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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忘的左边》

_3 南东北西(当代)
  清晨的时候蒙尉访的烧终于退了,有女仆进来为他更换吊瓶、擦拭身体。
  桑笑侒退出房去。
  她也想去做,可是蒙尉访恐怕不希望是她来做这些吧?
  守在他的床边、看到他没事就好了吧。
  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感情自己可以负起责任来,不必给别人增添麻烦。
  想想自己还真是倒霉呢,竟然给碰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不能不爱、无法不爱,然后呢?
  她停住脚步,英伦花园被初升的晨光辉映得美不胜收,而立在花园中的男女主角更像是一副画卷。相似的气场相配的身高,桑笑侒在这一侧看不到夏弥的表情,而布夏尔凝视夏弥的目光是不容置疑的深情款款。
  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事情,但没有人高声喧哗,反而是一种沉默的对抗,由此更是显现出两人之间外人无法插足的熟稔与默契。
  桑笑侒觉得很疲惫,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她拖着脚步走回房间,蒙头就睡。
  然而那惨声却一遍一遍的回荡在她的耳边,连梦中的她也不放过。
  男人的惨声、女人的凄声,声声重叠,而后一点点放大,再放大……
  不要死……求求你……
  最后连成一片轰鸣,震得她心神俱碎。
  原来这句话这样的绝望、软弱,那种不顾一切的祈求、却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的、歇斯底里的绝望……
  桑笑侒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梦中无数的人影和尖叫,光怪陆离,分崩离析,没完没了的画面和声响,爆炸以及泪水,那种伤心和绝望仿佛永远摆脱不了。终于终于醒来的时候她却发觉自己只睡了一个小时而已。
  起床、洗漱、早餐,再次回到了蒙尉访的房间。
  这似乎是目前她唯一能做的。
  她呆呆的看着这个男人,执拗的想一些她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头疼依旧、耳鸣依旧、心痛依旧。
  最后只能化成一句呢喃:“蒙尉访,蒙尉访,蒙尉访,蒙尉访你快醒醒……”
  而蒙尉访竟然真的张开了眼睛。
  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而后如同黑蝴蝶翅膀般,抖动着缓缓睁开。漂亮的眼睛里黑白分明,澄澈的仿佛能映得出这世间万物,初生婴儿一般无暇。
  这份无辜的清澈刺得桑笑侒钻心的疼。
  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却已经是她第二次这样度日如年的等待他死里逃生,紧绷过后的虚弱简直让她眩晕。
  而蒙尉访却有一瞬间迷惘,他着迷一般的看着桑笑侒,似乎游离在情境之外。
  桑笑侒哽咽:“蒙尉访……你怎么才醒啊……都十几天了……”
  蒙尉访眨了眨眼睛,迅速调整好了状态,龇牙笑了一下,声音嘶哑:“我还活着哪?我还以为回不来了呢……”
  桑笑侒心下一恸,说不出话来,却听见身后懒洋洋的女声响起来:“你想要横死街头也得先问过我夏弥答不答应啊。”
  蒙尉访调整目光,看向门口长发摆荡的女人,表情放松且感慨:“小九,你又救了我一命。”
  “知道命早就是我的了,还总是动不动为别人去送死。大蒙你是非逼我亲手了断了你才行是吧?”
  蒙尉访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件事成,我还真就是死而无憾了。你想要我的命就尽管拿走吧。”
  “切,出息吧!”夏弥颇为不屑,“尽快养好伤,大日子快到了,我还等着你给我收尸呢。”
  蒙尉访脸色一变,眉间有些不容错辨的焦灼担忧:“小九,话不要乱说。你绝对不会有事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夏弥笑得明艳却讽刺:“大家都死了剩我一个人活着?”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面色怔忡的桑笑侒,接着说,“这么活着我可扛不住,如果真有一个名额,大蒙你可得答应我别跟我争,你就好好活着罢,然后记得每年带几瓶酒去看看我!”
  蒙尉访有些急切,却说不过牙尖嘴利的夏弥,着急间布夏尔走进来,轻拍夏弥的头,嗔她:“说什么疯话!你们都不会死,这是我们的事,我死就够了,你们都得给我们好好活下去。”言毕他看看蒙尉访,语有歉意,“大蒙,这次连累你了。你没事就好。你应该知道,这样的装备和等级,单是二长老是不可能达到的。”
  蒙尉访笑得毫无芥蒂:“三少这是什么话,大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哪里来的连累。没有你们,我早就死了千万遍了。”
  夏弥哼了一声,怒意却是冲着布夏尔:“得了,大家都这么争先恐后的去死也挺豪迈的,就你能逞英雄?走着瞧吧,看看最后谁还能活着。反正你们要有事,我肯定跟着死,我倒看看你们都是死人了还拿什么拦我!”夏弥嘎嘣力脆地说完转身就走,大波浪的头发在空中回荡出一道美好的弧线。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沉默地看着那道虚无的弧线良久。
  蒙尉访先是反应过来,他说:“三少也不要太着急,小九性子一向这样,回头好好劝劝她。”
  布夏尔苦笑了一下,向来从容淡定的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谁劝得动她?你不知道,这次她一听说你被围了,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冲出去。我和大哥知道后真是胆魄俱裂,还好赶到的时候才知道那些人都被你拼死解决得差不多了,小九没费多大力气就处理掉了其它……可是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是满身是血的她抱着你在血泊中……当时……真的是不知道……” 布夏尔停顿了一下,闭上他狭长多情的眼睛,须臾后睁开,他也貌似不经意地看了桑笑侒一眼,而后说,“大哥说逼不得已时,可能不会回避一切能阻止她擅自行动的方式。”
  蒙尉访一震,也下意识地看了桑笑侒一眼,良久沉声说:“这代价……怕是太大了……”
  布夏尔沉默不语。
  蒙尉访说:“没想到,我这事还惊动了三少和头儿,并且连累小九至险境,真是无颜见你们。”
  布夏尔眼神闪了闪,又止住:“大蒙,其实是我们无颜见你。”
  蒙尉访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不可置信,他的眼睛爆出灼热的光芒来,那样热切的神色配上英俊神朗的容貌,直把布夏尔看得都侧过头去。他哑声说:“三少……我误会你的意思了吗?还有头儿……”
  布夏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掩饰的轻咳了一下:“大蒙,咱兄弟认识20几年,还会有什么误会?我们,很感激你。有些事情抹不去忘不掉,可是都这关头了,什么也都看开了。这也是大哥的意思。大蒙,真的谢谢。否则,我们不知会多么悔恨。”
  蒙尉访又是那种很好看的笑了,带些无与伦比的欣喜和欣慰,眉眼鲜活无比,整个屋子仿佛都跟着他的笑生机盎然了起来,直看得桑笑侒移不开眼。
  他说:“三少,有你这句话,我真的是无所牵挂,死也瞑目了!”
