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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局

_4 魏剑美 (当代)
  “亏你还有脸说这话!”一脸青春痘的办案民警指着塑料袋中的一个安全套非常威严地训斥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人家小姐都承认了,你还敢抵赖,罪加一等!”
  看着缩在一旁的坐台小姐,耿达不禁犯起迷糊来:难道自己真的酒后乱性了?他只记得昨晚报社集体会餐时老总和宣传部的几个人频频找他碰杯,然后自己就有点云里雾里了,再然后好像是说一起去KTV唱歌。醒过来的时候怎么就到了派出所?
  等汪大明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公安局的处罚决定已经下来了:劳教半年!
  汪大明心里又羞愧又气愤:狗日的陈伟阳还真做得出来啊!原以为他们最多是将耿达暂时控制起来,然后制造入室盗窃假相,将耿达的全部采访材料搜走毁掉,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要将耿达送去劳教,这下子自然闹得满城风雨,酷爱面子的耿达在滨湖肯定呆不下去,不得不到外地去谋生。官场败类们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想到这里,汪大明不禁毛骨悚然。
  他赶紧拨通陈伟阳的电话:“做事不能这样绝啊,他好歹是我的兄弟。关几天放了他不就行了吗?”
  陈伟阳慢条斯理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工程现场那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改,不得不委屈一下你的朋友。小汪,咱们要大处着眼嘛!再说你朋友这种性格,受点教育对他也是好事。现在是节骨眼上,人代会很快就要召开,你我都开不得半点玩笑。”
  耿达是自己一手出卖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汪大明能做的只是跑到超市去买来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当时警车正准备送耿达去劳教所,汪大明不顾一切地拦下警车。青春痘很不耐烦地喝令汪大明让开,汪大明突然来了脾气,冲青春痘大吼起来:“他妈的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人家老老实实的一个正派人被你们折腾成这样还不够吗?我看你们比土匪还要过分!”
  青春痘没料到他这么大的火气,顿时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正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却见分局副局长张龙彪出来打招呼:“是文化厅的汪处长吧?幸会幸会!”
  汪大明吃了一惊,心想这人我并不认识啊。张龙彪毫不介意汪大明的冷漠态度,很大度地和他握握手,吩咐手下打开车门,将汪大明买的几大包东西放进去交给耿达。耿达很动感情,流着眼泪说:“患难见真情,大明,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你的兄弟情义!”汪大明也流下眼泪来,但心里更多的是愧疚。
  “汪处长你放心吧,现在劳教所也讲文明执法,不会为难你这位兄弟的。何况他还是记者,谁不怕记者曝光啊?呵呵!”张龙彪拍拍汪大明的肩膀,又拍拍耿达,这才驱车走了。
  汪大明一路上都在想这个张龙彪到底是什么货色怎么认识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十字路口,一辆卡车从汪大明身边呼啸而过,他这才猛然醒悟:他妈的,上次开车撞我的一定就是他了!再一回想,那次陪陈伟阳去澳门赌博的除了财政厅厅长外不就是这个高高瘦瘦的家伙吗?原来陈伟阳既带着财神爷又带着保镖,真他妈的气派啊!
  他也顾不上去单位了,立即往家里赶,找出当初偷拍的照片来一看,帮陈伟阳保管筹码的那个高个子果然正是张龙彪!他马上打电话叫来大伟,让他看照片上的张龙彪是不是那天开车撞他的那人。大伟一看就嚷起来:“就是他狗日的,戴了墨镜我也认得出来!”
  这下汪大明什么都明白了,他这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官场险恶,此中的惊涛骇浪丝毫不比澳门的赌桌上逊色。这也提醒了汪大明越发要小心谨慎,一个看似细微的小小失误都很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为防万一,他将手头偷拍的材料统统交给大伟,让他用化名找家银行寄存起来。“万一我突然失踪或者死了,你就将这些材料复制几十份到处散发,记得一定要给中纪委和省纪委、检察院各寄一份!还有龙首长那里也要姚冰送一份去。”
  大伟给他说得呆住了,但旋即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他拍拍胸脯说:“放心,我会照顾好叔叔婶婶和凯凯他们的!”
  大伟这话好像汪大明马上就要遭遇不测似的,汪大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这家伙说话总是这么蠢笨啊。
  汪大明下了飞机,这才给小奕打电话。小奕大叫着说:“你不会是骗人的吧?”汪大明便换了机场的固定电话打过去,小奕这才信了他确实到了珠海,自然喜出望外,要他马上打的到“神龙国际大酒店”见面。汪大明刚一下车,一个浑身艳红的火球就滚到了他的怀里。汪大明一看,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小妖精,便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么艳丽的装扮了,莫不是刚刚在夜总会坐台了?”
  小奕一楞,反问他:“你说什么来着?”
  汪大明嘻嘻地笑:“怎么?这打扮就像个坐台小姐嘛……”
  没想到小奕一个耳光甩过来:“你他妈才是坐台小姐!”
  汪大明一下子呆了,一向呆在机关里的他哪里见识过这样说翻脸就翻脸的泼辣女人,心里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与冒失。小奕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便低着头,绷着一张脸不再吱声。汪大明从没被女人如此当众羞辱,本想赌气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自己千里迢迢可不是斗气来了,又见小奕似乎已有悔意,便叹了一口气,说:“看我这嘴巴胡说八道惯了,是该打。”
  小奕用小小的粉拳去捅汪大明,汪大明乘机将她捉住,笑嘻嘻地挠她的痒痒,小奕尖叫着缩进他的怀里,两人便算是和解了。
  进得酒店的套房,两人也顾不上多说话,便急急地宽衣解带,一番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之后,汪大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远离滨湖官场厮杀的这里,总算还有属于他的一片静谧空间。为这,他就在心里感激着小奕。“感激”这个词立马让他联想到了英国作家奈保尔,这个家伙在得知自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对曾经多次光顾过的妓女们所要表达的正是“感激”这种心理。在他看来,尽管妓女们不会教会他什么,但却“给我以生活中别处无法寻得的慰藉”。有一刻,汪大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着小奕,或者自己只不过是拿她当一个转移压力、寻求发泄的对象,就像奈保尔之于那些偶然得见的坊间妓女?
  就在汪大明胡思乱想的当儿,小奕爬过来,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有没有打痛你啊?”
  汪大明呵呵笑着说:“打是亲骂是爱嘛,不过最好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我啊!”
  小奕便撒娇地钻进他的怀里,用脸颊去蹭他下巴上的胡子。
  “小傻瓜,怎么不去你家里啊?住酒店很花钱吧?”汪大明有点奇怪,上次去她住的地方本来很温馨的,而且空间中到处散发着她那熟悉的气息,让汪大明颇为迷醉。
  “你可真农民,呵呵!住酒店不是更有情调吗?”小奕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子笑骂道,“再说,我那里现在不方便,来了一个大学同学住着。你不会希望人家参观我们的世界大战吧?”
  汪大明嬉皮笑脸地说:“你还别说,这种事有人参观或许更加刺激,我看书上说有的男女就是要人家看着才有激情。”
  “去你的什么狗屁书!”小奕笑得接不过气来,“你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
  一番嬉笑打闹之后,两人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吃饭。汪大明要带她去酒店的美食宫,但小奕坚持说打电话叫人送餐算了,“傻瓜,省下那时间好好享受享受你啊!”说着,她已经再次发动攻势,汪大明哪里抵抗得住,于是强打起精神奋勇迎合。送餐的人按门铃时,两人正战斗得难舍难分。小奕便嘻嘻地要汪大明去开门,“你不正希望有人参观嘛,这不,来了!”
  汪大明哈哈大笑,说:“加时赛都快打完了,怎么对得起观众啊!”
  饭后,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小奕招呼汪大明起床快点动身,汪大明不解地问:“去哪里?”
  “不是说好去那边试试手气的吗?你忘了?”小奕一边整理衣装,一边说,“现在过去正好是黄金时候。”
  汪大明这才想起,便说:“我没签证怎么过去啊?偷渡吗?”
  “对,从海里游过去!”小奕打趣道。
  两人出了酒店,打个的士往拱北口岸赶去。也不知小奕怎么疏通的关节,两人顺利过了口岸。等赶到葡京,正好是一天中最繁乱的时候。小奕将汪大明拉到一张赌桌前,但见一伙日本人正在导游的指点下下注。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男子一把拍下去2万元,白灯亮起,周围的日本游客都酒醉似地大声喝彩。第二把,那个男子居然又押下去5万元,结果被统统吃掉。他摊开两手,摇摇头,走了。围观的那些人也很觉没趣,都纷纷去看别的赌博花样了。
  汪大明正看得起劲,小奕拉拉他的手,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哪张赌桌前认识的吗?”
  汪大明看看偌大一个圆形大厅,老老实实地摇头说不记得了。
  “你就是笨!”小奕嘟起小嘴,埋怨道,“你还说什么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你们男人的话没有一句可信的!”
  汪大明说:“我故意逗你的,哪里会不记得哦!不就是这张赌桌吗,当时你穿一身黑色丝绸!”
  小奕这才转嗔为喜,点着汪大明的额头说:“算你还有点良心,那天我看你们那模样哪里像赌钱,倒好像在打劫,紧张兮兮的!”
  汪大明心里暗喜,看来蒙对了,女人真是难以理喻的一种动物,总是在乎着形式上的东西。就像什么情人节送玫瑰,傻子都可以看出那是商人哄抬物价的一种鬼把戏,但女人们就是心甘情愿上这个当,你宁可不给她吃的穿的但一定要给她买一枝俗不可耐的玫瑰。为了这个他可没少和姚冰吵架。一年到头,什么恋爱纪念日,初吻纪念日,新婚几周年,老婆生日,汪大明稍一疏忽就忘了,姚冰也不提醒,只顾一个人赌着气,汪大明还常常莫名其妙。直到近些年来,姚冰看他就是这个德性,这才彻底死心。但心底的失落却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
  两人坐下来开始赌钱,汪大明又记起自己当初那个“赌博秘笈”,便在心里说:“这回我认认真真按规矩赌,倒看看能不能赢钱。”可惜他口袋里所带钱不多,这才后悔没有将陈伟阳送的10万元港币带过来。
  汪大明连赌三把都输了,他想看来老黑说的没错,碰了女人之后手气硬是要霉些。再看小奕居然连赌连赢,他便跟着小奕赌,这下倒好,连小奕也输起来了。小奕笑嘻嘻地打他一拳,说:“不准你跟着我赌,将霉手气都传染给我啊!”
  汪大明嬉皮笑脸地说:“赌场失意才能情场得意啊!”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答话道:“那都是他妈的鬼话,老子连绿帽子都戴了,还不照样是输!”
  一桌子的人哄堂大笑,连荷官都笑得岔了气,紧张的赌场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另外一个奶油小生模样的男子说:“你怎么不早说啊,那我专门和你赌相反的岂不赚大了去!”
  这时一个胖胖的老女人挤了进来,扶着桌子问大伙:“赌哪里来钱最快啊?”
  有人指着一赔一百五的“豹子”说:“你押这里吧!”
  老女人动作麻利地摸出一个筹码押在“豹子三”那里,还很奇怪地问周围的人:“你们怎么不押这里啊?好蠢!”
  其他人都笑起来。有好心人提醒她赔率越高的越难得出现,平均要摇骰子196次才可能出现一次“豹子三”,有时候甚至上千次也不会出现。但她语气坚定地说:“我不管,我只要最多的!”
  随着骰盅的揭开,老女人的筹码被叠码仔无情地扫进了抽屉。她哀伤而绝望地看着那筹码最后的背影。又掏出两个筹码押了上去。几分钟后,筹码再次进了叠码仔的抽屉。
  “押!押!”老女人几乎疯狂起来了,摸出一大把筹码全堆了上去。其他人都在看她的笑话,但她脸上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汪大明不禁暗暗佩服,官场上有时不也需要这样一种蛮不讲理的赌法吗?只要利益最大,哪里在乎风险多高!
  灯亮了,居然真出了豹子三!老女人一下子进账75000元。那些先前笑话她的人一个个都后悔没有跟着她下注。
  老女人志得意满地笑起来,露出满口的金牙。再下注时,她还是往“豹子三”那里押,一桌子的人都笑起来:这老家伙,怕真是想钱想糊涂了,好事哪能接二连三啊!
  灯亮了!居然又是“豹子三”。
  这下人群轰动起来了,有人开玩笑说这个老大妈怕是情场彻底失意的那种了,要不哪来这么牛的手气啊!要知道连出两把“豹子三”的几率不亚于在100米外的地方投中一个空心篮。
  老女人确信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接着还是往“豹子三”那里下注。这下谁也不敢嘲笑她了,只等着看奇迹发生。接连几把她都败北了,于是又有人劝她见好就收。但她很固执,坚信既然可以出两次,那就还会出第三次,那骰子似乎听见了她的预言,立马又集体出了“三”,这下老女人笑得合不拢嘴了,连连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我就说嘛,哪有什么不可能的!”
