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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局

魏剑美 (当代)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步步为局
作者:魏剑美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ISBN:7801737939
出版时间:2009-02
页数:16开/251页
定价:28.00元
【作品简介】
  《步步为局》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其实,人生的博弈无处不在,权力、金钱、名声、爱情都成了筹码。身在官场的汪大明每一次下注都惊心动魄,而又让人五味杂陈。
——王跃文(著名作家、《国画》作者)
  以杂文写作见长的魏剑美在生动讲述官场故事的同时,不忘冷峻地打量和沉思,这使得《步步为局》更具批判的锐度,也更有沉郁、雄劲的美学张力。
——阎真(著名作家、《沧浪之水》、《因为女人》作者)
  官场、名利场、赌场有必然的联系吗?魏剑美幽默睿智、入木三分地描述了汪大明仕途沉浮的故事,跌宕起伏,动人心弦,读后令人击节叫好!
——吴茂盛(著名作家、《驻京办》作者)
  从赌博这个角度切入官场,可谓抓住了本质。小说环环相扣,步步设局,既有匠心独运的艺术提炼,又有逼视真相的人生实景,不失为一部反映时代的小说力作。
——陈松柏(复旦大学文学博士、教授)
  步步为局,官场情场皆赌场,招招致命,机关算尽不由人。第一部反映高官境外赌博的官场反腐力作,王跃文,阎真,吴茂盛,陈松柏鼎力推荐。
  官场失意的汪大明偶然发现了“稳赚不输”的赌博秘诀,于是和朋友去澳门赌博,初次出手即大获全胜。但面对人性的贪婪和赌桌上的瞬息万变,“赌博必赢绝技”让他几乎输尽身家。赌场和官场的双重压力逼迫汪大明棋出险招,他拍下省里高官在澳门赌博的情景作为证据,以此胁迫,开始了他在官场的另一场赌博,虽然涉险不断,但却官运亨通。与此同时,汪大明在赌场结识了一个颇得自己欢心的红颜知己小奕。让婚后生活灰暗的他尽享鱼水之欢……
  然而,瞬间荣辱、生死一线的豪赌人生让汪大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为了赌赢官场上的一局又一局,他甚至不惜牺牲天性、良知甚至好友的生命。官场、赌场、情场,面对这一局又一局的人生赌局,身陷其中的他已经别无选择。赌,成了他生活的手段和寄托。他的信念就是“只要还在下注,就说明败局未定”。面对风云诡谲的人生赌桌,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汪大明一局又一局的下注,无不让人心惊肉跳,而又感喟良多、深受警示。
  本书以机关干部汪大明的仕途生涯为主线,不仅真实揭示了澳门赌场奥妙、触摸人类博彩心理,更通过官场、情场的博弈对人类灵魂善恶进行了全景式的剖析。小说内容大胆新奇,读来让人心惊肉跳而又深获教益。
【作者简介】
  魏剑美,男,1971年出生于湖南永州。1994年毕业于零陵师专中文系,1997年考入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现为历史学在读博士。曾任中学教师、报刊编辑、记者、执行总编辑、总策划等职,现为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曾在多个报刊撰写专栏,发表作品400余万字,尤以尖锐幽默的杂文著称,出版有杂文集《醉与醒的边缘》、《下跪的舌头》,长篇小说《步步为局》、《步步为局2:副市长》、《做秀:一夜成名的潜规则》等。
  今年年初至今,全国共查处参赌党员干部、国家公职人员、国有企事业单位负责人1617名。目前,高法、高检和公安部督办的70起赌博大要案件均已破获,涉案人员被判刑的有1479名,移送起诉的3874名,劳动教养的5115名,治安拘留的10.5万名。今年上半年,全国公安机关共破获赌博案件16.3万起,抓获涉案人员70.2万名,收缴赌资折合人民币23.3亿元;共依法取缔境内涉赌网站1617个。依法取缔境内涉赌网站1617个,成功打掉了境外“宝盈”等赌博公司在北京、广东、辽宁、广西等10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设立的代理机构,摧毁了其组织网络,目前,已发现的境内涉赌网站全部被关闭。
  ——2005年7月14日公安部消息
  人生就像赌博,非赢即输,既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也需要见好就收的智慧。
  ——本书主人公语
  一
  汪大明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是一个足以彻底改变他人生命运的重大天机,能够帮助他迅速撬开阿里巴巴的宝库,过上此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另一种生活。
  这个秘密令他一整天都激动不安。白天在单位他楼上楼下地转,晚上在家里他躺下又爬起。他必须一刻不停地折腾,才不至于被内心那个捂得发烫的秘密给烧灼。好在此前老婆赌气带孩子回了娘家,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任凭他一个人深更半夜无头苍蝇似的窜来窜去和自顾自地嘀咕,也没人前来数落。
  “不行,我得找老黑商量商量!”汪大明自言自语道。
  老黑大名叫韩佐,是他从初中开始一起玩过来的哥们,现在一家广告公司厮混,做着所谓的策划。用老黑自己的话说,现在的“广告”基本上等于欺诈,而“策划”则差不多就是胡搞。也就是说,通过胡搞来完成欺诈就是老黑的正经工作。
  电话通了,响了足足有十几声,这才传出老黑沙哑而粗狠的声音:“狗日的又是三缺一吧?”
  “是我,大明。”汪大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你赶快过来一趟吧,到我家里。”
  “什么鸟事?深更半夜的。”老黑有点不以为然。
  汪大明急不可耐地说:“别问那么多,你马上过来一趟。”
  “拜托,都几点了!你小子又不打牌泡吧,这时候叫我能有什么好事!”老黑打着呵欠便要挂电话。
  汪大明急了:“别挂别挂,你马上过来!确实有正经事情。”
  这下老黑没再笑,返过身去安慰身边极度不满的女人。汪大明心里暗笑,这个王老五身边倒是从来没有缺过女人啊。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汪大明立马跳起来,急不可耐地奔过去开门。
  “你狗日的莫不是中了六合彩!”还没进门,老黑先咋咋呼呼地嚷起来。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说话做事都有股狠劲。
  汪大明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拉到桌子前,问道:“老黑你不是去澳门赌过钱吗?”
  老黑不以为然地说:“咱那是单位组织去旅游,随便丢几百元试试手气,算什么赌钱啊?人家老板官员富婆们几万几万地拍上去那才叫赌钱呢!”
  汪大明不管他说什么,一边用手中的笔在纸上比划一边说:“我不管你赌多少,但关于输赢的道理是一样的。我来给你算个数:假如我第一次押100元输了,第二次我押200元,还是输了,第三次我押400元,结果赢了,你算算我的输赢情况。”
  老黑略想了一下,说:“你赢100元。”
  “很好,”汪大明接着说,“假如第三次我还是输了,第四次我就押800元,你再算算?”
  老黑有些云里雾里,说:“你还是赢100元。”
  汪大明眼睛泛光,有些得意地说:“你继续算,就算我第四次、第五次还是输,我下一手坚持翻倍,你算算输赢情况如何?”
  老黑拿笔演算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怕输再多次数,只要赢一次,就不但扳回了本钱,还稳赚100元。那么又可以从100元开始赌起,如此周而复始地一直赌下去,岂不稳赚不输吗?
  老黑跳起来擂了汪大明一拳:“看不出你他妈还是个天才!哈哈哈哈,有这秘笈,咱哥俩很快就是千万富翁,狗日的才过现在这窝囊日子!”他脸上绽放出熠熠的光彩,兴奋得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起来:“面包会有的,房子、车子、妹子,我们统统都会有的!”
  “嘘,都深更半夜了,你小声点。”汪大明没有随他一起发飙,继续用笔划拉着:“老黑,我查了资料,澳门最基本的赌法是赌大小,三个骰子总点数在4点到10点之间为小,11点到17点之间为大,无论赌大还是赌小,一次输的概率差不多是1/2,两次都输的概率是1/4,三次是1/8,四次是1/16,五次是1/32,六次是1/64,已越来越接近小概率事件。即便接连六把不胜,第七把也只需6400元。我们总不可能连续七把都赌不中吧,这种概率仅仅只有1/128!”
