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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_43 阿菩 (当代)
他才站起身来,独苏儿的脸上忽然垂下两行泪水。有莘不破心头大震,后退两步,却又发现不止是独苏儿!所有本应安息的宗师们竟然都在流泪!
有莘不破和川穹站在这些宗师的遗体面前,沉默着,沉默着,一时只感到天地浩渺,古今苍茫,都在这泪水之中了。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八关 重叠
妹喜逃下昆仑,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座改易了旗帜的血火之城。
王都,已经陷落了!
她不知在哪里站了多久,才听见背后一个男人道:“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好像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
妹喜倏地回头,见到了桑谷隽!
桑谷隽道:“你师妹化解了我对你的仇恨,可是,你自己又重新添上了一笔。”
妹喜后退着,她在害怕,但害怕的不是桑谷隽,而是……
“看这样子,你的男人好像已经完了!”
桑谷隽的声音很温和,但妹喜却已经被刺激得跳了起来:“不!不!不会的!就算城破了,他也未必就……”
“未必就死,对吧?”桑谷隽道:“可是他是天子。城陷了,国破了,对他而言,也就是死亡!”
妹喜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不是在逃避桑谷隽的追杀,而是在逃避现实。
桑谷隽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跟着她。
在血火之中,妹喜找到了和大夏王有关的消息——他果然还没死!她一路向南追去,根本没理会背后还跟着一个桑谷隽。终于,她在大荒原西界找到了丈夫,然而他们的团聚并不长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把这对男女的绝望与生命一齐埋葬了。
这一天,离昆仑玄战完全结束已经很久了。
“不破……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有莘不破望着流泪的独苏儿,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痛得厉害。然而他不能哭,那是雒灵的嘱咐!
川穹手里的剑鸣叫起来,有莘不破接了回去,在他拿到剑柄、川穹的手尚未脱离的片刻,剑上闪过一个人影。
“江离!”两人一起叫出声来,川穹心头一动,握住了剑锋,剑锋割破他的手,同时也隔破了时空,眼前的一切都混乱起来:东方是一片春日下的桃林,西方是秋杀万物的雪峰,南方是夏雨中的火山暴怒,北方是冰冻万里的无边海域。而在这一切的中央,却是一片厚实的黄土祭台,祭台上一株直径三千丈的大树,大树垂下若干枝条,勾住九座龙纹巨鼎,排成洛书之图。九鼎下面,立着一个衣衫淡薄的少年。
“江离!”有莘不破叫了起来,就想冲过去,却被川穹拉住。
“别动!一切都还没稳定!你会被两个世界交替的力量撕碎的!”
果然,江离消失了,九鼎消失了,巨树消失了,祭台消失了,火山冰海、雪峰桃木都消失了,只剩下肉眼看不见的是是非非,连是非也平息之后,一切又恢复为斜月方寸山的孤寂。
眼前的一切,就在冷寂与旷远两种状态中交替着。
师韶背着登扶竟,踏进长生之界的入口。
“藐姑射来过。”登扶竟说。他虽然很衰弱,但感官却敏锐如初。
师韶道:“嗯,不过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看不见前路的他们只是凭靠其他感觉一步步向前走去,时而有粉碎的血肉从身边飘过,他们也不在意。忽然,登扶竟道:“等等!”
“怎么了?”
“好像有人!”
“有人?不会吧。”
奇点之界早被关闭,是非之界战况未卜,因此他们师徒二人便选择了长生之界这个本应无人把守的领域——都雄虺没上昆仑的事情,此时登扶竟等人也已得知。
师韶问登扶竟道:“继续上路,还是看看是什么人?”
登扶竟叹了一声道:“你已经超越我了,你决定吧。”
师韶想了想,道:“先探探吧。如果长生之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会影响整个昆仑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眼有时却比肉眼更加管用,感应了片刻,便转了个弯走来,在感应到的那个人面前停下。
那人横了他们一眼,也不理会。
师韶道:“你好,阁下是血门中人么?”
那人道:“我在做事,别来烦我。”
师韶皱了皱眉头,道:“师父,听出他在干什么么?”
登扶竟道:“好像在收集什么东西吧。”
那人听见这两句问答看了他们两眼,忽然道:“你们是瞎子?”
他问得虽然直接,师韶倒也没有见怪,微微一笑道:“是。”
那人道:“过来,我试试帮你们复明。”他倒不是好心,只是想试试本事。
谁知道师韶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位小哥,听你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你叫什么名字?和都雄虺大人如何称呼?”
“嘿!我叫而陆子,你们说的那人我曾给他磕过头,算是我师父吧。”
登扶竟和师韶同时心中一震,登扶竟笑道:“这么说来,那次感应是真的了。”
而陆道:“什么感应?”
登扶竟道:“都雄虺大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手上,没错吧。”
谁知而陆却道:“错了,他是死在他自己手上!他已经不死不灭了,天下间除了他自己,谁也杀不了他。”
登扶竟和师韶一次怔住了,而陆又道:“这里是长生之界,你们又不是四宗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师韶道:“下界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了,昆仑的玄战也该是时候结束了。我们正打算回去呢。希望能赶在浑沌之界的通道被关闭之前。要不然我们就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
而陆沉吟了一下道:“昆仑的通道,不是四大宗派都能打开的么?”
登扶竟呵呵笑道:“自然不是,能够开启小通道的只有洞天派,要像这次这样大开诸门,那只有四宗联手才做得到!你应该是血门最后一人了吧?都雄虺没跟你说起这事么?”
“没有。”而陆想了想,又道:“那如果那最后的通道也被关闭,困在这里的人会如何?”
