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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何时老

_29 佚名(当代)
  “苏航,你是说,粤……”
  好郁杰,真聪明!苏航立即接口:“然……而,他肯定会担心的,我知道,所以,麻烦你帮我转告他几句话,可以吗,郁杰?”
  “好,你说。”
  “好好工作,保重身体。我很好,具体的情况,等他工作结束我自己向他交代,请他一定……保重自己,不用担心我!”苏航说着,泪水盈满眼眶——粤然,你一定很着急吧?对不起!
  明敏在一边听着看着,瞪大了双眼:天啊!苏航的那个成熟男人是她的老板?教授出轨学生,果然是大学里最老套的浪漫故事,有学识的中年男人太可怕了。不过这个人还算有情义,自己不出面,毕竟找人帮了小苏。哎!——自以为找到了答案,看着苏航有苦难言的凄楚,明敏决定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谁没有一点不得已的秘密?
  苏航留意到好友的眼光,但没有深究,她没有时间。
  梁听一听见苏航的来电,略微地高兴。“小苏,身体怎么样?”
  “没事了,您在准备下午的开庭吗?”
  “下午,我不用开庭啊。”梁听敛去笑容。
  “是,我知道是两点半,但是我去不了,对不起。”
  “小苏?”梁听思量,徒弟在暗示什么?
  “对,我知道证据说明部分有些东西还要补充,您能亲自来吗?我不太舒服,您知道。”
  “好,我来。”
  “啊,您有事啊?那……请您叫Anna来吧,我转告她,她是专管员,告诉她不算违反保密准则。”苏航自顾自说——不能让梁听直接参与,但又必须让她有所准备,如果说所里有谁最不能辜负,就是这个师傅了。但能不能做到,她只有尽力。
  “好,我马上让她来。”梁听冷静答应,这么久师徒,总有默契,于安娜身份微妙,确实是上佳人选。
  “中午一点半之前到吧,这样她可以赶得及在开庭前提前先向您交代。”苏航提示梁听,要先于别人知道有关内容。
  “好,我亲自送她过去,在附近等她。”
  “哦,我没什么事,一会儿才吃,刑警队的同学说中午一点半给我送午饭。”苏航说完最后一条信息,紧张地深呼吸。
  “明白了。”梁听挂了电话,立即安排。
  “你真是工作狂,自己都这样了!”明敏在一边埋怨,给苏航泡了咖啡递到她手上。
  苏航喝了一大口,觉得美味极了!粤然,梁听,安排好这两个人,剩下的,我自己来面对!陈之力,你是第一个!
  “明敏,我想洗个澡。”
  “你真的该洗了,我只恨没有柚子叶给你去晦气!”
  
103
第四十二章 生活与情感——萃取 ...
  “你觉得这个小姑娘能让这么两个大人物来捞人,是不是因为背后有什么隐情?”大队长木着脸,威严地问陈之力。
  陈之力略想一想,说:“估计跟她的工作和学习背景有关吧,如果说出身,我们都一样,普通人家。出手的两个人,一个是看她导师面子,一个是看她师傅面子,这是您自己告诉我的。”
  “对,所以,如果有问题,这两个人也有问题?”
  “应该是这样。”
  “那就麻烦了,这两个人我们没本事动,但要是把案子捅上去,毒品那边能不能查下去就难说了。”
  陈之力笑:“但是,我觉得她跟这案子关系不大,只是不知为什么要隐瞒一些东西,昨天已经差不多要说了,如果您能再撑一会儿。”
  “操!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种高级秘书带着法学院博士生来跟我讲法律,我够给你争取时间了!你凭什么觉得她关系不大?”
  “她人本身很正直善良,昨天跟我对抗也是因为觉得我们没有彻查张自有集团害死了她同事。按我说,捞她出去的人也很可能就是因为她善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这点我很有信心。”
  “昨天你对老鬼可不是这么说。”大队长浅浅地笑。
  “队长,老鬼自从上次暴力取证,证据被被告律师打掉之后,就一直恨律师,我要说相信苏航,他能让我单独问吗?我能完成您的重托吗?”
  “得!你小子还真别贫,现在你任务难度更大了,快出发吧。她是律师,又有人罩,我们不能贸然上手段,就靠你小子的脑袋瓜了。”
  “放心吧!”
  陈之力开着警车往明敏家方向驶去,路上打了苏航的电话,显示关机,就又打了明敏的:“小敏,小苏怎么样?”
  “正洗澡呢,好多了。”
  “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吧,就打了电话多谢带她回来的人,还有交代了一下工作。”
  工作?陈之力思量:苏航,你交代什么工作?
  ……
  这两天李作霖一直指挥着于安娜、李影和苏豪,在所里一直在挑拣资料封存——凶杀案发生在所里,很可能招徕对全所的大搜查,虽然要检阅律师事务所资料警方需要很多条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一定要事先安排,否则,一旦大量客户资料被警方翻看,本所再无翻身之日。但这种事情,非亲信不能参与,所以几大资料柜的东西,只有三个人整理,一个人分析,四个人累得半死,却不敢丝毫怠慢——警察随时会来。
  有人大力地敲门,四个人都紧张起来。
  “快,高密档先全部封存!把普密级别的分散摆在各堆中间,快!”李作霖小声命令着,一贯阴柔的脸上还是镇定自若。
  警察厉害,他李作霖打滚江湖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来人却是梁听。
  “安娜,跟我走。”冷着脸,梁听根本不看其他人。
  “去哪里?”于安娜问,这是非常时期,谁都信不过,她转脸等待李作霖指示。
  李作霖阴柔的五官没有表情,语气也是:“老梁,安娜要整理资料文件,你要她去哪里,比这件事重要吗?”
  “我不会告诉你,老李。但是如果不去,你做的这一切,”梁听手指一点地上成堆的纸片,“很可能功亏一篑。”笔录不见了,一定跟薛晴枫有关,但于安娜知而不言,必定是有李作霖授意才敢,这一切,她梁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破。
  李作霖看着梁听,梁听也注视着他,两个人都很冷面,在场的三个下属都觉得空气凝结紧张。
  相比起薛晴枫,梁听做事更有底线和风范,对名利在乎也较少,是李作霖打通上层社会的最好搭档,是他一直放心摆在身边不用经常喂以好处的人。但是,也因为梁听的洁身自好,很少有把柄捏在李作霖手里,所以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但是现在,无疑只能赌。
  “好,老梁,你在外面等等,我有些事要交代安娜。”李作霖平静地说。他要教小姨子防备她,这点甚至无须在梁听面前掩饰——大家都是老江湖。
  “五分钟,过期不候。”梁听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出去。
  李作霖立刻对于安娜说:“不准随便说话,不准留下任何笔迹,只能听和看,所有事情,必须先告诉我,才能决定是否告诉别人!”