  看来这确实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发财秘诀。
  汪大明识破“赌博天机”纯属偶然。此前别说赌博,就连一度在神州大地风起云涌的彩票热潮他都不屑一顾。这与他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汪大明出生的那个偏远小山村一度有“赌博之乡”的恶名,村里无论男女老少不管认字不认字的一律都会赌钱玩牌。汪大明五六岁时就和其他小孩一样学会了玩纸牌、掷骰宝、开铜钱。那时候村里的传奇人物是“铜钱王”刘大麻子。刘大麻子的父亲是三乡五里都很有名的教书先生,一生为人正派,德高望重,可偏偏生了这么一个顽劣不堪的忤逆儿子。村人传说老先生在刘大麻子身上总共打断了九九八十一根指头粗细的棍子,最后一次刘大麻子干脆跪着不起来了,梗着脖子说:“要不你干脆将我打死,没打死的话我还是会去赌钱。”气得老先生浑身发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放声痛哭“前世之过得此孽子”。老先生从此卧床不起,不多久终于含恨西去。其时年方十五的刘大麻子获得了彻底解放,从此早夜不归地四处豪赌,三五年时间就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铜钱王”
  汪大明小时候亲眼见过刘大麻子酒后的赌技表演。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刘大麻子居然生着一双纤巧无比的大手,一对铜钱在他手里像是得了灵通似的,不管开得再怎样滴溜溜地飞转,刘大麻子喊正就正喊反就反。里里外外围着的数十男女无不叹服之至,孩子们的眼里更是泛出崇拜不已的光芒。刘大麻子不仅砌了全乡第一座红砖的两层楼房,还娶回了全乡第一个城里媳妇。而他的两个书呆子哥哥一个在村里小学代课,每个月领40元工资穷得连油盐都成问题;一个去城里帮忙拉泥浆,包工头一看他那副高度近视眼镜马上挥手让他走人,懵懵懂懂地到处窜了十来天,工作没有找到还落了个“疯子”的名声。
  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两件事对汪大明刺激过于强烈,也许至今他也只是村里的一个赌民而已。汪大明11岁那年,赌债缠身的叔父被逼得走投无路,喝下了半瓶“敌敌畏”。收工回来的婶婶进门就骂:“你寻死也不寻个不花钱的,这农药还是赊账来的,被你喝了还要不要杀虫啊!”半年后,婶婶不堪守寡之苦抛下两个年幼的子女偷偷同一个外地货郎走了。另一件事是汪大明的父亲在县城赌钱时被别人耍了手脚,几百块用于买牛的钱输了个精光,心有不服的父亲经过细心观察终于揭穿了他们的伎俩,谁知不但没讨回赌资,反而被人家一顿好打。又气又恨的母亲伤心之下,套上绳子就要上吊,汪大明和妹妹哭天抢地死死抱住母亲的大腿这才没有酿成悲剧。也正是从那一天起,13岁的他在心里发誓终生不再沾一个“赌”字。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成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在他之前,别说大学生,连高中生都没有几个,倒是因为抢劫、斗殴、聚赌、盗窃等被判刑的人接二连三,从来就没有断绝过。
  大学毕业那年,汪大明侥幸分进了省文化厅。其时机关里已经开始流行“玩点小牌”,同事会餐前固然少不了“经济半小时”,单位集体活动更是轰轰烈烈的“集团大战”。虽然彩头一般都不大,但汪大明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因此慢慢被同事们视为了无情趣、死不开窍的“怪人”。牌瘾很重的丁胜贤副处长因为总是被汪大明扫兴,曾经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一个大男人吃喝嫖赌不可样样全沾,但也不可样样不沾!像你现在这个呆鸟样,就算活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啊!”
  旁边一个人马上搭腔:“我说汪大明,只怕你死了的时候去到阎罗殿,阎王问你这一辈子喝了多少酒泡过多少妞,你小子回答说加起来才一杯酒总共才孩子他妈一个妞,那不是成心要让小鬼们笑死去吗!”
  周围的人都呵呵大笑,汪大明也憨憨地陪着笑,既不恼羞成怒,也不亡羊补牢。
  朋友们也好心地劝他:有时不妨陪领导、同事们“娱乐娱乐”,时代不同了,嫖、赌和吃喝一样,都成了重要的交际手段。有句话说两个人关系铁不铁,就看“有没有一起扛过枪,有没有一起下过乡,有没有一起收过赃,有没有一起嫖过娼”。汪大明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下次有人邀他“娱乐娱乐”,他依然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一次单位集体会餐后又是三缺一,作为顶头上司的丁副处长恼了,指着汪大明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大不了输几个钱嘛,输了老子借给你怎么样!”说着,就从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甩了过来。汪大明不气不恼,笑嘻嘻地将钱塞回丁副处长的口袋里去。同时更殷勤地给他们倒茶上水,只是死活不肯上牌桌。
  然而,正所谓“憨人自有憨福”,汪大明的怪异表现引起了厅长千金姚冰的注意。在银行上班的姚冰一向心气奇高,不少高官、大款子弟都在她那里碰过壁。都说“爱情是盲目的”,再没有人比汪大明更相信这话的正确性了,当他莫名其妙成为厅长大人的乘龙快婿并被迅速擢升为政法处副处长时,还没弄明白自己一介农家子弟、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到底有何德何能竟然入了“冷美人”姚冰的法眼。住着岳丈给买的170平米的高档商品房,坐着单位新买的“桑塔纳2000”,汪大明没有理由不在姚冰面前自矮三分。
  本来汪大明还有着更为远大光明的前景,组织部门甚至已经明确选调他到某县任副书记,偏偏这时候岳丈鬼迷心窍去争一个全国人大代表名额,结果贿选之事东窗事发,被省纪委“双规”。汪大明的“副书记”自然也没了下文。紧接着新上任的陆厅长大张旗鼓地推行“竞聘上岗”,其对于机构改革、人事制度完善的积极意义被抬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然而等尘埃落定时,人们才蓦然明白陆厅长不过是借新名词在玩历任厅长都玩过的老招数——打击前任的心腹,安插自己的干将。
  就像当初莫名其妙成为副处长一样,汪大明莫名其妙就不再是副处长了。接任他的是陆厅长的老牌友,叫钱一军,刚刚得了博士学历回来。钱一军以前在文化厅下属的一个皮包公司任总经理,钱总经理与人“合作开发”效益没开发出来倒开发出一大堆问题来,海南几家公司穷追猛打告上门来,最后还是时任副处长的汪大明出面了难,由厅里赔了30多万。而钱总经理趁机跑到北方一所大学读起了经济学博士。当时厅里不少人还议论纷纷,说什么钱某的函授本科文凭就蹊跷得很,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博士?还有更难听的话说:知道现在博士很烂,但再烂也不应该烂到他钱一军头上去啊,天知道26个英文字母他能不能认得全!
  成了副处长的钱博士或者说成了博士的钱副处长偏偏对汪大明客气得很,见面必叫他“汪处长”,还请他“多多关照”,让他这个下岗副处长越发尴尬,恨不能找两片无花果叶子来遮拦自己的脸面。
  汪大明莫名其妙丢了官,自己不气愤姚冰气愤。但她毕竟出身名门,见惯了官场沉浮,不像其他几个“靠边站”了的官员家属那样找到厅里大吵大闹甚至摔门砸窗,而是毅然抛下才半岁的儿子,四处活动。她充分利用老爷子在位时结下的残余人缘,想方设法弄了个指标将丈夫送到省委党委去进修。对于仕途中人来说,党校进修要么意味着进入“后备军”队伍,有待提拔重用,算是一种政治待遇;要么就是暂时赋闲的一种去所,无非“学习学习,休息休息,咪西咪西,联系联系”。眼下对汪大明来说,这倒是个逃避尴尬局面、缓冲心理落差的好办法。但姚冰却不这么看,把事情办妥的当天,她对汪大明说:“现在老爷子帮不上你了,有没有出息、会不会被人家踩着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汪大明讪讪地说:“我也不想有什么大出息,只求平平安安守在你和孩子身边就知足了。咱那些山窝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可多的是在土里刨食呢!”
  姚冰神色凝重地盯着他,一双大眼睛美丽而苍凉:“一个大男人不要受一点点挫折就气馁,我知道你应该不是一个自甘平庸的男人。”
  接着,她第一次主动同汪大明谈起了在家族中多少有些神秘色彩的父亲。父亲先前在乡下当生产队长,因为打猎,同当时的公社龙书记颇为投合。两人经常在一起喝老烧,偶尔还一起骂娘发牢骚。一次在深山追踪野猪,龙书记不慎被银环蛇咬了一口,小腿肿得差不多有水桶粗。谁都知道这种毒蛇的厉害,倘若两个时辰内得不到救治那就必死无疑。父亲将心爱的猎枪和其他家什统统扔掉,背起龙书记就跑,咬着牙一口气翻了两座山,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赶到“胡神医”家门口,刚放下龙书记,父亲就瘫在了地上。从那以后,父亲和龙书记成了莫逆之交。后来龙书记调回县里做领导,还经常捎信来让他们一家去城里玩,但父亲从来就没有去过。几年后闹政治运动,龙书记被政治对手整黑材料。几个一脸革命正气的县上干部找到父亲,声色俱厉地要他揭发检举“反革命分子”龙金生。父亲死活不开口,只顾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来人火了,抢过父亲的烟袋摔在地上,训斥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个经常一起密谋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借口打猎去山上察看地形准备打游击配合国民党反攻大陆。再不老实交代连你一起枪毙!”最后他们将父亲吊在房梁上足足打了一天一夜,打断了三根肋骨,打得内脏大出血,期间父亲晕死了五次,送到乡里卫生院救治不了又立马转送县里医院,经过两天两夜才抢救过来。乡亲们都说父亲“迂”、“蠢”,哪里犯得着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以性命相抗?后来龙书记听说父亲被打得死去活来都没有诬陷他一个字,十分感动,当众流下了眼泪,说:“那么多说违心话的党员干部,居然抵得上老陆这个庄稼汉子!”艰难渡过政治难关后,龙书记立马坐着吉普车来到小朗村,握着还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的手说:“以后有我龙某人的一口就有你姚振国的一口!”此后不多久,因为挨打而丧失了劳动能力的父亲被推荐去地区参加短期学习,回来就被安排到公社做民政干事。此间,龙书记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一路升迁,10余年后竟然成了省里主要领导。父亲自然而然也随之步步升迁,从山区公社一个小小干事一直做到省城的堂堂厅长。父亲本来还有望出任更重要的职务,但由于龙首长退居二线,本身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最后做了文化厅厅长。在官场中人看来自然是屈就,但在姚冰眼里,父亲无疑已经是最了不起的男人了。她见过父亲那些蜗居在老家的兄弟姐妹,一个个衣衫褴褛,脸呈菜色,见到外人一副谦卑不安的模样。先前同样是做农民,父亲成了前呼后拥的堂堂厅长,而他们却在为衣食饱暖而挣扎。正是从那一刻起,她发誓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坚韧不拔、出类卓尔的男人。也正因此,因为与众不同而被传为“怪人”的汪大明才成了她心中的理想人选。
  她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汪大明不是一个平庸之辈。官场中吃喝嫖赌的男人我见得多了,有点人混上个两三年就学会了吹牛拍马、玩物丧志,别的什么都没有学会。那次丁胜贤那个垃圾那样羞辱你,你都没有丝毫动摇,所以我断定,你将来肯定比我爸更有出息!”
