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许久,终于元婴出窍,离体而出,化作一个黑点,钻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元婴是都雄虺最强也最致命的状态!他的灵魂、情感和最核心的生命之源都深藏其中。
马蹄的元婴虽然千变万化,终究有迹可寻,而都雄虺却已经能将自己的元婴化为乌有,藏于无形,因此就是独苏儿等人面对面也找不到他的致命点所在!此时都雄虺元婴现形,实在是迫不得已。不过他也并不担忧,因为他元婴之强,就是有莘羖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迎面摧毁(也未必不能),何况比自己弱小得多的马蹄!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三关 生生不息
都雄虺巡视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自己。这个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没有半分瑕疵——如果曾经有瑕疵,也早被他修补好了。
可是,这个身体如果已经完美,是否意味着已不需要改变了呢?
当巡视到心脏的时候,都雄虺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的,这个身体绝对是完美的。”
但为什么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身体,却仍然没有压倒独苏儿、藐姑射的信心呢?
当巡视到经络的时候,都雄虺觉得,血宗应该有更进一步的突破才对!可是,该如何突破呢?这个身体已经像外面那个天地一样,增一分会显得多余,减一分会出现残缺,稍加改变会显得突兀……
“难道……”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想象力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了?”
知识和功力可以越积累越深厚,但一个人的想象力,并不是说拓展就能拓展的。在某些时候,那些越积越多的旧东西,会变成新变化产生的阻碍。这个道理,都雄虺从很久以前就懂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些旧的东西有选择地破灭掉。可是,如果阻碍新变化的就是自己这个存在本身……
都雄虺有些颤抖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见过的那个残影,那个残影所留下的回忆跨越数十年的时间间隔,引导他去理解血宗历代相传的理念。
“难道……难道我对宗门的理解其实也有歧异?难道……”他忽然想到了死。可是,“不!不行!我一死,很多东西都会丢掉,不管传人多么优秀,他都不可能像我这样出色!”
可是如果自己的这种想法其实也是一种执念呢?
沉思中的血祖开始巡视自己的食道。这是最后一个地方,虽然马蹄不大可能会在这里——因为来到这里意味着他将被消灭。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感觉到马蹄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居然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这件事给了都雄虺很大的震撼!这里是他的身体,一个对血宗的了解远远不及他的年轻人,居然有超越自己的想象能力!
一念至此,都雄虺暂时停止了前进。雠皇的道路,已经被证明了是错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所代表的才是真正的血门正宗。可是,自己真的完全是对的么?
血宗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长生不死,所谓的生生不息……难道自己以前的理解真的错了?
在那一刻,都雄虺不再是那个操持天下权柄数十年的大夏国师,而仅仅是一个修道之人——一个掌握了某种奥妙玄理的血宗宗师。
他,又前进了。
川穹来到云梦的上空,然而凭着天生的敏锐,他没有下去,反而在到达的那一刻就向上飞去。
下面,危险!
座下的燕羽,已经达到了它所能达到的高度极限。就在这时,川穹突然感到眼睛一阵剧痛!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芒忽然从下面暴射,虽然不是直接面对,但仍然让他闭着眼睛也感到难受。跟着,他听见了剑鸣以及自己的心跳——那是两种不同的韵律,心跳催发着他所未涉及的力量,引发着他身体里面的共振,而剑鸣则是破坏、破坏、再破坏。只那么三弹指间,川穹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一定会死掉,闪身一躲,躲入了洞内洞。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但那两种力量的余威还是在他关闭洞内洞、切断与外界联系的那一刹那闪了进来,令他惨受被撕裂、被分解般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川穹的神智才恢复过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川穹的心跳才平静下来。
“云梦泽那里,究竟是爆发了什么样的力量呢?”
他很害怕。此时的他甚至已经具备和藐姑射周旋的力量了,可刚才那两股力量还是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而他,对那两股力量而言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好像没事了吧。”
川穹打开洞内洞的出口,跳了出来。
外面,已是一片月光。周围静静的,除了方圆千里的云梦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意外,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好像已经结束了。”
静静的夜里,只有一个不协调的声音,那是一个人在呕吐。川穹飞了过去,看清楚了那个人——那是一个少年,不管从那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少年。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头发,还有那刚刚抬起来的脸——这个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年轻,显得那么有冲击力!
“你在干嘛?”川穹问。
“没看见我在呕吐吗?”少年喘息着,仿佛吐完了,可他脚下什么都没有,似乎是什么也没吐出来。少年看了川穹两眼,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这儿千里方圆应该没活人了才对。”
“我叫川穹,刚刚躲了起来。你呢?你叫什么?”
那少年想了一下,道:“我……我叫而陆。你刚才居然能躲过去,可是四宗传人?”
川穹道:“我是洞天派的传人,你是血宗的弟子么?”
而陆道:“是吧。”
川穹道:“我想找血祖都雄虺大人。”
“找他干什么?”
川穹道:“我想跟他说句话。”
而陆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只怕不行了。”
“为什么?”
而陆道:“他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而陆道:“没了就是没了,现在血宗,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吧。”
川穹呆住了,隐隐猜到了什么,问道:“你是都雄虺大人的徒弟?”
而陆道:“我给他磕过头,算是他徒弟。”
川穹又问道:“刚才那异象,是你和你师父在打架吗?”
