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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无垠

_39 无非由 (当代)
我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管我是谁,你都要把我放在心里。明白吗?”
她的眼光忽然有了一丝迷惑,皱了皱眉道:“那你呢?也一样吗?”
我笑道:“对,我也一样。”
她调皮地伸出手指,叫道:“那好,我们要拉钩,以后不管你是谁,我是谁,我们都在把对方放在自己心上!”
我只得伸出手来,钩住她纤细的手指,笑道:“一言为定。”
我看着她,为她的纯真美丽而心动,没料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动了情。
自从在市集一别之后,没过两日,父皇病情突然恶化,驾崩归西。我顺应天命,登基为帝。三年来诸事繁忙,我无睱分身,也没有再见过她,只是偶尔让倪孝捎一些信给她。
国丧之后,她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她却只说,什么都不想,等待三年之约。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年之约,等来的却是她的背弃!
我等了三年的百花盛宴,见到的她,却完全象是变了个人。直到她真正嫁进了辅政王府,我才突然想起回真大师所说的话,那头一句“明璃善心”,想来说的就是她。既然她不可能属于我,却为何要与我这样相识,还定下誓约?难道世间之事,果真是注定无法两全?双王之威,得定天下,我要得明南王东方汐的忠心,要定天下,就会永远失去璃儿?
我纵然坐拥天下,权谋盖世,却永远无法拥有,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我只得立她姐姐阮心瑜为后,这是母后与朝臣们都乐见的。可是在我心里,我的皇后,永远只有她一奇#書*網收集整理人。后宫佳丽如云,我却因为她,耿耿于怀。也许母后说得对,作为一个帝王,永远不能感情用事,更何况她已为明南王妃,我又何必执着于此?
我还有太多的事,太多的责任,容不得我再为她纠缠。瑜儿秀外慧中,通达人情,的确是皇后的最佳人选,我慢慢地将自己对她之心,收了起来。明南王是个人才,要平定西南边境之乱,缺了他不行。对于西南战事,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唯独阮修之的野心,日渐明显。他身后还有一个凌宵宫,虽然只是江湖帮派,在民间却颇有势力,我骤然有了顾虑。
朝中党争日激,东方汐却八风不动,就算纳了一堆侧妃,还是一如既往。他的确非同常人,让我略略宽心。
边关战事吃紧,东方汐绘出军机图送往边关,不仅便传来边关大捷的消息。我心中大喜,重赏明南王与天威将军府。正在举国欢腾之机,却突然传来了璃儿的死讯。
她死了?真的死了?!我看着东方汐将她葬进王妃墓中,突然心冷如冰。这个世上,阮心璃永远不在了。原来我们谁都没有这个幸运,真的能与她厮守终生。
只是瑜儿,也离开了我,对于后宫之事,我终于失去兴趣。绫妃已废,英妃已疯,静妃终不得我心,唯有云妃,尚算贤慧,索性将后宫交给她打理。母后劝我立后,我却再也没有兴致。
来年七月,凤九天终于起兵,回真大师的预言成真。明南王与宁西王两面夹攻,战事频频告捷,朝中赞美之声一片,我心中终于宽慰。想来我总算不负先辈所望,让我天垠朝得享太平。
[番外:阮心瑜(上)]
瑜儿,你是阮家女儿,就是注定的皇后。
父亲的话,一直回荡在我耳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是阮家女儿,就一定要成为皇后?那璃儿呢?她不也是阮家女儿吗?还是父亲和我想的一样,不愿意她也卷入后宫之中?
可是璃儿却并不明白我的苦心,那后宫之中,争斗犹胜朝堂,以她的性子,如何能适应?可是璃儿并非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执意想要进宫?
我看着她一脸的不耐与不快,突然觉得无力。对于这个妹妹,我的心情复杂得连自己都难以理清。她艳冠京城,恐怕宫中也早已闻知她的名声,若是去了百花盛宴,皇上……会放过她吗?不行,父亲要我进宫,难道我们阮家的女儿个个都摆脱不了后宫的命运?不,我不能让璃儿成为皇上的女人!