  于安娜走出资料室,跟随手拿了一份小民案卷宗的梁听走了。在她们身后,数间办公室的其中一扇门内,薛晴枫正在给张自有的家属打电话。
  “苏律师给你们做笔录的事情,你们就当没有过,不管谁问,就是警察来,你们也必须这么说!为什么?余律师已经死了,你们说呢?张自有不管坐多久,好歹还活着,更何况,他很快就减刑?”
  对方答应了,薛晴枫又把电话拨给融安。
  “融安,小苏叫你做笔录的事情,你就当作不存在,因为已经毁了。聪明点,不要问为什么!”
  融安忐忑地想:薛晴枫太绝了,两份都毁了,连备份也不留。小苏姐万一提到这件事,警察不会认为她骗人吗?但是自己,除了服从,又能干什么呢?
  薛晴枫又打李作霖手机:“老李,别管那些故纸堆了,管管活人的嘴吧!苏航那次在接待室听到和做了什么,融安这小破孩都跟谁说了,你可得都防紧了,一会儿笔录的事情警察要是来问,可要盖严了!”
  李作霖立刻行动起来,召集人马开会。
  薛晴枫自己叹气:笔录是要毁的,不然自己肯定被牵连。但是毁了才想到,还有这么多漏消息的人嘴,幸好,在苏航爆出来之前,自己早想到而且布置了。
  “呵!”薛晴枫冷笑:“苏航,要怪就怪你自己转数慢,到时即使说了,警察也找不到任何印证,就是你师傅梁听,怕是也难免自保,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说谎,能不能洗脱嫌疑,你就自求多福吧,受的罪,你就当是为了所里这么多人的饭碗好了!”
  有的时候,未雨绸缪是对的,有的时候,做得越多,越错。人不真正身处其境,很难判断自己行为的结果。
  ……
  苏航洗了澡,一边换上职业套装一边想,要是粤然知道明敏帮自己换睡衣,肯定会揍死自己,说不定连明敏也要遭殃。
  想像着爱人吃醋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甜甜的。
  浴室门外,陈之力已经来了,交给明敏一套精致的外带中餐,听说苏航在洗澡,就赶紧问了她交代工作的经过。
  梁听,难道她真的跟这件事情有关联?还是那个Anna?
  “不是说一点半来吗?早了哦!”明敏揶揄陈之力。
  “呵呵,担心她。”陈之力笑,也不是完全的演戏,如果她给他机会的话。
  “小苏,大力到了!”明敏对着浴室喊。
  一愣神,“啪!”苏航把正在梳头的梳子掉到了地上,断成了两截——陈之力先到了?那怎么办?自己不能在他眼皮底下和于安娜私下沟通,怎么告诉她帮助所里人认识到笔录只有一份和自己交出笔录只是为了帮助警方追查凶手?
  看来是不可能了!
  既然不能得到所里人的配合,那么,就只有先得到陈之力的配合。
  把原先的计划颠倒。
  紧张地呼吸,组织好说话的逻辑,苏航才走出浴室,消瘦的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湿漉漉的长直黑发,陈之力看着,恍惚回到了学生时代,又见到了那个明知魔法不存在还真心向往的小天使。
  “看来休息得不错?”陈之力的声音柔和。
  “不错,平时工作忙,加班也是常事。”苏航也很注意分寸,没有提昨天两人的交锋,只是暗示了一下——她没有时间跟他叙旧,他在这里待得越久,就会发现越多破绽。
  “小苏,那是我的工作……”陈之力却不能自已地直白解释。
  “现在呢?”苏航笑着问。
  “……”陈之力沉默,苏航的咄咄逼人令他感觉无力和陌生,“给你送饭来。”他终于说。
  “陈之力,我们是同行,说开了吧,不然大家难受。”苏航镇定地浅笑,“说开了,我们边吃边谈,真的,我挺饿了。”
  明敏听着苏航的话,慢慢地猜到一点,看向陈之力的眼神含着怒火:“大力!你怀疑小苏?今天来,你有目的?”
  陈之力发现,无间道真不是那么好混的。
  “小苏,好吧,其实我个人相信你与案件无关。但是,也确信你有秘密,希望你把实情告诉我。”
  苏航这才坐下,打开陈之力带来的饭菜,一点一点地吃。“不要急……”她对自己说。
  明敏盯着陈之力,陈之力看着好整以暇吃饭的苏航,苏航吃着饭,心里紧张着脸上平静着。慢慢地,陈之力觉得自己是这里最为无助的一个人,不说点什么好像维持不了呼吸。
  “小苏,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案件让出去?”他终于忍不住问。
  苏航心里“咚咚”直跳,好像小时候跟姑父去钓鱼感觉鱼上钩了,就要提竿起来查看那一刻的心情——鱼啊鱼,你千万咬住啊!“因为你。”她尽量没有表情地说这句话,不想陈之力有任何私人感情的误读。
  “我?”陈之力惊讶,明敏也惊讶。
  “对。”苏航看一眼明敏,问陈之力:“要不要叫小敏回避?”她想尽量避免牵累好朋友。陈之力略想一想,说:“要,小敏,你进房间吧,出去也行。”这时他注意到,明敏和苏航的住处,只有一间睡房,略一观察,也只有一张床,立刻皱眉思量。
  苏航感觉到了,看向犹豫着不肯进房的小敏,压着语气说:“呆小敏,住男朋友家住多了,自家房门朝哪开忘记了?”然后她紧张地注视着好朋友,希望她意会。
  小敏却根本没有意会,凭着直觉回答:“哪有!我只是偶尔过去!倒是你,跟了男人这么久才……”然后突然意识到苏航交托的事,又讷讷地,“分手了才知道回自己家。”然后紧张地看陈之力,又歉疚地看苏航。
  虽然自己也打了个突,但是稍微分析就觉得小敏毫无准备的矛盾表现有微妙的效果,苏航对好朋友宽慰地笑。明敏逃跑进房间。
  “原来都有男朋友了,都不经常回家,难怪这么乱,还只有一张床。”陈之力在心底找到了答案,无心再考虑私人感情,直截了当地问:“你说为了我,把案件代理机会让给死者,什么意思?”