而陆道:“也是,也不是。本来,我已经被他逼入了死角,但有个家伙爆发最后的力量帮了我一把,我毁灭了他的身体,重创了他的元婴,本来他还有一点机会的,不过他自己却莫明其妙地放弃了。所以……”
“所以怎样?”
而陆道:“所以……我把他吃了。”说到这里忍耐不住,又俯身呕吐起来。
川穹呆呆地看着他,血宗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懂,不过那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眼前这个人上昆仑就是了。
“那个……你叫而陆是吧?我来是要和血宗传人说一件事情,既然你师父已经没了,那就跟你说。记得,无论如何,不要上昆仑去。”
而陆一怔,抬头道:“昆仑?听说那里在打玄战,打完就会关闭。都这么久了,那里的玄战还没打完吗?”
川穹道:“还没有。不过那场玄战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只要你记得不要去就好。”
“为什么?”
川穹道:“跟你直说也无妨。你听过藐姑射这个名字么?”
而陆闭眼想了一下,道:“洞天派宗师,是你师父吧?”
川穹道:“不错,上一代四大宗师,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可是他疯了,竟然要发动宙空毁掉昆仑,把四大宗派全都埋葬掉。”
而陆眼角跳了跳,道:“埋葬?如何埋葬?”
川穹道:“太一宗和心宗的传人都在上面,如果你我也上去的话……”
而陆接口道:“他只要把我们一起杀了,那四大宗派就完了?”
川穹道:“没错。”
然而而陆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问川穹道:“你刚才昆仑来?”
“嗯。”
而陆问道:“好像昆仑上有个长生之界,对吧?”
川穹皱了皱眉头,道:“是,那又如何?”
而陆道:“我想去看看。”
川穹呆了一下,愠道:“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清楚么?”
“听清楚了。”而陆道:“可我还是想上去看看啊。就算面对你师父也在所不惜。”
川穹冷笑道:“你莫非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能对付他了不成?”
而陆却摇头道:“不是。你师父我虽然没见过,但他既然与我师父齐名,想来本事也差不多。而我和那老家伙之间的差距,我还是知道的。”
川穹道:“那你还上去?”
而陆道:“有些时候,干不干一件事并不是看它危不危险,而是……怎么说呢?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你就算知道有危险也要去试它一试。这种体验,你也应该有吧。”
川穹沉吟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师父说得对。如果你要上去,不是我一句话能劝阻的。不过,我不会让你上去的。”
而陆双眉一轩,道:“你要干嘛?杀我?”
“杀你?那不是遂了我师父的意?”川穹手指一指,而陆的上空马上裂开一条巨大的空间裂缝!“这是洞内洞,你到里面歇会吧。等事情过了我再放你出来!”
而陆脸上微微一惊,就在要被那裂缝吸进去的前一刻,他的身体突然土崩瓦解,碎成千万片。
川穹微微一惊,月光下一个影子和他垂在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还来不及反应,后颈一凉,一个人从川穹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在他脖子上吹着气笑道:“我这么一咬,鲜血喷出,只怕你就完了吧。”
川穹哼了一声道:“大概是吧。”
而陆道:“我好像听说,通往昆仑的道路虽然有二十一条,但你们洞天派却能自由来去,真是是这样吗?”
“是又如何?”
而陆道:“现在几条通道好像都离这里挺远的,有一些还不知为什么被人关闭了。所以,不如劳烦你帮一下忙,带我上昆仑,如何?”
川穹冷笑道:“如果我不答应又如何?”
而陆笑道:“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吃人的欲望了,但如果形势所逼,我吃上一两个也并不反胃。”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四关 长生之界
而陆威胁性地张开变得像布袋口一样大的嘴巴,作出一副就要把川穹吞下的样子,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倏地跳开,逃得远远的。
川穹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见机倒快!”
原来而陆刚才忽然感到川穹的体内突然出现一个会向内塌陷的可怕事物,现在的他虽然还不是很清楚洞天派神通的奥妙所在,但危险的程度还是可以凭直觉感知的。
“如果刚才真的把他吞下去,只怕到头来我反而会被那东西吸到不知哪里……”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吃不得的。
川穹道:“你还有什么本事?”
而陆笑道:“杀你的办法我还有一些,要吓倒你却好像没那么容易。”
川穹的眉毛扬了扬,又敛了下来,道:“你连我都对付不了!何况我师父!”
而陆道:“说起来,你干嘛和你师父作对?”
“我不想死,就这么简单。”
而陆道:“我也不想死,但我想上昆仑。所以说,我们的目的其实不矛盾。”
“我可不这么认为!”川穹道:“你一上昆仑,就得死——大家都得死!”
“那如果我们联手呢?”而陆道:“我们的实力联合起来……”
川穹截口道:“在终极灭世面前,联手是没用的!”
听到终极灭世四字,而陆闭的脸色也沉重下来:“你师父不会那么疯吧?终极灭世,那可是要先杀死他自己!”
川穹额头上的头发动了动,说道:“不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川穹道:“洞天派的终极灭世,和血宗、心宗都不一样。”
“哦?”
川穹道:“心宗的无是非后摧垮的是文明,血宗的流毒下毁灭的是生命,你们两派的灭世,都是推己及人:无是非是先扰乱自己的心灵,再去影响别人;流毒是先异化自己的生命之源,再去毒害其它生命——这两派的灭世,发动者都会自食其果于世界毁灭之前。”
而陆点了点头,道:“无是非我不知道,但流毒确实如此,难为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川穹又道:“但是,宙空不是。它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师父,他能够成为最后一个被至黑之地吞噬的人!也就是说他有机会看见整个世界灭亡。”
而陆皱了皱眉头,道:“那又怎么样?最后他还不是得一起死?”