  布夏尔也笑了:“你这臭小子!还是这样皮!少跟我整什么苦肉计!我可告诉你,尽快给我好起来!这不敢用夏弥,可还指望着你呢!”
  他说完,又看看桑笑侒,开口:“桑笑侒,好好照顾大蒙。”
  布夏尔走了之后,蒙尉访还犹自沉浸在快乐里,孩子一般,有了喜事甚至忍不住想要嚷嚷。他东看看西看看,躺不住的样子,最后定睛在桑笑侒身上,说:“桑笑侒,我可真高兴,你呢?”
  桑笑侒看着他,看他因为喜悦而格外生动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她微笑:“我也高兴。”
  他点头:“是啊,应该高兴!”
  桑笑侒忍不住问:“蒙尉访,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高兴?”
  蒙尉访沉静下来,漆黑的眼睛看牢了桑笑侒,那么深、那么久,看得桑笑侒心旌动摇。
  他终于开口:“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很漂亮、很可爱,脾气不太好,可是大家都宠着她。她经常闯祸,但是大家都心甘情愿的为她善后,还回过头来安慰她。可是,后来终于有一天……”他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他说,“终于有一天,她犯下了一个让人无法原谅的大错,连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那你呢?” 桑笑侒问,“你怪她吗?”
  蒙尉访怔了一下,说:“我吗?她怎么会在意我怎么想呢?” 他笑得那么心酸、那么凄凉,桑笑侒的心都被他的笑容紧紧的揪住,她多想冲他喊:谁会不在意你呢?!谁舍得不在意你啊!我在意!我在意啊!!
  然而可笑的是,她的在意,也许他并不在意呢……
  是夏弥吗?是她吧?那个漂亮的、嚣张的、让众人都牵挂无奈的女人……她可知道她转身的潇洒利落,可有人却心心念念的为她担忧为她高兴?她可知道她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却躺在床上和死神搏斗?!
  “而今天,三少他终于说,他和头儿,可以原谅她了。要知道,她真的很在意他们的。即使……她已经不能了解……”他顿了下,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发现桑笑侒的异样,“笑侒,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帮我记住这件事。你要记得:他们原谅了她,依旧把她当做最疼爱的妹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帮我记得这件事,行吗?”
  桑笑侒的眼泪流到了心里。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笑侒”,却是要为了别的女人记得。
  面对他这样虚弱却充满期颐的目光,她如何忍心拒绝!!
  她说:“好,我帮你记得。”
  这样尖锐而霸道的痛楚穿心而过,桑笑侒一丝一毫的抵御能力都没有。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她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这个男人了。
  说了太多的话,又加上情绪的大幅度起伏,蒙尉访很快觉得疲累,再次睡去。
  桑笑侒僵坐在床边,她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她没有力气移动。
  老天爷,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回到她原本平静平凡平庸的生活中?!!
  可是老天爷,又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永远的留在这里,永远的呆在这个男人身边?!
  经历了这一切,又让她如何回复平凡,忘记这里的惊心动魄这里的爱恨纠缠,而后爱上另一个人,甘心甘愿地与其偕老?!
  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后悔,后悔遇到他!后悔爱上他!!
  她当初怎么那么傻?她怎么会以为爱上一个危险的人没有关系,权当做平庸人生中一段绚丽的经历?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有些爱情燃烧的会是一辈子的激情,有些经历要用一生一世来忘?!!而有些人,来过了,就会留在骨子里,永永远远也洗不去、忘不掉……
  桑笑侒看着蒙尉访安然酣睡的睡脸无比绝望、欲哭无泪。
  不能这样下去了,越陷越深最后毁掉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这个男人,命是别人的,心是别人的,笑是别人的,连他的伤痛他的美梦也都是别人的!!
  仿佛是给桑笑侒的悲痛注解一般,蒙尉访翻了个身,嘴角溢出一个满足的微笑,唇瓣轻启,无限缱绻的吐出一个名字:“季娅……”
背景大爆料
  “季娅……”
  桑笑侒蓦地从睡梦中惊醒,睡衣被汗水浸得湿透,她揪着襟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痛恨这个名字!痛恨!
  为什么不是小九、不是夏弥,却是季娅??为什么在她心灰意懒打算放弃过回自己的日子的时候却来这样一个转折?!为什么给她更多的疑团让她不能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放手?!!
  朋友们说过,桑笑侒是个看似糊涂其实机灵的人,而且分外的耳聪目明。以前大家想要听什么八卦都打发她去探听,而她没有一刻更恨自己的这种天赋!
  因为,她几乎在电石光火间就确认,那天,蒙尉访挣扎在死亡线上,痛苦不已的那句惨声呼唤“不要死……求求你……”而后扣在牙关内含糊唤出的名字,就是这个“季娅”!!
  桑笑侒脱力摊回床上。
  他说:她已经不能了解……
  他说:不要死……求求你……季娅……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季娅,死了?