  汪大明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在妻子的心中自己竟然被赋予了如此重大的责任。因为他确实自认是一个慵散之人,根本没什么出人头地的雄心壮志。他小时候的理想只是做公社合作社的一个营业员,可以“随时随地有糖吃”。此时听了姚冰的一番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婚姻先天就命定了某种危机。
  果然,接下去他就被支使去做各种违心的拜访、陪钓、请吃之类的事情。一次,姚冰甚至邀请先前追求过她的一个公子哥一起打保龄球,让汪大明作陪。期间,公子哥言谈举止十分轻薄,还总用嘲讽的口气一再叫他“汪大处长”。汪大明臊得面红耳赤,姚冰不但不气恼,反而极力讨好迎奉,连公子哥一再肉麻地贴着她的脸说话还有事没事地拍她的肩膀也坦然受之,还有些夸张地几次叫汪大明给公子哥拿擦手的毛巾。汪大明实在看不下去,便找个借口提前走了。
  差不多到半夜时分,姚冰才一脸春风地回来。汪大明正有气没处撒,平生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看别人羞辱你老公你很高兴是吗?你姚大美人可真了不起,连领导公子都来亲热你啊!”
  姚冰也来了气,把包往沙发上一掼:“汪大明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么陪欢卖笑,还不都是为了你!这种狗屎男人我先前看都不看一眼。你逞能你有种就自己去找个门道来给我看看!”
  汪大明冷冷地顶了一句:“我窝囊,可没窝囊到不要人格。”
  没想到姚冰一下子跳起来,手指差点戳到他的鼻尖上:“姓汪的,你有人格,是我没有人格没有脸皮……”骂着骂着,她突然倒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
  汪大明心软了,悄悄去卫生间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姚冰。
  姚冰僵着,不去接,但神情明显温和了些。汪大明叹一口气,轻柔地为她擦洗,末了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姚冰没有反抗,任由汪大明故作温情地爱抚,只是仍然别过脸去,鼻子嘴里还在抽泣着。
  争吵过后的恩爱似乎别有一番情趣,忘情的颠鸾倒凤中,汪大明暂时忘却了公子哥带给他的羞辱与不快。一脸汗水的姚冰趴在他的胸脯上柔声说道:“明天晚上我们去陆厅长家一趟,这钱咱不能省的。高金金说了,他给陆厅长打个招呼,给你换一个处,仍旧做你的副处长。”
  见妻子又提到那个公子哥“高金金”,汪大明一下子兴味索然,只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转过身即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汪大明爬起来,看看姚冰睡得正香,便偷偷地溜出门去。打电话约上老黑和做记者的朋友耿达,一起到城郊的大雾山游玩去了。大雾山没有手机信号,任姚冰怎么打他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次日回到家里,姚冰已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汪大明心想先前单身那么多年不也过得挺好嘛,所以一开始也没怎么在意,一个人泡方便面应付了几天。到最后实在熬不下去了,才跑去接妻子,谁知妻子没接回,倒受了一肚子的气。丈母娘当着他的面说:“冰冰,我现在才明白,云麓山的那个高人一点也没算错啊!”
  “还没算错!就他这死脑筋,还什么‘前途无量’?”姚冰没好气地说。
  汪大明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当初姚冰看上自己那会儿,一次陪母亲游云麓山,恰遇一能掐会算的高人,围者众多,个个啧啧称奇。一向迷信的姚母当即挤进去报出汪大明的生辰八字请高人一算,高人闭目良久,突然戟指山脚,大叹一声说:“此命殊异,前途无量啊!”再问时,便多一字也不肯说。姚母大喜,丢下两张百元大钞,拉着女儿便走。回家当即同姚父商量促成女儿与汪大明的婚事。而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坚决反对女儿挑上汪大明这个小小办事员的。
  姚母用一种怪怪的口吻问姚冰:“你忘了那人指的是什么地方?”
  “山脚呗!”姚冰不解地答道。
  “山脚那里是防空洞啊,防空洞里自然是‘前途无亮’了!”姚母只差没捶胸顿足,“造孽啊,当初怎么那么蠢,找谁不好怎么偏就找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现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还心高气傲得像是皇帝老子……”
  汪大明再也听不下去了,夺门狼狈而逃。
  百无聊赖之际,他干脆整天和党校的那批同学厮混。其中一个叫许原原的是下面一个县委办的副主任,不久前刚刚从港澳旅游回来,饭桌上大谈特谈在澳门葡京大酒店赌钱的经历:“妈的,那才叫大场面啊!几十张桌子一圈儿排开,人山人海的,个个都是豪赌客。我亲眼见一个小子出手就是五万六万地往下押,不到半小时就赢了四五十万!那才叫他妈的气派、威风!像我等小小公务员,连腐败的资格都不够,只能小心翼翼地押一百两百,寒碜得像是乡下老太婆打一毛的小麻将,真他妈丢人哦,呵呵!”
  一桌的人都来了兴致,围着他打听怎么个赌法。许原原说那里的赌法应有尽有,不过大陆去的人一般玩一种叫“大小”的游戏。庄家放三粒骰子在机子中摇,三粒骰子一样的称为“全骰”大小通吃。其余四到十点为“小”,十一到十七点为“大”。赌一赔一。汪大明不解地问:“既然全骰通吃,那庄家不是稳赚吗?”
  “也不一定,”许原原说,“我留心看了,通吃的情况是很少出的。只要运气好,闲家照样可以赢大钱。我浏阳一个远房亲戚,去年底带了几万元去澳门,回来居然又买房又买车,好几百万哩!我他妈要是也有他那运气,龟孙子才做这个狗屁副主任,一天到晚看领导的后娘脸。”
  当时汪大明淡淡一笑,说:“运气这东西是靠不住的,不晓得有多少人本来既有房又有车的,回来时却只剩一屁股债了!”
  “也是,”许原原抠了抠头皮,说:“要是有什么办法包赢不输就好了。听说袁通大师一去,赌大出大,赌小出小,最后葡京大酒店的何鸿燊何老板不得不亲自出面了难,备香茶斟好酒,礼送了十根金条,才恭恭敬敬把他打发走。”
  袁通大师汪大明倒是见过一面,粗头大脸的一副莽汉形象,说话瓮声瓮气中气很足的样子。十年前他还在湖南广东一带打拳踢腿卖狗皮膏药,不料短短几年间竟然“老母鸡变鸭”,在香港成了万人追逐的“大师”,再回到内地就一副目中无人财大气粗的派头,动不动数十上百万地捐款。他与本省不少达官显贵往来甚密,汪大明在民政厅办的一本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长得像只大猩猩的他一左一右搂着书记和省长,很像是一副绑票的架势。邻近某市盛传袁通大师封官居然比市委组织部长还管用。一次某县空缺一个副县长职位,组织部长允诺提拔张某,袁通大师却大大咧咧地收了李某10万元孝敬费,说:“他妈的什么组织不组织,我说是你就是你!”结果上任的果然是李某。该大师还有一大癖好,就是搂着当红女明星照相,哪个女演员刚一走红他立马就想办法找了来,而且还非要挨挨挤挤摆出一副“吃豆腐”的架势来不可。在他捐资修建的一座庙里就挂满了这类让人肉麻的照片。让人吃惊的是,被这粗莽汉子“吃豆腐”了的女人中什么样的明星都有,有“清纯玉女”、“影坛天后”、“歌坛女王”,还有好几个“体坛艳星”。然而说到袁通大师能在葡京大酒店有如此神奇表现,汪大明却是半信半疑。一个简单的道理便是,世界上高手如云,比袁通大师有手段有法术的大有人在,如果一个袁通就让驰名世界的葡京赌场洋相百出的话,那人家哪里还经营得下去?