“不!那不一样!死于世界灭亡之前和死于世界灭亡之后,那是完全不同的!”川穹道:“相对于其它三宗的终极灭世,本门的方法要简便得多。你们要付出生命才能做到,但我们只要功力足够深,就能够把裂缝维持到它会自己扩张!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那种疯狂的心理,但是……当我领悟到玄空挪移的真谛之后,我有时候会想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灭亡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宇宙最深的奥秘,是不是会在哪一刻出现?”
而陆突然间感到背脊发冷,大声道:“喂!那个川穹!你可千万别想岔了!”
川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死。我不像我师父那样,经历过那么深的痛苦。”
而陆道:“听起来你师父蛮危险的,不过,昆仑我是一定要去的,无论是谁也阻挡不了我!”
“是吗?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什么?”而陆呆了一下,随即警惕地望了望脚下:他的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扭曲,那扭曲的范围达到直径数里,就像一个沼泽一样把他往下拖。
“你不会以为我的玄空裂缝只能在头顶出现吧?”川穹淡淡道:“这次你逃不掉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也是为你着想,不希望你去送死!你好好在里面呆着吧。等我师父的事情解决后,我会放你出来的。”
而陆半截身子已经陷进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换了都雄虺也没法脱身了。脸上大急,叫道:“等等!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放心,我若死了,洞内洞就会消失,在消失之前,它会先把里面的东西吐出来的。”手一挥,切断了而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成了,虽然有些曲折,但总算拦住了。”抬头望了望虚渺的月空,喃喃道:“不知道昆仑怎么样了。缺了血宗,他还会发动宙空吗?”
川穹决定再上昆仑看看,当他来到昆仑的时候,基界和下界的决战几乎是同时展开。
基界的山川河岳几乎都已经被硝烟所遮蔽,妖魔鬼怪的尸体铺满了万里河山。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残余的阵法,每一寸天空都充满了重复的结界。川穹来到基界,竟被这混乱的局面困住一时没法跨越过去。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下界的决战已经展开,师父!血祖的大军没有及时回援,鸣条这场仗,只怕是夏人最后的抵抗了!”却是师韶。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道:“那便如何!大夏伍百年基业,没那么容易撼动!”听声音却是师韶的师父登扶竟。
只听一个声音喝道:“乐正大人。跟他们罗嗦什么!把他们杀光,赶紧增援下界为是!”
师韶笑道:“杀光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吧。这些日子来贵我双方大战三次,小战八十余回,似乎占上风的是我们啊!”
登扶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群山之间忽然一阵混乱,一座山冉冉升起,尘埃落定,别人才看清楚那山便如一口倒扣的钟一般。一个大将召来翼龙,把那座钟山衔起。
师韶大惊,叫道:“夔鼓!夔鼓!”
数位东方玄士一齐作法,召来一只土鳌,把夔鼓托起,爬往东方玄阵中的最高峰。
登扶竟提起手中拐杖,师韶握紧拳头,同一时间向钟鼓虚击虚擂。
川穹此时身处两大阵营之间,他见识过这两人的本事,可没胆子在这种情境中听他们同时奏乐,一个玄空挪移跳了出去。就在那时,钟鼓齐鸣,基界的所有结界一齐被震得粉碎,川穹也被震得掉了下来,半空中被人扶住,一扯一带,跳往一个遥远的所在。那人却是藐姑射!
“师——”
川穹叫道,但第二个字却马上被钟鼓之声淹没了。这里离乐战之场已经极远,但他仍然抵抗不住钟鼓齐震的威力。
藐姑射身子一晃,似乎也有些难受。
川穹道:“师父,我们进四界去躲躲。”
藐姑射点了点头,带着川穹闪入长生之界。
他们师徒尤且受不了,基界众真更是难堪。不少人在钟鼓齐鸣时便当场死去,剩下的苦苦支撑,只有登扶竟与师韶这两个演奏者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川穹一进长生之界便大感难受,这个地方,竟然是一个屠宰场一般,到处都是鲜血、腑脏、头颅、四肢。
藐姑射见到川穹很不习惯的样子,说道:“在昆仑的人死了以后,如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尸体都会被吸到这里来。在昆仑,这里就是生命力的源头,也是所有生命的归宿。你眼前这些都是你下去时候死在基界的玄士大将。看,那边那个,就是昆吾王的头颅。”
川穹顺着藐姑射的手指望去,只见那个昆吾王的头颅眼睛环睁,还在不断冒火,不由得有些害怕:“他还没死透么?”
藐姑射道:“尸体在这里不会腐烂的,所以如果都雄虺在这里,可以无休止地让他们的身体复活。不过这些人的元神已经完了,就算都雄虺复活他们的身体也没用了。”
尽管长生之界和基界之间阻隔重重,几乎处于完全不同的时空,但登扶竟的钟声和师韶的鼓声还是不断传来。
藐姑射叹道:“基界的修真士,现在只怕已经死了九成了吧。”
川穹道:“这些人一死,那他们所在的门派是不是也会失传?”
藐姑射道:“他们来之前应该有作安排才对,要么就留下传人,要么就留下典籍,未必就会失传。”看了川穹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不过你若死了,洞天派一定会失传的。”
“为什么?”
