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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求必应

_6 萧雪鱼11(当代)
  我伸出手。
  有人握住那只手,陌生的触感令我陡然清醒,“啪”一声重重打掉它。
  “大叔,”我鄙夷的看着那张变色龙面孔:“你不会以为我的眼光这么差吧?全世界公的生物都死光我也不会看上你!”
  他愣在那里,样子很呆。
  乌芙丝鼓掌:“说得好!”
  药师醒过神,难以置信的瞪着我:“你……你明明中了‘惘情烟’,为什么这么清醒?”
  我懒得理他,推开车门,拉了乌芙丝下车。
  这位大叔除了下三滥的迷烟看来其他技艺平平,居然不敢动手阻拦,被乌芙丝揍了两拳也不敢还手。
  他一直瞪着我,脸上的表情深受打击。
  “不可能!你不可能破了我的‘惘情烟’!你现在只是凡人,没有凡人能逃过药师的毒!”
  乌芙丝一脚踹在车门上:“自己技不如人就躲起来哭,别嚷嚷的满世界知道!滚吧!”
  药师双掌一合,口中念念有词,乌芙丝拉了我飞退,远远叫道:“你慢慢玩,我们失陪了!”
  我回过头,看到一片粉红色的烟雾笼罩了出租车,范围甚窄,完全威胁不到我们。
  乌芙丝拽着我疾走,我刹住脚,逼得她回头瞪我。
  “你要回去?”
  “废话!”
  “不用回去,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你——”天色太阴沉,乌芙丝清亮的褐色瞳仁变得晦暗,“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狐狸?”
  我笑了笑。
  乌芙丝别开头,突然放开我的手。
  “乌芙丝?”
  “滚开!”她骂道:“我不认识你!”
  我哭笑不得:“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认识的温雪虽然很愚蠢,至少不会抛弃同伴!”
  “哟,你终于承认他是同伴了?”
  “梁今也,你听到了没?”
  一个好听的声音懒洋洋应道:“听得一清二楚。”
  乌芙丝猛的回过身,眼睛瞪大了一倍。
  “狐狸!?”
  狼王3
  “在这里。”
  空气发生奇特的波动,像接收不好的电视屏幕,白色的影子由模糊渐渐清晰,梁今也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懒洋洋的从远处走近。
  仿佛从一个梦境走出。
  进入另一个梦境。
  他抬手到耳畔招了招,笑嘻嘻的对乌芙丝道:“原来大小姐这么关心我,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啊!”
  乌芙丝腾的红了脸,半羞半恼的叱道:“别学狸猫说话,我管你去死!死狐狸!”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直到梁今也转过头,看着我,走向我。
  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明明只是分开一刻钟时间,明明只是短短几步路。
  为什么有隔世的感动,为什么像是看着朝思暮想那个人,披一身风尘跋山涉水而来?
  他站在我面前,那么近,下颚可以触到我头顶。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
  我张开双臂抱住他。
  “你忘了吗?你曾经在我面前失踪,又突然出现。虽然不知道你和小尾到底怎么回事,但我和Cynosure心知肚明,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抓住你。”
  我放开他,退后一步,望入他眼中。
  他垂下眉睫,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笑了笑:“你很聪明,看来我以后得小心再小心才能骗倒你。”
  乌芙丝道:“你们要腻到什么时候?达令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父王会不会把他……把他……”
  “哼!”
  三人同时转头,Cynosure冷冷的道:“凭狼王的本事还不能把我怎样!”
  “达令!”乌芙丝喜叫,刚想跑过去,看清他身后的人,愕然止步。
  “父王……”
  狼王没有理她,他气度雍容的踱到梁今也身前,拍拍他的肩。
  “好小子,已经能把变形术实体化,连我都骗过了!”