  汪大明算是彻底服了这个自信而偏执的老女人,所有的概率学说和赌场经验在她面前统统黯然失色。她制胜的惟一法宝恰恰就是她那可怕的固执。
  老女人搂着一大堆筹码志得意满地往外走,嘴里还嘟嘟哝哝说明天再来。这下汪大明他们也无心再赌,心里隐隐怀疑这张赌桌是不是中了邪。小奕拉拉汪大明的手,说:“说不定还会出豹子三!”汪大明在心里暗笑:怎么女人都这样迷信啊?
  他们换了一张桌子去玩扑克牌21点,看得出小奕是此中高手,没多久居然赢了厚厚一叠筹码。只有汪大明的手气一如既往地臭,临近半夜时分,已经只剩最后一个筹码了。他对小奕说声要去上厕所,转身寻到先前那张赌桌,看也没看就将那个百元筹码押在“豹子三”那里。
  白灯亮了起来,妈的,还真撞鬼了!居然真是“豹子三”!
  汪大明啼笑皆非,看来赌场也好,官场也罢,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先前只以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谚语是一种宿命论的无奈慨叹,现在才领悟到,此中包含的玄机远非想当然的那么简单。就像耿达曾经说的那个意欲买个局长位子的人,眼看就要如愿,谁知受贿的主子不早不晚偏在那时出了车祸。所谓“冥冥中自有安排”,其实很难说仅仅就是唯心的论断。
  一想到耿达,汪大明的心里又止不住不安起来,自己这番来找小奕散心本就是为了逃避。汪大明永远难以忘记后来在劳教所见到耿达的情景,才区区几天时间,耿达一下子就苍老了,也颓废了。汪大明这才明白“嫖娼事件”对耿达内心的打击有多么深远和沉重,他将一辈子背着违法的记录和道德的耻辱。更富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样耻辱的名声偏偏落在一个真正的好人头上。见到汪大明时,耿达还在为自己的“一时糊涂”悔恨不已,哪里会想到自己其实只是汪大明和陈伟阳赌桌上的一块筹码。
  汪大明揣着意外赢来的几万元筹码去找小奕,只见她也是收获颇丰。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去换了现金,去第一次共进中餐的那里叫了些点心和两杯咖啡。汪大明看着小奕嘴角上的痣,止不住想起当初见到她时的情景,仍能感觉那时的阵阵心动。怪不得有句话说“人生若只如初见”,无穷的回味之中,又透着淡淡的惋惜。而小奕只顾嘻嘻地笑,说道:“我记得你当初说是什么体验生活的作家,后来又说是什么书商,你们男人怎么没一句真话啊!”
  汪大明打趣道:“你好像对天下男人都有意见啊,一句一个你们男人,是不是吃男人的亏太多了哦?”话一出口汪大明就后悔了,想到上午挨的那一记耳光,汪大明就能猜想到小奕的心中肯定有一个隐秘的禁区,自己实在不该再去触碰这个禁区的。
  果然,听他这么一打趣,小奕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汪大明只好想些网上看来的段子去哄她,好一阵逗弄之后,她的心情才算恢复了一点,问汪大明:“你不怕我逼你和我结婚吗?”
  汪大明支支吾吾,说:“两个人相爱的话,结婚真还没有什么好的,我们现在这样不就挺好吗?”
  小奕哈哈大笑起来,一口干掉杯里的咖啡,说道:“就你这寒酸相,输几个小钱就紧张兮兮的,谁会和你结婚啊!自作多情去吧!”
  回到珠海,已经晨光熹微。两人都疲乏已极,倒在酒店的床上各自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汪大明一觉醒来时,不见了小奕。他四处翻找,只见她的手机还在枕头下面。汪大明好奇地打开一看,居然有多条未读短信,都是同一个号码发来的,称呼她“可爱的嫩草”,要她在家好好照顾老娘,落款是“爱你的老牛”。汪大明不动声色地将短信一一删除,这时他听到开锁的声音,赶紧倒在床上假装继续睡觉。
  小奕端着一大碗三鲜汤进来,见汪大明还在酣睡,便轻手轻脚地进卫生间去帮他搓洗内衣内裤和袜子。汪大明心里有些许感动,便假装醒了过来,责备她怎么不叫醒自己。小奕有些心疼地说:“看你累得那个样子,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嘛!”
  小奕端了三鲜汤过来,又拿出几个热腾腾的面包,两人在床前亲亲热热地吃喝起来。汪大明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擦了嘴巴就要起身上厕所,小奕一把按住他,要他吃一把什么药片。汪大明抗议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吃药!”
  小奕抓住他不肯放手:“你睡觉老是磨牙,还不停地翻来翻去。我刚才特意去问了医生,说这药效果很好的。”
  汪大明心里很感动,在家里姚冰也多次责怪过他这个毛病,但却从没想过给他找医生。他顺从地接过药片吞了下去,然后拥抱着小奕,柔声说:“你可真是个好老婆!”
  自始至终,汪大明都没提及那些短信,但心里的谜团却一直没有散去。
  陈伟阳毫无悬念地正式当选为省长。汪大明从电视上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也显得格外兴奋,姚冰很有些奇怪:“人家当他的省长你激动什么啊?”
  汪大明边给自己倒红酒边说:“你女人家懂什么!一个外地人做一把手起码会收敛一些,对老百姓也是好事啊。要不换了高涵那伙人不是更要将潇河给搞得乌烟瘴气!”高涵是高金金的老爸,高金金此前老是对姚冰吹嘘他老爸要上,让姚冰准备50万元帮汪大明弄个肥水部门的副厅长干干。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高金金对你的事情还是很热心的!”姚冰对汪大明的语气明显不满。
  “什么热心!”汪大明来了脾气,“我看他是对你和你的钱热心吧?”
  姚冰受不了汪大明的抢白,顾自己进卧室去了。汪大明摇摇头,心想这女人怎么越来越不明事理了,怪不得骗子们每次都对女人下手。幸好那个高涵去了人大,要不高金金还不知道要骗去她多少信任和期待,还有那种让自己难以忍耐的暧昧。更可气的是,甚至已经有人造谣说他汪大明走的是“红粉路线”,靠老婆给高干子弟投怀送抱才混了个一官半职。
  汪大明开始留心潇河的政局变化,先是原滨湖市委书记何秋生被逼走,据说是去一个边远省份做宣传部长;“意外杀出”的市长蒋德全甚至迟迟没能被批准为市委副书记;落选市长的马致遥则很快被安排出任煤炭工业厅厅长,谁都知道现在煤矿工业的暴富程度基本上和打劫差不多,单是一个煤炭开采证没几百万就办不下来。政坛上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牛力耕书记在整治何秋生,这一局的较量以何秋生的完败而告终。更惨的是,蒋德全见市政府的工作局面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干脆向省委提出辞职。牛力耕尽管厌恶这个名声欠佳的官场小人,但还是挽留他,说要尊重法律程序尊重选民意愿。只是他这个背着“贿选”名声的一市之长说话没人听,调度没人理,甚至连预算内的财政拨款都被财政局以“账上没钱”给抵制着。新派来的市委书记一上任就雷厉风行地宣布了几条“干部纪律”,狠狠整顿机关作风,何秋生和蒋德全手下那些骄纵惯了的喽啰们很快被治得服服帖帖。蒋德全见大势已去,不得不辞职到南方自己开公司去了。而陈伟阳这边也没闲着,陪同他一起去澳门赌博的余长顺很快被扶正为财政厅厅长。汪大明又特意查了一下公安系统的人事变动:张龙彪早在耿达“嫖娼事件”后不久就出任了月湖公安分局政委。
  汪大明心想,自己就算出卖了最好的朋友,但到底还没有进入到人家的利益核心集团,所以陈伟阳仍然不会主动关心自己。尽管此前他已经明确向陈伟阳提及厅里将空缺一个副厅长位子。
  常副厅长退下来后,省委组织部已经三次组织人来厅里考察,最终确定的三个人选是钱一军、丁胜贤和办公室主任刘长洲。这下子吵得不亦乐乎,由于钱一军排在首位看上去希望最大,原本关系紧张的丁胜贤和刘长洲很快联合起来,一致要求厅纪检组调查钱在搞产业开发时候留下的30万元财务黑洞。网上还出现大量匿名文章,指斥钱一军的博士学历造假。受到攻击的钱一军也奋起回击,指示手下出面检举丁胜贤和话剧团某女演员关系暧昧,多次一起外出游玩且住在同一个房间。刘长洲则被指控私自更改出生年龄,对组织隐瞒欺骗。汪大明注意到,尽管这三个人最主要的问题都是滥用公款吃喝玩乐,但彼此却像达成了协议似的,谁也不提对方这方面的问题。
  丁胜贤已经不止一次来找汪大明,动员他出面作证钱一军的问题。他甚至暗示要帮汪大明安插几个亲戚到厅里的下属机构来做事。刘长洲也破天荒以东山老乡的名义主动约汪大明聚会,还提出以后汪大明回老家由他安排专车接送。尽管他自始至终没有提任何关于选拔的事情,但司马昭之心,自是昭然若揭。
  汪大明在心里冷笑,这班人只在利用自己的时候才会这么殷勤,一旦目的达到,哪里还记得当初信口许下的诺言。想到这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今后也要学会这一手才好,终究大多数人是愿意生活在对他人的期待之中的。
  给陈伟阳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发短信也没有回音,到后来,陈伟阳干脆换了手机号码。汪大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狡猾的陈伟阳吃准了自己的心理,先前自己是赤脚不怕穿鞋的,但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这个油水充足的网管处处长位子,轻易不会再和他下赌注了。要不是因为耿达出事,汪大明也许只得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但现在他已经将朋友的前程名誉都赔了进去,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哪怕争到这个副厅长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经济利益,自己也要赢上这口气。
  汪大明左思右想,怎样才能将自己破釜沉舟的亡命决心传达给陈伟阳。突然想起张龙彪来,当即跑到月湖公安分局去找,却见政委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他咚咚咚地死劲敲,旁边一个民警跑出来很不友好地质问:“干什么啊,你?”
  汪大明尽量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居高临下地说:“办公时间张龙彪跑哪里去了?陈省长让我来找他的。”
  民警吃了一惊,赶忙说:“我这就帮您找找,应该在开会。”随即进到里间去拨打了一通电话,也不知叽里咕噜嘀咕了一通什么。
  几分钟后,政委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张龙彪探出头来问:“哪位找啊?”
  汪大明走了过去,招呼道:“张政委,你老兄高升了也不请客啊!”
  张愣了一下,随即客气地说:“原来是汪大处长,欢迎欢迎!”
  汪大明大大咧咧地走进张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陈省长新官上任忙得很啊,我只好来找你老兄帮忙了!”
  张龙彪马上止住汪大明,冲里间喊道:“缨子你不是要去做头发吗?”
  里边答应一声,出来一个扭扭捏捏的年轻女子,虽然长得细腰丰臀,但眉清目秀的模样看上去还像是在校大学生。女子见了汪大明先就满脸通红起来,低着头擦身而过。汪大明在心里骂道:“光天化日之下,狗日的你张龙彪就在办公室开这个会啊?”但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等女大学生出去后,汪大明接着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是谁给我制造车祸,是谁做局诬陷耿达,我统统不追究了,但他陈省长不能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地步而不管啊!咱们做买卖也要讲个钱货两讫你说对不对?”
  张龙彪虎着脸,没有表态。
  汪大明决定继续攻心,便说:“耿达被抓的当天他家里就失盗,高速公路的报道他肯定是做不成的了,但我手头的材料还是足够他做一篇高官境外赌博、涉嫌谋杀的爆炸性新闻。当然,我们谁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你说是不是啊?不说别人,你张政委从一个基层民警一步步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也不容易是吧?”
  “看你汪处长说哪里去了!”张龙彪拼命挤出一丝笑来,说,“陈省长肯定是因为太忙,刚上任的高官,哪个不想要他照应照应。等他忙过这一阵,我想弟兄们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的。”
  汪大明见好就收,起身告辞。张龙彪也不挽留,只送他到办公室门口。
  汪大明上了的士,一路上都有点担惊受怕,频频回头看是否有车在后面跟踪。的哥笑道:“是不是刚被他们敲诈了?”