  但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包赢不输的方法呢?正好老婆赌气在娘家,百无聊赖的汪大明开始寻根刨底地思索起来。记得读大学时,他曾经对俄国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终身沉迷于赌博中难以自拔感到不可思议。天资颖异的一代大文豪何以像个愚夫蠢妇一样沉迷于这种低级活动之中呢?除了胜负转瞬间的戏剧性魅力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也正是带着这一疑问,他开始留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书信和传记,终于在陀氏从欧洲赌城写给哥哥的信中窥出了一丝端倪。在信中,陀氏兴奋难抑地写道:“在这里,我发现了赌博必赢的秘密,我用5000英镑,很快赢了两万,而别的人不懂得这个秘密,所以输的多。后来我违背了自己的赌法,便输掉了这钱。等我再按自己的方法赌,便又赢了两千。”陀氏到底发明了什么赌法呢?他没有透露。但他有自己独到的观察则是可以肯定的。
  不知道是出身“赌博之乡”颇具慧根的先天渊源还是因为对数字的特殊敏感,汪大明想着“稳赢不输”的数学概率问题,没想到真像“伟大领袖红太阳”所说“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那天深夜他蹲在马桶上半晌没有拉出屎尿,却猛然想出了一个翻倍追加的赌法。为了验证这方法的可行,兴奋之下的他在客厅里掷了大半夜的硬币,结果证实出正反的概率是基本接近的。至此,他才深信自己确实找到了“稳赢不输”的不二法门。
  老黑对“必胜秘诀”的出台过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什么时候动身去掘第一桶金。汪大明说:“这事咱心急也急不来,先要托旅行社办出岸口的签证,还要准备相对充足的资金。”
  说到资金,汪大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老黑,据你那次观察,连续出大或出小的最高记录是多少?”
  老黑想了想,说有八九把吧。两人于是再次趴到桌上去反复计算,到第九把时要赌25600元,第十把则要51200元,万一不得不赌第十一把的话,赌金就要高达十几万了。到哪里去筹这许多赌资?再说,为防万一,至少还得多准备几把。拿不出赌资,这个万无一失的方法仍然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想到这里,两人先前的兴奋劲一下子大大消减,一时都沉默着。
  “有了!”老黑突然一拍大腿,“我们何不把顾小凯拉上?让这浑小子拿个几十万出来问题不大。”
  顾小凯汪大明认识,但却并无多少好感。这个纨绔子弟电大毕业后仗着有个做税务局长的姨父进了电视台。业务上一窍不通的他玩关系倒是在行得很,台里大大小小的领导都被他一一摆平,不多久就被安了个什么“助理制片人”的名份。后来又被任命出任电视台下属的“宏艺影视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他玩电游、打高尔夫、搓麻将、泡MM一门比一门精通,唯有业务水平一塌糊涂。但公司业绩江河日又不用他来买单,所以他照例只是马不停蹄地更换漂亮女秘书,圈内至今还在流传他老人家的一句名言“凡是还没上过的都是美女,凡是第一次上的都是处女”。
  除了对顾小凯的人品不屑之外,汪大明也不想让这么天大的“必胜绝技”多一个人知道。但老黑并不在乎这些,他说现在最紧要的是筹集资金,没有充足的资金作为保障,再伟大的目标都无从谈起,况且,顾小凯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还算讲义气。
  汪大明犹豫很久,这才勉强接受。
  看看已是凌晨4点多钟,老黑说:“事不宜迟,现在就打个电话试试,这小子是个夜猫子说不定正在哪里泡妞哩。”
  一个电话过去,顾小凯果然正在“白金钱柜”唱歌。听说“有一桩大买卖”,他满不在乎地说:“那还不如给我介绍一个大美女的好。”老黑笑骂道:“没有大买卖你狗日的拿什么泡大美女啊!赶快过来,绝对是捡钱的大好事。”
  顾小凯这才开着他那辆有些张扬的红色广本跑了过来。汪大明看他不但油头粉面而且还是一身银光闪亮的明星衣饰,先就有了几分不悦,又见车上还有一个染一蓬金发的妖艳女子,越发不快起来。顾小凯解释说是公司新招的助理,汪大明心里暗暗冷笑。老黑开玩笑说原来助理还有半夜陪顾总私奔的工作内容啊。顾小凯嘿嘿笑着打他一拳,让金发女子去另一个房间等着。女人撇撇嘴角,扭扭捏捏地走开了。
  听汪大明简单介绍了“必胜绝技”后,顾小凯也十分兴奋,当即拍着胸脯叫嚷:“我出资30万够不够啊?你哥们看得起我,有钱不赚我他妈的又不是猪!”
  老黑哈哈大笑,说:“我看你就是一头公猪,刚才叫你还不肯来呢!”
  三人又将方案仔细推敲了一遍,最后决定不是每把都赌,而从第二把或第三把赌起,这样就可以应付十五把以上,确保万无一失。
  为了感谢汪大明和老黑看得起自己,顾小凯坚持要请两人去“温柔水乡”洗澡:“新来的几个北方妞那可真叫水灵!”
  老黑知道汪大明反感这个,便捅了顾小凯一下,打趣说:“都什么时候了,咱可不打下半场啊!呵呵!你顾总要是诚心请客的话还不如做做你那女助理的工作,让她照顾一下我们这些水深火热的阶级兄弟。”
  顾小凯将胸脯拍得山响,豪气地说:“没问题,你和汪哥上的话我要吱个不字就是狗娘养的!”起身真就要去和隔壁的金发女子说。老黑见一旁的汪大明早就黑着一张脸了,赶忙拉住顾小凯说:“开个玩笑罢了,你他妈还真以为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啊!”
  在等旅行社办签证的期间,汪大明又特意打电话向正在北京攻读数学博士的同学请教“一个概率问题”。当然,他换了一种说法,说是一个硬币连续出现15次同面的概率是多少。同学说这叫“条件概率”问题,具体数字汪大明没记住,但反正是一个很小很小小到在他的概念中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有了“权威论证”,汪大明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出发的头夜,汪大明突然无来由地想起自己13岁时立下的“终生不赌”誓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名牌大学生”和“省里干部”到底还是没有摆脱“赌博之乡”民众的癖性,最后还是加入到罪恶的赌博行业之中。这到底是一种宿命,还是一种讽刺?但他又实在无法抵制钱财的巨大诱惑,更何况丁副处长、钱一军博士、高金金甚至还有妻子和岳母的嘴脸变化,无不在深深地刺激着他。很多时候,人其实就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汪大明在心里发狠,等自己从澳门背了大把的钱回来,什么正科副处,统统去他妈的,老子就做一个散漫自在目无领导的暴发户又怎么样?他甚至想好了首先买一台比厅长还牛的豪华轿车,天天神气活现地开着去上班。高兴起来就用百元大钞点枝烟卷玩玩。那时候只怕大家又要争着来巴结他这个下岗副处长了罢!
  这么一想,汪大明心里又止不住生出悲哀。曾经有过的理想、目标、志向原来都这么不堪一击,最后不得不依靠俗不可耐的金钱来维系可怜的自尊,而且还是从赌场上赢来的金钱。好在他又迅速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理由:我这不是赌博!生死未卜的才叫赌博,而我这是十拿九稳的科学投资!科学投资!他这样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便多了些理直气壮。出发那天,他特意穿上“中国人的面子”益鑫泰,打着笔挺的领带,便俨然一副“科学”在握的投资商气派了。
  二
  过了珠海拱北口岸,就是那爿被叫做“Macao”的神奇半岛。汪大明心想:赌博真算得上是个奇妙的东西,要不是因为赌博业,这个总面积才20多平方公里、人口才40多万的弹丸小城只怕还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又何以能吸引来世界各地的大批游客,每年创下数十亿的博彩利税?
  三人出了海关大厅,迎面竟是高举纸牌示威的极端政治分子,匆匆而出的人们都懒得去听他们宣传些什么。在日益商业化的时代,对老百姓来说,菜市场肉价变化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美国总统的选举、英国女王的交班或者联合国人权报告的出台。
  又一群面目黝黑的中年妇人围上来,见游客模样的人就散发花花绿绿的卡片,汪大明他们接过来一看,却是什么“玉女销魂”、“日式推油”、“顶级箫霸”之类的卖春广告,标价称“全套”才168元。
  顾小凯立马兴奋起来:“我靠!到底有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啊。居然比咱们内地还便宜,我在滨湖请客人随便洗个桑拿都要400多。‘温柔水乡’的全套价格更是要688哩!”
  老黑不屑地说:“你以为有这么简单,上次我们那个旅游团中就有两个又好色又贪便宜的人,打电话叫了两个小姐过来,完事后人家还要收什么交通费、夜宵费、卫生费,七加八加最后到了千多块一个,那才叫哑巴吃黄连。”
  汪大明不解:“广告上不是标明才168元?这不是坑人吗?”
  “这些都是没经政府许可的野鸡,”老黑一边伸手招的士,一边解释,“你拒付她们也不会纠缠你,不过很快就会有黑社会的人找上门来,那时候麻烦更大。”
  汪大明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看来这鱼龙混杂的地盘绝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然有“赌博秘笈”在手,也还要小心谨慎才好。
  到底是“一百年不动摇”的资本主义,澳门连的士都是清一色的黑色丰田。丰田在宽敞气派的巴波沙大马路上奔驰,径直往他们预订的财神大酒店开去。三个人谁也没吭声,各自在心里揣摸着那个“赌博天机”。
  距葡京大酒店仅一箭之隔的财神大酒店大堂中供着一尊捋须微笑的财神,顾小凯和老黑进门就虔诚地合掌礼拜,汪大明心里暗暗发笑:什么财神不财神,我们玩的可是科学!
