。”
  听她说完,君随玉良久道。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叹息般的话语停了一下。“他会有什么感受。”
  “我不能永远躲在你们翼下。”寂静了片刻,她轻浅一笑。“你们都想让我过上正常的生活,获取………世俗的、平凡的幸福,有些事就必须得做。他出身于此,享其利亦蒙其敝。坐看他百般周旋,承担隐忍………滋味并不好过。”
  沉默的对视许久,君随玉移开了眼。
  “翩跹,我明白你的心意。”冠玉般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如果你因此………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光洁的额头冒出了细汗。
  沈明珠的衣袖被粗悍的妇人死死扯住,进退不得,眼睁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幸灾乐祸的评笑,简直要哭出来。她自小生得可爱,家中长辈多有疼怜,沈家又是一方世族,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一月前大着胆子溜出家门闯荡,仗着机灵嘴甜和不错的身手,一路顺遂快活无惊无险,好不得意,正想着回去可以跟父母兄长夸耀一番,偏偏今日走了霉运。
  天知道她只不过打翻了一盏豆花。
  可巧那碗豆花全泼在了字画铺悬在路边售卖的花鸟画上。
  眼看花红柳绿化作红紫狼籍,画眉鹦哥变成落汤水鸡,她唯有认命的答应赔偿,势利的书画铺掌柜欺她是外地人兼不懂门道,张口叫了个离谱的天价。虽然对字画是门外汉,却不代表沈明珠是任人宰割的傻子,刚说了两句,店主的老婆凑上来泼天喊地连哭带闹,急得她一身汗,对泼妇奈何不得。有心作罢,可身上的钱实在不多,给也不够数,难在了当场。
  拉扯间妇人手突的一脱,踉跄着跪跌在地,她本能的想扶又止住,一名似曾相识的青年在人群中拢袖而观,眼带三分好笑。
  “还不走?”
  一丝低语传入耳际提醒,望着男子她微一犹豫,又被爬起来的妇人抓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无奈窘迫的俏颜,青年踏出一步,忽又顿住。
  “她要赔多少?”温润的话语犹如和风,吵闹中清晰可闻,一位优雅矜淡的青衫公子询问。
  掌柜见来了位贵介公子,远非少女般可欺,底气立时低了三分。
  “一百两。”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报价,又吹嘘起来。“公子别看价高,这幅鸣翠图是前朝大家手笔,画中牡丹青梗劲秀花叶繁盛,禽鸟形态栩栩如生,通篇气韵不凡,价值极高,足可传世,在下悬张于此本非售卖,但求知音同赏。不料被毁成了这般模样………”边说边叹息摇头,一派痛心疾首的惋惜。“真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沈明珠自冲突之后又远远见过两次,认出是君府公子,又被说得如此严重,益发无地自容。被君随玉碰个正着,就算能跑也丢不起人,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唯有低声下气的请求。
  “君公子可否………借我些银子,我没带这么多,回去立刻归还。”
  “沈小姐何必客气。”君随玉扫了眼人群中微带关切的青年,转而面对掌柜。
  “但鸣翠图我有缘见过,一百两确不算多,但这幅……喙垂翼缩花色黯淡的赝品连其形亦未得,居然敢拿来讹人。”
  “你……你信口开河。”蓦然被戳破了根底,掌柜不甘之余色厉内茬的反驳。“我这店中都是真迹,无凭无据的造谣,分明是想混赖。”
  “真迹为前朝御作,所用密制印鉴混有玛瑙珍珠水晶石研就的粉末,日下可见莹光,此兆鉴者尽知,上方的钤记可有此征?”君随玉一弹画轴。“鸣翠图历经名家收藏,五位留有题跋,此幅何只三位?最后请教一声,依我朝刑律,私作伪画该当何罪,以假充真当受何刑,讹骗强卖判罚几何?”