  “是啊,”汪大明随口答道,“我明明只是洗了个脚,他们硬赖我嫖妓,罚了好几千哩。”
  的哥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你这还算好的,有人从来没去那种场所却被小姐们胡乱指认就给抓进去罚了款。听说有个阳痿多年的哥们儿气不过,拿了医院证明和他们打了三年的官司这才讨回一个公道!”
  汪大明心想那个阳痿男人敢于公开隐私在勇气上倒不阳痿啊,生活中很多时候还真得撕破脸皮和人家死磕才行。这样想着,他越发坚定了要和陈伟阳他们斗争到底的勇气。
  十四
  顾小凯和老黑的博彩网站开得如火如荼,据说顾小凯都已经着手准备修建红楼的方案了。而老黑再来给汪大明送“份子钱”也开着崭新的“别克”。汪大明说:“老黑,你以后不要给我送钱了,送了我也不会要,而且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们网站经营的什么内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OK?”
  老黑嘻嘻地笑:“看来还是有廉洁的好官员啊,呵呵,不过顾总他要送了心里才踏实,再说你对我莫非也信不过?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东窗事发,任他辣椒水老虎凳,我老黑也不会把你牵扯进去啊!”
  汪大明很严肃地说:“老黑,不是你我之间信不信得过的问题,是我压根儿就不想和顾小凯扯上什么关系。现在你已经陷在这个里面了,我要是再扯进去,到时候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人家卖鸡蛋的农村老太婆都知道,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篓子里。你回去对顾小凯说,汪大明他是个伪君子,想在政治前途上进步,所以一分钱都不要。”汪大明拍拍老黑的肩膀说:“等你老黑真发达了,以朋友的名义送我一座金山我都收下好不好?”
  老黑还要坚持,说:“这次的总得收下才好,否则我回去不好交差啊!”
  汪大明笑笑:“顾小凯送股份我都没要,你说我还会要这零星的不?”
  老黑一边摇头说他是个“怪人”,一边邀他叫上耿达哪天一起去外地散散心。汪大明这才想起,老黑还不知道耿达被劳教的事情。也不便多说,只推说到时候再约。
  刚刚送走老黑,郭天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一会儿就来办公室找汪大明。汪大明在心里猜想,这个在核心机关呆过的老同学到底会有什么事需要我这样一个小角色帮忙呢?
  不多一会,就见郭天宝夹着一个盒子进来。汪大明赶忙迎上去:“县太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郭天宝随手关上房门,打了反锁,然后将盒子小心地放在汪大明的办公桌上,说:“大明,别油嘴滑舌了,我来找你说正经事。”
  “我知道,不正经的事你从来不找我一起做的,呵呵!”汪大明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去拉窗帘。
  郭天宝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紫砂壶来,说:“我想要你找省内最牛的权威来帮我鉴定一下。”
  汪大明想了想,便给文物局的石心璜打电话,让他过来一下。郭天宝问汪大明和这个石某人关系怎么样,汪大明说:“反正都是利益关系,这家伙在我这里帮人家办过网证,我没收他的钱,但他自己少说也拿了人家几万块,所以见面就说要请我吃饭,客气着呢。”
  不多一会儿,石心璜就气喘吁吁地过来了。汪大明当着郭天宝的面恭维了石几句,接着请他鉴定那套紫砂壶。石掏出随手携带的放大镜,张大着嘴巴凑在壶前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看着他那“地包天”的厚嘴唇差不多啃着了壶,汪大明忍住一肚子的好笑:你小子用眼睛看就行了,难道还要用嘴巴去尝啊!
  石心璜认认真真研究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货是好货,名叫石瓢壶,乃坊间高人杨彭年所制,得陈曼生、瞿应绍合作,诗书画印于一壶,格调高雅,有三绝壶之称。”
  郭天宝一听不禁喜形于色,不料石心璜又说出一番话来:“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此壶在烧制时可能正好处于壶窑偏后的角落,火力不均,导致色泽和纹路均受影响,尤其显出烟火之色。按说此类藏品最重要的是体现智欲其刚,行欲其方,刚柔兼施,允克用藏的精髓,蕴精气神韵于一身,乃可称之为壶中之大家和智者。”
  见郭天宝和汪大明都显出失望的神色,石心璜微微一笑,说:“当然,不是真正的行家,很难发现此中的细微奥妙,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能辨出这些来的,在我们潇河恐怕没有第二个了!就是放在北京上海,能明白其中奥妙的也是凤毛麟角。”
  “那您估价应该是多少?”郭天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也就两三万吧!”石心璜将壶收好,还给郭天宝,“不懂行的人可能会出得稍微高些。”
  汪大明和郭天宝又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客客气气地将石送走。随后,郭天宝掏出一扎钱来给汪大明,说:“这个姓石的还要麻烦你帮我搞定。”
  汪大明推让说:“搞定也不用花你的钱啊。”
  郭天宝笑了,说:“这就是你的迂腐了,上次你托我办事,我也没有推辞你给的活动经费是吧,这也是行业的规矩啊!”
  汪大明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这是什么世道啊,大家都来实际的,连表面上的遮掩都给省了,倒也干脆利落。
  郭天宝如此这般交代汪大明一番,便急着要走。汪大明挽留说你小子做了一方诸侯好歹也一起喝顿祝贺酒。郭天宝打着哈哈,说:“哪是什么一方诸侯,我这个副书记还不是给人家打杂的,等真做了诸侯那一天一定和你一醉方休!”
  这个道理汪大明也明白,正职和副职那可有天壤之别,所以有一个段子说“一把手是绝对真理,二把手是相对真理,三把手率领大家服从真理”。汪大明又想到自己不顾生死不知廉耻地和人血拼但却离“相对真理”还遥遥无期,心里止不住生出一丝惆怅。好在这次省委组织部的考察对象已经调整为他和刘长洲,让他看到自己在和陈伟阳的博弈中再一次胜出的曙光。刚刚还水火不容的钱一军和丁胜贤眼见自己无望,转而团结一致向汪大明和刘长洲泼污水。汪大明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向两人抱怨:“他妈的,人家分明是拉我作陪的啊,傻子都能看出这阵势的真正意图!”
  但这一次的阵势就连陆援朝都没有看懂,所以他们早早就在琢磨让刘长洲分管哪些工作,汪大明只有在心里冷笑。他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否则也太对不起耿达在监牢中蹲的100多个日日夜夜。
  当天夜里,汪大明正要给石心璜打电话,他却先打了过来:“汪厅长,恭喜你得了那个紫砂壶,少说也值个七八万,今天我故意压他的价呢,嘿嘿。”
  汪大明要他不要叫什么厅长,“八字还没一撇哩,人家听了会笑话!”
  石心璜是是是地应着,恭维说:“您这人就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
  汪大明问他是不是记住那壶的特征了,石说肯定记住了,一年到头难得碰到几把好的紫砂壶怎么会不记得。汪大明说:“那就好,要是你在电视上做节目时碰到这个东西,麻烦你开价高点。”
  石心璜马上明白了汪大明的意思,连声说:“一定一定,汪厅长您看需要个什么价位?”
  汪大明能够想见他在电话那天张大着嘴巴的迎合相,心里先笑了起来:他妈的什么狗屁专家,都是看人定价的啊!
  “定个100万有问题吗?”汪大明问道。
  石心璜想也没想,就连连答道:“可以的可以的,在潇河还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他又东扯西拉了一通,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不好意思,上次托您帮我表兄办了个网证,还没来得及请您吃顿饭感谢感谢,没想到我表弟说我偏心,也提出给办一个,您看,这不是为难我吗?”
  汪大明嘴上打着哈哈,说大家互相帮忙嘛,尽管现在文化部要求严格卡得很死,但只要你表弟的条件基本符合还是可以争取的。心里却在想:这他妈的老狐狸一拜还一拜还真来得不含糊啊,一点遮掩都没有。
  姚冰凑过来问:“什么东西定个100万啊?”
  汪大明简单给老婆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姚冰来了兴趣:“还是你那个同学鬼点子多啊,到底是在领导身边呆过的。大明,咱们是不是也学他这一手自己来炒炒,要知道爹妈还背着一屁股债哩,连咱们的房子都可能被银行随时收去,不赚点钱不行啊。”
  汪大明呵呵地笑,说:“你真以为炒多少就有人出价多少啊!文物、书画之类的东西往往都是有价无市,你说值100万1000万不能脱手还不都只是一个数字。别看现在的艺术品拍卖动不动就是数百上千万的价码,甚至连一个刚刚死去的二流画家的作品都炒出世界级大师的价码来。殊不知价码虽然哄抬上去了,但再蠢的收藏家也不会花钱去充冤大头的,因此真正的买家只可能是操作者本人。”
  姚冰不解地问:“既然这样,郭天宝还花钱炒什么啊?”
  “这个你就不懂了,”汪大明有点得意自己的智商了,指点着老婆,“他将东西炒起来,报纸电视上都会报道,那时候他将东西送给别人,那人情不就值100万了吗?这个你都不知道啊。”
  姚冰这才恍然大悟,连连说:“是啊是啊,送钱人家不敢收,送文物则要显得高雅多了。”
  汪大明在心里说,这个道理你老爸早就明白了,要不怎么去北京给谭首长他们送书画古玩。但他不敢照实这么说出来,只表示赞赏老婆的聪明伶俐。同时汪大明也明白了这人情冷暖,现在随便做点什么事情都需要他妈的金钱开道,就像这个狗屁专家石心璜,只要在电视上睁着眼睛说一通瞎话,就可以毫不含糊地开口要一张网证,几万块钱就打进了他自己的荷包。在这整个过程中,看上去两人没有任何金钱上的往来,但却已经完成了一次极不光彩的交易。
  想到这里,汪大明更加坚定了要霸着网管处这个油水部门的决心,要不就算他升了副厅长也很可能被陆援朝他们给架空。
  第二天一上班,汪大明直接去找陆援朝,开口就说:“陆厅长,这次提拔副厅的事情有劳您费心了,今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您才是。”
  陆援朝不冷不热地说:“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事情,你不用感谢哪个个人。再说,现在到底谁上还不知道啊。”
  汪大明先声夺人,面不改色地说:“难道陈省长还没和您通气?他昨晚专门和我谈了两个小时,要我好好辅助您的工作。”
  陆援朝吃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口气有点结巴地说:“那那那是好事啊!”稍微迟疑了一下,他马上语气坚定地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关心汪大明的进步,当初提拔他做处长也是力排众议。
  汪大明心里在骂这老狐狸假话说得还蛮顺溜啊,嘴上却一再表示着感谢。
  临走时,汪大明假装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对了,陈省长还说我可以暂时兼着网管处的工作,他说现在的网络管理工作很重要,中央都特别重视的,疏忽不得。”
  “那是那是,”陆援朝的脸色已经比哭还难看了,“陈省长一向都很关心厅里的工作。”
  出了门,汪大明暗暗发笑,心想他妈的我也狐假虎威了一次啊。有个流行段子说“父母忽悠孩子叫教育,孩子忽悠父母叫欺骗;干部忽悠群众叫鼓励,群众忽悠干部叫捣乱”,现在自己这个下级忽悠了上级,该是叫什么呢?智慧,策略,狡诈?也许还是叫“厚黑”才贴切,这身在官场不参透“厚黑”二字可真是寸步难行。厅里五十岁的科员老罗就是最好的反面典型。
  郭天宝的紫砂壶终于在《品珍鉴宝》节目中现身了,这是潇河经济电视台最为火爆的一档节目。本期的鉴宝专家正是石心璜,他戴副黑边眼睛,给观众讲解收藏知识,那张“地包天”的嘴巴激动得唾沫横飞。
  紫砂壶由一个黑黑瘦瘦的小老头用托盘端上来,石心璜一见先就大吃一惊,问:“请问您怎么获得这个壶的?”
  小老头倒也从容得体,说是祖上所传。
  石心璜语气肯定地说:“你祖上必出过进士翰林,否则绝无可能获得此类稀世奇品。”
  小老头极为佩服地说确实如此,祖上确曾中过道光年代的进士。石心璜马上接话:“此壶乃是难得一见的石瓢壶,从年代来说虽非古旧,远没有供春壶、大彬壶稀罕,但因为系道光高人杨彭年所制,又得陈曼生、瞿应绍合作,诗书画印于一壶,所以显得格调高雅,有三绝壶之称,当时非名门望族难得其一。”
  小老头连连点头。
  石心璜最后给出估价:100.8万元。
  现场观众顿时轰动起来。
  电视机前的汪大明不禁哑然失笑,心想所谓的专家大约都是这么坑蒙拐骗还振振有辞的罢。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正是郭天宝,郭开口就说:“大明还真有你的啊,谢谢了,兄弟。”
  汪大明呵呵地笑着说:“你放心,这几天的潇河都市报和滨湖晚报上我也安排了版面,保准将这个壶炒火起来!”