“为什么?”藐姑射微笑道:“因为你还没有结成传宗之发啊。你现在在用的这头发,是我悟透所有的洞天派奥秘之后才结成的。而你现在对本门功夫知道的还不全,如何能传宗衍道?所以,你也不用枉费心机了。”
蓦地钟声大作,压过了鼓声,穿透空间传来,震得川穹立足不稳,跌了一交。
藐姑射叹道:“登扶竟这个老头子……”忽然看着川穹的影子发怔,下半句话竟然没说下去。
川穹道:“好厉害!不知道师韶怎么样了。”
藐姑射道:“别人家的事情,管他作什么!对了,你这次下去,可找到都雄虺了?”
川穹沉吟着,摇了摇头。
藐姑射道:“那么你是没赶上了。”
“赶上?”
藐姑射道:“赶上给他送终啊。”
川穹啊了一声,道:“你知道!”
“都雄虺一代宗师,他的死是一件大事,我自然会有所感应。何况他又不是像独苏儿那样悄悄地走,临终前爆发出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会不知?”说到这里,藐姑射又轻轻一叹,道:“其实他如果不留在下界,也许便不会死。”
“为什么?”
藐姑射道:“在长生之界,都雄虺的元婴是不会死的,就算受了伤也能瞬间复原——也就是说,他在这个地方是无敌的。就算是子莫首和伊挚联手也对付不了他!对了,这次下去,你可见到了他的传人?”
川穹沉吟着,说道:“见到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他困住,他不会上昆仑,你也找不到他的。”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是么?”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五关 乐正
川穹听见藐姑射的话,就知道多半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再看看师父的眼光正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暗叫不好。他还没来得及行动,一个声音笑道:“好像被发现了。”跟着便有一个影子从川穹的影子中分离出来,那影子渐渐成形,又从中“长”出一个男子来,不是而陆是谁。
川穹的脸登时一片苍白:“你怎么能……被我困住那人是谁?”
而陆笑嘻嘻道:“是我造出来的一个分身啦。当时我虽然知道留在你身边很危险,不过若不冒大险,怎能成大功?”
川穹道:“你……”一时气急,竟然说不下去。
藐姑射道:“我早说过,该来的,怎么也挡不住!”
川穹心中一动,对而陆道:“这里就是长生之界!”
而陆道:“我知道——虽然没来过。”
川穹道:“你在这里,本事应该比在下界大得多!”指着藐姑射道:“没办法了,不想死就和我联手对付他!”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好徒儿,确实该这样的,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而陆呆了一呆,一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川穹却感应到了在四界之外的虚空中已经出现一条裂缝!惨然道:“你……”
藐姑射道:“我看破这个小朋友的行踪之后,就开始了,你没发现么?嗯,现在基界的人大概都还没发现吧。不过等他们发现,就已经迟了。”
川穹道:“现在动手!就还不迟!”
藐姑射摇头道:“没用的。现在也迟了。”
而陆审视着两人,知道发生了大事:“怎么?难道你师父已经……”
“对……他已经打开了通往至黑之地的裂缝!”
而陆全身一震,道:“宙空?”
川穹道:“你现在才知道后悔么!”
而陆沉默了,但他的眼睛却分明充满了坚持。
川穹道:“你留在这里,我到基界去一趟。”
而陆道:“你去干什么?”
川穹道:“我还有个办法的,不过没有太大的把握。趁还有一点时间,我要去把基界通往下界的大门都关了。这样的话,就算最后我失败了,整个昆仑都被吸进去,也许还可以保住下界不受影响。”
而陆道:“要不要我去帮你。”
川穹道:“这件事情你帮不了我什么的,而且……”他看了一眼藐姑射:“如果能够的话,试着把他杀了——现在也许还来得及!”说完便消失了。
而陆看着藐姑射,藐姑射也看着而陆:“小伙子,你真要杀我么?”
而陆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应该知道,在这里对我比较有利。”
藐姑射叹了口气,脸上有一股在川穹面前没有显露的凄美。
而陆道:“其实,你对你徒弟的态度好像很特别。”
“是吧。”藐姑射道:“他就像是过去的我……也像是我的来生……”
而陆道:“他嘱咐我杀你,你伤不伤心?”
藐姑射道:“如果我不想死,你杀不了我的。如果我想死,怎么死又有什么所谓……至于伤心……我已经忘记这种东西了。”
而陆看着他,有些不理解眼前这个人。“这真是和师父齐名的宗师吗?为何处处都是破绽?难道他是为了诱我出手?可是也不像啊。”正迟疑间,忽然发现长生之界出现了新的尸体——那是粉碎得连血滴也不完整的尸体。而那粉身碎骨的尸体,似乎竟是来自于是非之界!
川穹的警告引起了昆仑基界的大混乱,东西方的玄士大将纷纷逃命,连师韶和登扶竟的乐战也停了下来。
川穹关闭了基界通往下界的所有通道后,虚空中那条可怕的裂缝已经大到连基界也可以看见了!
“奇点之界和长生之界的通道已经关闭,混沌之界我是赶不及过去了,只剩下一个是非之界……江离,你应该知道如何断掉混沌之界与下界的通道吧?”
“宗主……好像出了大事了!”
“嗯。”江离喃喃道:“应该是宙空。没想到,藐姑射竟然会这样决绝!”