  “这个案件是我和余佩文跟师的大案,真正负责人叫薛晴枫,我们所的高级合伙人,副主任。”苏航不紧不慢地说,留意着陈之力有没有提取到重要信息。
  “薛晴枫,然后呢?”陈之力提取了一个之前见过却没有多注意的人名。
  “有一天她对我说,公安卷上署名的干警陈之力,是不是我同乡。”
  “然后呢?”陈之力已经有点明白。
  “她要我多跟你联络,喝酒吃饭都可以,她报销。”苏航说完,吐一口气。
  陈之力看着苏航,一点怀疑都没有了:“你不屑于这样做,所以放弃了代理案件?”虽然她不选择他,但是不妨碍他了解她,那种不为名利诱惑而存留的坚持。
  “对,而且,如果我问你,大概你也可能说些什么给我,那么,你的前途就完了。”苏航说得真切,不仅是真话,而且还为了让他更信任自己。
  陈之力的确感动,但很快清醒:“如果只是这件事,你昨天应该第一时间说。”
  苏航点头:“对,但薛晴枫跟我同一所,这件事情我不想被记录在案,陈之力,我还要在这一行经营,如果被人说出卖前辈,我是什么下场?所以即使今天告诉你,还是希望案卷不要体现。”
  陈之力沉吟,江湖残酷,苏航到底是适应了。“好。”她替自己想,自己也还她一个人情吧!“明敏说你今天还安排了工作,什么工作这么重要?”职业敏感告诉他,或许还有别的信息。
  “我找借口叫一个人来,要交一份笔录给你。”苏航彻底放松了,这是她能交出去的最后的秘密。
  “什么笔录?”陈之力暗叹,果然!
  “余佩文代理案件的手法有问题,造成当事人家属来闹事,当时她和薛晴枫都不在,我经手过,所以主任让我接待,我就做了一份笔录,其中反映了案件背景的复杂。”
  是的,就一份!苏航劝服自己相信,为了所里的众人,特别是师傅梁听和融安。
  “这种笔录,为什么你没有归档?”陈之力不好骗。
  “我直觉余佩文只是好胜,真正导致案件走向偏差的是薛晴枫,因为我曾经参与,怕被连累,所以自己扣下了。”苏航说了一部分原因,心里对自己说:薛晴枫应该负责,为了余佩文的死。
  陈之力前因后果想一遍,认为苏航的话有道理,也不禁感叹:“小苏,你不像以前了,那么有……”他说不出那个词,不愿意那么形容他心里曾经的天使。
  “心计?”苏航笑着替他补充,“人在江湖啊,陈之力!”她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早就这样感叹。
  然而事实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爱情,被逼得没有了退路。
  仍然是人在江湖。
  “那么,交给我吧!”陈之力说。
  “不可以。”苏航拒绝。
  “为什么?”
  “同样的原因。陈仓暗渡的话,将来我在业内名声会受影响;再者,这也算是所里的文件,不能私下交托;最重要的,这是唯一的一份。所以,我必须当着所里人的面交给你,好有个见证。”
  “人在江湖?”陈之力笑着自觉地概括。
  苏航笑笑,自顾自吃饭。
  突然,他们都有些悲凉,属于二十多岁三十岁前夕的悲凉——那些放心交谈无所顾忌的青春岁月和交情,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
  永远是这样沉闷冗长的会议,海量的数据核验,庞杂的法律条文对接引用求证,繁复的讨论和拍板流程——却每个人都不得不细致认真,因为事涉数额极其巨大,一旦操作失误,连带效应会叫许多人跟着遭殃。
  粤然细致地跟进着,用着
第四十二章 生活与情感——萃取 ...
  中英双语谨慎地向双方传达法律的援用依据,林雪莉则在一旁做即时评估和判断。
  连续六个小时了,会议没有停过,连晚餐时间都被众人默契地放弃——所得越多的工作,必要时候的忍耐就越不可避免。
  粤然觉得最难忍受的,是口袋里的手机间隔发出的震动,如果是来自于苏航,那么她错过许多了。
  但是她不能兼顾,必须集中精力,否则回去见苏航的日子将更加遥遥无期。
  晚上八点半,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一边收拾要保密的商业数据,粤然一边拿出手机来查看。所有未接来电都是一个名字“郁杰”。
  郁杰?
  那么,应该还是苏航!
  粤然更加着急,但是又不能丢下材料不管,于是有些手忙脚乱。偏偏此时罗小丽凑上来,俏皮地说:“小粤姐,老P召唤,着急了?”
  狠狠地瞪视,粤然几乎想掴这个人两下。“你还要不要脸?”她低沉的声音充满压迫感。“如果你的专业素质不够,可能我们法律组会要求换人!”时移事易,进入这个阶段,客户公司不可能更换她和林雪莉,但是罗小丽,是可替代品。
  幽灵一样的纠缠终于暂时摆脱。
  粤然耐下心来努力一番,终于抱着材料和电脑回了房。
  什么也扔在一旁,她拨通了电话。
  “粤然,你终于接电话。”郁杰觉得这一天太有意思,接连对同一对伴侣的两个人不满。
  “她怎么样?”粤然的声音已经发抖。
  “呵!你怎么知道是为她?”郁杰笑,这两个人的默契,倒叫人叹服,也恍然大悟,原来苏航早已打过预防针。
  “郁杰,她怎么样!”粤然站在房间中央,觉得小小的手机是唯一的生命线,周围空空荡荡,模模糊糊,她焦急的声音显得那么细小。
  “她很好。”郁杰不敢开玩笑了,她听出那种在暗处撕心裂肺的担忧牵挂,“她叫我对你说,好好工作,注意身体,等你回来,她会把事情经过告诉你。还有,一定要保重自己,不用担心她。”
  电话两端的人同时都热泪盈眶。
  要动用到郁杰来传话,她到底在面对什么样的调查!她提醒自己保重,那么她呢?这么地害怕自己冲动回去,冲动探听,是怎样贴身细微的调查?粤然觉得心脏仿佛被滚烫的油煮烧……苏航就是那只不管疼不顾伤还要打捞自己的手!
  郁杰重复着苏航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感受到苏航无奈中急切的叮嘱和保护,体味着她和粤然之间那一种细弱又坚韧的默契联结、在艰涩的惶恐中一点甜蜜的相思依恋——当然,还有作为朋友对自己的信任。这份感动和妒嫉混杂的奇异感觉让她难过。
  “她还在被隔离调查吗?”粤然问,声音依然焦急颤抖。
  “没有被隔离,是自由的。”郁杰小心地斟酌字句,苏航不想粤然担心,她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一直都自由,还是刚刚自由?”粤然敏锐地提出问题。
  “粤然,她说过,会亲自向你交代一切。”郁杰说。
  粤然沉默,她希望知道更多细节和现状,同时又不能不尊重苏航的决定。但是郁杰的话语令她判断,事情非同小可。于是她退而求其次,转而经由细节探问:“她现在哪里?”