  进了房间,三人匆匆洗漱完毕,顾小凯就嚷嚷着要直奔葡京娱乐场。汪大明说:“还是先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说。”
  “有了钱自然就精神了,谁不知道钞票才是他妈最好的伟哥啊!”顾小凯早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了。一旁的老黑也是跃跃欲试。
  临出门前,顾小凯和老黑跪在地上又是一顿乱拜,求四方财神保佑。汪大明想笑,老黑严厉训斥道:“别笑,你也拜一下!”汪大明没有理会,自顾推门而出。
  三人怀着巨大的憧憬向近在咫尺的葡京娱乐场飞奔而去,他们似乎看到了前方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正在微笑着召唤自己。
  在窗口兑赌场筹码时,汪大明坚持全部要100元的小筹码,窗口里的小姐立马看出他是个生手,不禁嗤地笑了一声,汪大明心情激动地想:你他妈的尽管笑吧,老子的赌场秘笈马上就要你们何老板吃苦头了。
  二楼赌场的过道上到处都是打得乒乒作响的老虎机,每天也不知吞吐着多少人的悲欢哀乐。穿过长长的过道,就是圆形大厅,几十张赌桌环场而设,最外面一层全是大小赌桌,中间还有轮盘赌、百家乐、21点、牌九、番摊、花旗摊等各种赌桌。荷官和叠码仔一律穿着整洁的工作装、打着领结、佩戴胸牌,显得精神十足。
  汪大明他们顾不得一一观赏,直奔赌大小的赌桌,选定了由一个五十岁上下、看上去还算面善的大妈级荷官。据老黑称,赌钱也好,做生意也好,都讲究个煞气,最怕碰上比你气足命硬的主,怎么玩怎么克你。他告诉负责下注的汪大明,最忌那种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的小老头,他上次见到连摇八把“大”外加一个全骰杀垮无数赌客的就是这么一个小老头。
  荷官把三粒骰子向摇骰机中一丢,右拳“空咚、空咚”地在摇柄上连压三下,开始120秒倒计时。这时围坐四周的赌客开始往标有“大”、“小”、“五点”、“十点”的赌桌上下注,押大小的最低100元,押点数的最低50元。最后5秒机器自动提醒,时间一到荷官击铃禁止下注。骰盅一启,围观者纷纷引颈,胜的一方白灯亮起,一桌子大大小小的筹码在或叹息或欢呼声中进进出出,各归其主。
  事实证明汪大明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最多三四把,他们就稳胜一把,根本不需要押上几千上万的筹码。喜得负责管利钱的顾小凯恨不得庄家每2秒钟就开一次才好。
  到吃晚饭时分,老黑拉汪大明出来,三人到卫生间关上门一数,竟然尽赚三万余元。三人大喜,相拥着去旁边的西餐厅吃晚饭。旁边人看三个大男人从同一个狭小的卫生间里出来很有些诧异,纷纷用打量“基佬”的目光看着他们。但正在兴头上的他们哪里在乎这些。
  餐桌旁的他们仍抑止不住内心的狂喜,争相发表发财后的人生享乐计划。老黑说要买一套复式住宅,配备一辆豪华房车。顾小凯说要投资拍电影自己也来当一回张艺谋,到时候去全国各地海选巩俐、章子怡们,尽情玩他妈的“潜规则”。汪大明一时没想好,便说先帮乡下的父母和大哥在县城买套房子,再捐几十万为本村孩子修所小学免得侄儿他们跑十几里山路去上学。他解释说:“发这种财总要做点积德行善的事才不会遭报应。”
  顾小凯立马恭维说,到底还是汪哥境界高,怪不得能发现这么天才的赌博秘诀,哥几个都沾光发财。汪大明看着他那张堆满虚假殷勤的奶油小生脸孔,心里直起鸡皮疙瘩。
  老黑嘿嘿地说:“咱们在这发财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家中了彩票还要什么纳税啦,登记身份证号码啦,不用几天左邻右舍可就全都打上门来借钱了。”老黑记起先前呆在小镇那个破企业时,一个叫青皮的伙计对于足彩中奖始终信心满满,老是扬言说老子中了彩票就立马走人。一个周末他照例骑着破摩托去县城填单,好几天都没见回来。大伙都骂这狗日的肯定是中奖跑掉了,生怕我们这些穷朋友沾他便宜。正巧那期县城还真出来一个二百万的大奖。大伙更坚定了这个猜测,天天骂青皮狗日的不够哥们。没想到半个月后,青皮拄着拐杖回来了,原来那次在去城里的路上翻了车,不得不躺进了医院。
  顾小凯哈哈大笑,说:“你那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吧?现在中个一两百万差不多还是贫下中农水平,哪用得着跑啊!住我楼下的建筑老板就中过一次双色球,当时还请我们海喝了一顿,不过那400万随后被他陆陆续续送给彩票店了,还倒贴进去上百万。这在我们那一带可是尽人皆知的笑谈。”
  说说笑笑间就吃完了饭,一结账,乖乖,简单的一顿晚餐,居然要1280元,到底是痛宰冤大头的地方啊。汪大明正在心里唏嘘慨叹,顾小凯早已随手甩出两张千元的港币大钞,对侍应生挥挥手说:“不用找了,小费!”
  出来时,顾小凯有点不以为然地说:“汪哥,有句话不知你们听说没听说,有多大的气魄才有多大的财富!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有钱人的天堂,咱们要显得大气一点,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去!再说那几个小费咱们还是赏得起的嘛!”
  汪大明没搭话,心想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教训我吧,庙还没搭起,你倒先摆起菩萨的谱来了。
  老黑说的买足彩的笑话,倒让汪大明想起一个真实的事情来:某市的四个彩民一直合伙买足彩,每个周末他们都一起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结果。终于有一次他们买的13场足球赛全部命中,四人欣喜若狂,哪里还等得到天亮,当即租了一辆车子连夜往省城赶。财大气粗的他们在五星级大酒店开了一间豪华包房,只等着第二天去省体彩中心领奖。谁知道结果让人啼笑皆非,当期开出的居然是一个超级火锅奖。奖金刚够他们支付租车和住宿的费用。现在看顾小凯这副张扬的模样,汪大明很有些担心会不会也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再美好的发财梦想在实现之前都只是一个梦想而已,预支梦想总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临进赌厅时,老黑悄悄地说:“大明,我们是不是过于求稳了?我看可以从200元开始押起。”顾小凯马上附合:“是啊是啊,发财就要来快一点,我看就是从500开始也扛得住的,我这儿还有几十万哩,怕它怎的!”
  汪大明沉吟了一下,说:“我看着办吧!”
  这时,华灯初上,一顿饭的工夫,赌场里早已经挤满了肤色不同的各路赌客。过道上也一下子冒出形形色色的各国妓女,一个个艳丽惊人又风情万种,见人即递送秋波,用生硬的汉语招呼:“Hello,要不要?”赌客要是稍一迟疑,她们马上就娇滴滴地靠上来了。顾小凯看得两眼发直,边走边回头,一个劲地感叹:“啧啧,魔鬼身材啊!都说欧美女人才是人间尤物,老子现在才明白,在滨湖那些灰不溜秋的土鸡身上花钱真他妈浪费!”
  汪大明忍不住揶揄道:“像顾总你这样的真是给我们男人挣面子啊,怪不得女人们说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好色的,还有一种是十分好色的。”
  “还有人说你们官员一种是假装很正经的,还有一种是干脆不正经的。汪处长你本来还可以假装很正经,现在和我们搅在一起,那也就差不多是干脆不正经了。呵呵!”顾小凯反唇相讥,弄得汪大明好是没趣,幸得老黑过来解围:“顾总这官场规则是从你那当税务局长的姨父那里总结出来的吧?用在大明身上那可不一定熨帖。就他们那清水衙门,想不正经都没有条件哦。嘿嘿!”
  与下午冷清的场面不同,赌场晚上生意火爆,要想在赌桌前找个座位都不那么容易了。汪大明他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只见到处人头攒动,偌大的赌厅里烟雾缭绕,真有些小说中描写赌场时所惯用的“乌烟瘴气”的味道了。汪大明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方才看清赌桌上已经接连出了5把“小”,他麻了麻胆子,“啪”地在“大”上押上了500元。
  灯亮起,“大!”周围的人酒醉似的狂叫。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才发现别人押在“大”上的都是五千、一万的大筹码,自己那个小筹码夹在其中微不足道到了可怜可笑的地步。
  但汪大明不为所动,他要稳坐钓鱼台,一百两百地赢总比孤注一掷地冒险好。因此尽管顾小凯在一旁拼命催促他加码,他仍不急不忙地按部就班。
  这样不咸不淡地赌了两三个小时,估计又赢了有三四万。突然顾小凯风风火火地过来拉着他就走,汪大明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等到了另外一桌时,他才明白,原来顾小凯发现了一个百猜百中的高人。
  “高人”瘦高个儿,一对鼠眼,两撇细胡,正在低声指点一个生意人模样的大陆客,“押大,十四十五点!”果然是十四点大。又一轮开始,“高人”掐指沉吟,说:“押小,八点九点!”果然又是九点小。第三轮开始,“高人”说:“还是小,七点八点!”
  顾小凯管不了那么多,抢过汪大明手中的五千元,“哗”地一下子押下去。灯亮了,十点小!虽然点数上稍有偏差,但“小”却说对了。
  一下子赢了五千,顾小凯笑得合不拢嘴,乐滋滋地对汪大明:“这不比你一百两百地押来得快多了?”