  郭天宝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然后问道:“听说你已经入围副厅长人选,恭喜啊!”
  汪大明说:“这事还没确信,不知道从何突破。”
  郭天宝反复叮嘱,这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组织人事工作,最清楚官场上的事说变就变,只要还没有正式下文宣布那就还存在变数。他举例说有一年某市常委会研究圈定各局局长人选,当天晚上入围的人都从不同渠道得知了消息,自然一个个兴高采烈。其中计生委的主任人选还大摆庆功宴,谁知道名单报到省委组织部却没有通过,因为其中没有女干部。市委常委会只好再次开会研究,结果被刷下来的正是先前大摆宴席的那个计生委主任人选。此事遂成为当地的一大笑话。
  汪大明想到自己上午对陆援朝的那一番假传圣旨,不禁后怕起来:万一他和陈伟阳一合计,自己岂不难堪?而且到时候笑柄马上尽人皆知。但他随即又想到,这个自以为老练的郭天宝不也是在冒险吗,他那个“价值100万”的紫砂壶送给领导后万一被真正的专家识破,岂不也是鸡飞蛋打?看来官场上并没有万无一失的必杀绝技,凡事都包含赌的成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不都是通过一场场豪赌登上事业巅峰的吗!
  这么一想,汪大明似乎又找到了心理支撑。
  第二天是周末,汪大明买了满满一大袋食品去劳教所看望耿达。胖胖的看守上次得过汪大明的好处,因此早早就热情招呼起来:“你可真够朋友啊,又来看那个眼镜记者吧?”说着就将汪大明引到耿达他们劳动的地方,只见耿达打着赤膊,正在热火朝天地挖着树坑,原本嫩白的后背竟然已经晒得暗红。
  汪大明老远就叫道:“耿达,你小子蛮卖劲的啊!”
  “呵呵,”耿达一扫两个月前的颓废,语气爽朗地说,“他妈的我算是想明白了,人生怎么过还不都是一辈子!你我要是没考上大学,还不一样挖树坑啊扛麻袋啊挑红砖啊,所以劳教就劳教,也没什么可怕!”
  见耿达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身体也更强壮了,汪大明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劝耿达说:“你啊,就吃了性格犟的亏,八鞭子都抽不转,哪里适合做记者。你看现在做记者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管什么真实性啊民生疾苦啊社会正义啊。一句话,人家有奶就是娘!”
  耿达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这种记者这辈子我是学不来的了,出去后我还是要求去做文化记者算了,对社会丑恶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样子害人家看着都压抑,呵呵!”
  这个耿达,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出去后还可以做记者。早在他“事发”的第二天,报社的邬总编就以社委会的名义宣布将他“永远除名”了。这个结果早在汪大明的意料之中,只是觉得实在太过于黑色幽默了:一群真正的嫖客宣布将一个正人君子以“嫖客”的罪名开除公职!
  汪大明也不好点明,只说:“现在开网吧最赚钱,大伟帮我张罗的那个网吧少说也一个月挣上两三万。趁我现在办个网证也还方便,你出来后干脆开家网吧算了!”
  耿达叹一口气,说:“我要是能拿出开网吧的钱来老婆也就不至于让人家给泡了!”
  汪大明听他这么一说,便想起上次见到冯雅丽和那个房地产老板搂搂抱抱的情景来,心里明白了几分。他拍着胸脯说:“前期投资我帮你出就是,反正也不需要多少钱!”
  耿达想了想,对汪大明说:“大明,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做记者,他妈的,我这人就是犯贱!”
  十五
  汪大明的副厅长任命是由组织部邹副部长来宣布的。全厅的人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都大吃一惊,只有石心璜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没等下班就鬼鬼祟祟地钻进汪大明的办公室来道喜,还神秘兮兮地说:“汪厅长您这招就是高啊,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透露出去的。下次还有什么宝贝需要我造势,您尽管说就是。”汪大明嘿嘿一笑,也不便说破,只得代郭天宝来背着这个黑锅。
  汪大明升了副厅长,很多人自然又打起网管处处长的主意来,没想到厅里随后宣布汪大明继续兼任网管处处长,这下子好几个处长都火冒三丈:“他妈的汪大明还让不让我们活啊,什么好事都被他一个人占了去!”尤其丁胜贤闹得更凶,甚至在汪大明做为分管领导第一次主持会议时他就公开顶撞。汪大明表面上没说什么,仍旧非常谦虚地表示自己年纪轻资历浅,需要各位多多批评帮助。但他已经在心里决定要给姓丁的一点厉害尝尝。古人说“不做三件善事没人交,不做三件恶事没人怕”,身为副厅长的汪大明再不能只做善事不做恶事了。
  姚冰见丈夫在仕途上节节胜利,自是喜出望外。也越发坚信自己当初选择汪大明的远见,要知道父亲50多岁才混到一个厅长,而眼下汪大明不到40岁就已经爬到了副厅长位置,距离父亲的辉煌顶点仅有半步之遥,这怎不令她踌躇满志!因此,她不顾汪大明的极力反对,非要摆一场晋职祝贺宴不可。姚母极力赞成,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汪大明理解,自从岳父从厅长高位下来后,整个姚家所受到的冷遇不可谓不多。也正因此,姚父姚母动不动要扯出儿子姚峰来作为炫耀。但儿子再成功终究是商场上的,对于官场中人来说最有说服力的还是官位的大小,所以才有那么多硕士博士博士后削尖了脑袋要去官场混个一官半职,而极少有厅长处长们弃官去读书或者经商。也因此,汪大明此次的晋职对于声望正处低谷的姚家不能不说是适得其时。
  谁知,就在祝贺宴开席之前,有人匆匆进来在姚母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她立时就坐到地上去了。一伙人急急将她送到医院,居然是脑溢血。祝贺宴自然草草收场,弄得不欢而散。
  汪大明问姚冰,人家到底给老人家说了些什么。姚冰没好气地告诉汪大明,老爸去北京花了那么大一笔之后,家里一直亏空,哥哥姚峰知道后便给了老妈一笔钱还债。没想到老妈在一个远房表侄的鼓动下,将钱投进了股市。表侄在上海做证券交易,自称是专业人士,拍着胸脯说现在是百年一遇的大牛市“稳赚不亏”。那一阵股市来势很好,老妈见投进去的钱很快就“下了崽”,便乐滋滋地将所有的钱都交给侄儿去打理,自己在家等着坐享其成。一开始倒也顺水顺风,收获不菲,看看数目就翻了一个番,但万万没想到表侄这个“专业人士”后来在“内部消息”的诱使下,一冲动就将手头的所有资金全力出击,其中也包括姚冰老妈的全部股金,哪料到着了人家庄家的道,结果上千万的资金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废纸。眼看无法对众多亲友交差,表侄绝望之下服毒自尽。蒙在鼓里的老妈还叫人打电话去催表侄来参加汪大明的祝贺宴,直到这时方才得知真相,当即晕倒在地。
  “你妈也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去玩那种让人心跳的游戏,人家年轻力壮的男人女人炒股都有炒得心脏病发作的。”汪大明忍不住抱怨几句,“再说,挣钱也不靠她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去挣啊!”
  姚冰叹一口气,说:“你想想她跟着老爸一辈子没操心过钱和米的事情,现在一下子家里亏空了,连个保姆都请不起,她能不心急吗?换在先前,别说炒股,就是路上掉钱她都懒得弯腰。”这个汪大明倒是相信,岳母确实不是一个贪钱的人,也许因为是从乡下来的缘故,她特别害怕被人家说贪财小气,所以总是显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有一阵传销风刮得人人发狂,几个官太太都去动员她,言之凿凿地说只要一加入立马就会大把大把地往回捡钻石黄金,但她仍然不为所动,坚持说自己只愿意老老实实做人做事,从没想过天下掉馅饼。
  汪大明心里感叹:都说“人穷志短”,事实上很多时候因为“人穷”反而志更长,也更疯狂,恨不能一口吃一个胖子出来。他想到当初自己也是因为被逼得山穷水尽,才不得不铤而走险,最初不过是想争一口气夺回那个副处长位子,没想到一路走下来居然爬到副厅长的位置上来。随着新的矛盾出现,自己还不得不继续往上爬才可能不被人踩着。比如那个丁胜贤在陆援朝面前像个哈巴狗,但对自己这个副厅长居然就敢倚老卖老。半级之差,境遇迥异,也难怪官场中人削尖了脑袋钻的啊。
  为了照顾老爸老妈,姚冰带着小燕子和凯凯搬过去住。汪大明一个人在家倒也消遥自在。晚上他闲着无聊,就在网上东游西逛。突然想起老黑他们在经营网络赌博,汪大明便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给老黑打电话。老黑教他如何注册,并耐心告诉他有哪些赌法。
  汪大明说那些什么数字型的我懒得信你们,要赌我就赌球,这个你们想做手脚也做不了。
  老黑就问那你是赌NBA还是赌足球,足球有意甲英超西甲德甲法甲,哪一样都比国家发行的足球彩票赔率高一倍。
  汪大明想了想选择了德甲,他印象中德甲好像非胜即负,很少有打平局的。老黑让他学着看各大博彩公司开出的赔率,学会热中寻冷才可能赚钱。汪大明呵呵大笑:“我就是赌着玩,管他什么这波那胆的!什么东西一认真就失去本来的趣味性了。”
  老黑很认真地说:“你这个态度就不对,只要是下注,就不能闹着玩,必须集中全部智慧和勇气,做出准确的判断,一招制敌,否则趁早不要下水!”
  汪大明心想,这个老黑他妈的越来越专业了啊。看来在仕途上自己也要专业起来才是,必须要稳固一块自己的阵地,否则像现在这样只是抱着陈伟阳这棵大树,哪天他要是垮台或者调走了,自己岂不再次四大皆空!而要建立一个自己的稳固地盘,首先需要树立威信,而威信这东西通常都是通过踩死他人建立起来的。这么想着,汪大明越加决定拿丁胜贤开刀。
  小奕得知汪大明一个人住在家里,第二天就跑了过来,汪大明要去酒店开房,小奕死活不肯,坚持要去汪大明家里“至少住一个晚上”,而且非要睡在他们夫妻俩的婚床上不可。汪大明拗不过,只好由她。
  一番亲热之后,汪大明躺在床上喘气,小奕则跳下床去赤裸着身子在房子里这瞧瞧那看看。看着房间里到处挂着汪大明和姚冰的结婚照,小奕醋意大发,责令汪大明:“都给我收起来,我不要看到你抱着别人。”
  汪大明又好气又好笑:“我都说了住宾馆的,是你自己要来家里。”
  小奕指着一个大相框说:“你信不信我砸了它?”照片上姚冰柔情蜜意地看着汪大明,而汪大明也是满脸的幸福表情。
  “别胡闹了!”汪大明有些生气了。
  话没落音,只听得“哐珰”一声,镜片被砸得粉碎。汪大明跳起来,正要大骂小奕,却见她捏着出血的手,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他马上心软了,跑过去抱着小奕说:“你怎么这样傻啊!”
  他找来酒精棉签帮小奕处理伤口,再用创可贴包了。小奕在他怀里嘤嘤地啜泣:“我只想要你心疼我一个人!”
  汪大明无限怜惜地搂抱着小奕,有一刻他甚至动了离婚的念头,但脑子里随即跳出上次看到的那些短信,顿时冷静了很多。便说:“傻瓜,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要是娶了你,说不定这时候我怀里抱着的就是另外一个女人了。”
  小奕听他这么说,也大大扫兴,便不再哭泣,也不再和他亲热。径直跑到另外一个房间去,说:“我累了,先睡一会!”
  汪大明说:“你还是睡这张大床吧!”
  小奕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真喜欢睡你老婆的床啊?”
  汪大明摇摇头,实在搞不懂女人怎么都是如此近乎神经质地反复无常。他将音响调试了一下,然后在《致爱丽丝》的钢琴曲中将一地的玻璃碎屑打扫干净,这才出门去买菜。
  正在超市里挑选西红柿,突然接到郭天宝的电话,说是特意来感谢老同学的,问汪大明现在哪里。汪大明打着哈哈,问:“你小子是不是敲定了啊?”
  郭天宝有点得意,说:“效果比预想的还好。”
  20分钟后,汪大明在超市外面见着了郭天宝,只见他拉来满满一车的当地特产“乌山蛇鞭酒”,汪大明哈哈大笑,说:“我暂时恐怕还用不着这个吧?”