  梁今也泰然道:“逃跑的本事算不上本事,‘七色火’也奈何不了您,小子甘拜下风。”
  狼王笑着,重重拍他的肩。
  我紧贴梁今也站着,突然感觉他身体倾向这边,仔细一看,发现他双手笼在袖中,宽大的袖子微微抖动。
  我心中一动,不着痕迹的撑住他。
  梁今也笑道:“小子恭送狼王。”
  狼王凝眸瞧了他片刻,大笑,终于转身走开。
  就那么扬长而去。
  竟没有一次回头看他的女儿。
  Cynosure双手环胸,冷冷的瞪着另一名黑衣男子。
  那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玩着枪,把枪挂在食指上转动。
  Cynosure不屑的道:“那玩意儿对我没用。”
  黑衣人笑了笑,半身倾向他:“有用没用,试过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发言,声音异常低沉,有些沙哑,但很配他黝黑粗犷的长相,一种很男人的感觉。
  他慢慢从我们身旁走过,经过乌芙丝时,微微停顿了下。
  乌芙丝咬住唇,不看他。
  我们望着两人的背影,没走几步,街角拐出一辆锃亮的豪华房车,两人前后钻进车,车子安稳无声的驰远。
  乌芙丝呆呆望着房车消失的方向。
  我看了她一眼,道:“黑色西服和黑色豪华车,我怎么觉得你老爸像黑手党?我下次是不是该叫他教父?”
  乌芙丝回过神,“呸”一声:“蠢女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今也道:“我们的实力虽然不及狼王,但仍能一拼,他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在无忧城,狼王也不是受欢迎的角色。”
  Cynosure皱眉看着我和乌芙丝:“不是让你们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乌芙丝道:“刚才好险,那个司机是药师假扮的!他想把温雪带走,幸好她没中‘惘情烟’——”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我。
  Cynosure 道:“不对,她中了。”
  梁今也道:“药师不可能犯这种错。”
  我被他们看得心慌,转身走开,沿着一条长满笔直梧桐的行人道。草原的天气像初夏,这里却似深秋,梧桐叶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地上有些积水,有的叶子泡在里面,一半褐黄一半还是青绿。
  我抬头看天,伸开双臂。
  “无忧城”、“惘情烟”,我大概能猜到意思,这段日子已经习惯不发问,仔细听认真想,总有一天会明白。就算不明白也没关系,用眼睛看着,这是一座真实的城市,和我出生长大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类似的城市。这里的男男女女也继续着我的故事,挣扎在幸福的边缘。
  我——回来了。
  “喂!”Cynosure叫,我回过头,他又截了一辆出租车,不耐烦的等着我。
  梁今也倚在车窗旁,远远的看不清表情。
  我想起他躲避我的注视,原来他也知道,他在看着我时,无法掩饰的深情。
  你,不用强调你是骗子。
  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不信。
  因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他。
  一阵风来,梧桐叶落,大片的梧桐叶在风中打着旋。
  我要不要告诉他,我中了“惘情烟”却能清醒,因为他抱住我,我闻到了他的气味。
  据说人类对气味的记忆比记忆本身更长久。就算我忘了我所爱的人,但我能记得他的味道,分辨他的味道。
  我……要不要告诉他?
  “梁——”
  梁今也的表情蓦然改变,我一怔,耳畔风声大作,刚刚的凄凉秋风突然变成暴烈的狂风,吹得我站立不稳!
  风从身后来,我被推着往前跑,风向突然变成迎面,逼得我连连后退,根本刹不住脚!
  狂风卷着各种杂物,我被灰尘迷了眼,落叶打在我脸上,生疼生疼,风中隐约听到那三人的声音,我张口想呼,又被灌了一嘴沙。
  狂风像有实体,不断击打我的身体,我拼命抵挡,双手在风中乱抓,蓦的,真的抓到实体。
  风,停了。
  比来时更突然,更无迹可寻。
  我拨开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前方却不见他们,四下看看,也不是在刚刚的街区。
  我站在一个简陋的篮球场上,右边是一幢大楼,左边是一棵泡桐树。
  像是……学校!