  汪大明正要拉顾小凯走,“高人”说话了:“这位老板得了财喜,也不对老夫表示表示?”
  顾小凯赶忙毕恭毕敬地递上500元,“高人”却看也不看:“老板你这是打发叫化子吧?”顾小凯傻了眼,只好双手捧着赢来的筹码,任“高人”自己拿。“高人”微微一笑,顺手拿了个千元的筹码,又拍拍顾小凯的肩膀说:“老板,只要照我说的去赌,包准你赚大钱!”
  顾小凯忙不迭地点头。汪大明上前拉了他就走,顾小凯死命不肯,直到老黑一同过来喝斥,他这才悻悻作罢。
  再回到原来的牌桌,荷官和叠码仔都换成了年轻男子,老黑皱了皱眉头,但汪大明不以为然,他并不信什么煞气,他信奉的是概率。
  赌局一如既往地平静,到后来汪大明甚至第一把就敢从500开始下注了,因为眼见离凌晨零点不远,他已经开始盘算今天每人是否可以分到五万元。追加赌注的效果显而易见,老黑的钱包中已经塞满了千元百元的筹码,不得不拿出来同叠码仔换成万元的大筹码——为防止顾小凯单独行动,财政大权改由老黑掌握。
  看看临近子夜,汪大明凑过去悄悄问老黑(他们都知道赌场中到处都是摄像镜头和录音设备,所以不得不特别小心):“多少啦?”
  老黑的嘴唇几乎贴在了汪大明的耳朵上,声音有些颤抖:“还差两千就是15万,每人可以分得5万元!”
  “凑足这个数就撤!”
  “行!”
  汪大明拈出两个千元的筹码,在手指间拨弄着,等待新的一局开始。
  这时,荷官拍拍双手,摊开来对赌客前后一亮,这是按惯例交班。一个看上去蔫蔫的干瘪老头接过骰盘,有气无力地开始摇骰。荷官背后的巡视台上突然围过来两个被称为“红马甲”的高级赌场人员,汪大明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计时牌显示还有5秒、4秒、3秒……
  “啪”地一声,汪大明没有犹豫,2000元打在了“大”的一边。
  “慢!”老黑伸手来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铃声响起,禁止变注。
  揭开盅盖,一、三、四,八点小!
  第二局,汪大明运了运神。4000元,还是押“大”。
  二、二、五,九点小!
  第三局,汪大明明显没有先前下注时的从容镇定了,头脑中开始乱起来。
  8000元,继续押“大”。汪大明摸了摸额头,那里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沁出汗珠来了。
  开了,一、二、二,五点小。
  身后的老黑也急了,但已经赔了14000元,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注。16000元,还是押“大”。
  二、三、四,九点小。
  汪大明脑袋嗡地一声,一个词跳了出来:出老千!他妈的真出老千了!他手脚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开始后悔不该起贪心,要是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那样“严格按方法去赌”,从100元开始下注,那么现在还悠然得很,根本用不着这么忙乱。
  “啪”地一声,他赌气似的又押上32000元。从老黑的钱袋中掏钱时他才发现,先前鼓囊囊的钱袋已经不那么殷实,这更增添了他的慌乱。
  揭盅时,汪大明将脸别了过去,他已经没有勇气去看了。
  五、五、五,十五点全骰通吃!
  糟了,真是出老千了。他气得瞪着荷官看,干瘪的荷官并不看他,照旧面无表情地合上盅盖,按一成不变的节奏开始摇骰。只有刚刚将他的筹码一扫而光的叠码仔笑笑地看着他,汪大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疑心那小子在嘲笑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汪大明想起老黑关于“煞气”的说法,有些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干瘪荷官,乡下人有一句话说“脸上无肉做事寡毒”,眼前这个荷官正是脸上无肉之辈。
  赌,还是不赌?这是一个问题。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此行的绝对发财机会并没有他先前自信的那样可靠了。身后的老黑也慌了,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放弃。他犹豫了一分钟,突然在心里骂起自己来:财向险中求,生死自有命,怕他娘!
  64000元,豁出去了,押“大”!
  豪迈地拍下去之后,他才发现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关注的目光,他想:原来几万几万地赌也不是他妈的什么了不起的事!然而他的豪迈感没能持续多久,就惊异地发现赌桌后面又围拢来几个“红马甲”,他一下子就心虚了,脊梁上开始冒起冷汗来。此把再输的话他们就被逼到孤注一掷的地步了。他甚至开始盘算一旦输个鸡飞蛋打该如何瞒过姚冰。如此一想,内心掠过一阵冰凉,但他又实在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赌桌上往回拿钱。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财神啊,原谅我吧,小子不该心生贪心,更不该不敬神灵,下次决不敢了!”身后的老黑似乎也在低低地向神灵哀求着什么。
  截止下注的每一声铃音似乎都敲打在他的心脏上,他几乎窒息了,紧紧地闭着双眼,耳朵却在捕捉着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啊!”人群中一声惊叫。
  “完了,全完了!”汪大明喃喃地说,猛一睁开双眼,天啊!四、五、六,十五点,大!
  老黑一下子跳了起来,几乎是扑向台面去往回划拉筹码。那种从地狱到人间的感觉几乎让他们相拥而泣。
  失而复得的十多万元让他们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玩得就是心跳。然而这一吓非同小可,两人都无心恋战。老黑边走边抱怨:“我早说过,这种枯木般的老头就是有煞气,你偏不信!”
  汪大明心里直冒汗,嘴上却硬:“他不是也没煞住我吗?”
  “呵呵!你小子也是现在才敢说这话,当时我看你脸都煞白的。”老黑这时才有心情笑得出来,“我看15万元也凑成了,每人可以分得5万元。叫上小凯咱们回酒店数钱去吧!”
  两人在赌场团团找了半天也没见到顾小凯的人影子,正踟躇时,却见小凯急急地过来寻他们。老黑一把抓住他,打着哈哈说:“你小子找那些洋鸡去了吧?”
  顾小凯一脸苦相,说:“韩、韩哥……”
  老黑和汪大明这才发现顾小凯的身后站着几个衣着怪异、目光凶猛的壮汉。随后闪出一个看上去还算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们的兄弟找我们借钱了,不多,4万元,加利息也才8万。
  老黑这才知道碰上专门在赌场放高利贷的“大耳窿”了。
  原来,顾小凯被汪大明和老黑强行拉走并缴去身上筹码后并不甘心,一心想去找那个“高人”。后来终于觑个机会,乘两人陷入僵局之际,偷偷跑去找到了正在那里为另一个大陆客指点迷津的“高人”。他身上没有筹码,便用港币下注,在“高人”的指点下,他第一注不但中了“大”,还中了一赔六的12点。第二局,“高人”鼓动他将全部资金一股脑儿继续押“大”,结果输了个精光。“高人”一拍大腿,说:“糟糕,刚才我按四柱八卦推算时一不留神漏了一格,你看十点‘小’不是仅比十一点‘大’差一格吗?”他拍胸脯向顾小凯保证:“小兄弟,你再拿几万块出来,这次我绝对算仔细了,万无一失,保证你大赚特赚!输了我何老仙赔你双倍!”
  顾小凯正犹豫能不能从老黑他们那里拿来钱,一个怎么看都像是斯文书生的小青年凑了上来:“兄弟,赌场上谁没个输输赢赢,胜败乃兵家常事,哥们先借你几万,每把分我15%即可!”
  这时,“高人”何老仙已经掐指算定:“七点小,绝对错不了!”
  “好!”赌得性起的顾小凯不假思索,从小青年心中接过4万元,想也没想,将35000元押在“小”上,另外5000元押在一赔十二的七点上。正当他盘算稳赚一笔巨款时,叠码仔已经将他的筹码统统扫了进去,六、三、五,十四点大!