“那当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暂时放下和东人的成见,联合所有人的力量……”
“没用的……”江离道:“除非是季丹雒明出手,可他现在大概没心思理会这个了吧。对那个男人来讲,有穷饶乌的最后一箭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那我们……”
“等吧,等吧。”
“等?”
“是啊。”江离脸上一点紧张也没有,“鸣条的战争,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了吧?从我听到那个消息开始,就知道下界的情况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我们不如现在就下去……”
“来不及了。九鼎已经植根于此,要把混沌之界的布置解除,需要时间。解除之后再回到下界也需要时间……只怕没等我们赶到,鸣条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那……”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当我们企图让昆仑与下界的战争一起胜利的同时,也应该要考虑昆仑与下界会一起失败的可能……但这还不是我最怕的。我最担心的是,当不破来到我这里的时候,下界的事情已经解决,而我却还站在这里。到那个时候,我到底是要去阻拦他,还是去帮助他?哈哈……山鬼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幼稚、这么无力……”
师韶坐在夔鼓上,颓然道:“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了。”基界还活着的人都已经逃光了,只剩下另外一个瞎子陪伴着他。
“这的确不是我们能阻止的。”登扶竟道:“不管怎么说,藐姑射选择在这里发动宙空,总算不是太绝。”
师韶道:“师父,我好像听你说过,季丹大侠可以在宙空完全完成之前破解它。”
“不可以!”登扶竟道:“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在奇点之界关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生死、荣辱、天下、是非都抛却了。我们的乐声虽然可以穿透藐姑射设下的虚空隔绝,但我们的乐德不允许我们为了苟延自己生命而去打扰那场对决!”
师韶道:“但这宙空真的不会影响到下界吗?”
登扶竟道:“昆仑是另外一个时空。只要能及时关闭所有通道,应该不会影响下界才对。我刚才已经通知了江离宗主,川穹也去了是非之界。应该还来得及。”
师韶道:“也就是说,到时候死的,可能只是我们几个而已了。唉,不知不破怎么样了。若他也死在这里,那便麻烦了。”
登扶竟道:“东人既然寄望于他,想必他是极有担当的。此刻他连是非之界也还没破,更别说面会混沌之界的江离宗主,有担当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下去的。”
师韶道:“都雄虺大人已逝,血剑之鸣亦成绝响。下界战火逼天,却不知此刻如何了。”
登扶竟道:“你奏一番乐来,我听听气象。”
师韶道:“奏何乐?”
登扶竟道:“试试轩辕氏的《云门》。”
师韶擂鼓,却是一声败响。
登扶竟道:“下界大乱矣,全无盛世之德!再试试尧帝的《咸池》。”
师韶再擂,三着鼓沿。
登扶竟道:“公心已失,禅让之业不可复矣。再试试舜帝之《大韶》。”
鼓声不威而哀,登扶竟道:“乱了乱了!这哪里是大韶!徒儿,你已经入神了么?还听得见为师的话么?试试本朝之《大夏》吧。”
登扶竟侧耳听了片刻,垂泪道:“勤德丧尽,淫乱丛生!这是乱音!乱音!”又听了片刻,惊道:“咦!好多的血,好多的死人……尸体、尸体、尸体!这是战场吧?难道下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师韶手掌拍两拍,脚步站稳,停顿片刻,拳头突然雨点般擂去,发出一轮急响。
登扶竟呼吸加急,用手杖支撑住身体,说道:“这是追亡逐北的马蹄声么?”
师韶的脚步渐渐凝重,而鼓声则越来越威武,登扶竟侧耳聆听,叹道:“我军已不成军矣……”痛拍山钟,为军魂作殇。
师韶头发披散,已然全不知有我,夔鼓之响,如江河天降,澎湃不可阻遏。
登扶竟叹道:“民心已丧,都城不保矣……”再拍山钟,为王都作殇。
师韶突然停了下来,立定,蓦地跃起,用头撞了一下夔鼓,咚咚声震,略无章法。登扶竟道:“这是什么调子?”
师韶没有回答,跳开几步,举拳虚擂,稍有韵律。登扶竟道:“非《大夏》矣……此乃新乐,莫非大夏社稷已不保?”再听片刻,叹道:“新乐已成!弘矣大矣,东方之圣君,吊伐之功已成……此乐可名之曰《大护》!”
说到这里,已知势不可挽,第三掌拍出,为大夏作殇。
钟鼓之声未歇,支持不住的登扶竟却已经倒下。那钟声跨越千山万水、空间阻隔,传到了混沌之界。江离听到,泪流满面。
“宗主……”
“山鬼,听见了吗?那钟声……那是大夏的丧钟!方才,娘娘已经成功了……她终于完成了她的诡计,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六关 兵解
“妈……妈妈……”
雒灵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儿子。那小不点应该还不会说话,可她却仿佛听见他在叫唤自己。
“衣被天下,护我山河!”