  “一个房子里,到处是油彩和艺术半成品,里面有一个女人,她们睡同一张床。苏航告诉所有人,那是她的家。”郁杰细致地描绘,她仍然弄不清楚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个凌乱不堪的家又是什么组合,甚至,她感觉到自己明显的嫉妒,所以刺激粤然。
  粤然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笑:“呵!我知道了,她的艺术家好朋友,高中同学。”她搬去明敏家?连家也不敢回?短暂的安定之后,粤然的心再次揪紧。
  原来如此!“粤然,她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郁杰会意地笑,苏航所做的一切完美得连自己都对她误会至深。
  粤然手撑着腰,控制着眼睛里灼热的酸涩不要提前决堤——她答应过她,只在她面前流泪。“我倒觉得,被她关在了门外。担心,忧虑,却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你,也只是她的一根管子,只透露她要透露的信息。”这是违心的抱怨吗?还是真切的哀伤?她自己也分不清。
  郁杰第一次听见粤然带着哭腔充满隐忍的声音,第一次隐约觉得,她配得起她的幸运。“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你们特别的爱情。粤然,如果是你,选择也会一样。好好工作,不要辜负她的情深意重。”
  “郁杰,我一直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相信我。”粤然勉强地笑,因为听见郁杰教育自己。“她现在怎么样?事情很复杂吗?”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她虽然辛苦,但是有足够能力应对。”想起苏航摩斯密码一样的电话,她忍不住笑:“粤然,我终于十分明白你曾经说‘她的珍贵,不仅仅在于单纯。’是什么意思了。我后悔不下手了。”
  粤然不禁在模糊泪眼中笑:“你离她远点儿!你得不到的!”
  “呵!”郁杰对这威胁轻笑,“粤然,你在哪?”
  “上海。”
  “那你离得比我远,我可以趁虚而入。”
  “完全没有可能。她的自我防御能力很强,尤其对我们的感情,说不定宰起你来会比我还狠。”
  眼泪默默流下来,郁杰只能说:“很好,你们团聚之日,就是挨我宰的日子。”
  ……
  梁听载着于安娜一路到了楼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苏航毕竟是个黄毛丫头,她要见于安娜干什么?自己一直对她没有丝毫怀疑,但是此刻她要求自己先于其他人知晓的是什么情况?
  茫无头绪。
  多年的经验告诉梁听,一个人心理上值得相信跟行动上能够被相信,往往是不能划等号的。于是,她决定更加谨慎。
  “梁律师?”坐在车里一直很识相地没有问任何事情的于安娜,看见梁听停车以后的满面薄雪,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
  “安娜,你有几部手机在身上?”梁听手还握着方向盘,冷冷地朝于安娜看去。
  “两部……”于安娜不假思索地说,很快又后悔——她虽然是学会计的,但跟李作霖梁听这些人混久了,也有了些直觉。
  果不其然——“拿出来,给我。”梁听手一伸,冷漠地命令。
  “梁律师,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于安娜不肯轻易服从,但也不敢轻易翻脸。
  “安娜,你不交手机出来,什么也不会知道。放心,我一向谨慎,你们都了解。”梁听语速加快,“安娜,李作霖还在等你的消息,不要浪费时间。”
  于安娜把手机关机,交给了梁听,终于听到了揭盅的真相。
  “苏航在楼上,她有事找你。”梁听说,然后把门牌号码告诉了于安娜。
  还来不及对苏航找自己这件事情反应的于安娜就上了楼,很快又看见了更不能反应的事情——开门的苏航背后,站着一个制服整齐的警察。
  彻底地机械,于安娜把手上梁听交给的民事案件卷宗递给苏航:“小苏,梁律师说你有案子的事情要交代……”
  苏航看一眼于安娜,把卷宗摁回去——那是她事先为躲避陈之力询问安排的幌子,现在用不着了。她把客人带进门,柔声说:“Anna,对不起,但是你是专管员,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案子不过是一个理由,用不上了。”她又看一眼陈之力。
  陈之力了解地点头。
  于安娜躲避着地上五彩缤纷得有些怪异的凌乱物体,跟随苏航坐到了沙发上,陈之力坐在了沙发另一头。
  苏航进了房间,在明敏的注视下拿起夹有笔录的专业书籍,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把事情做得更谨慎一些。她拿出纸笔,约略地写了几句话,就拿着一起出去了。
  于安娜一直谨慎地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注视苏航,和陌生的刑警。
  “Anna,你看一下这份笔录。”苏航向于安娜出示笔录,却并不松手,也不让于安娜碰,只是拿好角度让她看。
  陈之力也想看,但角度问题让他看不仔细,只明显地感觉到苏航所里来的美艳女人周身骤然冒出寒气。
  于安娜脸色煞白,看向苏航的眼神写满不可置信和恐惧,嘴唇发抖,仍然沉默。
  苏航忍着心里的百感交集,定定地注视于安娜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Anna,这是我给张自有家属做的笔录,那天只做了一份,唯一的这一份,所以,现在也只有这,唯一,的一份笔录。因为当时场面混乱,所以我忘了交给所里归档,所以,你可能没有见过。”说完这一段,苏航加快了语速,“现在,这位调查余佩文案件的陈之力警官要调取这份笔录作为证物和线索,所以,Anna,需要你作为所里的专管员交接和见证。”
  除了目瞪口呆,于安娜给不出别的表情。
  苏航跟着把她刚才写的一张纸拿出来,摊在两人面前说:“你们看一看,各自签了名,笔录陈警官就可以带走。”
  陈之力定睛一看,是一张交接清单,说明了笔录的内容和记录人,交接人是于安娜,他自己是接收人,苏航倒成了见证人,他立刻变了脸,就要拒绝签名。
  苏航在他开口之前先笑了:“陈之力,我只是要留个底,以策万全。但不签名的话,你什么都拿不走,你没有搜查证,不能强行从我家带走任何东西。等你文书办下来,她可能带走笔录,我就不保证能够交付笔录给你了。”
  短暂的沉默。
  陈之力考虑,签名也没什么,他的地位比于安娜有利,于是下了笔。
  苏航把交接清单递给于安娜,等待。
  “不许留下任何笔迹。”于安娜不禁佩服李作霖的先见之明,慢慢地恢复了笑容,轻轻说:“小苏,我不签。”
  陈之力立刻问:“为什么?”他对于安娜说话的语气不比对苏航的天然亲切,而是凛然的威慑。
  于安娜这才发现,由不得自己。
  提笔若有千斤重,于安娜始终觉得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和招引这事实的苏航,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我还有一部小灵通,还是可以先通知姐夫做准备……”
  ……
  梁听交叉双臂,安静地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等待,无视上楼下楼的大叔大婶异样的打量眼光。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必须紧盯着一切可以紧盯的环节。昏暗的光线投射,令她觉得自己的身影分外孤单。
  没有等待太久,她就看见了一出门就拿出小灵通准备拨打的于安娜。
  “想干什么?”