  郭天宝说:“可以送给你岳父啊,很多老干部用了都说效果好。所以这次我特意来拜码头,挨家挨户地送,也算是一项幸福工程吧。”
  汪大明心想,我要是敢把这个送给一本正经的岳父,他不将我一顿臭骂才怪。
  两人找了个僻静地方交谈了一会儿,汪大明这才知道郭天宝不但已经县长位子到手,而且很快就要接过书记担子一肩挑,省委组织部的许部长已经找他谈话了。一看郭天宝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汪大明不禁想起他当初告诫自己“只要还没正式下文宣布那就还存在变数”的话来,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也仍然坐不住,可见对他人提出劝告容易,要自己时刻警醒困难啊。
  郭天宝用车将汪大明送到住处,又要司机帮忙将两大箱蛇鞭酒扛上楼。汪大明自然不敢留郭天宝进屋。开门进去后,汪大明发现客厅里的东西被动了,他大吃一惊:莫非是姚冰或者小燕子过来拿东西了?
  他赶忙跑去看小奕先前睡觉的那个房间,居然人影全无,又去主卧室找,还是没见到人。这下他急了,大声呼喊着小奕的名字,但寻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都不见人影。拨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
  汪大明慌了手脚,他实在不敢想象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赶忙下楼去找人,但寻了一条又一条街,始终没见到小奕的影子。他也没辙了,只好回到家中,也无心做饭,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看看天就暗了下来,屋外的雨棚上开始淅淅沥沥地响起来。汪大明心里一片荒芜,竟隐隐有种莫名的痛感。他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他和姚冰之间,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跳起来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刚一接通,传出的正是小奕有气无力的声音:“大明,我,我,我…...”
  “你在哪里啊?在哪里?”汪大明急不可耐地接连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在哪,这是哪哪里啊?”听她口齿不清的样子,一定是喝了不少。
  汪大明努力按住内心的又气又急,耐心启发她:“你看看周围有些什么标志?”
  “标志?”看来她真有些糊涂了,含糊不清地说,“只有中、中、中国联通。”
  汪大明又好气又好笑:中国联通的广告牌哪里没有啊!他知道要她说清楚地名已经不可能,便问:“你在哪里喝的酒啊?”
  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好半天她才喘着气说:“好像是什、什么太阳。”
  汪大明吩咐她呆在原地别走开,自己立马拿了雨伞出门。偏偏下雨天难得招到一辆空的士,汪大明急得直跳。好不容易来了一辆空车,没想到一个小伙子比他动作更敏捷,迅速冲上去抓住了车门。汪大明顾不得那么多了,趁小伙子招呼正在屋檐下躲雨的女朋友的空隙,冲过去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小伙子来了脾气,冲汪大明吼道:“是不是想打架啊?”
  汪大明赶忙递过去100元钱说:“实在对不起,我有急事,补偿你100块钱好不好?”
  小伙子脾气挺大,甩开女朋友的拉扯,要来揍汪大明,嘴上还骂着:“有钱就了不起啊,老子最看不得你这号人,谁稀罕你这100块钱,老子又不是讨饭的!”
  换在往日,汪大明也会来了脾气,但这会儿他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只好赔着笑脸说:“小兄弟,实在对不起,我丈母娘住院,脑溢血啊,救人要紧,你帮个忙。”
  小伙子见他这么说,才没有继续发难。汪大明在心里苦笑一下:亏得丈母娘真是生病,要不然自己胡诌可是要折寿的啊。但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让的哥开着车在一家叫“红太阳”的酒店附近到处窜。一路上人车稀少,汪大明心里庆幸,要不是抢了那小伙子的先,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叫到的士啊!他妈的,其实何止是官场,人生不处处都是你先我后的争斗吗?怪不得那个叫萨特的法国老头要感叹“他人即地狱”啊!
  终于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边看到一个正在呕吐的年轻女子。汪大明跑过去一看,正是小奕。也顾不上责备,抱起她就往的士里塞。小奕扑在汪大明身上放声大哭,到后来,连汪大明自己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哭了起来。
  下车时,的哥对车子被弄脏颇为不满,汪大明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也不要他找零,就背起小奕咚咚咚地上楼去了。
  好不容易将小奕一身清洗干净,汪大明看着她浸在浴缸里的白花花的身子,忍不住又冲动起来。小奕一边推拒他,一边哭着说真痛恨自己怎么要给他打电话,本来想过永远不再见他的。
  汪大明忘了自己刚刚还又累又饿,忘情地亲吻小奕诱人的胴体。而小奕也比任何一次都更疯狂,像条蟒蛇似地死死纠缠着他,做到最后,两人不像欢爱,倒像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
  等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汪大明才感觉肩膀上的疼痛。他回头去看,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给咬出血来了。小奕幽怨地说:“就是要让你出血,今后你才会记得我。”
  汪大明哭笑不得,也不好责怪。小奕神情坦然地告诉他自己确实曾经在歌厅做过坐台小姐,后来被一个港商包养。港商在香港有妻儿,在深圳又娶妻生子,事实上她只是“三奶”而已。港商曾经带她去澳门赌博过,此前从不参与打麻将之类活动的她在极度空虚之下居然喜欢上了赌桌前的刺激,于是隔三差五去澳门赌博。港商知道后也不怪她,说只要她不招惹男人就不会少她的吃穿用。
  “是不是那个自称老牛吃嫩草的家伙?”汪大明对那些短信始终耿耿于怀。
  “我知道你看了那些短信,”小奕无限感伤地说,“尽管你没说,但你心里肯定是介意的。所以就算你离婚了也决不会和我这样一个女人结婚。我这人就是命贱,永远只能和别人分享男人。看了你们的夫妻照,我只想远远地躲开你,躲到你再也寻不到的角落。”
  汪大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找些温言软语来劝慰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久就传来小奕轻轻的鼾声。汪大明又困又乏,但却无法进入梦乡,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房间里整片整片的巨大黑暗,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汪大明环顾房间,小奕早已经离去。只见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我原以为可以轻松地继续这种游戏,但爱情永远是女人心底的渴望,也是注定的致命伤。既然不能完整拥有,请允许我完整放弃。轻轻说一声珍重,愿你一切都好!
  汪大明知道,这一次,他或许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鬼怪精灵的女子,失去了那幻如烟花的爱情。
  周一上班的时候,汪大明让陈师傅将郭天宝送的两大箱“蛇鞭酒”搬到自己办公室。并且顺手送了他几瓶,陈师傅激动得连连说:“汪厅长您真是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我在厅里呆了30多年,还是第一次有领导给我送礼啊!”
  汪大明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什么领导不领导,大家都是平等的嘛!”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些酒统统送给下属,而且越是底层的越要送。事实上越是看上去不起眼的人对尊重的渴望越强烈,因为内心里总害怕着被人轻慢。很多人新官上任后趾高气扬,往往借对属下耍威风来树立领导形象,所以不免给人“小人得志”的印象。汪大明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倚赖的官场背景或者工作业绩,所以他必须更加珍惜来自下层的拥护,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群众基础”就会发挥作用。
  几乎所有得了酒的人都显出感恩戴德而又荣幸之至的样子,只有老罗不卑不亢笑眯眯地说:“大明,我将这个带回家只怕要被老婆骂为老不正经的哦!”
  汪大明也便像先前一样,没大没小地开着玩笑:“你夫人骂的只怕是你老罗一直太正经了吧?在床上也像个得道高僧似的,呵呵。”
  老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汪大明也陪着嘿嘿地笑,丝毫没有新官上任的张狂。
  在对下层怀柔的同时,汪大明也暗暗加大了对中层的施威。他让郭天宝指示南河口市文化局局长亲自来省文化厅举报政法处截留下拨款。人家基层的一把手坐在厅里告状,陆援朝不得不派人去市里调查,没想到好几个县市都纷纷举报丁胜贤。汪大明心里明白,这是郭天宝串通了他那班地方上的哥们儿来帮自己。类似的问题哪个部门都发生过,大家历来心照不宣,最多不过发发牢骚,何曾像现在这样一下子都跳出来控告。
  一开始陆援朝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汪大明在厅党组会上拍着桌子说:“此事绝不可以儿戏,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在讲廉洁清明,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我们要是姑息迁就那些已经失信于民的干部,今后还怎么和下面地市打交道?再说,人家县里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要是反映到省人大常委会来,那时候我们必将更为被动。”党组成员们都没想到汪大明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很有些吃惊。一般说来,刚刚提拔的领导干部在这种问题上往往都会静观事态,不会轻易发言,更不会和“绝对真理”唱反调。汪大明显然是在犯官场的大忌。
  但南河口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似乎与汪大明英雄所见略同,很快联合其他县市的代表委员反映到省里来了。省人大常委会正好要抓截留下拨款的反面典型,因此非常重视,专门发函来文化厅问责。这下子陆援朝不得不承认“大明同志考虑问题有道理”,其他人对汪大明也是刮目相看。
  处理结果是丁胜贤被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下放到电影局去做一个不痛不痒的工会副主席。丁胜贤气得在大院里直骂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人人知道他这是在骂汪大明。汪大明自然不会让他如此扫自己的威风,便走出办公室来指着丁胜贤大声呵斥:“丁胜贤你有种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要你去蹲几年大牢?”
  丁胜贤万万想不到汪大明居然会主动对号入座,在一脸正气的汪大明面前他马上心虚气短起来,嘟嘟哝哝说:“我骂县里面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汪大明用平常从没有过的高调教训道:“你有什么资格骂人家?难道人家还冤枉了你不成!知错改错才是好同志,你要是还这样带着情绪,我看连电影局也不要去了,直接回家呆着算了!”
  丁胜贤灰溜溜地走了。整个大院的人都暗暗佩服汪大明:看不出这小子还蛮有煞气的!尤其是得了汪大明“蛇鞭酒”的普通干部职工,更是到处渲染汪大明如何有能力有水平而且正气凛然。但圈子里的知情人都知道,这是汪大明在借题发挥,为的是打击那些对他上台耿耿于怀的人。
  经过这一回合的较量后,那些资格很老架子很大的处长们见到汪大明都恭恭敬敬地叫“汪厅长”了,汪大明一律客气而疏远地点点头算是答应。对小贺、小万、老罗、陈师傅这样的普通职员他倒是平易近人得很,甚至还主动和他们开开玩笑。
  善于来事的钱一军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对汪大明殷勤有加,公开场合口口声声都是“汪厅长”,私下里又亲亲热热地叫他“汪哥”,弄得两人很有些私交弥笃的样子,似乎完全忘记了就在不久前还伙同丁胜贤攻击汪大明的种种言行。他还几次三番拉汪大明去他负责的宾馆享受正宗的土耳其泥浴。汪大明心里洞若观火,知道自己拿丁胜贤开刀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更应该和地位接近的人拉开距离,不能轻易给他们刺探了虚实去。
  十六
  耿达从劳教所出来才知道自己早已经被单位除名,处理结果还上了宣传系统内部的通报,闹得尽人皆知。他气不过,跑去和邬总编理论,邬总编皮笑肉不笑地说:“年轻人一时糊涂按说也是情有可原,但纪律面前我也是爱莫能助啊!咱们报社是党和人民的喉舌机关,总不能让人家说了闲话去是吧?”耿达心里冒火:你姓邬的什么男盗女娼的事情没做过,你主管的红包新闻做得和广告没有半点区别不说,还和几个亲信到处吃喝嫖赌,怎么就不怕人家说了闲话去?
  一开始耿达还以为可以去别的报社,何况先前晨报的执行总编还口口声声说要挖他过去。但他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人家都支支吾吾,不肯和他见面。再找晚报和商报,也只得到非常冷淡的答复,说是要“研究研究”。书呆子气十足的耿达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潇河虽大,媒体虽多,但已无他的立锥之地。
  “我现在才理解拜伦的心情,他离开英国时曾经发狠说:关于我的那些流言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对于英国是不合适的;如果不是真的,那么英国对于我是不合适的!”耿达恶狠狠地干掉杯中的啤酒,对汪大明说。
  汪大明故作轻松地劝说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好在现在是一个职业自由的时代,以你的文笔和资历,还怕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我看你干脆去沿海城市发展,或者北上首都。平台不一样,取得的成功也才会不一样啊。”
  “去那种大地方能不能找个饭碗还不知道,哪里敢奢望什么成功!”耿达第一次显得那么灰心丧气,只是没头没脑地和汪大明干杯。
  两人各怀心事,一通暴饮之后,耿达开始显出醉意来,说:“大明,我耿达这半辈子没交什么真朋友。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懂事开始就只记得继父的打骂,要强的母亲不得不离了婚一个人支撑我读大学,结果我还没毕业她先就累得撒手而去。好不容易找个老婆却又和人家好上了,嫌我太穷酸。幸好还有你这个真正的朋友,也算是我耿达不幸中的万幸!”