  桑笑侒瞪着天花板,了无睡意。
  布夏尔吩咐:好好照顾大蒙。
  桑笑侒心安理得的奉旨劳作。
  她跟自己说,她不过就是想死心死的明明白白。仅此而已。
  蒙尉访清醒之后以惊人的速度复原着,对于桑笑侒默不作声的鞍前马后他有些抗拒,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经常在自己忙前忙后的时候,用一种深沉的几乎能将人卷入溺死的眼神默默的凝视着她。
  她很想大喊:别再这么看我了!我会误会的!!
  可是又怕他不再看她。
  如今,他躺在病床上,终于没有办法躲她了吧?可是桑笑侒终究是不希望让他为难的。
  她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经历和背景以及待人处事的模式都相差很多很多,她真的在用尽全力让自己对着危险无惧、对着伤痛漠然、对着他与别人对话中提到的枪械、行动、弹药、秒杀……表示淡然。
  她不想让他觉得麻烦、觉得困扰。
  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大惊失色的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她不想。
  她想陪在他身边,陪在这个可能在尘埃落定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身边,多看一点他看的东西,多听一点他听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就格外的坚强。
  **********
  这日,观音医生说:可以出去晒太阳了。
  于是她就推着坐在轮椅中的蒙尉访走到花园中。
  天气非常好,蒙尉访一出大门就夸张的深吸一口气:“啊……可憋死我了!”
  桑笑侒微笑。
  这样的灿烂阳光仿佛把心里那些不能诉说的角落都晾晒干净,蒙尉访眯着眼睛看着天很久,而后轻声说:“桑笑侒,对不起。”
  她眨了眨眼睛,不太适应,却很快明白。
  她说:“没关系。”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对她的态度不像是一个外人,谈话商讨从来不加避讳。反而像是她一早就存在于这里,存在于蒙尉访身边的一个小尾巴。
  蒙尉访对此,也没有做出任何标注或是说明。
  而她的惶恐、疑虑、忐忑只能独自化解。
  蒙尉访说:“他们……是这样的。思维有异于常人,你不要放在心上,等一切结束了我自然会送你回你来的地方,继续过你平安喜乐的生活。”
  桑笑侒笑了笑,她走到蒙尉访身前,蹲在他脚边,锁住他的目光让他不能躲闪。她柔声说:“蒙尉访,有些话你不想说我就不追问,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骗我了?”
  蒙尉访眼中有什么飞速的闪过。
  桑笑侒仍是微笑,她不忍心逼迫他,她将目光转向旁边一株不知名的粉色植物,她说:“蒙尉访,你们都是什么人?你们是杀手。背后有庞大组织的集团,哦,你之前用过一个词,你说‘军团’。我想,”她指指这巍峨气派的城堡以及门前一溜名牌车,“你们也很有钱。而这里,是你们的据点。我即使没有见识也至少看过电影看过小说,我知道这是你们最高的机密。你如何让我相信,我来了,仍然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蒙尉访一怔,有些着急地握住她的手:“桑笑侒,不是的!你要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有事的!那些要杀你的人我都已经解决了,现在让你住在这里也是……一时权宜之计。现在……有另一些事情正在发生,现在让你走依旧不太安全,所以等事情结束之后……”
  桑笑侒听着他胡乱的、没有逻辑的话,却莫名的觉得心安。其实从最初她就对他有着莫名的、本能的信任,她最担忧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
  她问:“你说过,我是不会死的,是不是?”
  “是。”坚定依旧。
  “那你呢?蒙尉访,你呢?你会死吗?”
  他不说话。
  “蒙尉访,等你死了,又有谁来保护我的安全?”
  “……我会托小九和三少保护你。”
  “他们?他们不也是争先恐后的要去赴死?”
  蒙尉访烦躁了起来,他低吼:“总之你放心!小九死了还有头儿,三少死了还有观音!总之你不会有事!!”
  桑笑侒吓了一跳,她头一次看见蒙尉访发火,怒气冲冲的样子,恶狠狠地蹬着她,仿若她再胆敢提一个死字,他就要把她吞进去。
  阳光下他的短发根根直立着,发梢有隐隐的红光,深邃立体的五官英气勃勃。
  她面对他的怒气不觉得害怕,还有心思说笑:“喂,我在很认真的跟你讨论问题,你干嘛发火?你这人脾气真暴躁!”
  蒙尉访恼怒:“我没有暴躁!我可是出名的好脾气笑面虎!”
  桑笑侒扑哧一下乐了,她指指蒙尉访怒气横生的脸:“你说,你这样,我能信吗?!”
  “不信拉倒!我可是金牌经理人,手下多少只基金、债券,不知道多盈利呢!”
  桑笑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你你……你这个样子……竟然还是个商人!!”
  “不是商人!是银行家谢谢!”