可是静气园火灾之后,璃儿却好象变了。百花盛宴上,她百般隐藏锋芒,似乎根本不愿意进宫,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初衷?开宴之前,皇上单独召见她,又是为何?难道就因为那个召见,而让她生了别念?在桃花林里,她意外将名牌赠于明南王,却又对我说谎,说什么自己对明南王有意,若她真对他有意,怎么会那样一副事不关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下午献艺之后,我见太后的眼光已经满是赞许,心中既喜又不安,她淡淡地笑问:“阮美人贤德仁厚,可愿辅佐皇上,辖治后宫?”我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太后厚爱,民女不胜惶恐,只怕民女才智微薄,难当重任,辜负太后一番苦心。”
太后将我扶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好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看得很清楚。今天来的这十八位美人,除了你,别人,都不能担此重任。你就不必推辞了。只是……哀家有一句话,想跟阮美人讲。”
我心中一惊,连忙低首道:“请太后赐教。”
太后道:“你们阮家世代为官,你父亲如今又贵为内阁首辅,都是有功于朝廷的人。只不过,朝中党争由来已久,虽后宫不能干政,但……这其中关系,想必你也明白。”
我连忙道:“民女明白。请太后放心,小女子绝无干预朝政之心。”
太后道:“那就好。以你的聪慧,哀家相信,你定能辖治后宫!”
我心中一沉,却只得谢恩告退。桃花林中宣旨,我果然被封为皇后,璃儿却做了明南王妃。我看到皇上的眼光阴沉如水,仿佛难以置信。各位美人皆得所愿,唯有心事重重的简颐,看向明南王的眼光,竟然有一分哀怨。
我终于做了天垠朝的第三个皇后。大婚之日,我在阮府前辞别父母,坐进大红的花轿之中。进了重华门,我心却如止水,穿过重重的繁华的宫门,仪仗威严豪华,在提醒着我,我的一生,无论贵贱,都无法逃脱这巨大的宫门森严。
进了朝阳殿,远远见到皇上站在殿门前,一身喜服那样刺眼。我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真的是可以相爱相知相守的爱人,就在前面等着我。
我缓缓移动脚步,身边的嬷嬷轻声提醒着我:“皇后娘娘,先行君臣之礼。”
我回过神来,连忙跪拜在地,口中道:“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虚扶一把,我随即站到他身旁,他看着我,眼睛里却并非是我的影子。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明亮,原来,他意本不属我,只可惜阴差阳错,如今站在他身旁的人,却并非是他心上的人。
我不禁轻叹,原来即使是贵为天子,却仍然有身不由己的一刻。
大婚之后,三妃陆续进宫。四妃之中,绫妃资历最老,虽然出身不高,但育有一子一女,在皇上与太后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另新晋三妃,英妃容姿出色,性直爽快,颇得圣意。静妃温婉,云妃贤良,一时之间,后宫尚算平静。我无心争宠,只想有点清静日子过。英妃得了宠,愈发地张狂了些,绫妃时常暗示,说英妃性子有些轻浮,圣上过于宠爱,怕会有不妥。那赫连家向与我阮家不和,我也应该拿出皇后的威严。
我暗自冷笑,你看不惯,倒想借我的手来生事,当我是傻子吗?
我虚应以对,后宫之事,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问起,我也只说大家和睦,并无其他。太后见我并不与众妃争风吃醋,凡事都能容让,倒也不甚介意。皇上宠爱谁,与我有多少相干?我只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后宫之中。那他宠爱谁,都不过是一时喜好罢了,怎么可能长久?
但凡成了皇帝的女人,就别指望一个帝王会对你长宠不衰。更何况,有宠无爱,更是可悲!我,阮心瑜,绝不会做那样一个可怜可悲之人!
我在宫中清淡度日,后妃之争从不过问。文阑没有多言,倒是朱络那丫头,日渐忧心。这日我去太后宫中请安,回宫时竟见到璃儿在我宫中,我暗自取笑于她,皇上见她多过于见我。我只是好奇,不知她是否也对皇上有意,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能进宫。没想到她竟然多了心,怕我追究,我只得罢了。
晚膳后,朱络上来侍候,几番欲言又止。我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朱络小心道:“小姐,昨个儿淳嫔跑来请安,您托辞不见,奴婢听她那语气颇为不敬!小姐应该拿出皇后的威严来才是,岂能容底下的妃嫔这般放肆?”