  掌柜的脸越来越白,腰越来越弯,再也不敢强辞。
  
  从喧嚷闹市换至酒楼雅座,顿时清净下来。
  “多谢两位解围。”沈明珠解脱后一派轻松。
  “在下不过略为帮腔。”君随玉看向一旁的青年。“沈小姐该谢这位。”
  “墨鹞见过君公子,沈小姐。”神气与平日无甚分别,君随玉却窥出几分不自在,视及甜笑的佳人,顿时隐约了悟。
  “这位公子……我……”沈明珠只觉眼生。
  “在下是谢三公子属下,常随主上左右。”
  “墨兄为暗卫之首,多潜护翩跹与云书左近。”君随玉代之解释,笑中多了一丝趣意。“近来沈小姐与舍妹叙谈,日日亲近,墨兄自不陌生。
  墨鹞此前奉命跟缀白凤歌多日,对与其同游的沈明珠窥察多日,甚有好感,私下也曾与四翼笑谈趣止,尚仅限于欣赏。及至君谢二人冲突好意现身扶了一把,无端触动了心思,粉嫩俏丽的苹果脸时常挥之不去,便知不妙。思及此人身份特殊,索性远避。谁料偶然闲逛遇上冲突,见沈明珠万分尴尬,嘴扁扁的几乎要哭,禁不住鬼使神差的助了一把。
  沈明珠闻言一愣,省起自己屡次谈笑皆入男子之眼,适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纠缠,禁不住颜上讪讪,现出小女儿羞态。
  墨鹞心中跳了跳,外表分毫不露。“沈小姐身负武功,何不一走了之。”
  “我……”俏脸红了红,自觉愚蠢,声音变得很小。“对方又不懂武艺,再说开始是我理亏。”
  君随玉替她斟了一杯茶。“姑娘宅心仁厚,遇上无理取闹能克制而不炫技,实属难能可贵。”对面普通人的纠缠,世家出身的少女竟能压下性子忍气不发,沈家家教可想而知。
  越听安慰越觉得自己笨得可以,沈明珠耳根都红了,头几乎垂到桌面。如初生稚鸟般纯洁无垢的少女,墨鹞噙着笑,瞧了几眼识相的撇开,省得有人过于羞窘。
  好容易平下郝意。“多亏二位相助,还请君公子恕我初见之时的无礼。”
  无礼?君随玉乍然想起一声娇喝,不禁莞尔。
  “哪里,那次是我鲁莽,姑娘责备的甚是。”
  沈明珠小心瞟了瞟对方的脸色。“或许我这外人不该插口,但三公子对君姐姐真是极好的。”忘了适才的尴尬,俏颜稚气而认真。“起先见君姐姐风华照人,明珠只觉自惭形秽,想不通怎会有如此美的人,女子瞧了都心旌动摇;后来又见了三公子,才发现世上还是有人能配得起,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我想拜访君姐姐又怕打扰,三公子主动邀我入苑探访,想知大哥的旧事,不待询问三公子主动相告,凡所知的巨细不遗,只请我勿在君姐姐面前提起,他说那是君姐姐永世之憾,一生伤情,不可勉强回忆;每熬新方子,三公子私下亲尝调糁蜜糖,日常行止均以君姐姐为重,事事体贴仔细,哪个男子能深情至此,作妻子的定会被世间女子羡慕…………”少女心如赤子一片真挚,专注的劝诉,君随玉微感动容,余光见一旁的墨鹞神色复杂,心下雪亮。
  “…………虽不懂那日为何动怒,但三公子绝不会半点有伤君姐姐,必定是君公子误会了什么。”沈明珠只顾说话,未留意隔座的青年,只知君随玉笑得越发温柔,不由脸又红了。
  “沈小姐说的是,确是误会,事后我已向云书致歉。”唯隐忧徘徊不去,终是悬挂。“我是恼翩跹不该有孕。”
  沈明珠一脸懵懂,墨鹞突然插口。“主上羸弱,勉强生子相当危险。”
  全未想到这一层,沈明珠呀了一声,良久无语,半晌才喃喃道。“可………难道一辈子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然再是深爱,哪个男人能甘心无后。
  君随玉拔了拔盖碗。“成亲之前我曾道明,他只笑了一笑…………说昔年与翩跹杀人无算,作孽良多,虽是迫不得已,到底有伤天和,时常担忧不能相守终身,有此憾反倒坦然。”不是不佩服的,这等心胸世间能有几人。“若他稍有迟疑,我都不会让翩跹嫁过来。”
  “这对三公子很不公平。”沈明珠不服气的抗声。“他对君姐姐一往情深,却要牺牲那样多。”墨鹞望着沈明珠,没有说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君随玉浅笑,呷了一口茶。“他可以选择不娶,选了就得按承诺的担当,不是非他不可。”
  “君姐姐分明也是喜欢三公子的,难道还会嫁给别人?”