桑谷隽终于请来了天蚕,护住了他最脆弱的回忆。没有什么比天蚕丝铺盖整个天地更加美丽的了——那是一种纯洁的白色,即使是在这梦幻的世界里,它依然具有令人感到安祥的守护力。
雒灵在空中飘着,天蚕丝围绕着她上下纷飞,就像雨丝那么密集,又像雨丝那么温柔。
雒灵终于被天蚕丝困住了——始祖神兽的心灵不是人类所能左右的,雒灵纵然能搅乱桑谷隽的心魂,却无法扰乱天蚕的意志。
然而,就在天蚕茧合拢的那一霎,雒灵看到了桑谷隽要保护的东西。
“原来……你那次来亳都,不是要来找不破,而是要来找我……”
桑谷隽全身一颤,天蚕茧那一丝破绽再也没能合上。
“伤心么?那是没法治疗的痛苦啊。就算是我,也……”雒灵没有说不能,也没有说能,然而那声叹息却是那么渺茫。
燕其羽难道真的没救了么?桑谷隽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知道,在这个时候对付我,等于是在拖不破的后腿!”
“那是我和师姐的一个约定……”
“约定……比你丈夫更加重要的约定吗?”
“不!只要完成了这个约定,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帮不破了。江离身处混沌,背靠九鼎,凝聚着太一宗历代宗师的力量,不破就这么上去一定不行的。我想得到心宗历代祖师的支持,只能这么做了。”
“你和妹喜到底立下了什么约定?”
“解除你对她的威胁……就是这样子。”
“所以你要杀我?”
“那倒不一定……”雒灵道:“其实,我只是想将你对我师姐的仇恨抹去……”
桑谷隽呆了一呆,随即怒吼道:“那不可能!”
雒灵道:“如果我能救燕其羽,你也不肯答应么?”
桑谷隽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是活着的爱人重要?还是逝去者的仇恨重要?
雒灵道:“我本不该用这个和你做交易的,但除了这样,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桑谷隽颤声道:“你真有办法救她?”
“本来,过了这么久,她的魂魄早就灰飞烟灭了……”雒灵道:“可是,似乎有人护住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体早就僵死了。所以,在那个人离开她之前,应该还有办法的。”
“有人护住她?是什么人?”
“就是她的孩子啊!”雒灵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有时候比大人们更有力量呢。”
“你……你真的愿意救她?”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能去帮不破,只要不破平安回到下界,以他的性情,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其羽死去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可是……可是……”
雒灵道:“仇恨是比爱更加深刻的灵魂印记,在我们灵魂的深处,它甚至比爱欲更加诱人。它让我们愿意贡献自己的心灵、命运与幸福。它能左右着我们的抉择,让我们在一种痛苦的快感中不断地迷失,又在一次次的迷失中加深一种注定要孤独的执着……”雒灵的眼睛里竟然放射出某种光华:“那种程度的执着,在我们心宗这里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可惜我不曾仇恨过,否则单单是这一种执着,就足以让我发动无是非了。”
桑谷隽心中一惊,道:“你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渴望有仇恨不成?”
“是啊……至少是曾经……”雒灵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渴望,“可是怨恨这种东西,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如果你在乎一件事、一个人,你怎能自觉地去抛弃它?如果你的爱念不够深,那你抛弃了它也不会产生那种偏执啊。在我的生命里,尚未出现让我怨恨的人和事,这是我的幸福……”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很想……”
“很想拥有,是不是?”雒灵道:“确实如此。强大的执念,也是一种力量。不过,对于执念的追求,也是另一种偏执,叫做‘贪’。一辈子钻研心灵奥秘的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经历各种各样心境,快乐,痛苦,愤怒,仇恨,都是。”
雒灵从天蚕茧的裂缝中伸出了她的手,仿佛要触及桑谷隽的眉心:“其实只要我杀了你,不破一定会恨我的,到时候我只怕就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痛苦与不幸中不能自拔,那时候我的心境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丰富经历……”然而她的眼神终于还是慢慢地平静下来:“不过,我还是放弃了……我不想那样。二十年来,我心如止水地走来,何必为了某种所谓的理念去破坏自己的人生?更何况,那种理念也许根本就是错的。桑谷隽,我不想强渡弱水了,我只想帮完不破这一次,就回家去好好抚养我的孩子。”她忽然想起了江离的话:“在亳都的宫殿里,逗逗鸟,插插花……”
天蚕茧内的雒灵,变得平凡起来:“少女时代的梦想,不破其实已经给我了:被坏人捉住,被情人拯救,再跟着粗鲁的他游历四方——那是多么的刺激又多么的幸福!当少女时代的梦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又成为了一个母亲……”
雒灵迷惘的眼光收束起来,望着桑谷隽道:“你知道吗?不止是燕其羽被她的孩子救了,我也是。当我的心开始乱,当我对不破的情感开始变成某种偏执的时候,那个小东西出现了。炼心会让我的心灵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但这种修炼本身到了某种时候又会变成一种枷锁。那小东西出现之后,我才能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情来审视自己的过去,就像跳出了这片天地后再审视这片天地,一回头,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天地,而仅仅是一口破井而已……”
“破井……”
“是啊,桑谷隽,你对仇恨的执着,其实也可能只是这样一个东西……”
天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雒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天蚕茧,伸手一探,从桑谷隽的眉心里取出一团光芒:“看!你以为比天还大的东西,其实也只是这么一点东西而已……”
桑谷隽一阵恍惚,似乎忘记了一些东西,然而他也不打算再想起它。
雒灵淡淡一笑,道:“好了,我们走吧。和师姐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我们一起去混沌之界,去找江离。”
桑谷隽道:“那不破呢?”
雒灵道:“我师姐的力量对付不了不破的。或迟或早,不破一定会突破师姐迷阵的。其实,我怕的反而是她太过执着,明知拦不住还要硬撑,到时只怕反而会被不破……”说到这里,雒灵忽然顿住了,眼神流露出恐惧。
桑谷隽道:“你怎么了?”