  狼王4
  我惊讶的四下张望,眼前的景物除了像学校并没有其他奇怪的地方。我不由自主捏了捏自己,想知道这究竟是实景还是另一次幻觉。
  手指碰到脸颊,掌心的东西松脱落下,在地面弹跳,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低下头,呆看着那只棒球一跳一跳……慢慢停下来,滚到我脚边。
  我弯下腰,拣起它。
  怎么看只是一只普通的棒球,偏偏我刚才在风中乱抓却抓到了它。
  我举起它对准阳光——难道它另有玄机?
  这一抬头,才发现深秋的天气忽然又变成春天,因为篮球场旁边粗壮的泡桐正盛开满树粉紫色的花朵,远远望去像一片紫色的云。
  阳光很清透,微有点凉意,正是初春时候。
  “喂!”
  我怔了怔,才省悟是在叫我,一个很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
  我看过去,教学楼后转出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大概有七八岁,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大大的蓝眼睛,穿着T恤和短裤,非常可爱,表情却非常……跩!
  那种斜眼看人的架式为什么那么眼熟?
  我绽出一个微笑:“小朋友,你叫我?”
  小男孩指了指我手里的棒球:“给我。”
  我问:“为什么?”
  “因为它是我的。”
  说着走上前,身高明明只到我腰部的小鬼,居然伸手就硬抢。
  我抬高手臂,就不信他够得着:“你凭什么说它是你的?你写了名字?还是你叫它它会答应?”
  小鬼眯起蓝眼睛,硬梆梆的道:“我说它是我的它就是我的,蠢女人,你敢怀疑我?”
  等等!这表情,这种说话骂人的方式……我俯身抓住他肩膀:“你是Cynosure?”
  小鬼皱起眉:“你认识我?”
  啊哈!果然是他!
  经历过一次时光旅行,我对看到小时候的Cynosure并不如何惊讶,人都是容易麻木的,大不了又是一次穿越时空罢了。
  不过,这家伙从小就这么跩,真是天上地下少见的讨人厌。
  我把球递给他:“还你。”
  小鬼接过球,我以为他会“欢快”的跑走,他却站在原地,继续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我,还加上怀疑。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苦笑:“这个问题我也想有人告诉我。”可惜那个大人版的Cynosure嘴巴比乌龟的壳还硬。
  我懒得陪小孩子闲聊,干脆在校园里漫步,想找出回到另一时空的办法,或者我该等着梁今也来找我?
  校园里很安静,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们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也看不到有孩子活动。
  难道是假日?我转头看看跟在我后头的小鬼,那这小子为什么在学校?
  小鬼的表情变成非常怀疑。
  “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妖精的奸细?”
  妖精的奸细?对哦,看乌芙丝和梁今也跟Cynosure相处得“很好”,差点忘了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神仙和妖精是对立的。
  狼王说乌芙丝不该喜欢神仙,恐怕除了神妖殊途之外还有别种意思。
  我问:“神仙和妖精在打仗吗?”
  小鬼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他摆出结印的手势,生怕他不分青红皂白劈了我,急忙否认:“我不是妖精,你没发现我是凡人吗?”
  “凡人?”小鬼眨眨眼:“凡人是什么?”
  我倒!
  小鬼蹲下身,追问:“喂,告诉我凡人是什么?”
  “凡、凡人是神仙和妖精之外的另一种存在。”
  这次是个娇嫩的小女孩的声音,我们同时转头,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背光走过来,穿着雪白的小裙子,长头发垂到背上。
  小鬼立刻站起身,很酷的背对她。
  “我没问你,用不着你多嘴。”
  小女孩怯怯的道:“我……以为你想知道。”
  “哼,那也不用一个妖精来告诉我!”
  “我不是妖精!”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长老明明不准你这么说!”
  “我偏要这么说!”小鬼冷冷的道:“嘴长在我身上,你不服的话可以去告诉校长,反正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也对,妖精都擅长各种背后的小动作,卑鄙又没胆!”
  小女孩跺脚哭道:“我讨厌你!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她转身跑走,一边哭一边跑,像是绊到什么东西,重重的摔了一跤!