  一旁话少的青年嘴角微扬,芳心无端一动,却不明白缘由,只知自己似问了句傻话。
  “翩跹很聪明,再喜欢也不会把自己托给一个无力承担的男人。”君随玉淡淡道,眉间并不掩饰傲意。“纵然不嫁又何妨,难道君家养不起么?”
  
  相当的……护短。
  望着君随玉远去的背影,沈明珠对传说中的君府公子多了一重认识。
  “他不适合你。”突兀的话语拉回了神思,沈明珠瞪向身边的人。君随玉走前托词有事在身,交待墨鹞护送她回谢家,言辞客气而不容拒绝,此人只是默应,倒似万般为难,她实在……无形中尴尬莫名,口气也冲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是个好哥哥,却不是适合你的人。”青年似笑非笑的提点。
  “我何时有这个意思!”圆亮的明眸凭添怒气。“你胡言乱语什么!”
  俏脸唯有气怒而无被看破心事的羞恼,墨鹞忽然轻松起来。“不动心?那可是富甲天下的君公子,北地佳丽梦寐以求的良人。”
  “……确实名不虚传。”沈明珠承认,又有些迷惑。“和三公子很像啊。”
  “哪里像?”他可没看出来。
  “就是…………人很好,但又很难捉摸,似乎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怕怕的。”努力想着措词,长睫眨啊眨。“君姐姐好像也有点。”
  沈明珠自己也不太懂,墨鹞却似明白了,轻轻笑起来。
  “算你还有眼力。”
  这是夸奖?沈明珠撇了撇嘴,却见对方像决定了什么,神色正起来。
  “沈小姐。”
  “呃?”
  “像三公子那样的好丈夫,我也做得到。”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遇见心上人我也能深情守一,凡事体贴。”
  “啊??”樱桃小口微张。
  “另外还有一身足以保护妻小的武功,绝对丰厚的积蓄。”
  “啊???”她傻怔无语。
  凝望目瞪口呆的俏佳人,丢出最后一道霹雳。
  “你愿不愿试试?”
  啊~~~~~~~~~~~~~~~~~~~~~~~~~~~
  这个……这个……奇怪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脑筋糊成了一团,脸却腾的红起来,结舌得不能言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明爽利落的沈家小姐,化为了一尊石像。
  ……太唐突了……太过份了……太无礼了……太…………
  无数斥责的话语盘绕胸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清朗的双眸全无半点玩笑,一派认真的等待,沈明珠只能傻傻的发愣。
  ……那紧张微握的拳,唇角轻扬的笑,半露不露的酒窝……真是……真是……
  
争歧
  三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在谢府传开,谢氏夫妇惊喜不已,谢夫人更亲至叮咛探问,拉着三媳促膝而谈,原本就金娇玉贵的疼护又深了一层,看在人眼中好不谙羡,暗妒的不在少数。
  面对旁人的恭贺,谢三公子却一无喜意,情绪极差,连话也少了。整日盯着纤影发呆,问也不理,仿佛着了魔一般。
  “翩跹…………”万籁俱静的深夜,他突然推醒了妻子。“不要孩子可好。”
  朦胧的睡意瞬时清醒。“不行。”
  “现在还不算晚,我问过二哥,不会太痛。”他不死心的轻哄。“如果你实在想要,待过些年调养好也来得及。”
  她望着他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隐没了情绪。
  再怎样温柔,谎言终究是谎言,下一次他绝不会再留半分可能。
  “翩跹……”
  下颔有一块犹未消散的青紫,她揉了揉。“疼不疼,随玉出手重了点。”
  “我该受的。”他苦笑一声,握住了纤手。“是我让你有了孩子。”
  “是我自作主张。”长睫垂了下去。“对不起。”
  “翩跹……”他低低的恳求。“求你听我一次,只这一次……”
  “你会骗我喝落胎药么?”轻淡的问话瞬间僵住了气息。
  静默了许久,他答得很艰难。
  “不会。”无数次转过这个念头,却……始终不敢。
  “那很好。”她扯扯唇角,笑意却不入眼底。“别让我恨你。”
  他忍了又忍,狠狠道。“就不怕我恨你?”