雒灵道:“我怕?”
“怕什么?”
雒灵道:“原来……原来她是可以这样的……”
桑谷隽道:“什么这样?”
雒灵道:“我们快些出去,必须赶在她想到这一点之前!”然而还来不及行动,她忽然倒了下去。她那“妹喜”的外表脱落,恢复了自己的形态。
川穹突破了迷幻,进入是非之界。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主导是非之界运转的两股力量混乱起来。
“你怎么了?”
“别过来!”雒灵伏在地上颤抖着:“师姐……你好狠!”
桑谷隽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雒灵道:“她……她引导不破兵解了我的身体。现在她的元神已经回到她的身体了……我……我变成无主孤魂了。”
桑谷隽大惊道:“你说什么!那怎么办?”
雒灵颤声道:“我虽然已经练成了魂游物外,可支持不了多久的。”
桑谷隽道:“没法补救了么?”
雒灵道:“我不知道……桑谷隽,你快出去吧,现在她还没完全夺回她的身体,但也快了,我怕她恢复过来之后会对你的真身不利。”
“可是你……”
“我会带走你的仇恨!无论如何,这是我对师姐的承诺,我不会像她那样的。”说到这里,雒灵苦笑两声,道:“桑谷隽,真对不起了,帮助燕其羽的承诺,我只怕已经没法兑现了……”
桑谷隽全身一震,勉强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雒灵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虚弱:“刚才和你斗心力,我已经消耗得很厉害,出去后支持不了多久的。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桑谷隽道:“你说。”
雒灵道:“不破应该还不清楚状况,出去之后,不要对他说知真相。”
桑谷隽心中一颤,道:“那怎么可以!”
雒灵的眼神却罕见的执着:“答应我!”
“我……好吧。”
“妈……妈妈……”
雒灵仿佛又听见了孩子的呼唤……她的眼神迷离起来,然而瞬间忽然又大放光华:“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桑谷隽道:“你看见了什么?你孩子吗?”
“不!不是!”雒灵道:“是江离!”
桑谷隽道:“你说什么?”
雒灵道:“桑谷隽,再帮我带一件东西给不破,让他交给江离!”
桑谷隽道:“是什么?”
雒灵却没有说是什么,只是道:“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要落泪,我将留给江离一行……”
话未说完,微笑的音容已经消失,然而那笑容中却挂着一行眼泪。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七关 逝者泪
“雒灵!雒灵!”
桑谷隽和雒灵一起离开了那个内心世界,然而雒灵却没有在现实世界中现身,还有些模糊的桑谷隽仿佛感到一阵杀气,一闪避开,眼前一阵清晰,却是妹喜的一记杀招!
桑谷隽怒道:“心宗的人!也要靠动手才能杀人么?”
妹喜勉强冷笑一声,闪身逃入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通道。她一走,笼罩着是非之界的重重幻象立即消失。桑谷隽就要追进去,忽然一个声音大叫道:“桑谷隽!”
桑谷隽停住了脚步,一个人跑过来拍他肩头:“太好了,你也没事!你见过雒灵了么?”正是有莘不破。
桑谷隽心头大震,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你?”
桑谷隽摇了摇头,道:“见到了。”
有莘不破道:“她在哪里?”
桑谷隽道:“走了。”
“走?去哪里?”
桑谷隽低下头,道:“去蚕从,救我妻子去了。”
有莘不破惊道:“你妻子?燕姑娘?”
“嗯。”
“妻子?哈哈,恭喜你了,上次来怎么没跟我说!对了,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桑谷隽抬起头,道:“她被妹喜那婆娘用心法伤了,已经昏迷了大半年了,所以……”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有莘不破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担心燕其羽,安慰道:“放心吧,有灵儿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桑谷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呢?你那边怎么样了?”
有莘不破道:“妹喜那婆娘弄了五座坟墓,从里面跳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弄得我都不知是真是假!嗯,事情复杂得很,等下了昆仑再跟你细说。后来妹喜那婆娘过份得很,竟然装成灵儿从第五个坟墓里跳出来,吓了我一跳!”
桑谷隽道:“后……后来呢?你怎么办了?”
有莘不破道:“还能怎么办?我识破她的奸计之后,发出精金之芒,让这婆娘粉身碎骨!”他拍了拍桑谷隽的肩头,道:“真对不起了,本来该留给你的,不过要不宰了她,我只怕就没法出来了。”
桑谷隽全身一震,道:“没……没什么!”
有莘不破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空在这里聊天!”
两人一齐抬头,却见到了川穹。
有莘不破叫道:“川穹,是你啊,你也来了!”
川穹道:“你们要死要活?”
有莘不破道:“怎么说这话?你也要来和我为难么?”
川穹道:“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了,长话短说,我师父藐姑射发动了宙空,要吞噬整个昆仑。”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同时大吃一惊,川穹道:“所以如果想活命,就赶紧逃回下界去。我要关闭这通道了,不然连下界也得一起完蛋!”
有莘不破道:“逃?开什么玩笑!”
川穹道:“你逃不逃我都不管,总之我现在就关闭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大门!呆会你们不要后悔就是。”
有莘不破道:“干嘛要关闭这通道?”