登扶竟道:“那就不清楚了,多半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有洞天派的高手接应。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在所有通道关闭之后,整个昆仑都消失了。”
“消失了?”
“嗯。”登扶竟点头道:“上一次玄战也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可当昆仑之门再次大开,这里的山川河流依然如故。所以这个地方也许本身就是一个超越现实的虚幻存在,一切本是乌有之一气,只是在有人来到的时候才重组起来。”
师韶道:“师父,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登扶竟道:“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作不得准。”
而陆道:“也就是说,如果回下界的门全部关闭,留在这里的人有可能也会一起消失,是吧?”
登扶竟道:“是的,有这个可能。”
“消失,那也就是死……”而陆喃喃道:“但这么粉碎,只怕实在是来不及。”
师韶道:“粉碎?来不及?你到底在干什么?”
而陆沉默了好久,才道:“重生。”
川穹仰头望着那越来越明显的暗黑区域,有些担忧地道:“季丹留给我一种力量,应该可以摧垮它——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我反而会被吸进去,或者空间裂缝会变得更大!”
有莘不破道:“哪种可能性高一些?”
川穹道:“不知道。有莘不破,我们作个约定吧。”
“你说。”
川穹道:“看这裂缝扩张的速度,也许我等不到浑沌与是非的重叠稳定了!我得抢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上去阻止。如果我成功了,那自然万事大吉!如果我被吸入至黑之地,也还有回来的可能。但如果是第三种情况,那可就危险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在它吞噬整个昆仑之前关闭最后的通道,同时把江离带回下界去。”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很关心江离。”
川穹道:“我不是关心他,是关心我自己!只有江离的元神不灭,我才有可能回来,否则就完了。”
有莘不破道:“为什么这么说?”
川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我被我师父送到至黑之地,就是因为江离才能回来的。”
有莘不破道:“说起来,你师父哪儿去了?是不是发动宙空之后他就死了?”
川穹道:“没有。现在那裂缝还没达到自我扩张的界点,还在靠我师父的力量维持着。”心道:“看来而陆子没有对师父动手,或者动手了却打不过他。”忽然身子一轻,似乎就要离地而起,川穹大惊道:“不好!宙空快完成了。”对有莘不破道:“记住我的话!保重了!”
一隐一现的空间跳跃中,川穹渐渐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重生?”师韶道:“重生什么呢?”
但而陆却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在做的事情,实际上,他又开始专注起来。
师韶没得到回答,又道:“小哥,我们要去浑沌之界了,你一起去吗?”而陆还是不开口,师韶又叫唤了几声,都没听见对方的回应。
登扶竟道:“没用的,他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
师韶道:“那就把他留在这里?万一他来不及逃跑被宙空吞噬了怎么办?”
登扶竟叹道:“那也没办法。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入神’了,生死存亡对这时候的他来说,只怕也不如他现在所做的事情重要。”
师韶想起自己参悟乐理至道时候的状态,也叹息一声,知道恩师说得没错,对而陆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保重!”便背着登扶竟向混沌之界而来。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九关 界乱
有莘不破目送川穹远去,眼见川穹跳跃的速度越来越块,靠近无底洞的影晕之后竟然不再跳跃,只是全凭无底洞的吸力就去得疾如闪电!有莘不破心道:“川穹莫要给那无底洞给吞了才好!”待见川穹终于在影晕边缘稳住了身形,这才放心。
蓦地一条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在巨大的暗黑引力中长发飘扬,衣袖飞逸,如一片雪花点缀着黑暗的影晕。
“藐姑射!”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这个名字他却几乎是冲口而出!除了这位最后的宗师,天地之间还有谁能在这暗黑影晕中来去自如?还有谁能在这生死一发的形势中依然保持着这绝美的风姿!
川穹见到藐姑射忽然出现也微微吃了一惊,然而也不感到意外,叫了声“师父”。
藐姑射拦在川穹前面,此刻他所处的位置正是川穹能自由行动的极限,再往前,川穹便无把握能行动自如了!
藐姑射道:“通往下界的通道,你都已经关闭了么?好像还差一个啊。”
川穹道:“是还差一个,但已经来不及了!”
“哦?”
川穹道:“再过片刻,宙空就完全开启了,我要赶在那之前毁灭它!”
藐姑射道:“凭你?”
川穹道:“上次见面,季丹给了一件东西。”
“嗯,空流爆。”藐姑射道:“那种规模的爆炸,确实有可能让这道裂缝弥合——如果由季丹来控制的话。不过在你手中,也可能会加速这裂缝的扩张!到时候不要说你,就是我出手也没法收拾了。”
“我知道!”川穹道:“所以我才要预先把通往下界的大门全部关闭!现在我要动手了,你最好让开!”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好。”说着身子一侧。
川穹倒是怔住了,他也没想到藐姑射真的让开了。空间裂缝的核心就在前面了,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出手。
“看不透,是不是?”藐姑射叹道:“就算你有季丹借给你的力量,也没那么容易成功的。当年我们功力都大成之后,又在一起研究了整整三年,季丹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能粉碎我开辟的宙空。至于你……”
川穹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这一出手,要么就成功,如若不然,只怕连命都要搭上!
藐姑射柔声道:“给你个提示吧。空流爆和宙空,乃是相反又相通的,你要成功,必须用上宙空的感应力,才能找到那个点……”藐姑射还没说完,忽然一场剧烈的震动从奇点之界传来,这一次震动比之前几次都来得更加剧烈,连藐姑射也稳不住身形,川穹更是被震得往无底洞中直冲,幸而,他利用吸力和震力的交错一个盘旋,又用玄空挪移向外急逃,这才逃过被吞噬的噩运!