  小青年贴住了顾小凯,旁边又闪出几个高大凶狠的汉子。顾小凯赶忙回头去找“高人”何老仙,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这下他才急了,只好领着“大耳窿”来找老黑他们,他吃不准万一找不到他们,“大耳窿”会不会废了他。这种恐怖的故事他在小说和电视中可没少见过。
  打架是老黑的强项,但在这种地方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和对方争辩说既然是15%的利息,连本带息也只要还4.6万元怎么就成8万元了啊。小青年冷冷地说:“我们的规矩是无论输赢每把抽15%,你这位兄弟只一把就输完了,所以我们得按一天的利息计算。”
  老黑和汪大明虽然气愤,但也只好如数交付。出来后,两人免不了训斥顾小凯一顿,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向“大耳窿”借贷。顾小凯唯唯喏喏地连声道歉,说要是没有两位大哥解救自己真就要死得难看了。回到宾馆,三个人都心有余悸,汪大明和老黑为豪赌的惊险后怕,而顾小凯则是为落身“大耳窿”手中叫险,但他始终没明白“高人”先前何以一算一个准,后来却屡屡失误。
  汪大明没好气地说:“也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上当!你想想,他要是真有什么奇招异功,自己不去赌反来求你那一点点赏钱吗?”接着,他讲了一个欧洲骗子的故事:该骗子在球赛开始前给1000个人发信告诉他们“未卜先知”的结果,给其中500人的结果是胜,给另500人是负。结果出来后,他放弃猜错的那500人,而只给猜对的那500人继续发信预测,给其中250人的是胜,另250人为负。嗣后,再给继续“预测”中了的250人发信,其中125人为胜,另125人为负。自然又有125五人得到了正确答案,接连预测中三次,他们哪能不信服这个绝顶“高人”!这时“高人”来信说如果需要继续指点迷津以助他们赌球,需寄若干元钱财。结果可想而知,骗子大获丰收。
  “哦!”老黑和顾小凯都恍然大悟,“当时看他那么神!原来都他妈瞎猫接连抓了死耗子!呵呵,还是大明厉害,到底是读过名牌大学的。”
  尽管有过两场惊险,但总体来说,第一天的战果还是辉煌的,净赚8万多元。胜利是最好的安定剂,分红的愉悦很快取代了他们各自的惊险后怕。
  第一天的实战从实践上证明了汪大明的“赌博绝技”是可行的,只要不妄自提高下注标准基本上可以做到稳赢无虞。如此谨小慎微地战斗下去,每天赚上个10多万毫无问题,七天逗留期可净赚七八十万,这样每人就可分得二三十万,抵得上内地一个处级官员七八年的工资。汪大明尤其兴奋,心想他妈的有钱才是硬道理啊,先前听说谁谁谁辞官不做还觉得人家傻逼到家了,现在才明白那人多半是骤得巨款,懒得再在官场看人家的嘴脸。读大学那会儿正流行美国佬安·比尔斯写的《魔鬼词典》,汪大明至今记得关于金钱的词条:“这是世界上惟一的不会有人仇恨和背叛的东西。在它身上,体现了人类最真挚的爱。”他想,也许自己抓不住副处长或者县里副书记的位子,也抓不住厅长女婿的得意和荣耀,甚至还抓不住老婆的心思,但至少可以凭自己的智慧和“科学”抓住这硬梆梆的钞票吧。
  汪大明这样想着的时候,老黑早已经鼾声大作。看看窗帘的缝隙中已经透进微曦的亮光来,他这才拉过被子盖住脑袋,不多久就沉沉睡去。稀里糊涂中怎么又来到了赌场,绕着场子四处下注,一时间手风大顺,人家点头哈腰地给他赔花花绿绿的筹码。汪大明定睛一看,奇怪,荷官怎么都是自己单位的同事?有丁胜贤,有钱一军,陆厅长好像也在中间,穿着红马甲。汪大明顾不得那么多,只管大把大把往怀里划拉筹码,没想到突然闪出“大耳窿”来抢了他的钱就走,汪大明急了,要去追,两腿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只好大喊“抓强盗”。
  老黑和顾小凯被猛然惊醒,一看原来是汪大明在梦呓,便骂骂咧咧地倒下去接着睡觉。
  三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多钟,老黑惋惜地说:“人要是不睡觉就好了,有这个时间咱们又可多赚好几万哩!”
  汪大明开玩笑:“还是白求恩说得好:同志们,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休息的!”说完自己也止不住呵呵地笑起来。很多正儿八经的革命名言用在正式场合上怎么听怎么别扭,可用在各种不入流的玩笑上倒是巧夺天工熨帖无比。
  “就是就是。”顾小凯一边热烈附和,一边忙着帮汪大明和老黑整理床铺,尽管这些事宾馆服务生会上门来做,但顾小凯却想借此以示殷勤,好消除自己头晚闯祸留下的恶劣印象。他讨好地帮汪大明揩拭皮包上的灰尘,说道:“汪哥,你就等着用这皮包往家里背钱吧!”
  老黑搭话道:“我靠,这个皮包也太小了,呆会儿咱们上街买个麻袋回来。”说得三人都是一阵哈哈大笑。
  他们选择了一家台北人开的餐厅,叫了几盘叉烧包、多士、虾饺和奶茶,美美地饱食了一顿。昨晚原本说好到著名的“四五六餐厅”去吃宵夜的,后来历经惊吓,食欲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经过一夜的蛰伏,直到此时才被诱人的美食逗引出来。
  “大明,我看赌法可以改进一下。”快吃完时,老黑突然发话,“像我们这样赌下去进展太慢,碰上复门(即连续大或连续小)时五六把才赢100元,效率实在太低了。咱们的旅游签证只有7天,得充分利用每一分钟才行。”
  “你都看到了,加大投注可是要冒风险的。”头晚被惊吓过一回的汪大明不解地问。
  老黑故作神秘地笑笑,招手让汪大明和顾小凯移拢过去,这才压低声音说:“我们可以对赌,你押大我就押小。”
  顾小凯不解地说:“毛病!那咱们不是白耗神吗?”
  汪大明轻蔑地看了顾小凯一眼,对老黑翘起了大拇指:“高!这样一来咱们每把都可以进账一百!”
  顾小凯还是云里雾里,老黑得意地解释说:“傻瓜,咱们累计追加的赌法不变,但两人同时在一张赌桌上对赌,输了的按老办法追加,赢了的则仍然赌一百,这样一来不是每把都不落空了吗?”
  “真他妈高!”顾小凯夸张地一拍桌子,几乎跳了起来,“看不出老黑你他妈也是个天才啊!”
  汪大明赶忙扯住他:“你小子大呼小叫怕别人不知道怎么的!”
  老黑当下将筹码分成两半,汪大明和他各领一半。顾小凯观战。三人兴冲冲地往葡京娱乐场赶去。
  横过罗理基博士大马路时,他们才留心到葡京大酒店那像个鸟笼状的建筑外形——头天只顾着赶去赢钱,根本来不及正眼打量。这座建成于1966年的著名建筑,使人望之即产生“进得酒店去,即如笼中鸟”的联想。据说其中深含风水玄机,从选址、朝向和建筑形式都大有讲究。大门口的设计也独具匠心,远看颇像老虎张开血盆大口,下颚尚有丝丝血痕,给人以入“虎口”撞大运的诱惑。但也有风水先生指出,这采用的是风水学上的“蝠鼠钓金钱”的格局,蝠鼠张开双翼,“葡京大酒店”五个字刚好在蝠鼠头上,两旁的光管象征蝠鼠的爪,鼠口张开,呈吞吐之状。更独特的,酒店的屋顶赫然矗立着一只铁公鸡,喻为“一毛不拔”。听说都是当年名震濠江的“一代赌王”叶汉亲自设计并监工完成的。
  三人走近门庭,但见一首五言绝句跃然壁上:“赌博无必胜,轻注可怡情。闲钱来玩耍,保持娱乐性。”汪大明诵读一遍,不觉莞尔一笑,对两人说:“这分明是自欺欺人,就像医家自撰的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哪怕架上药生尘’一样,原是既大发其财又做道德文章的一种把戏,只可惜一些糊涂人看了去,反拿来批评世人,说你这人真不长进,连人家赌场都劝人娱乐为主的,你怎么反而连身家性命都要拿去赌了呢?其实做这对联的庄家未尝不想让世人钱财都尽入其彀中的!”
  老黑呵呵笑道:“大明你倒是一语中的啊!不过等你将来做了厅长,在主席台上大声声讨赌博时,心里头或许正想着我们今日在这里快意豪赌的情景哩!”
  见老黑提到官场的事,汪大明一时没了对世情哲学做进一步追问的兴趣。便整一整领带,昂着头从两个衣着鲜艳的门童身边径直走了进去。
  虽然已经在里面呆过一天,但他们仍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赌场入口处的安检门。原来酒店内部也是处处玄机,酒店的大堂是蝠鼠的肚子,地面由100多块云石组成八八六十四卦象。赌客一进入这个八卦阵,就会东西不辨、方寸大乱。大堂的圆拱顶上,由瓷砖砌成大风大浪的壁画,以使赌客时时有置身风浪之中的晕眩感。最后,他们不得不向工作人员问路,谁知安检门居然就在侧边。顾小凯忍不住骂道:“这狗日的赌场,成心是同人捉迷藏怎么的!”
  进得赌场,但见过道上几个白人正红着眼在狂拍老虎机,显然已战斗了一个通宵。大厅周围是贵宾室,专门招待一掷千金的豪赌客,顾小凯探头探脑地想去看看热闹,老黑告诉他:“没有10万以上的筹码,人家根本不让你拢边哩!”
  赌场无甲子,在这座雀笼式的赌城里,人们根本感觉不到寒暑易节、昼夜变更,有的只是生死搏杀。
  汪大明他们刚踏进人声萦绕的赌博大厅,就见几个保安拖了一个女人出去,他们不禁有些愕然。一问,原来该女子屡赌不中,又不甘心,最后倾其所有,悉数押上,结果又是失手,又气又急地她抢过筹码夺路狂奔,自然很快即被捉住。汪大明注意到,尽管起了这么大的风波,赌场内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些近在咫尺的赌客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只顾瞄着荷官手中的骰子机和叠码仔手里拍得噼啪作响的大把筹码。汪大明心想,在这里就算是死人倒屋之类的事情恐怕也引不起他们多关注一眼的兴趣,疯狂的金钱游戏居然让人的心变得如此麻木!