  剑眉凝着隐忍不发的愠意,盛怒仍是无比俊美,能把他气成这样……怕是只有她。细指触摸着挺秀的轮廓,话语轻得犹如梦呓。
  “你会原谅的……每次都是。”
  他简直要冷笑出来,死死咬着牙。
  
  “君姐姐!”
  沈明珠一把托住娇躯,霜镜捧过银盆,候她吐干净直起腰,侍女递过漱口的清茶,勉强化去了舌间的酸苦。
  苍白的额际微微沁汗,病恹恹的乏力。沈明珠小心的扶着在软椅上坐下,偷瞄了眼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身影。
  “适才喝的都废了,让药房再送一碗。”连日孕吐,说话也无甚力气。
  “或者先停一停?这道补药味重,喝了必定要吐,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了。”霜镜忧心忡忡的建言,瞧着她日渐消瘦,有些发急。
  她只轻轻摇了摇头,霜镜不敢再说,唯有依令行事。
  案边的人仿佛呆不下去,转身出了房间。
  君翩跹并无郁色,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
  “三公子怎么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沈明珠见人走远,不平的抱怨。“瞧着姐姐这样难受,竟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明明娇妻有孕,却一改过去的体贴,倒像局外人一般。
  “孩子是我要生的,好坏自由我承担,与他何干。”娇颜平淡沉静,并无半分委屈。“本就是我自讨苦吃。”
  “姐姐说的什么话,不是为三公子着想何至如此辛苦,他更应好生照料才对。”
  君翩跹忍俊不住,胸口一阵翻涌,抚了好一阵才缓下来。
  “他压根不想要,还得感激涕零,为我的任性感恩戴德,鞍前马后的服侍,可也太难为了些。”
  沈明珠听得傻眼,想想还是不对。“怎么说也不该这样对姐姐,我瞧莎琳嫂嫂怀孕的时候脾气坏得很,颐指气使的吵嚷二哥,全家人烦死了还得让着。”说了半晌想起近日神出鬼没的人,脸红了一红,明知寻不到形迹,仍忍不住张望。
  君翩跹垂睫仿佛未见。“莎琳……在沈家还好?”
  “哪有不好的,二哥多护她。”几度逡巡一无所获,沈明珠微生暗恼,皱起了苹果脸。“不懂二哥喜欢什么,娇气又刁蛮,动不动就哭闹,总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委屈的,谁见了都头疼。”
  君翩跹沉默了一会。“她长于宫庭,又是西域首屈一指的美人,在鄯善国倍受尊宠,横遭一番坎坷,难免心绪失衡。”
  “她确实是公主,可嫁入沈家也太会折腾。”沈明珠提起来一肚子气。“娘起先怜她身世,后来见太不懂事也着了气,逼得二哥两头为难。只好另买宅院安置,家里才清净下来。听说她还嫌院子小了,佣人少了,衣裳不够鲜丽,首饰不够精致,挑三挑四总不乐意,我二哥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刚说完窗口诡异的露出半个头,倒挂着扮了个鬼脸后再度消失,沈明珠几乎叫起来,又极力抑住,芳心如花怒放,瞬时欢喜起来。
  余光瞥见君翩跹轻抚心口,她立刻紧张。“姐姐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三公子过来。”
  “没事,不必麻烦。”秀致的眉尖轻蹙,半晌始平下去,恢复了神色。
  望着几日之内尖削了许多的脸,沈明珠着实不解。“姐姐如此难受,尽可撒娇使嗔,三公子定会陪护左右,何必独自硬撑。”
  君翩跹微笑,黑眸淡瞥,计量着不是该让某人转为明卫,再下去怕是要扭伤了纤纤细颈。
  “多谢沈小姐好意,我想这脾气大概改不了。”温朗的话音自屋外传来,君随玉笑着接了一句。