  梁听语调无波地问,一边慢慢地走向脸色煞白的漂亮女人,在她身边站定,轻轻地拿走了于安娜手上的小型通讯器材。“走吧。”她转身冷漠地下楼。
  绝望地跟随着,于安娜几乎想流下眼泪。
  “苏航说了什么?”梁听锁上车门,冷冷地问。
  “梁律师,你把电话还我,让我通知姐夫吧,不然就全完了!”于安娜带着哭腔哀求。
  梁听转脸看这熟悉的同事,奇怪她突然的失态。
  “梁律师,真的一分钟都不能拖,我跟姐夫讲,你在旁边听,一样的!”
  梁听把手机还给了于安娜,跟着,听见了一个让自己百感交集的事实。冷漠如她,也忍不住想仰天大笑三声来表达心里难以描述的感受,好容易忍住了,只是勾了勾嘴角。
  李作霖阴柔的五官久经沙场的一张脸,却在那边皱成了破抹布,他叫于安娜把电话交给梁听。
  “老梁,你带的好徒弟!”声音里的情绪同样复杂。
  “老李,比起你们,我的徒弟的确好,她从头到尾强调只此一份,叫安娜过来,也是为了提醒你们。”
  “哼!”李作霖无法反驳,只能冷笑。心里暗骂:他娘的!阴沟里翻船,老猫让小老鼠烧了胡子!
  梁听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灼热的日光,心里轻轻说:“小苏,好孩子,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瞬间,她有了久违的感动,为苏航不断强调的“唯一一份”,和对自己当先的知会——如果这世上有人被迫耍手段以求自保,却仍然小心翼翼地不伤害甚至保护你,实在是应该由衷感叹幸运的事情。
  ……
  “苏航,我走了,这份笔录涉及的线索,我们要尽快核实,看看是否要将两个案子并案。”
  “两个案子?”
  “对,张自有他们集团的毒品案,其实我们一直在查背后的保护伞,只是表面结案。”
  “……陈之力,这是机密?为什么告诉我?”
  “对,是机密。小苏,我们都变了,但是,我跟你一样,行为有妥协,理想没有变!我只是……希望你明白。”
  “陈之力……”
  “好好休息,今晚,最迟明天,技术部门报告出来以后,可能会再让你来队里一趟,案件重演,帮助你回忆凶手的线索。”
  “案件重演……”
  “对,目前初步的结论是,老手作案,准备周密,手法讲究。凶器和血衣一直没有头绪,我们只能依靠你,从凶手本身体貌上寻找线索。别怕,到时我也会在。”
  苏航浅浅地笑着点头:“好。”
  眼前却慢慢浮现余佩文死前的挣扎,紧张褪去,恐惧占据心头……
  
104
第四十三章 生活与情感——提纯 ...
  雪崩了。
  当李作霖告诉薛晴枫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一切,薛晴枫真的觉得雪崩了。她和李作霖嫌隙地看对方一眼,都明白这不是反省指摘或者感叹的时候。
  “我负责张自有家属和融安,你管好手下的人。”薛晴枫说。
  李作霖面无表情地离开薛晴枫的办公室。
  他们都清楚,苏航的意思是,如果备份在所里的一份没有被毁,她不会祭出手中的这张底牌,即使现在祭出了,她也希望所里的大部分人能够避免被牵连,为了自保,她无情,但是已经仁至义尽。
  今天的窘境,实在是因为他们逼迫苏航进入了绝境,又被逼了回来。
  一切需要迅速地重新布置,要把原来的谎言抹掉,刷上另一个版本的谎言,甚至来不及解释原因——没有谈话要变成有谈话,原本以为的一份笔录要变成事实上的两份再变成嘴上的没有,还难以说清其中的信任与不信任、自作自受与早有准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要知道,这是一间百人大所。
  而下午,所里的大部分人都外勤了,请客吃饭插科打诨,或者开庭取证,李作霖交代苏豪和李影每一个打出的电话都必须以公事为由头,然后把事情说清楚。而对正在开庭或者别的官方场合走程序的人,只能不断地尝试联系,并且祈祷他们不要正好在警察盘桓的时候归来……
  张自有的家属听见薛晴枫无法自圆其说的嘱咐,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怎么跟随。薛晴枫花了十分钟才让这些精明的生意人明白,他们要说的是跟苏航谈话的真实过程,只是把记忆中笔录的份数由两份变为一份,而笔录是两份这件事情,薛晴枫也是刚刚向他们确认之后才真正相信。这都是哪儿跟哪儿?薛晴枫也说不清,只好说:“你们按我说的说就是,别的不用管,不然张自有减刑有麻烦!”
  然后张自有的远方亲戚开始埋怨他的母亲和伯父,牵连他们进了这么麻烦的事情……
  “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有两份笔录?”
  融安在薛晴枫的问题下有点傻了,好歹法学专业的逻辑让她很快明白了事情原委,一方面替自己担心,另一方面又替所里的领导尴尬,同时,对苏航,佩服之余又感到恐怖。她觉得自己差点要被苏航害死。
  “人心难测啊!”李翰林对为了回避苏豪的电话联络而过来串门的崔小捷,怪声怪调地感叹,“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以为笔录全部留档,利用融安的单纯和没经验,所里的领导却以为只有她交上去的一份,瞒天过海,厉害!她为什么这样做呢?为什么又要拿出来呢?明哲保身,崔小捷,这个世界现实呀!”
  “管好你自己的事!”刚回来的梁听站在门口冷言相告,“警察说不定一会儿就来,谨言慎行!”
  对于梁听来说,事情简单很多,她只需要把记忆中笔录备份在所里的印象抹掉就可以了,苏航给了她足够长的时间来作出记忆调整。
  一艘巨大的战舰在自制的风雨中飘摇,只有少数受到德行眷顾的人备好了逃生的橡皮艇。薛晴枫觉得,要尽快设法令苏航脱离警方视线,这个“温柔一刀”已经给自己制造了太多意外。
  ……
  “既然跟案件没有实质性关联,案卷可以酌情记载。笔录的内容,要尽快核实,一旦确定,我们就可以顺利并案,但确定杀害行为和对贩毒的保护来自同一个方向之前,毒品调查不能引出水面。”听完陈之力的汇报,大队长下了指令。
  于是陈之力带着老鬼等一班早期接触案件的干警出发去核实笔录内容。
  听了通报,老鬼仍然不服气:“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一开始不把笔录交出来呢?跟我扛这么久?”