  我看着大是不忍,正想过去扶她,却见小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旁,作势要扶,发现她动了动,迅速缩回手。
  我抿着嘴笑。
  小女孩爬起身,看到他,像是愣了下。
  小鬼别开头,生硬的道:“原来你不但是妖精,还是最笨的那种,蠢女人!”
  小女孩“哇”一声,哭着跑走了。
  我看着小鬼盯着她的背影,一副怅然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走过去。
  “喂,你明明很喜欢她,为什么偏要惹她哭?”
  小鬼飞快的转头瞪我:“蠢女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那种妖精了?我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我叹气:“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她很可爱啊,喜欢她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什么不承认?因为她成绩比你好?比你聪明?比你更得老师喜欢?还是比你……”
  “她是妖精。”
  小鬼突然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会喜欢妖精。”
  可怜的乌芙丝。我先同情了母狼,再想起那小女孩儿莫不就是小时候的乌芙丝?
  “那小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小鬼眯起眼瞧了我片刻,转身就走。
  “喂!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凡人,还有我为什么来这里!”
  小鬼顿住脚,认真的衡量了片刻,认为这个交易合算。
  他转头看着我:“如果你骗我,我不会放过你!”
  我干笑两声:“放心,我从不骗小孩子。”
  小鬼低声道:“她叫……”
  “温雪!”
  “小雪!”
  “蠢女人,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
  我突然感到头晕,四周的景物开始旋转,空间和时间在记忆中错乱,站立不稳,耳鸣盖过了一切声音。
  可是,我分明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我拼命摇头,猛然睁开眼。
  “她叫……小雪。”
  幽灵骑士1
  命师没有回答我,她只回眸笑了笑,轻轻拉开我的手,迈出门去。
  她的笑意隐藏在面纱和白色没有焦距的眼睛后面,但我分明感觉到了。
  那是嘲笑吗?
  我倚在门上,门帘轻轻摇晃,梁今也雪白的背影在一遍暗红中忽隐忽现。
  我们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一伸手就能触到,却一个向前看,一个只能看到背影。
  如果,我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眸……
  我终于没有叫他,转过身,穿过层层帷幕,果然找到另一个出口。
  镶着铜铸花边的落地窗,暗红色丝绒的窗帘遮住了阳光,我掀开一条缝,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出乎意料,外面居然是热闹的行人街,不见车辆,街边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有个穿着蓬蓬裙的女子在卖华丽繁复的假首饰,戴着阿拉伯头巾的男人在推销古式铜灯,落泊画家为行人画肖像,耳朵上吊着单只尺长的耳环……更多最会幻想的人类也想象不出的千奇百怪的玩意儿。
  我大感兴趣,推开窗想走过去,有人一把抓住我。
  “好像很好玩,”我头也不回,拖住来人的手,“我们去看看!”
  我拽着他汇入喧闹的人群,挨个摊子瞎逛。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和各种不明所以的声音灌入我耳中,我像离开水已久的鱼儿,近乎饥渴的感受这一切。
  我始终只是凡人,哪怕心能习惯寂寞,身体也无法忍受。
  我始终也只能在人群中寂寞。
  一个蛇皮制品的小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好奇的观望了会儿,忽然发现用一整个蛇头做成的坐垫,那蛇澄黄色的眼睛瞪着我,我打个寒噤,急忙离开。
  旁边是一个卖手工衣物的摊子,一个梳着满头古力特式的发辫,脸却长得比戴维斯还丑的女人翻着白眼站在那儿,生铁衣架上也没挂衣服,如果不是旁边立着招牌,谁也搞不清她是来做买卖还是来干架的。
  我扫她一眼就走了过去,没几步,又倒回来。
  女人看看我,翻个白眼,转开脸。
  我偏要惹她。
  “老板,我要买衣服。”
  女人根本不看我,粗鲁的摆了摆手。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没有。我说你肯定有!”
  女人翻个白眼,随手从旁边拖出一块木板,刷刷刷写几个字,照面给我扔过来。
  我接住,看上面写着:你没长眼啊,要什么都没有!哟,还是一笔漂亮的英文。
  我笑:“我当然长眼了,因为我要的是你身上这套。说吧,多少钱?”