我放下手中的书,懒懒道:“朱络,你不会不知道昨儿淳嫔跑来是为了什么?!她那日在百花园里被英妃斥骂了几句,心里头过不去。她原本是绫妃一派的人,受了英妃的气,不去找绫妃却跑来找我,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这会儿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朱络怔怔道:“话虽如此,可是小姐既然已经做了这皇后,怎么能如此清淡?”
我沉了脸,道:“朱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为何连我的心思都还不明白?后宫之争,向来残酷,我无意卷入争斗之中,为的也不过是自保而已,要想在这后宫独善其身,又怎能事事出头?!”
朱络伏身道:“奴婢明白,只是奴婢见小姐这样被人欺负……”
文阑忽然掀帘走了进来,笑道:“朱络丫头这样为小姐打算,倒是难得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去歇着吧。”
朱络怔了怔,只得退了下去。文阑静静地看着我,道:“小姐当真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吗?”
我叹道:“有何不好?至少还落了个清静。”
文阑眼光微动,道:“英妃虽得宠,但锋芒太露,终难善终。小姐由得她们胡闹,可是另有打算?!若小姐真想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老爷那边……”
我心一沉,父亲向来有野心想独霸朝政,只是文阑今日之言,为何却满是试探之意,难道……想了想道:“父亲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文阑沉了眼,没有说话。我看着她说道:“你虽是我的文公子,但素来与司杞交好,若是父亲有什么话,大可以明说。”
文阑低声道:“小姐,世上之事,不是你犯人,人就不会犯你。你贵为皇后,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后位,更别说是后宫之中了。小姐若不早做筹谋,只怕以后……不会有安宁之日。老爷……也是担心小姐,殊不知,小姐如今已不是单纯的阮家小姐了,小姐身上系的,可是阮氏一门的兴衰荣辱!”
我沉默半晌,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也许她说得对,我既然进了宫,就别妄想摆脱后宫之争。当初父亲说,我是注定的皇后,不也成真了?我注定要来为阮家光耀门楣,我是一个没有选择的女子,比那世间最贫贱的丫头又有多少区别?若是平凡人家的女儿,说不定还能寻到一个真心相爱之人,白首偕老,可我……却生来就没有这个机会,没有得到真心真情的机会。
既然得不到,就该放下。只是我的心里,为何一直不甘?明知道皇上心中永远不会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子,我还要去争得他的一时宠爱?我当真要卑微至此吗?
一夜反覆难安,早上起来,又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巧得很,正好四妃八嫔都在,见了我纷纷请安。太后让我在她身旁坐了,我打量着底下的这些女子,一个比一个明媚娇艳,恭敬贤良,只可惜,都只是做出来给人看的。相比之下,英妃虽然骄纵,但却是个真性情的人,想来,这也是皇上宠爱她的原因?
坐了一会儿,大家用了茶,我正想起身告辞,突然听到有人唱道:“皇上驾到!”
我暗暗一惊,皇上这个时候怎么会来福寿宫?众人连忙上前跪迎。皇一直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方朗声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皇上见过太后,在她身旁坐了,这才说道:“三日后朕要到云坛去祭天,为母后及苍生祈福。”
太后笑道:“皇上有心了,既然是祭天,就让皇后随皇上去吧。”说着,笑意吟吟地看了我一眼,我只得低头道:“是。儿臣遵命。”
皇上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面色无波。恐怕他早已经忘了后宫中有我这一号人物了吧。见他看着我,连忙略略笑了笑,他转过头去,没再说话。此时英妃突然站了起来,笑道:“太后娘娘,臣妾还从来没有见过祭天是什么样子呢?臣妾……也想去为太后娘娘祈福……”
太后并未说话,只看向皇上,皇上淡淡道:“此事照旧例,只应帝后前往,英妃的心意朕明了,但祖制不可乱,你……就在宫中祈福吧。”
英妃一怔,只得讪讪退下了。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他,喟叹,人说我朝这一代君王,乃历代君主中最为英明睿智之人,看他决断之间,不容置疑,想来的确不假。那我还瞎想什么?就算这后宫真的乱成一团,想必他也能快刀斩乱麻。反正这里的任一个女人,对于他而言,意义都是一样,就是为皇家传宗接代!