“师父!”川穹叫道:“这震动是怎么回事?”
“嗯,好像……”藐姑射道:“好像是他和有穷硬碰的后果。真是了不起啊,奇点之界的外围和我的虚空隔绝都已经快经受不住了!看这样子,他们的决胜负的时候也快了!”
川穹心中一凛,道:“那他们会不会冲出来?”
“本来未必会。昆仑四界不但各自有很强大的力量,而且太一居上,三界居下的格局也很能构成一个稳定的结构。”藐姑射道:“但由于你的胡来,把是非之界挪了过来,四界相互维持相互支撑的格局已破,虚空隔绝被粉碎以后,从奇点之界流出的力量多半会引起一场大灾。感应到了么?好像首先被影响的,是长生之界啊。”
不但川穹感应到,连有莘不破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与长生之界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裂痕。裂痕破碎以后,一头洪荒巨兽冲了出来。等那巨兽冲得近了些,有莘不破才看清那“巨兽”根本就只是无数失去灵气的血肉拼凑而成!那“巨兽”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受到是非之界灵体的影响,灵肉结合,一阵爆裂后化做千百头魔兽,四处乱闯乱飞!
血肉纷飞中一团东西从空中坠下,似乎是两个人,有莘不破一眼瞥见,惊道:“师韶!”
师韶背着他师父,危急中他引吭高歌,控制了一头飞鳌,把师徒两人托起,落在有莘不破身边。
三人还来不及叙话,登扶竟道:“这里真是混沌之界么?怎么这么混乱!”
有莘不破道:“川穹把是非之界移了过来,和混沌之界重叠。”
“什么!”扶竟和师韶都大吃一惊。师韶道:“这就怪不得了!江离呢?不破你见过他没?”
有莘不破道:“你没感应到吗?他就在那边!看是看见了,却过不去!”
登扶竟点头道:“不错,现在这么混乱,最好不要乱动的好。等这个时空稳定下来再说。”
有莘不破又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基界怎么样了?”
师韶道:“基界已经没人了,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有莘不破道:“那登扶竟大人是要弃暗投明了,是吗?”
登扶竟哼了一声,师韶微笑道:“不是弃暗投明,而是大势已定,我们的责任已了,师父他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了。但师父也不愿到新朝受新主的供养,还好他总算还认我这个徒弟,所以我会服侍他老人家终老。”
有莘不破听到“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一语,望了望远处时隐时现的江离,心中若有所感。
师韶问道:“在想什么?”
有莘不破沉吟了一会,问登扶竟道:“前辈,你在夏都见过江离么?”
登扶竟道:“他是太一宗新一任宗主,当初为了大局虽对外界保密,但太一宗宗主继位乃是本朝大事,我身为大夏乐正,自然要去观礼的!”
有莘不破道:“江离他被血祖控制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登扶竟讶异道:“有这样的事?不会吧。”
有莘不破道:“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不会与我们为敌的。”
登扶竟回忆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不可能!他登上祭台那天我曾为他抚过一曲,他聆乐之心清明如镜,没有乱象。”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他这种怀疑的语气对登扶竟来说颇不尊重,然而登扶竟也不生气,只是道:“老朽虽盲,但对自己的心聆还是有点把握的,再说,都雄虺大人又不是独苏儿,如何能控制别人的心神呢?”
有莘不破道:“也许……也许他控制的是江离的身体!”
登扶竟摇头道:“那更不可能。入主九鼎宫那天,江离宗主曾以大夏血脉召来神龙——如果他的血被污染了,神龙是不可能认同他的。而且江离宗主的功力已经相当深厚了,在你逃离甸服后我曾与他一晤,当时他的功力已经直追乃师,功力如此高深之人,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的了。”
有莘不破听得愣在当场,登扶竟又道:“而且,你离开甸服之后,夏都玄门又有大变。”
有莘不破道:“什么大变?”
登扶竟道:“本来这不当对你说,但现在时过境迁,说也无妨。你离开甸服之后,江离宗主一统镇都四门,九鼎宫压制了长生殿,连都雄虺大人也不得不受江离宗主的节制。”
有莘不破骇然道:“你说什么!”
登扶竟道:“也就是说,在那之后,江离宗主已经是大夏玄门的领导者,这次昆仑玄战,实际上也是他促成的。”登扶竟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他也并未真正统一大夏玄门的力量,都雄虺大人和妹喜娘娘各怀异心,要不然,局势或许不会如今天这般也说不定。”
有莘不破呆在当地,远处的九鼎巨树、高台少年就像梦一般幻化不定。而他的人却彻底迷糊了:那真是江离吗?做这些事情,真的是他自己的意愿吗?
千百声巨吼传了过来,那些魔兽终于在这个幻化不定的时空成形了。成形之后,为了生存,为了强大,它们正不断吞噬其它的魔兽。其中一些则分别向江离和地面涌来——甚至向无底洞冲去。它们把有莘不破、江离、川穹等人都当作了食物,却似乎不知道这样做其实是在送死!
冲向江离的魔兽大部分被空间交替的力量撕成粉碎,化作血肉溪流,再次向长生之界涌去,有一小部分侥幸地在时空交替的瞬间冲了过去,但马上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江离脚下。
与此同时,有莘不破却在发呆,完全不知道有无数魔兽张牙舞爪地向自己冲来。
登扶竟道:“不妙啊,徒儿,出手吧。”
师韶道:“我没剩下多少力气了。不破,不破!”却没有反应,不得已,只好自己出手抵挡。
登扶竟忽然道:“我怎么感到他身上好像有伊挚的气息。”
师韶道:“那是尹相的紫气分身。”
登扶竟道:“紫气分身?嘿,怪不得伊挚会让他独自前来。这紫气到现在还圆满无缺,想来他在是非之界都没消耗过半点!唉,真不知道妹喜娘娘在干什么!”