  女人一愣,终于转过头来看我,脸部肌肉左右扭曲膨胀,像吞了两只肉包子。
  我上下打量她,她穿着白色小小的裙子,以她粗壮的身形来说这条裙子真是惨不忍睹,不过我穿应该刚刚好。
  我盯着她看了片刻,她迎视着我的目光,神情由惊讶渐渐转成欢愉,咧开大嘴笑起来。
  “怎么样,卖不卖?”
  女人使劲点头。
  “多少钱?对了,你收人民币?美金?欧元?日元?……”我扯了扯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裙子,探手身后:“借点钱来。”
  掌中很快被放入厚厚一叠纸币,我掂了掂,挺沉,死狐狸还真是凯。
  女人笑着推开我的手。
  “不够吗?还是这些货币都不流通?”
  女人摇摇头,从我手中接过小板,又写了几个字,竖起小板冲我直笑。
  板上写着:用你的欣赏交换就够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她笑得那么开心,竟连那样一张丑脸也变得光彩照人了。
  她似乎不会说话,想必是一位怀才不遇的人物。她是不是曾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在这里摆摊,只为了有人欣赏她的作品?
  她是不是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以至于突然得到梦想中的幸福,却不知所措疑真疑幻?
  我看着她,她放下木板,居然当街三两下脱下裙子,赤裸着身子,双手把裙子递给我。
  我接过,轻触到她的手指,很粗糙的皮肤,和外表一样,是吃过很多苦的人。
  我默然转身走开。
  白色的裙子沾染着陌生人的汗味体味,还有一些辛酸的过往和渴望的心情。
  我抬起头,蔚蓝色的天空。
  根本没有什么“遗弃之地”,身体上的强弱可以打破身体的规则,而人心的规则没有谁能打破。
  这就是命运。
  我捂住胸口,在这颗跳动的心脏深处,据说存在着某种主宰一切的异物。
  我不信。
  它能主宰人心吗?
  我不信。
  我停在一个卖铅笔的小摊前,一个大胡子男人在卖蜡做的铅笔,写字的时候可以点燃笔尾,小小的一点火光闪烁,写出的字似乎也闪耀起来。
  “你说,人的命运真的是注定的吗?”
  没有回答。
  “就算是像凡高那样的天才,如果命运注定你一生穷困,你就只能含恨而终,哪怕数百年后一幅随笔的涂鸦都能卖出天价?”
  人潮汹涌,我和他一前一后站在当中,手牵着手。
  我没有得到回应。
  “我从来不信这些,我不相信人的命运从出生就被分好了等级。我努力靠自己活得更好,我希望有很多钱。不错我很庸俗,但我只是个凡人,在我的世界里,有了物质才能论及精神。”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几乎颠覆了我二十年来做人的准则,我能察觉到自己的改变,我以为这种改变是好的,因为我成熟了。可是,突然有个老太婆跑来告诉我,这一切是某些叫做‘神’的王八蛋早就安排好的!”
  我猛的车转身:“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我恍忽看到金色的发丝飞扬,瞬间被黑色的旋风冲散!
  仿佛从天而降的黑色马队,大约有二十来匹马,马头高过我,油光水滑的鬃毛垂到地面,马上的骑士全都一身黑色铠甲,领头的把头盔挟在左臂下,右手锃亮的长剑虚划了下,指着我。
  我退后半步,毫不畏惧地瞪着他。
  那是个宽肩膀的魁梧男子,亚麻色微卷的长发胡乱扎在脑后,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眼神像鹰般锐利。
  我们对视了片刻,他突然笑了,一提马缰,黑马扬起前蹄,发出响亮的马嘶,我四下张望,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异声,甚至没有看到他们,自顾自做着生意。
  脑后生风,我急转头,只来得及看清那张微笑的,邪恶的脸!