  “也许因为她不信任你。再则,她认为要把这种资料交给警方必须知会所里,而在讯问室里她无法做到这一点,这正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她内心对自身清白的确认——她还会继续做律师,所以不能违反律师的行规。”许蕊在一旁推测,又征询地看向握着方向盘的陈之力。
  “问了事务所的人就清楚了。”陈之力说。
  李影刚结束最后一通电话,就看见了制服笔挺的警察。
  在场所有人的证词表达各异,意思指向却惊人地一致,以致于刑警们天然地产生了怀疑。他们决定反复询问融安和薛晴枫这两个焦点人物。
  薛晴枫是铁板一块,始终强调自己本人代理行为的合法性,并且心理素质过硬,丝毫不显出慌乱和漏洞,也不回答跟她无关的任何旁支问题。
  融安略有些慌张,但她对苏航跟张家众人谈判过程情真意切神乎其神的描述和流露出的真心崇敬,令老鬼最终接受了她的说辞。并且除了这份连她的笔迹都没有的笔录之外,他们也找不出她和这个案件的任何实质性关联。
  陈之力决定,薛晴枫待查,先去找张自有的家属。
  七嘴八舌地,故事倒也全面,警察们想一个一个分别谈话,生意人们就是不肯,要他们出示“隔离审讯的手续”。
  警察们无法说服生意人们配合,感觉是秀才遇到兵。反复地较量扯皮之后,陈之力提炼了他们提到的几个张自有集团的主犯和一些“大人物”的名字,足以构成并案理由,勉强满意。
  技术部门关于案发经过的报告出来,陈之力带队回大本营。
  ……
  仿佛急速冲刺之后虽然暂时小组第一,但不知道最终整体赛果如何,苏航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在越来越浅淡的日光中到附近买了需要补充的生活用品和充电器,才想起来配一把明敏家的钥匙。
  苏航苦笑:谎言是一张难以织全的网。
  “小苏,你的嫌疑还没解除?”明敏看着好朋友把自己家布置收拾得越来越整齐,也就越来越担心。
  苏航停下手,柔和的声音透着疲惫:“应该解除了,但他们一定还会找我,小敏,陈之力也还会来。”
  陈之力果然就来了,这一次带来了洋快餐的垃圾食品。
  “先吃好了再走。”他对苏航说。她毕竟是个女人,回忆凶案现场的感觉不会好受,胃里要有东西才能吐得出来。
  据说这些东西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其食品添加剂里有令人大脑愉悦兴奋食欲旺盛的成分,苏航吃了许多。
  看了一下时间,傍晚六点半。48小时之内她第三次进入刑警大队,而两天前的这个时刻,她对余佩文说:“最后的申诉代理词吗?……加油!”余佩文说:“谢谢。”
  她死了两天了,她去回忆她死前的样子,回想有关凶手的每一个细节。
  苏航脑海里响起余佩文平静的时候也略微尖利的声音:
  “苏航,加油……谢谢!”
  她在警车里流下泪来。
  ……
  他们就在大厅做演示。
  所有的灯都打开,好放大一切细节。
  大队长跟苏航握手:“麻烦你了,苏律师。”
  苏航牵牵嘴角点头,她以为自己做出了礼貌的笑容,其实,没有。看着她苍白漠然的脸,大队长问陈之力:“吃过东西了吗?”
  陈之力说:“吃过了。”
  “开始吧,用苏律师听得懂的语言。”大队长说。老鬼站在一边仔细地观察苏航。
  许蕊扮演余佩文,尽职地穿着黑色套装,披散着一贯盘起的长发,比余佩文的短许多。一个男性刑警扮演凶手,穿着夏天白领们最常见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另一个警服外罩了白大褂的技术科人员负责解说。
  “按照苏律师对时间和死者生前的陈述估计,当时死者正要离开事务所,走向大门时与凶手迎面碰上。从正常情况下推论,凶手此时还没有显露凶器,否则死者应该会立即朝后逃回办公室。”
  许蕊侧身,和男干警在相当于前台一侧转角和自动玻璃门的距离开始对望,两个人手上都没有任何物体。
  “按照人的一般心理,死者在那个时间点,在办公场所看见陌生人,一定会感到惊讶,同时有所警觉,但更多的是对陌生人来意的不确定感,所以她会注视凶手,继续往前走,脚步会不自觉地轻微放慢,走到正对着自动玻璃门的位置……”
  许蕊转过来,正面对着男干警。
  “而凶手此刻也看清了死者面容,依照目前监控头被破坏和作案手法等等迹象,我们暂时秉持故意杀人的假设,所以凶手应该立即确定了死者就是目标人物,快步向死者走去。”
  男干警迅速向许蕊靠拢。
  “死者此时已经开始警觉,内心慌乱和不可置信的感觉会令她即时呼吸急促,想呼喊却无法立刻发出声音。”
  许蕊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
  “凶手看见死者张嘴,第一反应会上去捂住死者嘴巴,并且控制死者不让她逃脱。由于死者当时被急救人员移动,我们无法从其头发散开的情况估计控制的手法,但是从头发断裂的情况看,凶手应该有揪住死者脑后、颈部上方的头发。按照伤口的走向,凶手是右手持凶器,因此我们推论,他是用右手掩住死者口部,左手伸到死者脑后完成这个步骤。”
  男干警右手握住许蕊的嘴,左手手臂弯曲,手掌伸到许蕊脑后揪住她的头发。许蕊自然反应地伸出双手去推男干警,推不开的情况下手指自然弯曲,抓住男干警的衣服。
  “正如大家所见,女性的自我保护本能和身体对陌生男子的排斥,使死者自然伸手去推凶手,第一个用力的瞬间无法推开后,手指会自然用力,借助对衣物的掌控给自己第二次反抗的信心。而凶手感受到第一次死者的反抗之后就开始向相反的方向用力,力量的悬殊使两人朝死者的后侧方倒下,死者脊背着地,双腿弯曲。凶手也倒下,正面朝地,膝盖着地,仍然控制死者,但身体之间有一定距离。”
  男干警压着许蕊倒下,放在她脑后的手臂避免了许蕊倒下时受力过重受伤,许蕊双腿膝盖朝上,弯曲。男干警膝盖着地,身躯被许蕊带着俯下,除了肩部以上和许蕊紧挨着,肩部以下有自然的空隙。