  桑笑侒实在忍不住爆笑出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蒙尉访本来非常懊恼,一方面为她的不信另一方面为自己说漏嘴,但是看看桑笑侒开心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就只是咧咧嘴,不再说话。
  桑笑侒笑够了,调整一下姿势,靠在蒙尉访轮椅旁边坐好,她开口:“蒙尉访,你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有个万一……我也做个明白鬼。”
  蒙尉访一动,她知道他又要发火,连忙回身,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好好,这么说。如果,你有个万一,你让日后我想起你的时候,除了你的脸和身材外,还有些其它可以回味的东西。好吗?” 桑笑侒说的缓慢并且温柔,她忽然发现,蒙尉访对她的温柔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她看着他本来立起来的眉毛在她缓缓的话语声中渐渐平服,最后看向她的目光都盈满了一种深沉的情绪。
  良久,他说:“好。”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被组织选中,跟了一个非常好的师傅。他是一个思维极其缜密的人,有惊人的经商天赋。我们军团除了训练、出任务、人员分配这些外,主要有三块:军火安全、医疗生化、金融信息。
  “军火和任务这些是头儿亲领的,医疗和生化这一块是三少带,而金融这方面为军团供给资金的,以及信息情报,则是我的师傅。其实军团是有组织支持的,但是头儿坚持我们要有自己的资金供给线,所以那时候师傅就牵头做了这个。
  “我们当时考试除了体能和技术还做了一些其它的测试,师傅就挑了我和另外一人着重培养,希望以后能够做他的左右手。其实那个时侯大家都还不大,我也只有十岁出头,也是因为这个,长老们觉得大伙不过是玩票性质,没有管我们。” 蒙尉访停了停,似乎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表情很柔和。
  “我以前,性子很野,不听话。当时考试的时候我是男组第一名,很有些目中无人。被师傅挑中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分外的荣耀感,一直觉得理所应当,人有些浮躁。小九,是女组第一名,跟了三少。过了几年,一次出任务,头儿让我和小九竞争,而让我非常丢脸的是,那场对打我竟然输的很惨、很彻底。我那个时候才真正静下心来学东西,我还记得我师傅完全没有怪我给他丢人,他甚至还安慰我,我才知道,原来他看重我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格斗技能,而是其它。”
  蒙尉访低下头,用手狠狠地搓了搓面颊。
  “后来……出了一点事,师傅的心腹死了,我和另外一人本来到了该外放锻炼的时候,师傅留下了我,他说:大蒙,不要让我失望。” 蒙尉访又浮现出那种表情,仿佛整个人都浸在冰冷冷的灰色雾气中,明明没有表情,却像是已经在流泪。
  桑笑侒心里难受,不忍心他这样痛苦,刚想打断他,他却已经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只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今天看到的这个宅子,并不是我们成长的地方。虽然这里俨然缩小版的大宅,可是其实细微之处有很多的差别。这是后来三少在A市选好落脚地,让师傅出资盖的。呵呵,师傅说,三少最会享受,永远指使别人自己逍遥。”
  桑笑侒想到那个喜怒无常的布夏尔,点点头。
  “三少的心思是最难猜的,可是他对我们很好,像亲兄弟一样。头儿也是。所以,笑侒,你不要担心。我把你托付给他们我很放心,他们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第三次,他第三次称呼她为笑侒,这样的温柔,这次无关其它,只为了她。
  桑笑侒低下头,掩饰胀痛的眼眶,语气轻快的说:“我信了你了银行家,这么久了还能绕回来……”
  蒙尉访讪笑,轻拍她发顶:“臭丫头,你啊,乖乖的,不要胡思乱想。”
  桑笑侒笑,却依旧不肯抬头:“蒙尉访,你对我真的很好了。”
  蒙尉访静默了一瞬,然后说:“真是傻瓜,这就感动了?以前我对某人那么好,掏心掏肺却还不是一样被弃如敝履……你啊,不是我说,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这样不好,容易被人欺负,知道吗?”
  桑笑侒闷闷地说:“那女人真是瞎了眼了……”
  蒙尉访一听,伸手去掐她的脸颊,嚷嚷着:“死丫头说什么呢,她很可爱很真诚很……”他停住,看到桑笑侒脸上的泪水,说不出话来。
  桑笑侒一把打开他的手:“笨蛋!”然后起身跑走。
这是季娅吗
  蒙尉访一个人独自坐在轮椅上,低着头,一动都不动,表情不明,心思不明。
  夏弥一步三晃的走过去,踢踢他的轮椅:“喂,装深沉哪?”
  蒙尉访回过神来,苦笑一声。
  夏弥坐在花坛边,支着头,目光灼灼的看住他,眼中写满了对八卦的渴望:“怎么样,上次在医院就提醒过你了,你丫头对你不一般。你看你,现在信了吧?!”夏弥刚才本来在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看见桑笑侒低头跑走立刻八卦地跳下来。
  蒙尉访低声说:“也许,只是对未知事物一时的好感。”
  夏弥撇嘴:“上次在医院你说的是她只是在无助困境下产生的轻度斯德哥尔摩情节,好啊,起码现在从依赖进展到好感,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肯认清现实。”
  蒙尉访张口还想说什么,被夏弥打断:“得得,你啊,不适合这种唧唧歪歪的调调,自己好好想想吧!总之呢,我的话说在前面:我呢,跟你一样,从来觉得女人比兄弟重要!”
  蒙尉访一震,脸上又浮现痛苦的神色,夏弥笑嘻嘻地捶了一拳,正打在他腿部的伤口上。肉体的痛楚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听见夏弥玩世不恭的声音:
  “得了吧你大蒙,你怎么现在还这么想不开?!很多事情,我们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这一点,即使以前大家不能理解,现在也都懂了。你啊,别光劝别人,自己也少胡思乱想些没用的!退一万步讲,你今天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们现在谁又敢站出来说做的比你好?这不还有人坚决不肯见我呢嘛?呿~”
  “他还不肯见你?都是我连累你,如果不是因为我这次遇险……”
  “哪里是你的事,你家笑侒丫头说得好,是我让他为难了,所以他不想见我。哎呀哎呀,不提了,烦!说你的事,我说啊,我看这丫头挺顺眼的,你想做什么请随意。而我的意思呢,代表了三少和头儿的意思。”
  “头儿也……”蒙尉访迟疑。
  夏弥撇嘴:“事关兄弟一辈子的幸福,他还能怎么样?放心,这事我顶着!最主要的是你,你过不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夏弥漆黑狡黠的黑眼睛精光四射,“大蒙,你爱的,是她吗?你,又相信她的爱吗?”