师韶以乐音把魔兽挡在外围,甚感吃力,登扶竟道:“把我放下。你试试用乐理激发他身上的紫气分身,你是他朋友,又是伊挚同僚,应该可以做到的。”
师韶沉吟道:“都到了混沌之界了,也是时候用了。”引声长啸,荡人心魂。有莘不破全身一震,想起了师父的嘱咐,这一动念间,一片白云飘起,紫气氤氲,罩住了有莘不破和登扶竟师徒。
第七卷 昆仑 第三十关 箭逝
紫气白云出现之后,有莘不破回过神来,凝聚氤氲,一个大旋风斩卷起,把冲过来的魔兽撕成粉碎。但那些残留下来的血肉灵气重新聚集,似乎又要变成新的魔兽。
有莘不破道:“怎么没完没了的,难道这些玩意儿就杀不死么?”
登扶竟道:“这些东西虽然烦,但也伤不了我们。眼下最可忧惧的,还是宙空!”
有莘不破心头一震,仰头望去,川穹仍未出手。有莘不破道:“莫非是被他师父拦住了么?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师韶道:“不可!洞天派师徒对决,一个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还是再看看……”话未说完,又一阵剧烈震动从奇点之界传来,长生之界受到波及,似乎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有莘不破嚼舌道:“好厉害!不愧是有穷饶乌!不愧是季丹雒明!他们要把昆仑四界都毁掉么!”
登扶竟道:“这也未必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长生之界的边缘再次出现裂缝,一团血雾喷薄而出,跟着飞出数千点红色的光点,像针一般四处乱窜。
有莘不破一惊道:“什么东西!是血蛊么?”
登扶竟摇头道:“不是,是血钩。”
“血钩?干什么用的?”
登扶竟道:“用来收集血肉的。那是只有血门顶尖高手才能释放的东西,我见都雄虺大人用过。”
有莘不破道:“都雄虺……他现在还躲在长生之界么?怎么不敢出来!”
师韶道:“不是都雄虺大人。都雄虺大人好像已经逝世了。”
有莘不破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师韶道:“你没感应到么?大概是你还在是非之界的时候,都雄虺大人在下界好像遇到了厉害的对手,跟着就没了气息。”
有莘不破道:“什么对手打得死那个老家伙!哈,我知道了,他一定是遇到了他徒弟!”
师韶微微一笑,道:“可能是吧。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有莘不破道:“那现在在长生之界里面的,就是都雄虺的徒弟了?哈哈,真想看看是什么样一个小魔头,连血祖那样的大魔头也栽在他手里!”
师韶道:“是个年轻人,好像叫而陆子,年龄也许不比你大。我们经过长生之界的时候,他好像也在用血钩搜集血肉。他对这件事情很用心,甚至知道藐姑射大人要毁掉整个昆仑也不以为意。”
有莘不破道:“他到底在收集什么东西?”
师韶道:“不知道,好像和什么‘重生’有关系。”
说话间,一些血钩飞到了紫气附近,四处追寻一些连肉眼也看不到的东西。有一枚血钩甚至穿入紫气,衔走了有莘不破头发上的血珠。
有莘不破嘿了一声道:“好小子,连紫气也拦不住这些东西么?”
登扶竟道:“也许是因为这些血钩对我们没有敌意。”片刻之间,数千血钩似乎已经找回了它们要找的东西,撤回了长生之界。
奇点之界传来的震荡越来越强烈,眼见四界的摇摇欲坠,空间碎片不断被至黑之地吸去。有莘不破和登扶竟师徒感觉脚下的土地也在震动,知道奇点之界的震荡毁伤了昆仑四界的根基,至黑之地的吸力正要把整个昆仑四界连根拔起!
师韶骇然道:“大事不妙!”
有莘不破道:“川穹说他有办法的,怎么还不行动!”
师韶道:“也许他需要时间!”
“时间!我们还哪里有时间!”有莘不破叫道:“我看多半是被藐姑射拦住了!”
登扶竟道:“总而言之,洞天派门人对决的时候决不能轻举妄动!”
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九鼎中央与长生之界中同时传来两股奇异的力量。师韶喜道:“他们一齐出手了!事情或有转机!”
那些四处乱窜的魔兽受到江离力量的影响,竟然瞬间还原为灵肉分离的状态。跟着那些血肉便如江流一般,遵循长生之界里传来那股力量的牵引,慢慢流了回去,化作血泥肉土,把长生之界外围的裂缝弥补起来。
登扶竟赞道:“好本事!他竟然能以生命力量暂时代替空间力量,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长生之界的灵力一时不会外泄了。”
长生之界的崩溃虽然延缓,然而整个空间还是不断被无底洞扯去,甚至连远处的九鼎也动摇起来。
白云中一个声音道:“糟了!”
有莘不破惊喜道:“师父!你来了!”
白云间的声音道:“我的本尊还在下界,这是我的分身。”
有莘不破道:“师父,你有没有办法阻止那见鬼的无底洞,我都快站不住了!”
“没办法的。”白云间的声音道:“能阻止的只有季丹,但他只怕不会理会这些了。此刻对他来说,没有比和有穷决斗更重要的事情了。咦!川穹……”
川穹终于要出手了,他依然没有把握,但他已经不能不出手了,因为宙空就要完全形成了!他伸出了手,掌心上空裂开一个异度空间,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几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冲撞,每一次冲撞就是一次看似轻微、却隐含无穷力量的爆炸。
有莘不破惊叫道:“空流爆!”