  幽灵骑士2
  身体悬在半空,我努力镇定下来,双手抓住扣在腰间的手臂,平静的望向那个男人。
  他正抬高手臂,像拎一只小猫似的拎着我,脸上在笑,眼神里却透着狠意。
  我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Cynosure常有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但感觉完全不同。
  Cynosure再冰冷我也能察觉他的善意,而这个男人,他的眼睛里有死亡的光。
  “你想怎么样?”
  他偏着头看我,我没有尖叫挣扎大概让他很失望,他想了想,突然松手!
  我从空中落下,翻身后跃,以为能平安着地,腰间一紧,一条手臂蛇般缠上来,人又被提到空中。
  黑衣骑士爆发出一阵轰笑,口哨声和鼓掌声乱响。
  我吸气又吸气,勉强压下怒火,而那男人仍只是看着我,笑容可掬。
  “如果你玩够了猫抓老鼠的游戏,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男人笑着举起右手,柔韧的剑身映日生光,他徐徐伸臂,剑尖抵到我脸上。
  一点点的刺痛和寒凉。
  我不由自主闭上眼。
  耳畔的人声渐渐沉寂,合上的眼睑内微微的光也不见了,我仿佛身处黑暗的静室,孤单无助感排山倒海袭来。
  我很清晰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甚至能听清声音间隙处的呼吸。
  “我的目的本来是要杀你,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不好意思,我过于热衷猫抓老鼠的游戏,恐怕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会‘够’。”
  我闭着眼,感觉那剑尖在我肌肤上游移,从脸划下,沿着颈项、肩膀、腰……
  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有种的告诉我你是谁?”
  他笑道:“有没有种……试过才知道……是吧兄弟们!?”
  骑士们乱糟糟的附合着,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猛然睁眼,愤怒的瞪着他。
  我不是为了几句脏话生气,再难听百倍我都听过,我是气我自己,逃到天之涯地之角,到了“遗弃之地”都躲不开这种侮辱,我他妈又不是天生命贱!
  我抬脚踢向他臂弯,他猝不及防中招,手一松,我得脱自由,有了上次的教训,不退反进,纵身跃过他肩膀!
  下方一股大力拽住我的身体,“嗤——”,脆弱的裙子被撕裂,我半裸着从半空栽下!
  眼前一黑,一件宽大的衣衫冲我罩过来,一双手接住我,就势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从衣服的褶皱中探出头,一怔。
  不是梁今也。
  金发的半裸的Cynosure,阳光清晰的照出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奇异的,伤疤并无损这具男性躯体的完美,反而像勋章般强调了他的力与美。
  像是……亘古传说中的神祗。
  战神。
  他抱着我,冰冷的蓝色眼眸却看向我身后。
  我忽然想起,他很少正眼看我,偶尔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总是很奇怪,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又被冰冷屏障挡在后面。
  我想起那小小的男孩子,曾有一模一样的蓝眼睛看着我,梦里有更清透的阳光。
  那男人道:“不愧是神仙大人,居然能看到我们。”
  我问:“那变态是谁?”
  Cynosure冷冷的道:“‘幽灵骑士’,活跃在‘遗弃之地’的雇佣兵团之一。身份虽然是人类,却常常帮妖精捕杀凡人。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擅长隐形术,普通人根本连看都看不到他们。狐狸说的令狼王都忌惮三分的亡命之徒就包括他们。”
  那男人用左手食指把剑身弯成一个半圆,口中啧啧连声:“神仙大人谬赞了,我们这些收谁的钱就替谁卖命,再低贱不过的雇佣兵,哪里担得起——”
  寒光一闪,我眨了眨眼,像是看到一颗星星也对我眨了眨眼,鲜血却狂涌!
  Cynosure用右臂护住我的眼睛,神仙和凡人一样,流出鲜红浓稠的血!