  桑笑侒闷在房间里,把从医院借回来的书看完了大半。
  渐渐的有了个头绪,收拾好东西再次回到医院图书馆,专门针对某一类别的书借了一些,还去商店买了很多让人放松的精油、熏香。
  她想知道,除了失眠导致幻觉之外,自己身上种种的异常有没有别的解释。
  她开始在大宅里面不停地乱走,其它人看着她总是带着一种警惕却容忍的神情,而她有更纳闷的事情,所以也不管那些,只自顾自的乱闯。
  然后她听壁角得到一个消息,说进门处高悬着的长剑是有机关的,只有城堡里的主人们才知道如何打开。
  那是一支古代欧洲骑士的佩剑。
  剑柄缀有璀璨的宝石,弯曲的镂空护手舒展又优雅,剑身很长,隐在华丽的金色雕花剑柄中,整支剑遥望过去煞气十足又带着非凡的尊贵之气。
  古堡里的女仆们谈论起这把剑时语含敬畏之意,而桑笑侒并不觉得畏惧,她不仅敢直视这把剑还隐隐觉得拔它出来也没什么难的。
  于是她就动了心眼想去够那把剑。
  这日院长与观音上班去了,夏弥也不见踪影,只有蒙尉访犹自在花园里面来来回回地摆动着轮椅,急切地想要尽快恢复。
  她悄悄地爬上楼去,探出身子笨拙地想要去拿那把剑。
  谁知道那剑挂的恁地诡异,明明看着伸手可及,却永远停留在手指前的几厘米处。
  她危危险险地大半身子都悬在外面,忽听一声暴吼:“笑侒小心!!”
  她心一突突、脚一滑,直直就坠下楼去!
  其实她心里是有数的,桑笑侒一直有着超乎常人的平衡感和伸展能力,她对自己有把握,可是没想到蒙尉访这一声大喊吓破她心里平衡,导致失手栽下。
  她心里哀叹两层楼高不死却会折骨头,她可怜哎可怜。
  可却被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牢牢接住,她一颗心落地的同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一声低低的闷哼。
  她不顾头晕手忙脚乱地要跳下蒙尉访的臂弯却被他抱得死死的,一丝毫都动弹不得。
  于是她也就不动,任由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
  桑笑侒心如鼓擂、喘息急促,手心都开始冒汗。
  然而渐渐的她觉得有更多的液体在两人相贴的部分润湿开来——不是她的汗。
  猛然惊醒,她稍作挣扎,蒙尉访就立刻放开她,并退后一大步。
  她回头,看见大片大片的鲜红血液透过他的衬衫渗透出来。
  她说:“蒙尉访……”声音发颤。
  他却只是白着脸安抚地一笑:“没事。”
  清醒之后的蒙尉访已经搬回二楼他的房间——就在桑笑侒的隔壁,然而如今二人又回到第五根罗马柱后面的医务室里。
  桑笑侒为他换药的时候手虽发抖但动作伶俐、表情坚定。
  蒙尉访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视线的死角用温柔无比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
  当她看到他身上又多了那么多残酷的伤口之时,压抑不住嗓子里的惊呼与哽咽,她真的觉得心疼。
  蒙尉访却欣慰微笑:“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很多。”
  桑笑侒说:“我宁愿我没机会锻炼我的坚强。”
  “……对不起。”
  “……尉访,其实二楼没有多高,我即便真摔下来也绝对不会流你这么多的血的。”
  蒙尉访良久后答:“我不想你在我这里受伤。”
  桑笑侒沉默了。
  这句话很短,十个字而已,过后她曾反反复复的回想——这句话的重点,究竟是“我不想”还是“你受伤”或是“我这里”??
  她忍不住想问:“是不是每个人摔下来你都会这样不顾自己的去接?”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笑着说:“除了你还有谁会摔下来?”
  于是,她再一次猜不透他的答案。
  依旧不死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再次溜出来想去拿那只剑。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算好角度又经过下午的实践,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将剑摘了下来。
  剑身很沉,镶金的剑套冰凉冷硬,她握在手里却觉得出奇的契合。
  她的手逐一拂过剑身上的花纹和宝石,她一手托住剑身,拇指按住上面的红宝石,右手握住剑柄,手指稍稍探寻,便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各自归位插入到相应的镂空花纹中,两手同时施力、指尖按下,就听得“铮”的一声,长剑泛着幽然冷光决然出鞘!
  那煞气扑面而来,桑笑侒不自觉的就倒退一步,心脏却激动地噗噗狂跳!
  她拔出来了!!她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拔出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这没什么。”淡淡的声音传来,桑笑侒猛然回头,看见夏弥拎着一个扁瓶的威士忌懒洋洋地靠在她身后不远的石柱旁。
  “看什么?这很简单。”夏弥摇摇晃晃走过来,迅速出手,那长剑乖顺的如同一支巴掌大的匕首,在空中炫目地旋转了一圈,带着低鸣倏然回鞘。
  她将剑放回去,侧头看看瞪着大眼睛的桑笑侒,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陪我喝酒去!”
  整个大宅里就她们两个年轻女子,成为朋友不过是俯首之间的事情。
  虽然,所谓朋友,有很多种。
  她总觉得夏弥是保护她的、照顾她的,即便她对于夏弥与蒙尉访之间的关系颇有腹诽。
  桑笑侒不记得喝了多少酒,总之很多。
  两个人从楼下的吧台喝到楼上她的房间,然后去了露台,夏弥又拖着她一路从相邻的露台跳到夏弥的房间。
  桑笑侒踉踉跄跄跌进她的房间,简单环视后轻呼:“哇,夏弥,你房间好舒服啊……”
  与桑笑侒差不多大的房间,均铺着厚厚的米色地毯,各种形状大小的懒骨头散落在地上,连沙发都是矮矮低低圆圆看起来很好滚的样子。
  很多小摆设温馨可爱,桑笑侒昏着头一路调戏过去,而后直接跌进软得不可思议的大沙发里。
  夏弥指着她狂笑,跌跌绊绊摔进桑笑侒左近的一堆彩色软垫中,手中高举的酒瓶却一滴未洒。
  过了一会桑笑侒挣扎着从沙发中爬起来,看见沙发背后的墙上钉满了各种照片。
  她将脸凑近,却觉得照片墙上的人都在乱跳,她扶住自己的头,却依旧眩晕。
  她憨憨地说:“我以为杀手都不照相的……否则被人看到多危险……”
  夏弥含糊笑答:“傻样,如果被人袭进宅子,并且活着进了这个屋里,恐怕这照片对他们来说早就没有意义了。况且,乔装易容是我们必修课,必要时候保命绝招啊。”
  桑笑侒也笑,她伸出手,按住一个人,她将眼睛看牢自己指尖的前方,看见蒙尉访笑得阳光灿烂的脸,那样的青春飞扬、明亮俊美。
  她觉得头疼,微微移动指尖,手下是一张极美的瓜子脸,长长的头发,乍一看与夏弥有几分相像,但细看又缺了一分英气多了一丝妩媚。
  桑笑侒听见自己问:“这是季娅吗?”