登扶竟点头道:“没错,是季丹的空流爆。川穹是藐姑射的徒弟啊,怎么会这功夫!”
白云间的声音道:“看这样子,他不是会,只是‘拥有’罢了。多半是季丹给他的。”
有莘不破大喜,高声叫道:“川穹!好样的!快出手!”
隔得那么远,川穹自然不可能听见有莘不破的声音,他盯着藐姑射,道:“我要出手了,虽然没有把握,但……要么就生,要么就死!”
藐姑射点头道:“好。”
川穹五指一舒,掌心的异度空间忽然消失,跟着出现在无底洞的核心。
白云间的声音叫道:“不破!快布开无明甲!”
有莘不破领会,融会紫气和自己的内息张开七层无明甲——这是他从炼那里偷学来的神功!
登扶竟叫道:“韶儿,动手!”
师韶心中一动,引紫气入丹田,跟着仰天长啸,啸声荡开,在无明甲的外围又形成六层音波防御。
几乎就在同时,无底洞核心那个光点爆裂开来,那一弹指的时间有莘不破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尽管离得遥远,但那场爆炸的冲击还是在一瞬间就把有莘不破和师韶的一十三层防御全部摧毁!有莘不破大吼一声,长剑出鞘,剑风荡开形成一个环形,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众人定眼再看,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惨不忍睹:奇点之界一片混沌,长生之界血肉模糊,而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也在这场激荡中稳定下来。
空中一片清朗,无底洞也已不见。
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随即大喜道:“成功了!川穹成功了!糟!他哪里去了?”
白云间的声音道:“放心,他应该来得及躲开。”
果然高空中裂开一缝,川穹跳了出来,原来他是躲入了自己开辟的洞内洞。登扶竟正松了一口气,忽然高空中又出现一条裂缝,几个人异口同声骇道:“藐姑射!”
藐姑射看着川穹,那眼神如清风掠水面。
川穹完全忘记了两人刚才还在对峙,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对藐姑射道:“看!我成功了!师父!我成功了!”
“是啊,恭喜你。”藐姑射的声音很平静,既不愤怒,也未失望。
川穹道:“你好像并没有不开心。是决定放弃了么?”
“放弃?放弃什么?”
川穹道:“放弃灭世啊。经过这一回,你应该有所改变才对……”
“你错了!”藐姑射道:“虽然你破了宙空确实超出了我对你的期望,但是我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川穹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藐姑射道:“你知不知道我和祝宗人、独苏儿、都雄虺这三人的最大区别在哪里?”
川穹摇了摇头。
“传宗之发应该有告诉过你,他们的终极灭世一定是先毁灭自己,然后再影响这个世界,但我……我们不是……”藐姑射手往天心一指,高空中又裂开一道缝隙。
川穹吓得几乎无法呼吸:“你……你……难道你要……”
“嗯,你好像猜到了。”藐姑射淡淡道:“没错,我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再次发动终极灭世。”
川穹身子一晃,再也支持不住,从高空中直掉下来。白云间射出一道紫气,把川穹托住,落在有莘不破身边。
落下来这段时间里,川穹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当中,身子一着地,马上跳了起来,叫道:“他……他疯了!他要再度发动宙空!”
有莘不破和师韶同时惊道:“什么!”仰头望去,空中那道裂缝果然越来越大。
有莘不破道:“那你的空流爆还有没有?”
川穹又急又气:“当然没有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白云间的声音忽然道:“未必。”
有莘不破喜道:“师父!你有办法?”
白云间的声音道:“你们看,川穹的师父站不稳了。”
众人举目望去,果然,藐姑射一手抚胸,一手搭背,不停地颤抖,不住地摇晃。
有莘不破道:“怎么回事?”
登扶竟叹道:“自然是因为他支持不住了。终极灭世岂同寻常?一个人的功力再高,也难以连续发动两次的。”
空间裂缝越来越大,但藐姑射也越来越虚弱,白云间的声音道:“这一次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他的力量应该无法支持到让宙空完成。但他要是再勉强下去,只怕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有莘不破和川穹听了这句话一齐呆住了,有莘不破问川穹道:“你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川穹道:“也许我从来就没真正理解到他的用意……”
忽然间,藐姑射身子一震,竟被他头顶的无底洞吸了进去!
川穹大骇道:“我去救他!”
然而一条人影比川穹去得更快,在藐姑射被无底洞吞噬的前一刻抱住了他要把他扯回来!
尽管因为离得太远而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地上的两个年轻人还是在一瞬间知道那人是谁,一起叫了出来:“季丹!”
已经瞑目待死的藐姑射全身一颤,睁开眼来,凄然道:“你怎么来了?决斗结束了么?”
季丹雒明怒道:“我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决斗!”
藐姑射的睫毛就像被情人抚摸般颤抖着:“你……再说一遍……”
季丹雒明怒道:“都不知道你这个人为什么……”
藐姑射半眯着眼睛,十分沉醉,忽然间瞳孔暴张,消失在季丹雒明的怀中,又出现在他的背后,抱住了他!季丹雒明还没反应过来,一箭飞来,从藐姑射背后射入,穿透他的身体又刺入季丹雒明的后心,把两个人的心脏钉在一起。
这是有穷饶乌最后的一箭,在这一箭射出之前,那个号称箭神的男人就已经死了,而这一箭透体而入,藐姑射和季丹雒明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也已一齐死去。
两个人一起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被无底洞吸了进去。
第七卷 昆仑 第三十一关 往事如昔(上)
川穹捂着脸,跪了下来,跟着又俯伏在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这双洁白如雪的手后面掩藏着怎么样的神情,也不知道这个远离尘土的朋友此刻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贴近脚下的尘埃。
登扶竟颤巍巍站了起来,幻化出一张古瑟,一曲叹息之音,为逝去者招魂。
“我要去至黑之地。”川穹站了起来,说出了一句令人吃惊的话来。他的双手已经放开,脸上没有泪痕,眼中没有犹豫。
“去至黑之地?去干什么?”