川穹道:“只有把所有通道都关闭,才可能让宙空不影响下界。少废话了,要逃就快,我要关闭它了。”
有莘不破道:“你关吧,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先上混沌之界走一趟的。”
桑谷隽却忽然道:“等等,我要下去。”
有莘不破奇道:“桑谷隽……你,你不和我一起上混沌之界?”
“本来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桑谷隽道:“可是现在的形势,我必须下去。我在下界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忽然抱住了有莘不破:“我出发前,父亲为我祷祝,现在,我希望这祝福会降临在你身上。”拍了拍有莘不破的背心,转身向通往下界的大门跃去。
有莘不破叫道:“你到底要下去做什么?”
桑谷隽顿住了身形,道:“报仇!”
“报仇?妹喜已经被我杀了啊!”
桑谷隽迟疑了一下,道:“那是已经被人带走的旧恨,我现在要去报的,是新仇,为的是不是亲人,而是朋友。”他最后看了有莘不破一眼,道:“对了,雒灵临走前留了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她让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不要落泪。”
说完这句话,桑谷隽便消失了,川穹也随即把通道关上。
有莘不破咀嚼着桑谷隽最后那句话,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然而川穹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考:“有莘不破,你真的不下去吗?”
有莘不破道:“下去?通道都被你关闭了,还怎么下去?”
川穹道:“奇点之界的大门在季丹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我师父关闭。长生之界和基界的通道也都被我斩断,现在还剩下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有莘不破道:“混沌之界!”
“不错。”川穹道:“如果你不想死就跟我来吧。”
有莘不破道:“等等!关闭了混沌之界的大门之后,你怎么办?”
川穹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惊道:“什么?”
川穹道:“其实,我有办法摧毁宙空的,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怕弄巧成拙,反而把那条空间裂缝变大了,所以动手之前才要把空间通道都关闭。再说,如果事情能够解决,我还是有办法回去的。好了,我要去混沌之界了,你要一起吗?”
有莘不破大喜道:“你可以带我最好,省了我多少脚程!”
川穹拉住有莘不破,感应着江离发动玄空挪移,然而一阵扭曲之后他们却被弹了回来,一起跌在地上,狼狈不堪。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
川穹皱眉道:“是江离!他在混沌之界内立起云日山河四根柱子,布成了那个见鬼的子虚乌有境界,我没法跳跃过去。”
有莘不破道:“那怎么办?”
川穹道:“只能走过去……但那样根本就来不及!”
“没有其它办法吗?”
“混沌之界是他太一宗根基所在,我……”川穹额头上的头发忽然跳了跳,他一拍手道:“也许有办法!”
有莘不破道:“什么办法?”
川穹道:“我把整个是非之界移过去!和混沌之界重合在一起!那江离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有莘不破骇然道:“把整个是非之界移过去?你做得到吗?”
川穹道:“如果这里是奇点之界,我利用历代祖师留在那里的星辰无限或许可以做到。这里……”
有莘不破道:“这里可是是非之界!”
川穹道:“这里是心宗的大本营,可以发动无穷的想象力……不过得先取得这个地方主人的支持。”
有莘不破道:“主人的支持?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川穹看了看他背上的剑,问道:“那是什么?”
有莘不破道:“那是心剑。”抽了出来,却发现这把剑已经和进入鬼门心幻阵之前大不一样,一时之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但总是没法把那些线索串起来。
“心剑么?”川穹道:“借我看看。”接了过来,蓦地见平滑的剑锋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光,心中一寒,道:“这把剑叫心剑,是和心宗有关吗?”
“是。”有莘不破道:“是灵儿留给我的。”
“灵儿……”川穹想起了那个在胡营里唤醒自己的女孩,“她人呢?”
有莘不破道:“她在你来到之前就走了。”
“走了?”
“嗯。”有莘不破道:“回下界去……”忽然感到一阵莫明其妙的心酸,顿了顿,道:“去救桑谷隽的妻子。”
心剑忽然鸣叫起来,有莘不破莫明其妙地悲伤起来,就想痛苦一场,但想起雒灵要桑谷隽转达的话,脑中电光一闪,见川穹似乎也悲戚欲泪,忙道:“小心!收摄好心神!我上来前听师父说过,心宗有一种很可怕的力量,能让人伤心落泪——一落泪就死!他嘱咐我千万小心。”
川穹点头答应,稳住情绪,忽然剑光一闪,照亮了某个被隐藏起来的所在,川穹心中一动,对有莘不破道:“你看!”
有莘不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登时惊得呆了。
那是一座低矮的山峰,山上有无数不大不小的洞窟,布列如蜂巢。每一个洞窟中都安放着一个沉睡的人。有莘不破和川穹都醒悟过来:那一定就是心宗前辈存放遗体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心剑出鞘之前隐于不知何处,这时却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这些在世时惊天动地的心宗宗师们,此刻已经把她们所有的伤心事都带走了,只留下一具具安祥平静的遗体。
在众多遗体之中,有莘不破只认得一位,那就是曾布下心幻大阵困住他们的沼夷。而在沼夷的旁边,另有一个让人看不清面目的凄冷女子,无数星尘漂浮在她身周,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仿佛怕她的绝代姿容被尘世沾染。
“这层星尘……”川穹道:“应该是我师父蒙上去的。”
“这么说起来,她一定就是灵儿的师父了……”有莘不破在沼夷旁边那个遗体前跪了下来,叩了几个响头,默默道:“前辈放心,如果我有命下去,一定会好好照顾灵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