我是不是让你此刻快乐
  她觉得头疼,微微移动指尖,手下是一张极美的瓜子脸,长长的头发,乍一看与夏弥有几分相像,但细看又缺了一分英气多了一丝妩媚。
  桑笑侒听见自己问:“这是季娅吗?”
  摊在软垫堆里的夏弥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迅速好调整情绪,她抬起脸,醉意朦胧:“你说谁?”
  “季娅。我想,她是蒙尉访很重要的人。”
  桑笑侒说的慢,她的舌头有些大,但是脑袋却出奇清醒。
  “谁告诉你的?”
  “……他自己。”
  “这绝不可能。”夏弥回答的快并且坚决。
  桑笑侒却笑了,一笑便不可收拾,吃吃地笑个没完。
  夏弥支着头,睇视着她,目光温柔:“桑笑侒,你是真的很适合笑,虽然你笑得并不快乐,但仍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桑笑侒依旧停不下来,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夏弥终于投降,她说:“不是,她不是季娅。”
  是啊,她不是季娅,当然不是。蒙尉访说过她可爱、说过她真诚、也说过她漂亮,却没有说她是这样美到媚气横生的美人。
  是自己傻了,傻到非要去问,连骗自己都不肯。
  她多希望夏弥会回答她:没有这个人。
  泪水晶莹中,她的眼睛竟然不再晕花,有一双海蓝深邃的眼睛似是穿透了相纸、穿透了她的泪光、穿透了她的所有直接烙进了她的灵魂之上,让她颤抖到战栗。
  她抖着指尖想去抚那个人的脸,眼泪却先簌簌而下。
  那人无疑英俊非凡,不同于布夏尔的俊逸风流和蒙尉访的俊朗阳光,他轮廓深邃硬挺,薄唇紧闭,眉毛浓密锋利,目光幽深又似隐隐含忧。
  此时她觉得全世界都在以他的脸为轴心飞速旋转,她想尖叫想逃离,却越来越镇定清醒。
  她终于还是问了:“他是谁?”
  夏弥仰头喝酒,然后闭上眼睛,她说:“他是二少,桑多。”
  “他很英俊。”桑笑侒良久之后抹抹眼泪说。
  夏弥抖动了下眼睫,有一抹极复杂的情绪掠过,而后平稳地答:“那是自然。”
  桑笑侒不解:“为什么?”
  夏弥挥了下手说:“我们团里,除了孤儿就是私生子,你要知道,儿子多肖母亲,而做情妇的,哪里有不美艳的道理。而孤儿,不讨喜的面相是进不了我们团的。”
  “那他的母亲一定是位美极的蓝眸女人。”桑笑侒侧头端详桑多。
  夏弥讽刺地一笑:“他母亲是棕色眼睛,这是他唯一遗传了他父亲的部位。”语气中有些极浓的情绪,却难以分辨。
  “哎,桑笑侒,没酒了,陪我去楼下拿酒。”
  桑笑侒摇头,一摇天又开始转个不停,她跌回沙发中咕哝:“我不去了,喝不下了……”
  夏弥不依不饶,去拉她,却反而被她死死拽住手。
  她努力睁着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夏弥,你告诉我,蒙尉访喜欢的人是不是你?”
  夏弥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却继续问:“那你呢?你喜欢的人是院长吗?还是这个二少桑多?”
  夏弥一震,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说:“桑笑侒,你喝太多了。”
  桑笑侒却笑了,暖暖地笑着,她说:“不多,还不多。夏弥你告诉我吧,或者,你告诉我那个季娅是不是死了?”
  夏弥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她笑得忧伤的脸,像姐姐一样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说:“笑侒,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呢?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夏弥,”她闭上又睁开眼睛,目光清澈并且温柔,她说,“我爱蒙尉访。我爱上蒙尉访了。你知道的吧?你懂的吧?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夏弥看着她:“你确定你爱他吗?”
  “如何确定是爱一个人呢?看他高兴我就开心,看他难过我就心疼,他受伤我比他还疼,他的安危比我自己的都重要,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只恨没有早点遇见他,只恨不能永远遇见着他……这些算不算爱呢?你别问我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看见他第一眼我就心动就心痛就心怀牵挂……夏弥,这些够不够?够不够确定我爱他?”她真的喝多了,她说的太多了。
  “……不够。桑笑侒,因为是你,所以不够。”夏弥也高了,她也说多了。
  “因为是我?我怎么了?夏弥,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是我?
  “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没人会告诉我,可不代表我是没有感觉的呆子!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奇怪的态度?你们把我看做什么?我到底怎么了?你说啊,我怎么了?”
  “你是桑笑侒,你是全天下最爱自己的人,你的爱……靠不住……桑笑侒,桑笑侒,你啊,你说服不了我,你更说服不了大蒙……”
  “可是我是真的爱了他了啊,在他之前,我从不知道我的人生能够这样的深刻,能够有这样多的情绪和爱恨……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是我仍然想让他快乐……尽我所能……”
  桑笑侒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夏弥,她一怔,而后脱口说:“他爱的是莫季娅,而那个女人,从没有让他快乐过。”
  “莫季娅……她……”
  “她死了。”夏弥看着她的眼神,她觉得似曾相识。
  **********
  夏弥第二天酒醒之后多多少少有些懊悔。
  对于桑笑侒,她的感情很复杂,但无可否认的是,同作为女人,昨晚她的确是被桑笑侒勇敢说爱的神情感动到了。
  这个女孩,简单、纯粹、没有经过大风浪,可是却那样无畏平静的说自己爱着一个对她来说还算遥远的男人。
  夏弥在思考,所谓勇气和个性,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形成?