川穹道:“我要把师父和季丹的遗体接回来。”
有莘不破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劝无可劝,然而仍然忍不住道:“你有把握回来么?”
“没有。”川穹摇头道:“实际上,我甚至不太知道如何回来。”
“那你岂不是要去送死?”
“那个地方,或迟或早我总要去的。”川穹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现在去。”
有莘不破道:“但如果你无法回来,那这一去岂非枉然?”
此时是非之界和混沌之界的重叠已经稳定,川穹望了一眼远处的江离,说道:“只要江离的元神在,我还是有机会回来的。”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了,跟着闪现在高空上,在无底洞完全合拢之前跳了进去。
师韶喃喃道:“他这样做,值得么?”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有莘不破低着头,说道:“藐姑射和季丹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师父和朋友那么简单。如果不把他们接回来,川穹在这个世界大概会很寂寞吧。”
师韶呆住了,道:“你似乎很能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莘不破转身面向巨树,说道:“无底洞的威胁已经解除,你们不用着急下去,等我和江离谈妥了再说吧。我们就此别过。”
师韶道:“我跟你去。”
“不。”有莘不破摇头道:“这件事情,我想自己处理。”仰头叫道:“师父!”
被呼唤者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思,说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莫干涉你的决定。”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见白云紫气默认了他的请求,便迈步前行。他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地接近混沌之界的中心,巨树下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终于,连他脸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了。
江离坐在一个巨大的树疙瘩上,那双漠视昆仑万物的眼睛在看到有莘不破后,还是泄漏出一些内心的动摇。
有莘不破站在江离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江离倚着巨树,被有莘不破看着。
“我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有莘不破终于打破了沉默。
“嗯。”江离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你很希望我早点来?”
“本来并不希望。但在发现都雄虺大人自作主张留在下界以后,我就时时刻刻盼望着你快点来!你早一刻到来,我们之间胜负就能早一刻解决!如果我赢了,我就能带着玄战大胜之余威回下界压服东方的叛逆!如果你赢了,那我也不用留在这个地方空自焦心!可是……”江离顿了顿,道:“你却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我输了是输,赢了也是输!筹谋这么久,在混沌之界安排下这么大的阵势,等到的却是一次无关痛痒的对决。”
有莘不破盯着他,愤然道:“输?赢?我们之间为什么要有输赢?你本应和我们站在一边的!我们的输赢,就是你的输赢!”
“你们?应该是你吧。”
有莘不破道:“我!我们!”
江离道:“我的立场为什么要由你来决定?”
有莘不破道:“那好!不由我来决定,就由你来决定也行!”
“哦?”江离道:“我要你背过来打你祖父也行么?”
“这……”
江离道:“不破,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了。我的来历,现在你就算不完全清楚,也该猜得到大半了!无论是我的师承还是我的血脉,都注定我只能站在你祖父的对立面!而你——无论你如何逃避,始终要回到你祖父的旗下。”
不破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早知道,在天山我就不掉头向东了!”
“天山……”江离笑了,笑得很轻又很讽刺,却不知道在讽刺谁,也许正是在讽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雄虺大人为了取得全胜把我带了回来,结果却给自己埋下了败亡的种子。你为了救我而东行,路走到最后,却不得不杀我……”
有莘不破怒道:“谁要杀你!”
“你!”
“没有……从来没有!”
“你没有,可是我有。”江离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过要杀你了……当我们还是伙伴的时候。”
“不可能!”
“真的。”江离道:“还记得你攻破多宝岭的那个晚上吗?就是你遇见雒灵的那天晚上,我当时就想杀了你的!那天晚上,你醒来过一会的,结果看见了神龙……还记得吗?”
“好像记得。”
江离道:“你以为我叫出神龙干什么来了?就是要杀你……”
“我不信!”有莘不破道:“如果你真想杀我,我早死了,哪里还能站到现在!”
江离无语以答,抱起膝盖,把下巴磕在膝盖上,说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杀你。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在公,你这人是个祸害!在私……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血脉,还谈不上私心。可是神龙是知道的,祂要杀你,我为什么阻止呢?为什么?”
有莘不破叫道:“江离,你现在一定是给都雄虺作了手脚!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不要把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江离道:“我的心从来就没有模糊过,也没有被人控制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不信!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信你能抛开我们之间的情谊,掉过头来对付朋友!”
“朋友……”江离道:“其实我们之间已经交过几次手了。龙门山那次,我赢了你。王都那次,我输给了于公孺婴!”
有莘不破道:“那些……”
“那些事情,都是我策划的。”江离道:“虽然是由都雄虺大人出面,但幕后的主使是我!你没猜到么?还是不愿意猜?不管如何,于公孺婴应该是猜到的。”
有莘不破心头一震:“他知道?”
“嗯。”江离道:“王都就像一个棋盘,下棋的人,一方是我,另一方就是于公孺婴!我算到了于公孺婴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可是有些东西,我还是算漏了,比如那条蛇……所以,我输了。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算漏。难道是说,我本身丢失了一些东西……”
“不要想那么多了,好不好。”有莘不破道:“我不喜欢下棋,更不喜欢跟朋友钩心斗角!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过得自在一些,希望朋友们都不要出事。反正现在大夏已经完了,你没必要为它殉葬!我们走吧,把昆仑关闭,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说着伸出了手。
江离却把头偏开,说道:“不行!”