  解说的干警笑了一下说:“大家看见了,这是有意的保护。但当时凶手的手应该无意之中垫在了死者脑后,手臂缓冲了死者倒下对身体特别是脑部的冲击,所以死者后脑没有明显撞击的痕迹,当时意识是清醒的,并且开始挣扎,全身的用力使她双腿伸直。凶手跪起在死者身边,手臂依然用力辖制死者。”
  许蕊弯曲的双腿伸直,脚向着苏航所站的方向。男干警跪起。
  解说的干警看向她:“苏律师,你当时有没有留意到死者的头发,在地上散开的幅度有多大?回忆一下,我们好估计凶手的力量和用力角度。”
  苏航定定地看着许蕊,只觉得看不清那一头的脸。她面无表情地沉默。
  陈之力一手半搂上她的肩膀,看向大队长。大队长沉声说:“继续吧。”
  解说的干警点头:“那我们就以模拟人员的最大力量估计,凶手此时右手开始在身上寻找并举起凶器,我们经过数据比对是一把普通但锋利的水果刀,尺寸是……”
  “不用管尺寸,说过程。”大队长打断属下,沉声说。
  “好。由于凶手右手的动作,死者左边身子得到了活动的空间,身体继续挣扎,双手开始慌乱地推搡,头部开始剧烈摆动,并且呼救。”
  男干警右手松开许蕊的嘴,一边继续用上身压迫她,一边伸手到自己背后,从裤腰拿出一把尺子。许蕊双腿乱蹬,双手慌乱动作,左手无意中抠了一下男干警紧贴着身体往回伸的右手,头左右摇摆,虽然在尽力逼真,但呼喊的“救命”却并不急切。
  看见尺子和听见许蕊虚弱的呼救,有人笑出声来。
  “为了安全,所以我们用尺子替代水果刀。”解说的干警笑着解释,接着说:“此时应该就是苏律师听见类似女人尖叫并发生怀疑的时间。而死者指甲内部的人体组织也应该是这时候留下的。凶手听见死者呼救,开始加快行凶节奏,刀尖从左往右割破死者前颈,死者在十秒甚至更短时间之内失声,并且挣扎的动作暂停。”
  男干警用尺子象征性地在许蕊颈部划了一下,许蕊挣扎的动作停止,双手停在空中。
  苏航开始发抖,陈之力用力拥住她,另一只手握起她靠向自己的手,帮助她镇定。
  “凶手完成行凶过程,立即逃跑,途中碰到了苏律师所在的洗手间木门,然后穿过自动玻璃门,逃向安全门。苏律师在两三秒正常反应时间之后开门查看。”
  男干警向刑警队大厅门外跑去,撞了一下站在苏航身边不远的另一个干警,继续奔逃,出了刑警队阔大的大门,又跑了几步,才向一侧转弯,消失不见。
  陈之力拥着苏航,帮助她观察男干警奔跑的轨迹。苏航抖得更加厉害。
  “一般情况下,此时死者的血液应该向上向四周有所喷溅,凶手头脸和前胸的衣物应该沾满血迹,地上也应该有血液的喷溅痕迹。但是,根据尸检报告和现场痕迹的检验,死者的血液是直接向颈后地板自然流淌的,丝毫没有喷溅痕迹,按地毯残留的血迹估算的血量,也大大少于正常27岁女性受到此类重创应有的出血量。这是最大的疑点。另一个疑点是,即使死者扭头挣扎,凶手划破颈部的轨迹起始点也不应该如此靠左,造成用力的难度加大和行凶过程的延长,而应该或者从中间刺入割破喉管,或者直接刺破右颈,尽快地造成死者死亡尽快逃脱才对。除此之外,死者的创口外翻也于常理不合。”
  “你们有什么判断?”大队长问。
  “我们估计,凶手大概是十分自信的老牌杀手,因此手法狠辣且致死决心坚定,为了确定死者不会得救,所以尽量大地造成死者的伤害。同时,为了逃跑的便利考虑,他事先准备了厚重的布料,类似于吸血性良好的薄毯等等,也许就放在凶案现场附近,也许随身捆绑存放,下手的时候压住了死者的伤口,吸取了喷射而出的血液,并且由于凶手
第四十三章 生活与情感——提纯 ...
  的用力按压,造成了死者创口的外翻。”解说的刑警转而看向苏航说:“基本还原的案发过程就是这样。苏律师这时候回头,看见了死者,走到死者身边。”
  苏航从陈之力半环的手臂中,把看向门外的视线收回,投向仍然双手微抬躺在地上的许蕊。
  另一名干警补充说:“也由于凶手的作案手法,我们可以反推,这是一起计划周密的故意杀人案件。联系各方面证词组织的案件背景,凶手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灭口。很可能,死者在办案过程中掌握了凶手或者凶手背后的指使者的秘密,招徕杀身之祸。”
  再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看向苏航。“想起什么吗?”陈之力轻声问一直定定地注视许蕊的她。
  苏航沉默,慢慢走向地上的女人,蹲下来,轻轻握住那双伸向自己的手,眼泪流到嘴边,心里轻轻说:余佩文因为掌握秘密而招徕杀身之祸,是因为要赢得张自有的案件而参与了薛晴枫的行为,是因为她得到了代理机会才要追求案件的输赢,是因为自己让出了机会她才会得到机会……苏航合上流泪的双眼,无声痛哭。
  “对不起,余佩文,是我害了你……”她几乎要开口说出来。
  大队长拍拍手掌,地上的许蕊坐起来,微笑温柔地对苏航说:“苏律师,你好,我叫许蕊。”
  苏航一呆,渐渐从眼泪中回到现实,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许蕊,被她慢慢扶着站了起来。
  老鬼不屑地摇头,走到一边,轻笑:“律师,哼!”年轻的刑警跟过来问:“老鬼,有什么发现?”
  老鬼了然地说:“你有没有看见她眼泪里面的愧疚?她跟凶案无关。但是,她知道案件有多凶险,所以把烫手山芋让给跟自己不和的同事,让别人去冒险,你看她后来做了笔录也知道自己扣下来就知道了。难怪之前我问她的时候一直不肯说,律师啊,道貌岸然的家伙!吃宵夜去!”他自顾自走了。
  年轻的干警看着老鬼的背影思量:“是这样吗?”
  ……
  许蕊在安抚苏航的情绪,大队长对陈之力说:“已经确定并案,但是毒品那边的调查还是不要浮出水面。她现在是重要证人,你跟她本来就有私交,派你跟许蕊负责贴身保护,顺便看她能回忆起什么,有消息就通知队里。”
  陈之力答应,走向苏航。
  大队长问解说的干警:“技术科所有痕迹鉴定完成?”