[番外:阮心瑜(中)]
安静,安静。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
我看着朱络苍白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蠢到极致!这后宫之中,何曾有过真正的安静?!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掩耳盗铃,一直在自以为是,如今,终于为自己愚蠢的执着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让璃儿进宫来,把她的尸首领走,交给碧叶吧。她们姐妹,终究临死都没能见上一面,枉费她跟了我这么久,事事都为我打算,却没想到竟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我不想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发呆。文阑子言小心翼翼,也不敢多说。三天以后,紫莲终于还是忍不住,哽咽道:“小姐要好好保重身体,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知道这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我发怒,生气,痛苦。可我偏不给她们看。太后许我在后宫之中彻查此事,毕竟连皇后身边儿的人都敢下毒,这个人也算是过于胆大妄为。皇上命静妃来协助我,我看着她平静如初的神色,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明南王的脸。
文阑沉思道:“这件事,皇后娘娘心中应该有数了吧。如今得宠的嫔仪不多,就算她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四妃中,绫妃资历最老,绝不会如此轻率。至于英妃,虽然骄纵,但心思简单,也不会有这等毒计。剩下云妃与静妃,云妃之父是护国将军燕北翎,与老爷素来交好,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细想下来,唯有静妃……”
我冷笑道:“好,你要注意淑宁宫的动静,另外……你去帮我找一个人……”
文阑愣了愣,问道:“找什么人?”
我淡淡笑道:“子言得皇上恩准,能在宫中随意行走,前些日子我听她与几个侍卫开玩笑,说绫妃的清和宫中有个侍卫长得与明南王有几分相似,你仔细留意他,找机会安插他去淑宁宫当差。”
文阑应了,又道:“昭德宫这几日太医出入频繁,我担心,怕是有什么事……”
我怔住,疑道:“怎么英妃身子不爽么?怎么不听回报?”
文阑道:“小姐久不管宫中之事,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是能免则免,底下的人,自然就越发疏怠……”
我冷冷道:“好,好,好,你即刻去传话,从即日起,每日晨昏定省,要严格执行。不管各宫有任何大小事务,每日需细细来报,若有半点疏忽,宫规处置!”
文阑面色微喜,立刻去了。初始时,各宫管事,还有些不甚在意我这个皇后,做事仍然懒散,我小惩大戒,罚了几次后,众人也都小心谨慎起来,虽然我不得帝宠,但总是皇后,背后还有太后支持,各宫中之人,慢慢地也不敢再大意。
不久,太医便证实了英妃已有两月身孕,后宫大喜。太后、皇上也赏了赫连家不少财物。昭德宫中一时热闹非凡,每天前往贺喜巴结的人不少,心怀鬼胎的人也不少。绫妃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笑道:“还是英妃妹妹快,你们呀,都落了后了!”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打量。静妃在一旁坐着,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至于云妃,还是一贯的面有微笑,不置一词。要论明哲保身,她的确胜于其他女子。她虽不是特别得宠,但处事得体,又能容人,皇上与太后对她一向客气有礼,也许百年之后,怕只有她,才能善终了。
而我,已经掉了一个无底洞中,永远也不要想翻身。
我每日在飞凤宫安静理事,并不多有动作。文阑道:“小姐,如今机会来了。”
我笑道:“文阑也急了吗?不急,肯定有人比我们急。”
文阑道:“小姐打算……坐山观虎斗?”
我懒懒地翻着书,嗯了一声,淡淡道:“总之我让你密切注意清和宫和淑宁宫的动静,你小心就是了。别的事,就一概别理。”
文阑笑道:“看来小姐是已经心有成竹了?那文阑就放心了。”
一个月不到,英妃流产,突然失去了胎儿,赫连闻英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不等我动手,她就神经失常了。我禀明太后,将她挪去抚芳阁静养,太后恩准。没有我的命令,她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皇上了。皇上大怒,命令我彻查此事。我让文阑将事先搜集好的人证、物证呈上,所有人都指证是绫妃所为。如今的一后四妃中,唯有她育有一子一女,她妒嫉使然,下毒害了英妃的胎儿,也是可能的。皇上即刻将她打入冷宫,我看到她伏在地上哭泣,看过来的眼光却是无比的怨毒。
我亲眼看着她进了冷宫,她扭曲地笑道:“皇后娘娘,你也好不了多久,我在这儿等着你……我等着你……哈哈哈……”
我冷冷地笑道:“你安心过下半辈子吧,怪只怪你……太急功近利……你放心,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你!”