  昨天一时冲动告诉她莫季娅的事情,不知道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打击或是困扰。
  她想去看看她。
  然而她走到桑笑侒房间,却正看见她哼着歌,一派自在的在侍弄几盆花草,然后挑了一盆开得正盛的抱起来向外走时,抬眼看见夏弥。
  桑笑侒一愣,笑道:“早啊,你醒啦!我正要抱盆花去尉访那里,你看这盆兰花怎么样?”
  夏弥定定神,看看窗台上一溜各色的花草问:“这都是你弄的?”
  桑笑侒笑笑:“是啊,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就求园丁大哥给我几株好苗子,我也种来看看。我想着蒙尉访养伤肯定很无聊,所以想给他房间里摆几盆花,让他心情好点,别那么闷。”
  夏弥嘴角约略抽搐下,心下腹诽大蒙那傻小子哪会有这么多细腻心思,但转念一想也点点头,指着旁边一盆开得热烈的粉红花朵:“那盆吧,他似乎喜欢热闹点的。”
  桑笑侒哦的一声,然后又说:“可是杜鹃很容易招虫啊,我怕会影响他伤口……啊,那这盆吧,红色紫罗兰,虽然刚开了几朵,但是其它的骨朵很快也要开了,怎么样?”
  夏弥附议:“唔,不错啊……嗯,那个,笑侒,关于莫季娅的事情……”
  桑笑侒笑着打断她:“我不会问他的,你放心吧。谢谢你夏弥,其实我并不想蒙尉访回报我什么。现在我躲不开,即使不想也要相对,今后可能是想见也见不到……我很明白,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只是喜欢他,并想继续喜欢他而已,看他高兴我自己也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夏弥有点发怔,自己似乎也曾经这样过,喜欢一个人,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可自己远远没有她来得平静坦然,那时的自己是羞怯的是自卑的是敏感的。
  她忽然觉得,桑笑侒安然笑容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使她坦荡无畏、不卑不亢。
  桑笑侒进入蒙尉访房间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对着电脑上红红绿绿的表格快速地操作着些什么,耳朵上挂这耳麦,她听见他说:“唐闵,CG清盘要密切关注下,还有NJK的并购案子进行到第几步?……嗯,好的,那笔贷款还可以再谈,不到最后一步不要给他。”
  阳光倾斜进来,这样的蒙尉访是桑笑侒没有见过的。
  没有平日的嬉笑和漫不经心,他的表情认真、犀利,还有些冷酷。
  桑笑侒轻轻的将花放到他的案几一角上,蒙尉访看见花一愣,嘴边的话倏然停住,他抬眼了看了桑笑侒恬然的微笑,眼中有什么亮光飞速闪过,而后他也不自觉的回了她一个极其温存的笑容。
  耳机那边似乎有人在追问什么,蒙尉访有些焦躁地回答:“先这样吧,最近主要谨慎,其余都按平日里一样办吧。”而后就利落的收了线。
  他合上手提电脑,有些笨拙地伸手碰了碰红色紫罗兰娇嫩的花瓣,小心翼翼的,然后抬头看桑笑侒:“给我的?”
  桑笑侒问:“喜欢吗?”
  他笑得有点点憨傻,刚才的精明样无影无踪:“喜欢,嗯,挺好看的。你哪里弄的?”
  “我养的啊,问园丁要的苗子。”
  “啊,是吗是吗,你手真巧。”
  桑笑侒囧,这应该跟手巧搭配吗?不过看他很喜欢的样子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他却忽然一拍头:“你是不是在这呆的无聊了?”
  桑笑侒有些意外他的敏锐和细心,摇摇头:“没有,挺好的。我平时看很多书。”
  “哦?在看什么?”
  “……嗯,一些催眠啊什么的。”
  蒙尉访手一抖,一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就这么被他的大手生生戳落。
  桑笑侒叫:“喂!你小心点!花是给你看的不是让你摧残的!”
  蒙尉访诺诺地收回手,连连点头,称:“是是,我知道了,我下回一定小心。
  “啊,那个,笑侒,你无聊的话我领你去后山玩吧!”
  桑笑侒被蒙尉访牵住了手,两个人小情侣般的穿梭在后山半人多高的野花从中,她暗自寻思:这算不算约会呀?然后偷偷脸红。
  蒙尉访心情不错的样子,一直在提醒她小心脚下和注意不要被花枝划伤。
  风清、云淡、鸟语、花香,他领她到达一片小山坳下的空地,地面上竟然有个简陋的秋千。
  不会吧……这么幼稚……
  桑笑侒不知怎么心就一动,问道:“你做的?”
  蒙尉访笑了笑,挠挠头,答:“嗯,我做的。”
  他看看桑笑侒,有些不确定的问:“你不喜欢?”
  她其实很想犀利地回敬:重要吗?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可终究没有舍得破坏此时的好气氛,笑着说声喜欢啊,就走过去坐下。
  蒙尉访在她侧边的草地上席地坐下,有些稚气地侧头看着她,任她自己轻轻摆动秋千,让裙摆荡漾。
  不是她多心,此时的气氛很有些暧昧甚至甜蜜,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的浓情蜜意那样的满足开心,连空气都有浓稠的甜蜜香氛。
  她想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他的莫季娅,又或者,他是不是忘记了他的莫季娅。
  她想问,她是不是让他此刻快乐?
原来都是她
  她想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他的莫季娅,又或者,他是不是忘记了他的莫季娅。
  她想问,她是不是让他此刻快乐?