  “没有。死者创口上的纤维,除了来自苏航覆盖的手帕之外,还有一些微小的粘连成分,看起来原来应该有更多,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流失了,不好比对。”
  大队长点点头说:“抓紧时间。”
  陈之力对苏航说:“先回家,我和许蕊陪你,想起什么告诉我。”许蕊扶着苏航往外走,到了警车边上,为她开门。
  苏航坐上警车,把手袋放在腿上,感觉到许蕊坐在了自己身边,陈之力慢慢开动了汽车。她看过去。看着许蕊白皙的脸,比余佩文高挑的身形,看她穿着及膝裙也习惯坐着就张开的膝头——对于律师来说,这是很不文雅的举动,如果不能并拢双膝,至少应该拿手袋遮掩一下……
  手袋!
  苏航突然双手抓住许蕊的手臂,胸口急剧地起伏,两只眼睛睁大,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微弱:“手袋……手袋!”
  “什么?”许蕊莫名又紧张地看着她,陈之力慢慢把车停在路边,回头问:“小苏,怎么了?”
  看看许蕊,又看看陈之力,苏航两手抓起自己的手袋,哭着大叫:“余佩文,她……身边……应该有她的手袋!”说完就上气不接下气地痛哭。
  陈之力和许蕊对望一眼,许蕊立即下车打电话:“大队长,手袋,女死者下班回家,身边应该有提包手袋之类的。”
  “可是死者的钥匙和手机都在套装的衣袋里,指纹对比过了,没有可疑。”大队长说。
  “大队长,余佩文是律师,跟苏航一样,经常要化妆补妆,连纸巾和镜子都没有,说不过去。”
  “好,我们立刻去查!”
  许蕊回头,听见陈之力问:“小苏,还想起什么?死者的手袋是什么样的?凶手呢?穿什么衣服?你看见的半边身子有没有毛毯之类的物体随身……”
  苏航一直哭,一直摇头,她真恨自己,一直没有留意到余佩文身边没有手袋,也想不起来凶手的任何信息,看见逃跑的男干警,她依稀觉得,大概就是那样的。更可恨的是,她完全想不起来余佩文平日里用的手袋款式或者任何特征……越恨,就越努力想,越想不起,就越恨,她开始呼吸困难。
  走回警车的许蕊看见陈之力一直问苏航,感觉不妙:“小陈,不要逼她……你在干吗?”
  陈之力才发现自己在逼迫苏航,因为他觉得一个思路缺口打开了就会很快得以联想到其他线索——看来他错了。他环抱着拥住苏航,安慰她:“对不起,慢慢想,我们先回家,慢慢想。”
  苏航感觉到身边的怀抱不是粤然,本能地挣扎。
  许蕊看着来气:“小陈,快开车吧,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她推开陈之力,轻声地对苏航说:“别哭了,人都死了,你好好想想就是了。”
  苏航伏在自己膝头,还是哭,心里歇斯底里地叫:“粤然,粤然……”
  ……
  也许因为有了苏航的消息,粤然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茫然地看着一屋子的昏暗,她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
  梦里仍旧是不踏实。
  打开电脑,家里的协会网页上仍然是一片祥和,什么什么会议文艺汇演路边法律咨询的新闻一大堆,没有任何不幸的消息。
  粤然洗漱之后一直工作,好容易熬到了上午九点,和林雪莉碰面一起去客户公司的办公室。
  “林组,我们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粤然问。林雪莉或许知道什么,她想。
  “什么新闻?”林雪莉翻看着手里的简报,心不在焉。
  “我们律师界,有没有什么新动态或者大事件?离开太久了,回去人都不认识了。”
  林雪莉沉默盯着简报,思量着粤然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要跟自己议论,好拿别人的惨情故事争取照顾要求早点回家——可是听起来又不像,如果她听说了凶杀案,语气应该会紧张或恐怖,但是现在只是有点担忧。她决定试探一下:“没什么,就是最近有间事务所被调查了,不过听说已经解封,曾经封闭调查的一个小女孩也确定没有问题了。”
  “果然是封闭调查!”粤然看向车窗外那些冷冷起伏的楼群,“还好确定没问题了。”她稍微有点安心,只是更加想念。
  林雪莉一直没有抬头,眼睛盯着简报,感觉着粤然的情绪,觉得她轻松了,并且没有再问。心想:可能小姑娘只是想家了。于是说:“别管那么多闲事了。好好工作,项目做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粤然轻轻笑了笑,只觉得客户派来的司机开车太小心,速度太慢了。
  ……
  所里渐渐恢复了平静,除了经常回来的人里少了两个年轻女人之外,没什么两样,一样奔忙一样喧闹。
  上午,李影正微笑着送走李作霖的两个香港客户,走到电梯门口,却发现,警察又来了。
  这次问的问题很奇怪。
  “余佩文平时都用什么款式的手袋或者公文包?”
  “凶案发生那天你们有谁留意到她手里拿了什么样的包?”
  然后他们把搜检过的余佩文的办公室又搜检了一遍,包括同一办公室的其他小挂靠的办公桌抽屉和文件柜也没有幸免,发现他们都是男性之后,警察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大家重新陷入紧张。
  “是不是苏航又说了什么?”有人这样小声地议论。
  薛晴枫来找梁听:“你的徒弟有完没完?非要把全所都带累死了才甘心?笔录也交了,嫌疑也洗脱了,还跟警察胡说个什么劲儿?”
  梁听看着过去的搭档,冷冷地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大概有人议论她收着笔录是为了留下余佩文代理过失的证据,从而推导出她跟凶案有关,所以警察才继续盘问她,她只能回忆更多细节。”
  薛晴枫摔门离开,又去找李作霖。
  “老李,叫李影把有人探路踩点的信息告诉警方。”
  李作霖意味深长地看薛晴枫:“老薛,警察来了这么多次,我们可是全所缄默,没有人提过有人踩点,你知道为什么?”
  “老李,那时侯不提,是为了怕警察把事件跟所里的案子牵扯起来,弄的所里鸡飞狗跳。但是现在已经跟我的案子联系起来了,你还怕什么?”
  “既然跟你的案子联系起来了,李影再这么一说,警察不是更会调查你?现在他们怀疑苏航,不是正好吗?”
  “狗屁!苏航那个丫头看着老实,背地里把我们都摆了一道,谁知道她还记住知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一天不脱离警方视线,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调查我?我怕什么?就算他们真有什么证据,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我。但是老李,别怪我不提醒你,我们所里有问题的案子可不止这一件,苏航老这么把警察引来引去,事情的走向可不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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