冷宫的门关上了,落胎事件,废了二妃,静妃渐渐得宠。皇上往飞凤宫来的次数,也慢慢地多了。可能我处事果断,令他对我突然有了兴趣。有时候,他会笑着对我说:“瑜儿,看来当初朕,并没有选错皇后。”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的眼睛里面,看的是另一个人。
我叫来文阑,低声问她:“淑宁宫如何了?”
文阑道:“一切都妥了。皇后娘娘只需要加一把火。”我笑了笑,说道:“好。明天吧。”
第二天,皇上本应歇在我飞凤宫中,我身子突然微恙,劝皇上往别的宫中去。皇上身边的倪孝引他去了淑宁宫,不久,便传来静妃被贬的消息。我抚摸着身上光滑的锦被,突然觉得心中一空,朱络的脸,苍白地浮了上来。
皇上生气了,抓了个人来让我审讯。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原来这世上,人人都逃不过一个“情”字。任你是谁,是贫贱是富贵,只要你动了情,你就有了致命的弱点。
文阑深深地看着我,叹道:“司杞说,老爷的意思,让她永远都不能再在宫中立足。小姐……”
我揉着太阳穴,道:“你去吧。我心里有数。”我不想做得太绝。她是不是真的毒死了朱络,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况且,同为这后宫中的女子,她如今的处境已经是最低下最不堪了。她想再得到皇上的宠爱,几乎已经不可能。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动。所有与我作对的势力,基本都已经不存在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只能每天木头一般地活着。
只是皇上来得越来越勤了,一个月,至少有十天宿在我飞凤宫中,后宫之中,大小事务,更是对我言听计从。各宫见我得了宠,巴结的也越来越多了。我却越发不安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我到底想要什么,在一天天重复的日子里,越来越模糊了。
在皇上面前,我恪守礼教,不敢有半点疏忽。他笑着看我,忽然说道:“瑜儿,为何你与璃儿两姐妹的性格,差了这么多?”
我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璃儿,我不明他意,只得淡笑道:“臣妾也不知道,不过人与人,本来就不同的。”
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垫,笑道:“你过来。”
我只得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他忽然抬起我的脸细细地看,我不安愈深,却不敢多话。他有一瞬间地恍惚,轻声道:“她……执意要朕立你为后……老实说,你刚进宫时,朕真是不想看见你!因为有你,她便不能来我身边……可是……”
我悚然一惊,瞪大了眼睛,心中在微微颤抖。璃儿果然……将后位让给了我!可是为什么?难道……难道……他的眼光未变,却有了一抹深思。我却突然失了控,忍不住脱口道:“皇上既然意属于她,又何必让我进宫?就算她一时不肯,皇上也不必立我为后!”
他脸色一变,我心中顿沉。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在意他心里一直想着她?他放开我,忽然笑道:“很好,你也说出心里话了。从一开始,你也是不愿意进宫的,是吧?!看来朕在你们姐妹心中,还当真是不值什么!”
我顿时语塞,眼泪却莫明地涌了出来。他看出了我的心事,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他眼光微利,沉声道:“你为何流泪?难道这后宫之地,当真就这样不堪?!”
我抬头去望他,他负着双手,立在窗前,黄昏的微光照在他的身上,突然让我想起大婚那天,他一身喜服,内心深处却仍然清冷寂寞。他是九五之尊,也是孤家寡人,他高高在上,却并不能真正随心所欲。他有太多的责任,有太多的无奈,也有太深的寂寞。我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立刻掩去眼泪,努力笑道:“皇上误会臣妾了。臣妾只是一时感触。原以为我们姐妹都能进宫侍候皇上,也能时时相伴,和儿时一样。却没想到,她如今成了明南王妃,而明南王……也要纳侧妃了……”
他身子微微一顿,淡淡道:“明南王纳侧妃,是势在必行。朝中党争日烈,他是辅政王,当然要以国事为重。璃儿……会明白的。”
我无言以对,却不由得叹道:“她……会明白,可她恐怕不会接受。有哪一个女人,真的愿意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
他转过头来看我,问道:“你也这么想?”