  汪大明羞愧难当,只得含含糊糊地答应着,恨不能找个地逢钻进去。他迟疑了好久,这才掏出一张银行卡塞给耿达,说:“兄弟,我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这五万块钱你先拿着,在外面万一应个急什么的。”
  “什么钱不钱的!”耿达生气了,将卡扔在地上,“我耿达要是贪钱好货之辈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人家在报社做记者部主任的哪个不是车子别墅,有像我这样穷困潦倒的吗?给你说,我耿达就看重你汪大明一个义字!”
  耿达的话句句都像一记记沉重的耳光,甩在汪大明的脸上。汪大明低着头,不敢看耿达的眼睛。
  借着酒劲,耿达说起了前妻冯雅丽。原来早在两人恋爱期间,一个房地产老板就一直在追她,一心扑在采访上的耿达根本没留心到新婚老婆的细微变化。都怪那个狗日的情人节,冯雅丽要耿达赶回来陪自己,当时耿达正在采写一个小煤窑塌方的报道。等他三天后赶回来,人家房地产老板已经凭借着999朵玫瑰的力量取得了代他陪雅丽的通行证。尽管她只是一时糊涂,但错已铸成,耿达终于不能接受这个痛苦的现实,任她哭着求自己,他也终于没有原谅。更让他不能接受的事实是,他们的离婚并没有让雅丽成为那人的妻子,而只是成了他无足轻重的“二奶”。从那以后,滴酒不沾的耿达开始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说到这里,耿达已经痛哭起来,汪大明不知不觉中也流下了眼泪。他知道,自己对耿达的出卖无异于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插上了最后也是最深的一刀。此前,尽管耿达遭遇了这样那样的坎坷和挫折,但好歹还有着骄傲的事业作为慰藉,而现在,他却失去了心理上的最后一块根据地。汪大明不敢想象,一旦耿达知道事情的真相会是怎样的情景。小时候看小说和电影,汪大明最鄙视的就是那种卖友求荣的卑劣小人。现在才知道,一旦在官场上投下筹码,往往就会身不由己地迅速滑向卑劣小人的边缘,那种神秘的力量甚至不容许良知和内心的道德感做些许挣扎。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汪大明倒真愿意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那个被丁胜贤骂为“不懂味”的普通科员。即使像老罗那样在仕途上一辈子都毫无起色,但至少可以保持一个正常人内心的纯净与尊严,可以胸襟坦荡地和耿达、老黑他们喝酒聊天,而不必像现在这样时时处处掩盖着内心的龌龊与卑劣。先前他还有闲心笑话机关的人看上去一个个都像心事重重的老狗,现在的他无比悲哀地发觉自己也越来越像这样的“老狗”了。
  两个大男人沉默地相对而饮,一时间谁也无话可说。窗外传来周杰伦含混不清的《东风破》,汪大明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一些什么,他不能具体确定那是什么,就像不能具体确定周杰伦嘴里那些含混不清语无伦次的歌词。
  姚冰他们又搬回来住了,虽然岳母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但还是要委屈一向大男子主义的岳父每天照料她的衣食起居。汪大明便对妻子说:“我一个大男人可以照顾自己,你们还是住那边照顾老妈吧!”
  姚冰看了看他的脸,说:“我是不放心你,你不是说有权不色狼多半不正常吗?谁知道你这个春风得意的副厅长正常不正常啊!”
  汪大明苦笑一下,将被耿达拒收的那张卡递给妻子:“你用这钱帮爸妈请个保姆吧!老人家也不容易。”
  姚冰有点吃惊,问:“哪来的啊?”因为汪大明所有的银行卡都是她掌管着的,包括用于存放“好处费”的私秘账户。
  “还不是郭天宝给的,”汪大明扯了个慌,其实是他上次在澳门赢的,“他小子刚刚升了县级市的市长,还可能书记市长一肩挑,巴结他的人自然就多起来了。他就给我这个让我帮着活动活动。谁不知道南河口那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好地方!”
  姚冰很严肃地说:“大明,钱这个东西多则多用,少则少用,你可千万犯不得错误。虽说咱们家暂时还欠点债务,但你的政治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哥哥表了态,如果你在场面上需要花钱,他可以支持一下的。现在不少混得开的都是以商养官再以官助商,听说陈伟阳省长的弟弟插手省里的不少工程,赚海了去。”
  汪大明大吃一惊:“你听谁说的啊?”
  “老爸他们那班退下来的老朋友都这样议论着,你还别说,老干部中敢说话的还真不少,有人要去中纪委反映情况呢!”姚冰很奇怪汪大明的表情,“你紧张什么啊?又没牵扯到你们文化系统。”
  “我随便问问嘛,”汪大明假装漫不经心的说,“不过你老爸最好不要牵扯进去,能劝劝那些喜欢惹事的老干部更好。谁不知道陆援朝是陈伟阳的人,万一追查到陆援朝这里,就要影响到我们整个厅党组班子人员的前途。”
  姚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好的,我明天就去劝劝老爸。人都退位了,还管那么多干吗,谁当官还不都是当官,又不会给咱什么好处。”
  说着,姚冰就进卧室去找衣服洗澡,同时暗示汪大明好久没有“那个”一下了。
  汪大明猛然想起上次和小奕用掉了两个安全套,本来记着要换一盒新的,但一忙就给忘了,等会儿姚冰去床头柜里找安全套岂不马上穿帮?他急得一头冷汗,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姚冰进了浴室,他赶忙找出缺了两个的那盒安全套,跑到阳台上奋力往外掷出。
  不一会,姚冰果然过来在床头柜里翻找,很奇怪地自言自语:“明明记得有四盒的怎么成了三盒啊?”
  汪大明打着哈哈:“谁还会偷那玩意啊!”
  姚冰说:“也不一定的,上次报纸上说有个小偷就专门偷人家的安全套,都装了满满一屋子。”
  按理说小别胜新婚,但汪大明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脑子里满是那天和小奕在这床上翻滚的情景。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勉强完成任务,随后瘫在老婆身边气喘如牛,大脑里一片空白。
  姚冰很有点奇怪,问汪大明:“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汪大明顺着话头答道:“快别提,丁胜贤那小子老是找我的麻烦,终于逮了个机会将他狠狠治了一下。”
  姚冰听他这么一说,便很体贴地爬起来帮他按摩,温言软语地劝他要沉得住气,多学学老爸当年的大将风度。汪大明心里想这是什么时代,大将风度再就不管用了,谁他妈的手黑谁就是老大。但妻子的柔情还是大大温暖了内心里因为耿达而生的凄凉。
  很快就是年终了,组织部照例要来厅里进行领导班子的考核。而且事先宣布,从今年开始,所有的考核结果都要公示。这下,包括厅长副厅长们在内的党组成员都有点紧张,生怕场面上太过难看。纪检组长胡长彪更是到处赔着笑脸,甚至还主动邀请先前结下梁子的小贺下了一次围棋。汪大明看了,心里暗暗发笑。
  考核结果出来了,陆援朝高居第一,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汪大明,这很是出乎别人的意料,尤其是对汪大明心存不满的处长们。只有汪大明自己心里清楚,这是自己“近攻远交”的策略起了作用,一个单位普通干部的人数终究要远远多于处长们。最惨的是胡长彪,信任票数还不到一半,受到了黄牌警告。
  就在有人对胡长彪说风言风语的时候,汪大明在新年大会上公开为他撑腰:“考评结果当然很重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要不然我们陆厅长也不会获得这么高的票数。但是,也需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像纪检这种工作本身就是得罪人的,谁来干不是得票最低啊?人家工商局、烟草局的纪检组长得票还不到十分之一哩!我们文化厅的纪检工作看上去简单,其实涉及的方方面面更多,更繁琐,哪个厅也没有我们这么多二级机构吧?而且都是文化人,心思杂,路子野,照我看纪检组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就很不容易了,我个人对胡长彪同志的工作是高度认可的,他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这番话身为一把手的陆援朝自然不方便说,但由汪大明说出来就恰到好处,大大缓解了胡长彪的窘境。胡自然感激不尽,事后把汪大明请到办公室去说了半天的“知心话”。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汪大明也完全可以往另外一个方向上说,要知道还有好几个厅局的纪检组长得票率都遥遥领先,甚至还有一个“全国模范”的纪检组长得的居然是满票。要是有人拿这个来顶牛,那胡长彪可就更加难堪了。
  汪大明也对自己的即兴发挥非常得意,他惊奇地发现自从成为厅领导后,自己在各种会议上的表现越来越洒脱自如、从容得体。以前在会上说话叫“发言”,现在则是叫“讲话”。中国人的词汇真是奥妙无穷,同样都是说话发声,“讲话”和“发言”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乃至于先前在汪大明眼里了无趣味的各种会议也变得生动起来、可爱起来。怪不得全中国的大小官员都喜欢开会。曾经有人开玩笑说,开会这种事情就好比嫖娼:上面的全心投入使劲卖力,下面的却只是曲意奉承假装乐意,心里想的是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快点结束了滚蛋吧!
  不过不管“下面的”乐意不乐意,会总是隔三岔五就要开的。在领导岗位上没呆多久,汪大明很快就明白了开会的基本规律,那就是“开大会解决小问题,开小会解决大问题,不开会解决关键问题”。而一个单位里总是“小问题”居多,所以各种“胜利的、团结的、继往开来的、意义重大的”大会就要常开不懈。几个月下来,汪大明已经熟谙各种会议论调,出口就是什么“狠抓实干”、“加大力度”、“措施到位”,差不多都形成了条件反射,不需要经过大脑就可以激情四射地迸出来。正因此,就连姚冰都说他越来越像个领导干部,连上楼梯的声音都老成持重了许多。汪大明心里苦笑一下:糟了,看来自己也快要成为那种就连检查儿子作业都要指示“三个坚持、四个把握、五个突出”的官僚了。
  开春不多久,陆厅长到北京去参加文化工作会议,带回利好消息:被冷淡已久的文化工作要从边缘到主流了。果然没不久,省里就要召开专题会议,讨论落实中央提出的“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决议。这自然是一项必须高度重视的政治任务,由陈伟阳省长亲自主持,所有厅局、市州负责人以及文化、宣传、教育、科研系统的一把手都亲自与会,省委常委全体出席,牛力耕书记做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报告,在会上他以一贯的雷霆万钧的气势号召大家:我们是有着深厚“潇河文化”的省份,一定要借东风,鼓干劲,“打造文化强省,重振潇河雄风”!接着,陈伟阳省长在报告中宣布:省委省政府已经研究决定,一定确保投入幅度不断加大,在全面发展社会主义新文化的总体目标下,探求有潇河特色的本地文化,打造文化产业,创造文化精品。
  按理说,这是陆援朝最好的露脸机会,因为会议安排文化厅有一个专题发言,但很不凑巧的是,正赶上陆援朝痔疮发作住进了医院。到底派谁代表文化厅发言呢?陆援朝想了很久,最后提名由汪大明去。
  一开始汪大明很激动,觉得这是陆援朝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也体现了自己在文化厅的地位。但后来他将党组成员一一分析,很快明白了陆援朝的老奸巨猾。因为四个副厅长中,周道吴是个有名的温吞水,不但说话毫无激情,而且是那种经常将句子读破的典型官僚。厅里曾经盛传一个笑话,说他在读报时自言自语说武汉怎么又换了市长叫“江大桥”啊,别人凑过去一看,原来报纸上印的是武汉市长江大桥。郝云倒是一个激情澎湃的老同志,可惜一口的滨湖方言,人家对照文字稿看还常常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段。和周道吴的“江大桥”一样,他也有经典台词,据说早些年他在团省委任职的时候,曾经教导年轻人要有“碗(远)大的理想,钵(博)大的胸怀”。本来潘治政倒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想人选,而且还是党组副书记,但全厅上下都知道他和陆援朝是死对头,这么敏感的时候怎么可能让他抢了风头去!另外两个党组成员的职务一是纪检组长,一是巡视员,都不可能代表厅里。因此汪大明获得这个机会也就并不奇怪了,当然,陆援朝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汪大明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普通话标准,而且年轻,站出去代表了文化厅的形象。陆援朝这一招既打击了对手,也拉拢了汪大明,正是一箭双雕。
  于是,汪大明第一次得以代表文化厅在全省性的重大会议上发言。他精心准备的发言取得了很好的现场效果,不但表达清晰、激情感人,而且数据充分、分析精辟。主席台上的牛力耕书记偏过头去问身边的陈伟阳:“这年轻人不错嘛,叫什么名字来着?”陈伟阳摇摇头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啊,是还不错!”
  汪大明听着,心里在发笑:这老狐狸倒还蛮会表演的啊!