  沈明珠站起身。“君公子也不生气?三公子这样冷淡。”
  君随玉端详素颜,按了好一阵脉才松开。
  “表面上所见未必是真实。”望着清眸随口而谑。“只怕有人心里比她更难受。”
  沈明珠听不懂正待再问,鼻端传来一阵药香,侍女捧着药盏掀帘而入。
  霜镜探探温度正好,便掀了盖递过来。
  君翩跹抿了一口略有疑惑,“怎么味道不对。”
  侍女躬身应答。
  “回小姐,二公子刚换了方子,说多服些时日效用是一样的,去了几味冲涩,加了些温平的替代,以免胃吐过频。”
  缓缓咽下去,药仍是一样的苦,眉头却渐渐的舒开了。
  “现下好生调养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再随性,记得按时诊脉。”君随玉聊了一阵,看日色不早起身叮嘱。离开西京已有段时日,眼看年关将近,不得不踏上归程,仍由谢云书与谢飞澜送出城。
  君翩跹执意送至门边,马车在寒风中安静的等待。
  “我再寻些滋补的灵药,有什么缺的尽管传书给我。”下次再来大约已将临盆,君随玉瞥一眼默立一侧的男子,不算太低的低语。“若到时候他还摆这种脸,你抱着孩子跟我回西京罢。”
  无表情的俊颜更冷,她却漾开了笑。
  皓齿微露,色若春晓,凭添无限风情。
  
斗气
  时光流逝,扬州进入了严冬,几场冷雨过后,朽叶落了一地。
  谢府上下无人不知,三公子与娇妻忽生嫌隙,面和心违。
  谢家三公子获悉爱妻有孕之后即未曾开颜,亲疏之态与旧时相差甚远。难免私议渐起,猜度如蚊蝇滋生,一旦萌发便不胫而走。
  “三公子传讯说今日有事晚归。”霜镜轻声禀报。
  近期已成常态,不意外的瞥了下黑沉沉的窗外,撂下剪刀,以竹片挑起浆糊,小心的将绵纸糊在竹骨上,一枚小小的纸鸢终于成形,仅有手掌方圆。她泛起满意之色,擎在指尖把玩。
  “看来也不是很难。”
  “这样小的纸鸢?”霜镜捧过热水替她净手。“小姐怎么不做个大些的。”
  “打发时间而已。”顺手调出五颜六色信笔涂抹。
  “昨个听说沈小姐已至洞庭。”霜镜见她心情不错,有意引人一笑。“她嚷嚷着玩遍好山好水竟是真的,墨鹞这一路倒是快活,说不准回来就能办喜事了。”墨鹞打着护送的名义尾随而去,其心昭然若揭。
  “难得他心动,比起来还是碧隼聪明,近水楼台的拐了身边人,省了千里苦追的麻烦。”佳人淡笑,少见的调侃。霜镜霎时飞红了脸,半晌才讷讷出言。“我是看好这一对,就怕门弟有差,将来沈家不答应。”
  “碧隼让你问的?教你替墨鹞来探我的口风?”
  霜镜唯有讪笑。“一切都瞒不过小姐。”
  “让他自个掂量,只要明珠愿意用什么方法随便,但不许让淮衣父母伤心。”
  “是。”最怕的便是这条,霜镜暗里叫苦。
  “墨鹞跟了这些年,何至于连这也拿捏不好,没有把握他根本不会追过去。”纤手拎起纸架吹干,鸢面花花绿绿一团凌乱,犹如小儿涂鸦,大异于某人所绘,不由摇头。“过两天请个师父来教我习画。”
  “何须多此一举,小姐身边自有高手。”霜镜转了个话头,颇希望借机化解连绵日久冷战。
  意兴阑珊的丢开纸鸢,几不可觉的蹙眉。“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要这般斗气到什么时候,绷着一张冰块脸托辞在外,私底下关心得要命,霜镜着实不以为然。见小姐露了倦色,小心的服侍就寝,以绫帕覆住照亮的明珠,唯留下壁角一盏夜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做工精巧却画得糟糕至极的纸鸢搁在黑檀桌面,谢飞澜好奇的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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