我暗暗一惊,连声道:“怎么会?皇上与凡人怎能一样?后宫充盈,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国之大事,怎么能以普通百姓相论?”他没有说话,我小心笑道:“皇上,如今妃位空缺众多,不如……再纳……”
他打断道:“此事再议吧。明南王娶侧妃,你随朕去贺喜。”
[番外:阮心瑜(下)]
说是去贺喜,实则是为璃儿撑腰。我如今宠冠后宫,璃儿又是我亲妹,纵使明南王再纳十个妃子,也没有人敢轻视她。只是皇上,为何对她的在意,表现得如此明显?他看向明南王的眼光,愈加深沉,令我心生不安。莫非皇上对璃儿……仍未死心?我不敢大意,惟恐出了乱子,阮家会受到牵连。当初父亲处心积虑,希望我能在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能为我们阮家光耀门楣,我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早已经不能回头。
边关军情似有异动,皇上终日忧心忡忡,我也不敢多问。父亲传话来,说要我关心皇上对边关战事究竟有何打算。可我,什么也不能问。他是个敏锐之人,沉默,是我唯一的武器。果然,他对我的心,越来越亲近了。有时候,我们常常坐在暖阁内,一个时辰不说话。他看他的奏折,我做我的针线。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我会有一时的错觉,仿佛我与他,真的就是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夫唱妇随,情真意切。
不久年关将至,春熙宫大宴群臣,凌宵宫主也奉命前来。父亲见我得皇上宠爱,似乎有些得意,唯有看见璃儿时,眼光异常地复杂。我越来越担心,总觉得璃儿变了许多,她心事重重,对于明南王与其侧妃赫连氏似乎不理不睬。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
这就是身为一个女子的悲哀,就算你再不满意自己的丈夫,你都永远只能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给人看。
我以为只要璃儿不进宫,她也许就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丈夫,可是这一切,原来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明南王是个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可能为了璃儿,而放弃他的身份地位?他与父亲之间,政见不甚相合,真不知璃儿夹在中间,会怎样难做!
一场春熙宫大宴,人人各怀心事。我看着皇上的侧脸,莫明有些伤感。他的心里,可是还在想着她?突然湖边一阵骚乱,有人飞速来报:明南王妃落水了!
皇上与我,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失声道:“因何落水?”他的焦急我看在眼里,原来他从来不曾放下过她!我心里微微一痛,见璃儿昏迷不醒,顿时失了冷静。牡丹园里一片混乱,等一切安定下来时,我才看到明南王的脸,竟然阴沉无比。
他平静地问我:“皇后娘娘,心璃醒来时,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我也平静地看着他,笑道:“璃儿没说什么,只不过,明南王要想查清此事,不如……多多留意你自己身边的人。”
他脸色未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人人都说明南王心思缜密,神鬼难测,我总算见识了。也许,璃儿因何会落水,他已经心里有数,只是他会怎么样?如果真的是赫连清音欲加害璃儿,他又会如何处置她?
可是璃儿醒了,却求我要她见皇上。我直看向她的眼底,清楚地知道,她对皇帝并无情意。但她为何要见皇上?我见她脸色苍白,一脸的哀求,我竟然无法拒绝。我并不知道她跟皇上说了什么,送她出宫之时,我只觉得她的脸色,越来越差。
不久太后身体告恙,后宫中人人都是愁云满布。皇上睡得越来越少,边关战事之患,加之太后病体难安,让他几乎夜夜都难以入眠。我心里控制不住地心疼,为何他肩上的担子,会那么重?为何他生来是帝王,而我……永远也不能期望得到,他的心。
静仪自从查出有了身孕,便晋为静嫔。我请示皇上,是否要为静嫔换个住所,他淡淡地看着我,说道:“你拿出主意吧。总之,我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他不想见她?是的,当他看到那个酷似明南王的侍卫出现在静妃的寝宫时,就已经对这个女人恨到了极点。因为她,他才会想起她,想起百花盛宴,她就是为了明南王,而选择了舍弃他!他身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如何能放得下这么大的心结?!