“不行?为什么?”
江离道:“如果你祖父被人杀害,你会如何?”
“我当然会杀了他,为祖父报仇!”
江离道:“如果对方强大到你杀不死呢?”
“杀不死,那就让他杀了我!”说出这句话后有莘不破就后悔了,但江离已经接口道:“你说得对。夏都沦陷之后,我依然守在这里等着你,就是等你来杀我。大夏王族奉太一宗为正统数百年,如今它灭亡了,太一宗总要有一个人来殉葬的。”
有莘不破叫道:“你不要这么傻好不好!”
江离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子,已经不是算计不算计的问题了。决定我生死的,也并不是理智。”
有莘不破瞪着江离,不知该说什么,江离微微一笑,道:“动手吧!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你本领不够,说不定会被我杀了,那可就冤枉了,王孙。”手一挥,一根藤鞭子横扫过来,把有莘不破荡了开去,跌在巨树根系之外。
有莘不破爬了起来,江离却依然坐着,一阵春风拂过,他的脚下已经遍布荆棘,荆棘丛越长越高,越长越密,终于把江离给挡住了。
有莘不破道:“这点草根,拦不住我的。”剑也不抽,手一挥,精金之芒就辟开了一条大道。
江离道:“为什么不用剑?你背上这把剑,应该大有玄机才对。”
有莘不破道:“我说过,我来这里,不是要来杀你的。”
江离黯然道:“不杀我,你如何夺鼎?”
有莘不破道:“几口破鼎,不要也罢!”
江离叹道:“不要……要不要不是你能决定的。”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这么决定呢?”
江离道:“不破,在天山的时候,雒灵来见过我,这件事你知道么?”
有莘不破呆了呆,点头道:“知道一些。”
江离道:“那天她走后,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有莘不破道:“什么东西?”
“人,一个巨人。”江离道:“我看见自己在那个巨人的手上不停地走着,走啊走啊,却一直在他的左手掌心转圈。走了好久,我开始感到痛苦,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那只手就那么大,我就是弹跳也好,翻跟头也好,最后还是得落在他的手掌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我会找到他的手掌边缘,跳出去。”
江离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办的。手掌之外,是一片我看不透的迷雾,然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死就死吧。于是我奋力一跳……”
有莘不破道:“怎么样了?”
江离道:“我逃离了那只手掌,脚下一实,落在另一只手掌上。”
有莘不破听得呆了。江离道:“不破,你还是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有莘不破的脑袋一片混乱,但仍坚持道:“是!”
“嗯,那我们就试试吧。”
第七卷 昆仑 第三十二关 往事如昔(中)
江离说肯回去,但人却坐在那里不动。有莘不破向他走去,伸出手就要拉他起来。就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间,周围的时空迅速幻化着,当他触摸到江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已不是昆仑,而是那片熟悉的大荒原!大树不见了,九鼎不见了,脚下只有一堆白雪,雪下一抔泥土,土里埋着一个人。
有莘不破颤抖着挖开雪土,露出雪土底下的美少年。
“江……江离。”他叫唤着,土里的少年并未苏醒,继续沉睡着,仿佛忘记了整个世界。
“这是幻象,还是我真的回到了过去?”
“这不是幻象,也不是过去,而就是现在!”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有莘不破一转头,看见了一头羽毛都掉光了的鸟栖息在自己的肩头上。
“你是什么东西!”
丑鸟道:“我不是东西,也不是南北!我就是我!”
有莘不破一挥手,正要赶它走,丑鸟忽然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对有莘不破充满了怜悯。
有莘不破停下手,道:“你在可怜我?”
丑鸟道:“你对眼前的事情充满了迷惘,唯一可能告诉你真相的,就是我!而你居然要把我赶走。”
有莘不破停了下来,说道:“但你也可能是我最大的魔障!”
“错了错了!”丑鸟道:“你最大的魔障不是我,而是……”
“而是什么?”
丑鸟望了一下江离。
有莘不破道:“你是说,我最大的魔障是江离?”
“不是。”丑鸟道:“现在对你来说,最大的魔障,是要不要理他。”
有莘不破呆住了。
丑鸟道:“现在的你已经知道,这场雪根本不会伤害他。如果你不带走他,他并不会死于寒冷或者饥饿。再过些时日,他自己会醒来,祝宗人也会来接他。”
有莘不破迟疑着,终于把手缩了回来,把江离重新埋了起来,站在那里发呆。
丑鸟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丑鸟道:“你现在是在大荒原,而不是在昆仑。你当初不是向到万里之外的西土去闯荡么?好吧,去吧,现在没人拦你的。”
“那……江离他……”
“你知道他会怎么样:自己醒来,被他师父带走,成为太一宗的新一代的宗主。从此他的人生将会很正常。没有遇到你,对他来说也许会减少许多困扰。”
有莘不破道:“那他会和我祖父为敌么?”
丑鸟道:“会,还是不会,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连这也抛不下,还如何西去?”
有莘不破道:“但是就这么孤零零地西去,也太孤寂了……你说我能不能带上他去闯西土?”