  我一把捧住他的手臂,这只手是他修炼手刃那只,那么,那么……
  那男人甩了甩手,狭长的剑身轻轻颤动,鲜血迅速滑落,滴下,在尘土中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印记。
  “那边的人类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遗弃之地’对弱者有利的法则吧。神设‘遗弃之地’是为了方便强者捕猎弱者,但又‘不忍’弱者白白送死,所以设下限制,在这片土地上,不管神仙妖精都必须结印才能施展法力。而结印,必须依靠两只手。”
  他向后一仰,笑道:“好可惜,你那只手应该废掉了。无法施展法力的神仙,就像没牙的老虎,只有任我们这些低贱的凡人屠戮!”
  他一挥手,黑衣骑士们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利剑高举,马蹄声如催命的鬼哭!
  我咬紧牙,闪身挡在Cynosure身前。
  “蠢女人,你给我回去!”
  我举起双手结印,Cynosure一把抓住我手臂。
  “你不能施术!”
  “闭嘴!”我死盯着渐渐逼近的剑光寒刃,大脑急速运转,快想啊,总有个什么印能用,快冒出来啊!
  没等我激发出生命潜能,数十把剑已经招呼过来,差点把我捅成马蜂窝——
  Cynosure搂住我的腰带开我,一腿扫去,只听到清脆的骨节断裂声,几匹黑马狂嘶滚倒,马上骑士手舞足蹈的摔下来。离他们近的几个骑士纷纷勒马,躲闪不及的也被地上的人马绊倒,跟着摔到地上打滚,哀号呼痛,一时间尘土飞扬,鲜血四溅。
  我只扫了一眼,转眸去看他的右手,那手软软的耷拉在身侧,像是平时那只健康的手蜕掉的皮。
  “很严重吗?”血一直没止住,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Cynosure左手使劲,我被甩上半空,落地时已离斗场有一段距离。
  “走!”
  他没有回头,右手在滴血,左手紧握成拳,面对着凶性大发的幽灵骑士,做出挑衅的手势。
  我没有动。
  那男人噙着一抹笑意,远远望着斗场,表情像在看一场精彩的球赛。
  Cynosure大吼:“蠢女人,给我滚!”
  ——我知道我必须走。
  我一步一步后退。
  ——可是,请你不要死。
  他冲入马队中!
  ——因为我还有话问你。
  金发的战神,血雨腥风中的骄傲。
  ——我梦中的你,你喜欢的那个小女孩儿,是不是我?
  我转身飞奔,身后传来惨叫和怒吼。
  ——今天,在阳光下牵我的手的人……是不是你?
  幽灵骑士3
  脚步陡然刹住,我踉跄后退。
  正前方一匹仿佛从夜色深处驰骋而出的骏马,通体漆黑,马上的骑士一身黑甲,手肘撑在马头上,饶有兴味的俯视我。
  我看看他,迅速转头看另一个,瞠目结舌。
  “你们……你们是……”
  他笑了笑,替我接上去:“双胞胎。”
  “虽然幽灵是没有名字的,但我希望你记住。”他在马上俯身行礼:“我们是弗斯特兄弟,你可以叫我夜,叫我弟弟影。”
  Cynosure在远处发出一声怒吼,面前的男人抬头望去,和另一张相同的面孔打个招呼。
  我趁他分心,拨足就逃!刚跑了两步,头皮忽然一凉,满天发丝飞扬!
  我又惊又怒,顿住脚,长发只剩下半截,零乱的断发撒了一身。
  那男人握着我一绺断发,轻柔的道:“啧啧,多美的头发,我真是喜欢那种黑色……”
  我咬紧牙,不跑了。这种变态我一个都对付不了,何况眼前有两个!
  死就死吧!
  “你!”我大胆的指着他:“你和你的变态弟弟到底想怎么样?”
  “影没告诉你?”他好惊讶的样子:“我们收了钱要杀你哦。”
  他弟弟在远处叫:“别急着杀她,把她留给我!”
  他一扬眉,无奈的道:“老毛病又犯了。我告诉你哦,影非常非常喜欢女人,可惜,他根本不懂什么叫温柔。那些被他看上的女人,结果都比死更惨。”
  我冷笑一声:“这么说你很温柔了?”