我还是派人给静嫔重新安排了住处,并让文阑密切关注。她不知道皇上的心事,这辈子想翻身,恐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终于要打仗了,赫连越挂帅出征,明南王总揽西伐所有事务。朝中局势也愈加紧张起来。唯一让我奇怪的是,父亲居然主张求和,而不主战!他这是要和满朝文武唱反调?!我几次让文阑去试探父亲的意思,司杞只说,皇后娘娘安心养好身体,这些事就别管了!
让我别管?这是何意?
我越发不安,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每日在宫中安守本份,不敢有丝毫懈怠。
如此过了几月,战事一直未见有起色。直到文阑匆匆进了暖阁中,低声道:“皇后娘娘,外面传言,明南王妃失踪了。”
我吃了一惊,璃儿失踪?出了什么事?正想让文阑去打探清楚,却有人来报:“皇后娘娘,有人持明南王妃玉牌求见。”
我连忙让文阑去将人领了进来,她淡笑着望着我,说道:“姐姐不认得我了吗?”
竟然是璃儿!我深知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想问明原委,无奈璃儿不愿多说。我只得让她在宫中暂住,没过几天,边关大捷,龙颜大悦,重赏明南王与赫连家。家中却传来消息,说父亲病了。我正想追问璃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南王已经带人搜到宫中,璃儿与文昕易了容,他自然是认不出来。只是他的目光中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我不明白,他何以肯定璃儿定在我宫中?但我也端起皇后的架子,总算将他打发走了。
璃儿却什么也不肯说,只让我在她死后五天内将她下葬。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美,只是少了儿时的天真,多了一分成熟的智慧。她要去追求她的自由生活,不愿与一个三妻四妾的男子共度一生,原来,她一直都在坚持自己内心最深切的渴望,也是我最初希望她能得到的幸福,我不能拒绝她,因为……她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我……却只能做这个深宫里的一只金丝鸟!我不能让她象我一样过一生!
我答应她,送她出宫。她却真的死了。我震惊之余,总觉得事有蹊跷。五天后我下旨将她安葬,无奈明南王竟然公然违抗懿旨,不肯下葬!我吃了一惊,只得去求皇上,皇上却说:“由他吧。你不明白……璃儿走了,如今……朕身边只有你了。也许朕身边一直都只有你,只是……朕不甘心而已。可是看他如此伤心,朕突然觉得,也许,璃儿当初并没有选错。”
我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他神色黯然,虽然已经愿意放下,可他……终究还是伤心。我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流不出眼泪。直到宫雪衣回了京城,已经是第七天。璃儿终于下葬。我想去送她最后一程,我不明白,她为何执意要坚持五天内下葬?但所有的人,包括明南王,都已经接受了她死亡的事实。
我唯一的妹妹,天真美丽聪明的妹妹,竟然就这样走完了她的一生。
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却没想到,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父亲久病不朝,没过多久,就说明南王开始重查当年严维正旧案。没过多久,父亲就重病而亡。我悲痛难当,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连夜召司杞元丰进宫,询问原委。岂料他二人神色灰败,竟然一个字也不说。
我气得手都在抖,大声斥道:“好得很,你们身为父亲的文武公子,主子因何去世,居然一无所知?!父亲正值壮年,怎会无故病亡?!说!你们不说,我就去问凌宵宫主!”
司杞抬眼看着我道:“皇后娘娘问谁都没用,你若真想知道,就去问皇上吧!”
皇上?!我的心沉到谷底,腾地站起身来就往外冲,刚走出门,就见到他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地望着我。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是那样平静,平静得仿佛天地一切都不存在。我终于流出泪来,哽咽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父亲纵然有错,也不致死……”
他淡淡道:“你不用多问了。要怪,只怪你父亲,野心太大,天垠朝已经容他不得。念在你阮家有功于社稷,朕将以王公之礼厚葬。也算是……对得起你了。”他顿了一顿,看着我犹豫着,几次想抬起手来,却终于还是转过身,慢慢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哭笑出声,我做了这几个月的美梦,终于醒了。我怎么就以为,他一时的宠爱,就是真心的情意?我怎么就以为,我会有什么本事,去赢得一个帝王的心?!