丑鸟叹了一声,道:“我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此甩手而去,那我虽然记得他,他只怕却不会记得我。那样我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丑鸟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失去他,那和到最后才失去他又有什么区别?”他一边把江离挖出来,一边喃喃自语着:“只要在大镜湖保护好他,只要到天山之后我能控制得住局面,之前的事情并没有改变的必要!”于是他抱起江离,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又困,又饿。于是他望了望天上的龙爪秃鹰,倒了下来。
有莘不破这一倒并非真的脱力,他临倒下的那一眼狡黠并没能瞒过老奸巨猾的于公之斯,因此,陶函商队并没有如期而至。有莘不破等着,等着,一直等了一天一夜,才知道历史已经改变了。
他抱起江离,来到了无忧城下。在城门处遇到靖昕,那个方士出言挑衅,被有莘不破一拳打死。无忧城主檗有阗闻言赶了出来,有莘不破不想造成太大的骚动,只是向檗有阗要了些食物和水酒,就在城门口坐下,对满城的大惊小怪丝毫不理。
黄昏时,陶函商队才到达无忧城,他们在大荒原出口被札蠃伏击,虽然最终击退了群盗,但伤亡颇为严重,在路上经过修整,迟了许久才来到无忧城。而原本会比他们更早到达的紫蟗寨群盗也没出现。
三十六辆铜车、七十二匹风马卷起的沙尘把江离呛醒了,他睁开眼皮,瞳孔里虽然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问身边的有莘不破道:“这是什么地方?”
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无忧城。”
“无忧城……”江离喃喃道:“真是麻烦啊,我怎么会来这里。”
“我带你来的。”有莘不破笑道:“我看你被大雪埋了,就把你……救了出来。”
江离不无责怪地盯了有莘不破一眼,但终于没有发作,道:“谢谢你的好心!不过这次你多管闲事了!”把怀中的小银狐摸出来,放在肩头上,举步就要走。
有莘不破道:“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不吃点东西么?”
江离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用。谢谢了。”
有莘不破又道:“这大荒原的天劫就快到了,这无忧城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你还是别走太远的好。”
江离讶异道:“天劫……你知道!”
有莘不破微笑道:“知道一些。”
江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倒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
有莘不破笑道:“如果我说我们上辈子是很好的朋友,你信不信?”
江离犹疑了一下,道:“也许吧,不过就算是,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和这辈子没什么关系。”说到这里,他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有莘不破取出食物道:“还是吃点东西吧。”
江离说了声“谢谢”,却没有接,弯腰在地上敲了一敲,地面长出数丛香草,花叶上承着水珠,江离就着花叶水珠吃了。有莘不破望了望西边道:“太阳下山了。”
江离并不接话,径朝大荒原走去。有莘不破想留住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丑鸟笑道:“他现在是认识你了,但好像并没往心里去。”
有莘不破道:“人总要一起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建立信任的。过两天天劫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们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
说完入城,找到了于公孺婴。于公孺婴像一堆粪土一样被自己遗弃在金枝家附近,有莘不破停在他身边,他抬头望了有莘不破一眼,便没什么兴趣地低下了头。
有莘不破坐在他身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于公孺婴振作起来。
元月十六,大荒原的天劫终于在全无征兆中开始了。从四更开始,不断有人来报告一些城里城外的异象:城北下水道旁突然成群地出现拇指粗的黑蚂蚁;城西数十只鸡鸭被掏空了肚肠,手法很像六爪狼头猴的惯技;角落里老鼠开始暴走,有积年的更夫说是因为它们听见了人面猫的呜声;大风堡的屋檐上,在破晓之前突然飞来无数独脚乌鸦,无论如何也赶不走……
檗有阗和于公之斯在这段期间并未产生罅隙,无忧城的军甲和陶函商队一起在外城挡住了第一次妖乱。在第二次妖乱袭来之时,一群强盗加入了攻城的行列——紫蟗寨的札蠃,外围的土城就快被突破了,城破之际,知道再下去会两败俱伤的檗有阗和札蠃达成了协议。三股势力联手击退了第二次妖乱后,檗有阗传下了命令:“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层,由原城中各里正安排,分批住下。”
“紫蟗寨人众入驻东北角附堡,陶函商会入驻西北角附堡。”
“派出第九旅,搜索外城食物武器,带回内城备用。”
“派出第七旅,搜杀城内漏网妖兽。”
“派出第三旅,维持秩序,妖乱期间,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不得散布蛊惑言语,违者,杀!”
“所有事宜,限日落之前回报。”
驻满城的民众在檗有阗的命令下组织起来,强壮者协助守城,老弱病残则先退往大风堡。
外城的民众退得干干净净之后,东城只剩下有莘不破和于公孺婴两人。有莘不破冷漠地看着眼前无数人的死亡,不为所动,而于公孺婴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后来,连于公孺婴也被一个卫兵统领接走了。
“似乎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了。”看着这一切,有莘不破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终于,狍鸮出现了。这头千年妖怪一出现就是已经清醒了的样子,“是谁弄醒它的呢?”
是江离!
衣衫单薄的江离此刻极为狼狈地在大风堡下和狍鸮周旋着,大风堡上面,无论是檗有阗还是札蠃,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一直到于公之斯看不过眼,射出玄冰之柱把狍鸮冻住。
一切都静了下来,有莘不破知道,此刻大风堡内正进行着某种交易——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狍鸮。当然,檗有阗不忘派人暗中监视着有莘不破——一个能一拳打死靖昕的年轻人,也许是个比狍鸮更可怕的敌人!
但有莘不破并没有干涉这一切,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把狍鸮装入陶函之海,他们并没有把陶函之海带入小无量阁,而只是放置在大风堡外。于公之斯、札蠃和檗有阗相继进入陶函之海,江离进入陶函之海之前,迟疑了一会,问有莘不破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有莘不破笑道:“有莘——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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