  他突然伸手,手掌落到我光裸的肩膀上,硬把我拉到近前。
  我挣扎着,他捏住我的下颚,逼我抬起头。
  他的脸俯过来。
  鼻尖擦着鼻尖,我屏住呼吸,瞪着那双眼。
  近距离才发现,他的瞳仁是深灰色的,阴暗天空的颜色。
  “你……想不想试试?”
  热气在我脸上徘徊,我闭上眼。
  眼睛真是人身体上最奇妙的组成部分,它睁开的时候,你和这个世界是相连的,它闭上的时候,哪怕天塌地陷,你也不用怕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用怕。
  最简单绝望的自我放逐。
  “夜!她是我的!”
  “是吗?谁说的?”
  “老规矩,谁先看到归谁!”
  “都说是老规矩,也是时候该改改了。”
  “夜,你又想耍赖!”
  “亲爱的弟弟,这是和哥哥说话的态度?”
  ……
  我听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因为我来回争执,我苦笑,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这样吧,”夜像是突然茅塞顿开,一把拨出剑:“我把她劈开,一人一半最公平,不会伤了咱们兄弟感情——”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叫。
  我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睁开眼。
  Cynosure站在一地倒伏的黑马和黑衣骑士中,满身血污,受伤的右手以一种奇异的节奏不停颤抖。
  他在喘息,胸膛急促的起伏,头脸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蓝眼睛也像是沾染了血色,迸发着慑人的厉芒!
  “你要是敢把她劈成两半,我会把你砍成二十截,我说的,你信不信!?”
  两兄弟怔了片刻,一齐笑起来。
  因为声音相同,听来竟有立体声的效果。我不合时宜的想他们如果去唱歌一定很受欢迎。
  “影,你的手下太不中用了。”
  “你说的对,也怪我太大意。谁叫你要跟我抢女人。”影像是有些委屈,“不过没关系,像那种水准的部下,要多少有多少。”
  他轻击掌,一会儿就听到蹄声霍霍,我瞪大眼,看到一片乌云从热闹的街市飞快的掠近,穿梭过人群,近了,竟是一队五十人以上的黑甲骑士!
  Cynosure喘了口粗气,眯起眼,看向我。
  我心头一突,他……有话要说?
  夜挥剑指挥,黑甲骑士迅速把Cynosure围在核心,他道:“神仙大人,你就慢慢的杀个够吧,如果你还有力气的话。”
  “无耻!”我大叫:“只会让手下送死,有本事你上啊!”
  夜笑着收剑回鞘,凑到我耳边道:“放心,影最后会上场的,他可是最喜欢逗半死的人玩儿,比喜欢女人还喜欢哦!”
  我一挥手,“啪!”,重重击在他脸上。
  声音响亮清脆,所有人都呆了。
  须臾,影大笑起来,在马背上前仰后合,差点没滚下马来。
  夜抚着脸颊,自嘲的笑笑,猛的伸手扣住我喉头。
  手指渐渐收紧,我不由自主张大口,上气不接下气。
  Cynosure像是想冲过来,骑士们开始进攻,争斗声传到我耳里,渐渐变得缥缈。
  像是……漂浮着樱花花瓣的水面下的歌声……用一万年一次的爱情……换取的希望……
  那是谁的爱情?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叫我。
  小雪。
  小雪。
  小雪。
  ……
  声音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只是听着,心里微微感到喜悦。
  眼前出现模糊景象,初春时分,樱花树下,黑衣少年的背影……是颜琛……不,不是他,我曾经以为是他……请你转过身来……再一点就能看清……
  “喂!”耳畔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夜贴着我的耳朵,轻轻的道:“你和那神仙什么关系?他可是拼了命要救你。”
  我呛咳着,饥渴地呼吸宝贵的空气,泪眼看过去,Cynosure在重重包围中浴血奋战,状如疯狂。
  金色的发丝在一遍浓黑中轻轻扬起,像一片坠入永生的黑暗世界的阳光,悄悄化了实质。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心脏有一瞬间的停顿,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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