  晚上,汪大明在家里得意地欣赏着自己在电视上的发言。姚冰招呼小燕子过来一起看:“来来来,看看你大明叔讲的什么塑料普通话啊!”虽是揶揄的口气,但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爸给大明叔叔看过相,说他将来会做到龙首长那么高的官哩!”小燕子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熟悉的人,也非常开心。
  这话汪大明以前也听过,当时觉得小燕子的老爸简直是在胡乱恭维人,现在他却有几分相信,或者说是有几分期待了。
  只有凯凯感到很奇怪,他看看父亲,又扭头看看电视,问道:“爸爸明明在这里坐着,怎么又跑到电视上去了?”逗得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老黑:“你汪厅长现在春风得意,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汪大明听着这口气有点不对劲,老黑似乎在嘲弄自己,便进到卧室里去问:“你怎么了,老黑?”
  “今天有公安的内线给我们透露,有人已经举报到高层那里去了,很可能就在最近收拾我们。”听得出老黑很有些紧张,“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我和顾小凯都要进笼子。你汪厅长再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汪大明来了火:“我说过要你们自己小心,但你们越做越放肆,越做越出格。我只负责发网证,又管不了公安,怎么帮你摆平?”
  “公安你是管不了,但你可以帮我们找找省里高层,只要这次放我们一马,以后保准安安生生做点正经生意。”老黑几乎是在求着汪大明。但汪大明知道,别说自己没有什么高层关系,就算有也万万不可能去找的。他暗自庆幸当初没有接受他们送的任何钱物。
  这个电话让汪大明的美好心境一下子荡然无存,便叫上姚冰一起去小区的院子里随便逛逛,散散心。还没转上两个圈,就见大伟心急火燎地找了来。怎么都是来给我找事的,汪大明心里很是不悦,问道:“干什么啊,你?”
  大伟看看姚冰,支支吾吾不肯说。姚冰便借口说还要买点东西,走开了。
  大伟这才开口求汪大明帮老黑他们想想办法。汪大明很奇怪,问:“他们怎么就想到找你了啊?”
  大伟见掩饰不过去,这才告诉汪大明,原来顾小凯见汪大明几次都拒收好处费,便让老黑将钱给了大伟。大伟仗着哥哥的权势,一碰上市文化局的检查就大大咧咧地去帮他们摆平关系。汪大明先前为了大伟的网吧,才介绍市局的戚局长给他认识,没想到大伟居然胆敢顺竿子往上爬,私自以自己的名义为顾小凯打掩护。汪大明顿时火冒三丈,训斥他说:“你既然有本事帮他们,那就帮到底啊!”
  大伟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低低地说:“我是看嫂子几次都说家里开支紧张,才收了他们的钱,我没敢动,都算在网吧的经营利润里,年终一起交给嫂子的了。再说,黑哥对我一直不错,我女朋友也是他给介绍的。”
  “这些我都不管,也管不了,总之谁拿的钱谁去帮人家摆平,要不就去公安局自首。”汪大明冷冷地说完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回家去了。
  一整个晚上,汪大明都没怎么睡好,担心大伟这事会不会同自己扯上干系。好不容易换来的一个大好局面,他可不想就这样给废了。他正在办公室冥思苦想,传达室老王打电话进来请示说有个佟有为先生说是你的朋友要见你。汪大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就是那个做房地产的老板。
  不多久,那张胖胖的油脸出现在汪大明的办公室门口,一见汪大明立马笑成了一朵鲜花。汪大明想到正是这个混账东西拆散了耿达和冯雅丽的婚姻,心里就抑止不住涌出阵阵厌恶。汪大明一时吃不准他这次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强装出一副笑脸来连说欢迎欢迎。
  佟有为还没落座先就极力恭维汪大明,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厅长将来一定大有作为。汪大明嘻嘻地笑着纠正说是副厅长。
  “快了快了,肯定很快就会是正厅长,昨天都见到你在电视上讲话了,谁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啊!呵呵!”佟有为自以为很了解官场的游戏规则。
  汪大明含笑不语,倒看看他接下去还要耍些什么把戏。
  “听说你们正在规划新世纪文化城,投资有好几个亿吧?”佟有为东扯西拉了好一阵,这才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
  汪大明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故作神秘地说:“没有那么多,也就八九千万的预算,不过这事还在规划当中,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我明白我明白,”佟有为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样子,“郭天宝书记知道我的为人,嘴巴紧得很呢,您汪厅长以后也会了解我的。呵呵,您老兄可要多多关照关照小弟啊,有事记得赏小弟一口饭吃!”
  汪大明心想,就你这副老瘪三样,还管人家一口一个“老兄”,也不怕损了人家啊。但他还是面带微笑,似乎在鼓励佟有为让自己多多了解。
  果然,佟有为再次凑了过来,给汪大明递上一本包装精制的画册:“初次拜访汪厅长,也没什么见面礼,送本敝公司的画册,烦请汪厅长帮着宣传宣传!”
  汪大明心知肚明,便假装要上卫生间,躲进去给保卫科长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久,保卫科长带着两个保安过来了。汪大明一拍桌子,指着佟有为说道:“给我把这个不法奸商抓起来!”
  佟有为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汪大明会来这一手,顿时结结巴巴地说:“汪厅长,您、您、您这是误会啊!”
  “什么误会不误会!我汪大明最恨行贿的奸商,一栋好好的房子,给你们偷工减料一胡搞,就成了豆腐渣工程!”汪大明边说边给纪检组长胡长彪打电话。
  不一会,胡长彪过来了,汪大明拆开佟有为送的那本画册,只见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炒。胡长彪叫个会计来一点,居然多达10万元!就连汪大明也吃了一惊: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这小子就敢如此砸钱,怪不得当官的容易犯错误啊!前几天看报纸,就连一个小小的县国土局党组书记居然都有能耐受贿上千万。
  很快,检察院的人就将佟有为带走了。这一去,够他小子喝一壶的了。汪大明这样想着,不免有些志得意满,自己总算帮耿达出了一口恶气。汪大明当即打电话给身在京城的耿达,乐呵呵地说我帮你修理了一下那个做房地产的混账东西。耿达有些担心佟有为那小子出来后会报复汪大明,汪大明说:“我怕什么啊?他敢叫人打我的闷棍我就敢叫人打他的黑枪。”这样说时,他立马想到上次叫严龙生教训雷如鸣的事来。这人啊,一旦站在人生的赌桌边憋着气与人家争个胜负,那么很可能早上还是天使,傍晚就成了魔鬼。以前他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什么正职雇人砍副职、局长动手杀县长的新闻,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方才明白,对赌徒来说任何一种能赢回来的手段都并非不可理喻。
  汪大明又问了问耿达在那边的情况,得知他现在一家网站做着娱乐新闻,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狗仔队”,一天到晚炮制名人明星们的花边新闻,什么这个地下恋情啦那个私生子啦,还有谁谁谁双眼皮是割的啦。耿达愤愤地说:现在才知道新闻是怎么做出来的,以前新闻教科书上讲的什么原则啊、道德啊、公信力啊都是他妈骗人的,你反着去做就对了。汪大明笑着说:“那岂不离你的新闻理想更远了?”
  “什么理想不理想,住在地下室啃着窝窝头,还能有什么理想?”耿达嘿嘿地笑,说马上要去三里屯采访一群地下摇滚青年。
  放下电话后,汪大明惆怅了好久。直到胡长彪敲门,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大明,老实说老兄以前小看你了,你才是真正胸有大志的人!老兄我虽然枉长几岁,但远远没有你能力强,判断准,下手狠。”胡长彪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坚决支持你!”
  汪大明知道他这是谋求结盟的意思,当即客套几句,然后言辞恳切地说:“有个事情正要找你帮忙,就怕给你老兄添麻烦啊!”便将大伟私收网吧经营户“好处费”的事情讲了出来。
  胡长彪笑笑,说:“这个好办,我给你补办一个主动上缴贿款的记录不就行了,而且坏事还变好事了嘛!放心,日期上我会处理好的。”顿了一下,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其实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要不是经营淫秽、反动的网站,谁管得过来啊!”
  汪大明心想,看来自己兼着的这个网络管理处长早就成了众矢之的,还是早点辞了的好,要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让人家给弄进监狱里去了。既然自己可以给佟有为下套,那就难保人家不对我和大伟下套,这次老黑差点就让自己下不了台,这还是先前的铁杆兄弟哩。
  十七
  自从那次不辞而别之后,小奕的手机号码就再也没有打通过。汪大明每想起来心里就难免有点沮丧,他不知道到底哪里惹着她了,对她过去那些经历自己从来就没有流露出任何轻慢的神色。如果说她是忌讳自己所扮演的情人角色吧,那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隐瞒,小奕也犯不着事到如今才生气。汪大明这琢磨那思考,终于承认自己实在不过是情场上的超级菜鸟,根本没办法搞懂女人的心思,更别说达到起伏随心、收放自如的高人境界了。
  不过做了领导身边总少不了挨挨挤挤凑过来的女人,这不,汪大明才去自己分管的潇河剧团走了一次,就被那个水蛇腰的办公室主任给缠上了。水蛇腰叫何露露,长着一双秋波含情的桃花眼,而且身段高挑、窈窕,原本就十分打眼,偏偏她还喜欢打扮得火辣出位。汪大明去剧团座谈的时候离夏天还早,短装打扮的她胸口已经露出白花花的一片,晃得汪大明的注意力很难集中起来。汪大明在心里嘿嘿地想:怪不得人家背地里将她改名为“何其露”啊,倒也贴切到位。
  这个女人汪大明早就认识,她刚来剧团的时候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人时眼光里充满了傲气和冷漠。号称“剧团一枝花”的她那时候可没少迷死文化厅的一干老少爷们儿,她的每场演出都有不少愣头青巴巴地去捧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团长就不让她上台了,改做办公室工作,那时候开始传出团长和她的种种绯闻。再后来省政府的一个什么处长和团长大打出手,处长直骂团长这个老王八蛋不够朋友当初真不应该送羊入虎口,而团长捂着流血的脑袋抗议说“你狗日的都做了初一老子还做不得十五吗”,人们这才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什么。后来换了一个团长,没过几天就又传出新团长跟何露露关系暧昧的说法。那个阶段文化厅的男人开玩笑时都争着说要下放到潇河剧团去锻炼锻炼。有不明就里的人问:“去那破单位干什么啊?现在还有谁看什么潇河剧,哪有什么效益!”大家都嘿嘿地笑,说:“经济效益不行,可是生活福利很好啊!最起码可以省了早餐的牛奶钱。”
  汪大明没想到才过了这么几年,先前的“一枝花”居然已经褪尽了少女的那种清纯和矜持,浑身上下透出的都是成年女人的干练和媚俗。在汪大明面前,她的一颦一笑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狐媚与挑逗。汪大明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在超市里碰见她,那时候她那明显居高临下的神情曾经深深刺激过自己。他不知道是迎来送往的办公室生涯改变了她当年的倨傲态度,还是自己已经成为厅领导高高在上的缘故。
  现在的团长是个干瘪小老头,叫汤希廉,人家开玩笑说他这名字大有玄机,道破了官场心态:哪怕姓的“贪”主观上也还是“希望廉洁”的,也就是做了婊子还要保有牌坊意识。还有人说这个精精瘦瘦的汤团长本人长得就像一块牌坊,于是大家私下里干脆叫他“牌坊”团长。不过这块大“牌坊”是五任团长中惟一没有“继承遗产”和何露露闹出绯闻的领导。有人说他是妻管严,有人说是因为他长期服用治糖尿病的药物导致性功能减退,最后一个有“老愤青”称号的副团长一语道破:“他哪里是不好色!老头是看她目标太大,干脆让她做团里的糖衣炮弹,你们看看这些年团里的公关项目有几个不是这炮弹去炸开的啊?”这一说,大家恍然大悟,倒越发佩服起这块老牌坊来。
  汪大明虽然不了解此中的奥秘,但招待酒席上汤团长对何露露的怂恿是傻子都可以看出来的。何露露晃荡着一对颇为夸张的大乳房,在汪大明身边发嗲撒泼,横竖要他喝下一杯又一杯名目繁多的敬酒。汪大明争辩不过,只好说:“不行了,再喝我就真的不行了。”
  何露露浪浪地笑起来,说:“汪厅长,你们男人可不能说不行啊!”
  汪大明有点尴尬,借着酒劲涎着脸说:“再厉害的男人也不能老行吧?”
  一桌的人都呵呵地陪笑,直夸汪厅长幽默。汪大明心里发笑,就这下三烂的痞子话也称得上幽默那幽默也太他妈的跳楼价了吧?