我不仅失去了希望,失去了自己,更失去了信仰!当年我那样信誓旦旦,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心都要留给自己!可是当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我早已经失去了自己。
我终日将自己关在宫中,只是发呆。后宫之事,也渐渐疏于打理。太后见我身体不好,便慢慢将一些事交给云妃处理。没过多久,静妃诞下皇子,后宫中也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就连一直说不想再见她的皇上,也慢慢地有了些笑意。静妃复了妃位,却比以前更沉静了。我对这些事厌倦透顶,根本就不想再理。
没想到我不想理她,她却不愿放过我,竟然不惜害死自己的儿子来陷害我。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为了报复,完全丧失了感情。我突然平静了,进了宫,这不就是最后的归宿?她的脸几乎快要变形,双眼充满了怨毒,冷叫道:“我恨你们阮家姐妹,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我哑然失笑,道:“你恨我们?可笑!明南王没选你,是他的福份。至于皇上,你以为他宠你就是对你好?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得到他的心!”
她狞笑道:“那又怎样?那小贱人死了!你也没有好日子过了。从今往后,这后宫,就是我说了算!”
我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再跟她说一句话。一个让嫉妒和仇恨蒙敝了心的女人,比我更可怜!我被皇上囚禁在飞凤宫中,虽然名义上还是皇后,但事实上已经是阶下囚。文阑子言焦急万分,四处为我搜集证据欲翻案,我苦笑道:“不必了,这样反而好。清静多了。除非能彻底地自由,否则在这后宫中,住在哪儿,做什么,都一样。真羡慕璃儿,她死了,反倒解脱了,我活着,竟然比死了还不如!”
想不到我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文阑认了真。她竟然联合宫外同门,策划让我逃出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出逃的那天夜里,云在天突然出现在宫门口,站在他身后的皇帝满脸阴霾,一言不发。文阑子言见事情败露,为了保护我,不惜以命相搏。我见她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心如刀割,泣声叫道:“住手!快住手!”
但是没有人听我的,我抓起身边不知是谁散落的长剑,奋力往自己的脖子抹去。却见眼前一花,他手轻轻一托,剑便到了他的手中。我悲愤万分,望着他大叫:“你让我死!”
他“铮”地一声,将剑插在地上,沉声道:“都住手!”
众人沉默着退了下去,他目光深沉,低低道:“你也要离开朕吗?!”
我突然笑了,眼泪却流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质问:“我没害静妃的儿子,你信吗?”
他平静地看着我,淡淡道:“我信。”
我呆住,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说“我”,而非“朕”。他走到我跟前,轻轻抚我的长发,轻声道:“瑜儿,这个世上,唯有你,最明白我的心事。身为一个帝王,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有常人所不能有的顾忌。朕的儿子死了,不能白死,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不是你做的。虽然朕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但……朕也要向太后交待,向天下交待。朕只能答应你,只要你在飞凤宫中一日,朕就可保你平安。待朕百年之后,你……就随朕去吧。”
我哭道:“不,我不能……如果你要我在这里就这样住几十年,那我……宁愿即刻死!”
他脸色一变,却没说话。
我收了眼泪,吸了一口气,道:“皇上,臣妾自出生以后,从来就没有为自己做过一次主。我进宫,受父亲之命,我……爱上你,身不由己。可是这一次,臣妾要自己为自己做一次主。要不,你让我走,要不,赐死我。”
他震惊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支撑着身体,慢慢地往外移。刚出宫门,云在天见我一人走出宫门,大吃一惊,一掌挥来,我闭上眼,等着那一掌落在我身上,我身子如纸一般飞了出去。恍惚间我只听到一声怒喝:“住手!”
我被他抱了起来,我努力地想笑,他却惊得只是发抖,颤声道:“好,朕放你走!不过你要记住,朕殡天之日,你……”
我微弱地笑了,道:“我等着你。我……一定随你去。”
三日后,我被秘密送出宫。从此,灵辕皇帝再无皇后。宫雪衣送我去了云海,与姨娘同住,并让他的义妹严无垠照顾我们。我活一日是一日,早已经不在乎生死。我记得他的话,我虽此生不能再见他,但愿到了阴曹地府,再见到他时,他不再是皇帝,我也再不是皇后,我还能够笑着对他说:“康勤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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