  但她自然不会开口,她如何舍得打破这一刻的接近幸福的幻境。
  是蒙尉访终于说了话,他问:“笑侒,你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声音低低沉沉的,透着几分关切。
  “我吗?做一份喜欢的工作,让在乎的人过上舒服的日子。你呢?”
  蒙尉访一愣,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是措手不及。
  桑笑侒将头靠在秋千链上:“如果你最后活下来了,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他笑了笑:“我啊,可能跟你差不多吧,我现在做的事基本上就是我喜欢的,很有挑战性,我可能会继续做下去,多赚些钱。然后,看着我在乎的人幸福……唉,我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说你吧,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嗯……买栋能看见海的房子,然后种点花,养点动物,生个孩子……呵呵,有几个好朋友。哎呀,就是跟其它人都差不多那样子。”
  “就这样?”
  “就这样啊。喂,这已经很难达到了好不好。你看,海景别墅很贵的,而且还想有个养花的院子,我现在还没人要,孩子更是没影的事情……”
  “你别灰心啊,你放心吧,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你这么好,一定会有很好的人疼爱你的。”蒙尉访说的笨拙但是很诚恳。
  “我哪里好?”桑笑侒狡黠的暗笑,想诳他说几句夸奖的话。谁知道他竟然答:“唔……都挺好的。”
  她翻白眼,这个木头!
  日子这样过,宅子里的其它人像是又默默消失,她与蒙尉访又像是过回了同居时的日子。
  那些小默契与小甜蜜通通回来,凶险与伤痕似乎从不曾存在。
  蒙尉访会关心她的心情关心她的冷暖关心她的胃,他会为了一个种子让人天南海北的找来奉上。
  他为了她竟然下厨做饭,她简直受宠若惊,可是看着她吃的蒙尉访,竟笑得无比满足,并且频频紧张地问:“好吃吗?会不会太咸?会不会太淡?”
  而后他丝毫不嫌弃她的剩饭,统统吃掉。
  她不知道,隐身在暗处的某人不满——布夏尔皱眉:“大蒙这样以后桑笑侒怎么办?”
  夏弥耸肩:“那有什么办法?大蒙根本掩饰不住。”
  这样的好日子,几乎让桑笑侒怀疑,她与蒙尉访本就是一对相爱的情侣。
  多少次,蒙尉访很温存地笑着揉她的头,她都很想问:蒙尉访,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是蒙尉访明明魂牵梦绕着他的莫季娅,所以……莫非她就是那个莫季娅??
  这个推测,过于大胆,但是爱情中的女人,哪能不幻想自己正被自己的爱的人深爱着呢?
  可是又如何解释人们对她莫名的宽容,如何解释她对城堡下意识的熟悉,如何解释明明精干硬汉样的蒙尉访一看见她就笑得像一团棉花糖??
  她将房中所有关于催眠的书都看完,又给她父母拨了个电话。
  还是一样的对白,嘘寒问暖,她照例关心了二老的身体和弟弟的学业,然后开始状似不经意地聊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她父母面对她左一个问题右一个感慨显得有些应接不暇,然后她开始说起一些细节,她说:“对了妈妈,那年我怎么会从滑梯上摔下?就是摔断腿那次。”
  那边答:“还不都是小时候淘气!”
  “我小时候淘气嘛?我记得还好吧?”
  “唔,还可以吧,偶尔会调皮,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啊!我想起来了,不是滑梯吧?好像是爬树!”
  “……是滑梯啦。”
  “哪里!分明是爬树,我还领着弟弟一起!当时跌下来除了腿,手肘还摔破好大一块的!妈,你不记得了?”
  “哦……唉,这人老了记性不好了,似乎是爬树的。嗯,对,现在想想的确是去爬树,你还领着你弟弟,两个人特别皮!”
  “就是爬树啊,而且还是秋天……啊,不对好像是夏天。啊……妈妈,是夏天还是秋天?我记得似乎是你生日前后的时候……”
  “唔,差不多吧……啊,那个笑侒啊,你爸爸叫我呢,这几天他风湿犯了,走路都要烦我。唉,你看看,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你啊,在外面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啊!妈妈先收线了。”
  桑笑侒对着断了线的电话默默的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不觉得害怕,反而因为蒙尉访而生出了超乎一般的热切来,她想着,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她从来是个简单的人,不是吗?
  这日她照例到蒙尉访的房间里给花浇水,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近几日来,他们似乎忽然忙了起来,一个个都有些神色凝重,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灌满大宅。
  蒙尉访的伤基本上完全康复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说笑了,但是一有时间还是会来关照自己。
  她发现蒙尉访非常喜欢听她说话,无论是什么,最喜欢听的是她对未来的期望和规划。
  她也很想听听他的事情,可是往往被他莫名其妙的绕过,然后傻兮兮的说一堆自己的痴想。而后想想他比自己还傻的表情又不真觉得那么懊恼。
  浇完水,桑笑侒看见蒙尉访的案几上摆着他从来都随身携带的枪套,她忽然想起蒙尉访似乎说过,当他们去见长老的时候都是不配枪的,有点类似于古代见驾卸剑的意思。
  这么一想,桑笑侒徒然觉得今天的大宅有些诡异的静谧和紧绷。
  她左看看右看看,想想似乎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又放松下来。
  看看蒙尉访的枪一时手痒,就去摸。
  手枪的触感很奇异,这样一块金属东西可以百步穿杨杀人于片刻之间,想想就觉得莫名敬畏。
  她的手指抚过枪套,拿起手枪。
  黑黝黝的枪身,很沉,她看见枪座下面有一个奇怪的标识。
  手枪很精致枪套却很旧,她打开枪套拔出手枪,手一抖,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踉跄后退,腿软得像一团棉絮。
  一手死死撑住桌面一手紧紧攥着枪套。
  僵持了良久,终于慢慢地沿着桌腿滑坐到桌脚。
  老旧枪套跌在她的脚边,内侧镶着的照片上陌生的年轻女子依旧不管不顾的笑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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