  何露露又倒满一杯过来敬汪大明,她这次的理由是代表团里所有的女同志。已经有些醉意的她斜着桃花眼,言辞暧昧地说:“在领导下面工作是我们剧团所有女同志的幸福,特别是汪厅长这样年轻潇洒的帅哥。领导在上面有劲,我们在下面才会舒服。”
  这种赤裸裸的话让汪大明生出了反感,再偷眼一看,“牌坊团长”正在用赞赏和鼓励的眼神看着“何其露”,他心里顿时明白了,人家这是在对自己下钩,换随便哪个做主管领导的来他们都会是这一套。汪大明觉得像吃了苍蝇一般地恶心,便站起来正色说:“今天喝得差不多了。我说老汤啊,这次的文化体制改革的力度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厅里下了死决心,你们剧团也开不得玩笑,务必要有扎实过硬的措施,光叫女同志陪酒可不能解决问题啊。”
  一番话说得汤希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连连应着。
  出得酒店来,汪大明上车要走,何露露凑过来说要搭一段汪厅长的便车去黑石渡那边。汪大明住的地方正好经过那里,但他故意说自己要去河西。没想到何露露马上改口说自己其实正想去河西那边办点事情。汪大明沉着脸说自己另外还有事情让汤团长送送你吧。汤团长见势不对,马上说好好好,领导有事先走。
  司机老陈将车开上芙蓉大道就要掉头,汪大明示意他继续往前开。老陈疑惑地问:“不是说去河西吗?”
  汪大明嘿嘿一笑:“你也信,我是为了支开那个讨厌的女人。”
  老陈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她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不过喜欢她的人也还是不少,以前常厅长就最喜欢往剧团跑,我们司机都知道他这个特点。呵呵,能像您汪厅长这样洁身自好的领导那确实不多啊。”
  老陈自以为亲密无间的嚼舌头让汪大明再次意识到必须马上换掉他了,老陈在厅里司机中是嘴巴最快的一个,不知道办公室主任刘长洲是不是有意将他安排给自己的。虽然汪大明曾经巧妙借助老陈的大嘴传播过特定的某些信息,但他在自己身边长久呆下去保不准就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厅里正在紧锣密鼓制定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汪大明突然被派去西安出差。没想到旅途中又染上流感,弄得极为不舒服。只好呆在宾馆里将小奕送他的那本诗集一翻再翻。同去的刘秘书打趣他:“汪厅长也要做大诗人了吧,是不是看诗坛教主赵丽华走红了不服气?”
  汪大明呵呵地回答:“那是,都说只要会按回车键的就都是诗人了,那咱们辛辛苦苦上班也太不合算了吧?”说完他就后悔了,心想,这刘秘书多半要在心里骂我都副厅长了还说什么辛辛苦苦上班,这不是他妈的装鳖吗?至少汪大明自己以前就是这样骂领导的。
  几天后回到家里,姚冰劈头就问他:“大伟说你的手机老打不进去啊?”
  汪大明流感还没好利索,头晕得厉害,便懒懒地答道:“他找我还能有什么好事!”
  第二天,刚进到办公室,董明就过来说事:“汪厅长,一个礼拜都不见你人啊?”
  “叫我大明吧,什么厅长不厅长的。”汪大明打着哈哈,“这些天出差了,偏偏还感冒,真讨厌啊。”
  董明呵呵笑着:“都说感冒是心情病,表明你需要有人关心了!呵呵!”
  这他妈的糟老头也懂这个啊!汪大明乐了,不禁在心里感叹道:其实很多时候,爱情就像一场流感,来时不期而遇,去时不知所踪。一旦恢复,就会淡忘那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煎熬,甚至会怀疑是否真的遭遇过那样一场不大不小的折磨。尽管身在其中的时候,甚至疑心过那就是生活的全部。
  董明压低嗓子告诉汪大明,最近公安厅牵头,和文化厅、工商局联合组织了一次大型的网吧检查,很多非法经营的网吧都被取缔,听说其中有的还牵涉到境外的网络赌博。自己看身兼网管处处长的汪大明没有参加,觉得奇怪,所以特地来问个究竟。汪大明吃了一惊:虽说自己出差,但这么重大的事情不通个气就进行肯定是不正常的。
  送走董明后,汪大明马上打电话叫来网管处的邹副处长,质问道:“你们采取联合行动的时间选得可真准啊!”
  邹副处长一脸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本来要请示您的,但公安那边先斩后奏了。正巧你到西安出差,陆厅长就说不必麻烦您了。”末了,他想了想,干脆将话挑明:“汪厅长,我听说厅里把你派去出差其实就是为了让你回避,还说这是省纪委的决定。”
  “省纪委?”汪大明心里吃了一惊,莫非自己出境赌博的事情被他们抓住了线索。不久前,云麓区委书记被“两规”,内部传出消息说是他在深圳一个娱乐城里聚赌被国家安全部的人给拍下了录相。原来该娱乐城半年前就被疑为境外间谍的活动场所,已经被重点监控,该书记误打误撞,间谍嫌疑虽然查无实据,但聚赌情节就足以让他丢掉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了。
  汪大明决定主动出击,马上去找胡长彪。还没等他开口,胡长彪先就呵呵大笑着说:“我正要给你说这个事情呢。事先没有给你通气,也请老弟你谅解,咱们终究有组织纪律要求的嘛!”接着他告诉汪大明原委,市公安局接到举报,对一家涉及安装赌博软件和组织球迷网上赌球的网吧进行了查处,有人举报汪大明是幕后人物。案件汇报到省里,省纪委通知厅里安排汪大明出差,以便对他的问题进行调查。幸好胡长彪已经给汪大明做了“主动上缴好处费”的备案,加之他办公室里除了剩下不多的一些“蛇鞭酒”外,并没有发现其他来路不明的钱物,所以就悄悄撤了这个案子。
  汪大明惊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啊!要不是佟有为那小子来办公室送钱,自己一时还没想到这个招数。他感到奇怪的是:大伟怎么一直不给自己说这事呢?公安和纪检不可能不去找他的。于是他马上给大伟打电话,大伟张口就说:“老黑送钱那事……”
  汪大明马上止住他,让他尽快过来一趟。
  不多久,大伟就骑着一台进口摩托过来了,看样子不少于万把块钱,汪大明心想怪不得要惹人家眼红的,这小子有钱就这么张扬。
  两人也不在办公室说话,怕有人进来撞着。来到沿江大道旁边,汪大明这才问大伟到底怎么回事。
  “他妈的,那天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人将我带到你们厅里,我只认识老胡一个。他们问我老黑送钱的事,我就一口咬定这事一直瞒着你的,后来被你给知道了,将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就带着我来文化厅纪检组上缴了。他们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就放了我!我出来后打你电话,一直都无法接通。”大伟很有点炫耀似地,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放心,你老弟才不是那种扛不住的软蛋呢!”
  “你还吹什么吹啊!”汪大明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那天把钱交出去,现在你我都到了牢子里,看你还软蛋不软蛋!”
  大伟吐了吐舌头,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其实我还是扣下了5000块钱,他妈的我帮他们跑腿多少也要有点意思是吧?不过你放心,公安纪检都没再追了,嘿嘿!其实这算什么腐败,劳务费嘛。”
  汪大明遏止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大伟的鼻子骂道:“你这不上进的东西,我看你趁早回村里种田去!免得害人害己。明天就滚吧!”骂完,也不顾大伟的一再讨饶,径自打了个的士走了。
  晚上回到家中,汪大明想想觉得对大伟老是发脾气也不好,终究是自家兄弟,便让姚冰打电话叫他过来吃饭。大伟支支吾吾,不敢答应,姚冰便笑起来,说:“你知道你哥那脾气,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正好今天家里买了海鲜,你过来帮着弄弄。”
  看大伟进门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袋活蹦乱跳的大黄鳝说是给凯凯补补气血,汪大明心里不觉又可怜起他来。终究是自家兄弟,什么事情都是一喊就到的,自己也不该这么凶着他。这么想着,汪大明表面上虽然照旧板着脸,口气却已经缓和了许多。
  吃饭时,姚冰问大伟找女朋友没有,大伟嘿嘿地笑,说是找了一个卖衣服的女孩,人蛮漂亮,也还聪明,就是没有什么文化。姚冰说要那么多文化干什么,反正只是帮你看店子。汪大明也忍不住寒碜他:“就你这初中都没毕业的底子,巴掌大的字都不认得一屁股,居然还敢嫌弃别人没文化!”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姚冰便让大伟下次将女朋友带家里来玩。
  饭后,汪大明将大伟叫到书房里,叫他今后做人一定要本分,千万不能起贪念,“给你说,在省城一个副厅长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官,叫到一起可以挤满火车站的大广场。再说,随便弄一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可以将你和我都弄进监狱里去,那时候你哥就比人家打工仔还不如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伟连连点头,流着眼泪说:“哥,以前我不懂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赶我回去。”
  汪大明问大伟是否还和老黑他们有联系,大伟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敢和他们往来,“我汪大伟再蠢,也知道不能害你啊!”
  汪大明主动辞掉了兼着的网络管理处处长职务。于维先终于坐了上这把金交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汪大明在心里断定这小子将来一准会出事,2000多年前的老子就知道了“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的道理,事实上越是身处肥水部门越要低调,像他这样喜形于色的人难免会因利益而忘记必要的警醒,自然就会成为灾祸的滥觞。这么想着,汪大明马上意识到自己当初拼命去争这个位子,当上副厅长后还大摆宴席以示庆贺,不禁先自羞愧起来。
  其实,人的风光与否未必不是一个辨证的命题,像自己先前做下岗的副处长,在别人看来虽然窝囊,于权力的筹码上大大亏空了,但另一方面,在自由和轻松方面却是大大的盈余。现在自己虽然在领导位子上呆着,但却要越加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可能就人之道,甚至遭遇不虞之灾。再像董明,虽然处于权力的边缘,但却因此而更加安全,起码他那颗贪婪的心不会得遂,就算他在会务费用上玩点小心眼儿,但还轮不到他成为廉政风暴的成果,要是换在于维先的位子上,却很可能是害了他的后半生。据说有的地方领导棋出怪招,将自己所不喜欢的人安排去油水部门,然后等着查他的经济问题,居然屡试不爽。
  这么想着,汪大明便怀疑起赌博的意义来,人生也好,官场也好,爱情也罢,赌来赌去不过是用这一部分东西去交换了另外一部分东西而已,很难说是输了还是赢了。我们为之忙忙碌碌、生死搏斗的很多事物,其意义甚至可能完全虚无。
  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按道理去做是另外一回事。不久后传出陆援朝可能是直肠癌晚期的消息很快让厅里的每一个人都莫名兴奋起来,汪大明自然也不例外。党组副书记潘治政尤其神采飞扬,主持党组会议时声音比往常明显高了半度。胡长彪私下找汪大明商量:“你我都是陆厅长一手提拔的,要是姓潘的扶正了,那还不知道会怎样给我们难看!”
  汪大明心想陆援朝对我何曾有过半点私人恩德,但嘴上还是说:“是啊,陆厅长还是快点康复的好,要不这厅里又要斗得鸡飞狗跳了!”
  “你看是不是给姓潘的找点事情闹闹?”胡长彪瞅汪大明那神色趁热打铁。
  汪大明装糊涂:“怎么闹啊?”
  胡长彪呵呵地笑:“大明,咱哥俩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当初对付丁胜贤那就叫一个漂亮啊。”
  汪大明吃了一惊,嘴上还是很紧:“他丁胜贤是自己不干净,给了别人告状的机会,倒不是我要整他。现在这个潘治政老奸巨猾才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呢。”
  “什么低级高级,你找几个人写信去省纪委举报,我看就拿他在扶贫联系点收受款项回扣的事情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你想想拨下去100多万,他能不得好处!只要省纪委批给我来调查,那就有他姓潘的喝一壶了。”胡长彪有点得意地说,“何况我们背后还有陆厅长撑腰,到时候轰轰烈烈闹一阵,不管他潘某人有没有问题,起码给人一个不干净的印象了。”
  汪大明心里暗暗想,万一真查起来别说你胡长彪就是陆援朝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啊。人家随便举一个事情,比如去年厅里给每个职工发了三条“金利来”的领带,报价688元,货是陆援朝的表弟送来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是浙江一带十几二十元的货。为人耿直的工会主席老肖还在民主生活会上提了这事,眼下胡长彪一发昏就忘了投鼠忌器的古训。汪大明也在心里暗自庆幸:当初要不是自己主动帮胡长彪解脱,并借此表明了立场,这个面冷心狠的胡长彪很可能借上次网吧的事情就将我给灭了。意识到这里,他越发深感官场风云诡谲,看来今后更要步步设防才是。
  汪大明正要下班回家,门口进来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一看居然是潇河剧团的何露露。她一进门就娇声说:“我的汪厅长耶,这么久都不去剧团看看我们,大伙儿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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