  对赌果然大大提高了效率,而且还可以坐着舒舒服服地下注了——头晚因为不是每注都押,按赌场规矩只好硬站着,几个小时站下来还真让人吃不消。汪大明和老黑一大一小地对赌,很快各自的钱包都渐渐丰隆起来,顾小凯在一旁看得手足发痒,恨不能也来亲自体验体验从叠码仔手中接钱的幸福感觉。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就哀告老黑给他几个小筹码试试手气。结果,一千元在他手中没几分钟就输了个精光。
  旁边一个一袭真丝黑衣黑裙的女子斜眼看他笑笑,目光中不无揶揄。
  这下顾小凯有点挂不住了,非要老黑给他一万元不可。老黑恼了,说:“你能不能安分点?”顾小凯不依不饶,最后汪大明也来了气,闷着脸甩给他一万元。
  顾小凯看也不看,随手就押在“大”上。
  灯亮了,四、四、五,十三点大。
  顾小凯不动声色,显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随手赏给荷官一千元。旁边人不禁啧啧称奇。黑衣女子侧着脸看他,嘴角仍不乏嘲讽的神气。汪大明留心到女子的唇角长有一颗美人痣,衬托得那张脸愈加生动和性感。他不觉又多看了几眼。
  顾小凯宠辱不惊,将手头的筹码又一古脑押在“小”上。
  灯亮了,二、三、三,八点小。
  顾小凯冷笑一声,收起筹码,扬长而去。
  汪大明和老黑对视一下,也不去理他,继续对赌。
  赌局不咸不淡持续到正午时分,两人已各赢两万多元,于是对个眼色,双双抽身出来,去寻顾小凯,却见他正夹在一堆人中大玩轮盘赌,面前的筹码堆得老高。两人便好奇地站在一旁观看,却见轮盘赌的下注方式更加丰富多样,可以赌赔率很高的数字,也可以赌波色,赌四门,赌八方。顾小凯却只赌单双,采用的仍是汪大明创造的“翻倍追加法”。豪气干云的顾小凯第一把下注就是一千元,说来也怪,他几乎是十赌九中,差不多没见他下注超过一万的。
  见顾小凯手风正顺,两人也不去惊动他。直到顾小凯偶尔抬头看到他们,才乐颠颠地挤了出来:“呵呵,汪哥,你们也太胆小了,瞧我,才这么一会儿就赢了10多万哩!”
  顾小凯坚持要请他们吃葡国菜,说是由他来买单。在澳门,葡国菜分为正宗葡国菜和澳式葡国菜。400多年前,葡萄牙殖民者来到澳门后,不习惯当地的饮食,渴望吃到葡萄牙的家乡菜,但当时条件做不到,航程太远,如果把做葡萄牙菜的原料用船运往澳门,有的东西在半途上就会坏掉。厨师于是设法在当地寻找替代品,如用椰子汁代替新鲜牛奶,用中国香肠代替葡萄牙香肠,如此这般,经过几代人的探索与改进,澳式葡国菜竟成了融葡萄牙、印度、马来西亚及中国广东各国烹饪技术精华的独特菜系,口感已大异于正宗葡国菜,不少到过澳门的游客都以品尝这独一无二的风味为荣。
  三人当即出了赌场,打的直奔久负盛名的小飞象葡国餐厅,据说,港澳不少名人明星都经常在此聚餐。
  头天因为借高利贷的事有些心虚气短的顾小凯今天总算大大地风光了一通,言行也就不再那么谦让,当下也不问韩汪二位,咋咋唬唬地点了一大桌菜,什么烧焗乳猪、马加休饼、炭烧特级肉眼扒、葡式咖喱蟹等等,什么名贵什么怪异点什么。等到菜上桌来,他们才发觉有多么可笑——在一大桌名贵而搭配不当的食物面前,他们显得像群刚刚进城的暴发户,地地道道地暴露了自己的狂妄和无知。
  一顿饭,汪大明吃得毫无情绪,但顾小凯全然不管这些,乐滋滋地问老黑:“我离开时的样子是不是够派?我就看不得那臭女人的眼神,好像老子是讨饭的。我看她多半是什么人包养的二奶,什么了不起!”
  汪大明心想你小子昨天被人家“大耳窿”捉住时怎么不说什么够派不够派。
  老黑也有意打击顾小凯:“这种地方你哪敢谈什么派不派?人家大赌客一次打赏就是十万八万的!”
  顾小凯不以为然:“韩哥你也别小瞧我,我顾小凯很快也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少不了你和汪哥的那一份。”
  饭后,汪大明惦记着去赌场,顾小凯却提出回酒店先商量个事。
  回到房间,顾小凯单刀直入,提出三人将利钱分了再分头去赌,盈亏自负。他说:“我30万本钱卷在里面太亏了,再说现在你们也有了足够的本钱,三个人分头行动岂不划算得多!”
  汪大明和老黑就算不乐意也不好多说。于是开始算账,本钱顾小凯30万,老黑8万,汪大明5万。红利共25万,留一万出来做日常费用,每人分得8万。只是在关于顾小凯赌轮盘所赢的8万元如何分配时起了点小小的争执,顾小凯提出这是他的个人所得,所以只同意拿两万出来“表示表示”,汪大明来气了,质问他:“那昨晚的高利贷是不是你的个人所得呢?”顾小凯嘟嘟哝哝着这才没有坚持。
  分红一事让汪大明心中很是不爽,想到顾小凯今天一早起来还热心帮他收拾床铺、擦拭皮包,一俟赢了钱就人五人六地吆喝着分红,汪大明不无沮丧地想:友谊也好,联盟、承诺也罢,在利益面前都他妈脆弱不堪。怪不得戴高乐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种情绪很快在下午的赌桌上表现了出来。其时,顾小凯一个人去玩轮盘赌,汪大明和老黑仍然对赌大小,但赌着赌着,两人之间的默契就被打破了。先是老黑见汪大明手风顺,一把赌中的机率明显比自己大,便急着加大赌注,从200元开始。这一下轮到汪大明沉不住气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计算着两人收益上的差距。到后来,他甚至乱了秩序,有时同老黑赌到同一边去了。老黑也不吭声,只是下手更加狠了,有一回他见连出了两把“大”,居然一下子在“小”上押了5000元。汪大明见老黑一把就比自己多进账5000,急了,下一手他干脆从200猛然提到8000。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赌下去凶多吉少,自己手头终究只有13万,经不起什么风浪。于是他冲老黑点点头,假称上卫生间,在赌场转了一圈,然后选了另一桌坐下来安安心心地赌。眼不见,心不烦,他一边看着头顶的电子显示牌一边想道:我怎么就看不得身边的人比自己强哩!他老黑多赢一点我怎么就嫉妒了?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好兄弟。看来这赌场也跟官场差不多,入了这个圈子你就身不由己地要和别人比长比短,哪方面比人家少了半点心里都会下意识地不舒服。
  大约到了下午五点多钟,老黑突然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找到汪大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把钱给我!全都给我!”汪大明也急了,赶忙边掏身上的筹码边跟着他跑,由于两人跑得太快,引来了保安的干预,费了一番口舌才得以脱身。
  赶到老黑先前所在的赌桌时,倒计时的提示铃正在响,老黑一边奋力拨开人群,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我押大!”然而已经晚了,截止下注的铃声响过,叠码仔面无表情地将老黑刚刚押下的一大堆筹码推开。
  老黑尖利而绝望地喊道:“我抗议我抗议!”然而一切无济于事,他只好失魂落魄而又极不甘心地收回筹码。这时汪大明才看清,记录牌上显示,已经连出12把“小”了,怪不得老黑输了个精光。
  骰盖一开,全场尖叫。老黑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妈的,肯定是大,老子亏大了!”
  灯亮了,一、一、二,四点!
  “好险!”汪大明拍着胸口,“13把小了,差点两个人都全军覆没啊!”
  老黑不敢相信似的看了又看,确信不是自己眼花这才大喜过望地连声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这叫天不灭我啊!”
  又一局开始。这次老黑迫不及待地将手中所有的筹码全押上去,谁知叠码仔一点数,却让他收回6万。
  “你们这是怎么了?有钱不让老子赌啊!”急红了眼的老黑几乎是在怒吼。
  叠码仔不气不恼,让他自己看桌面,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上面有一行小字“每注最高赔额不超过8万”。这下,老黑和汪大明都傻眼了,原来人家赌场早就防到了他们这一手,赌注设了上限的。只有贵宾室可以事先另外约定上限。而老黑仅上一注就输了7万多,加上前几把投入,总共在13万元以上,按他们事先想好的“必胜赌技”这一注至少要赌14万才能扳回本来。
  万幸的是,并没有出第14把“小”,尽管如此,此一回合下来,老黑净亏6万多。还掉借汪大明的8万元,只剩9万多赌本的老黑越发小心谨慎,再不敢乱加码了。
  经此一吓,汪大明也不安起来。这时他才算明白,自己的“必胜赌技”看起来安全系数很大,可一旦失手就会满盘皆输,赢一天的钱很可能只一把就输个精光,更何况人的贪婪本性注定了很少有人能在一赢再赢的赌桌上不疯狂加码,真正应了“越安全的方法越危险”的辩证法。
  眼见了老黑的大败,汪大明再下注时就少了先前的气定神闲,以致接连五六把不中,手就抖抖索索起来,心也“怦怦”地跳得厉害。刚刚还在铆着劲比赛谁赢得更多的对手,现在似乎都在坚守谁输得更少了。后来,心神不宁的汪大明干脆一个人跑去喝了杯咖啡。坐在雅致的欧式咖啡厅里,音乐缭绕,头脑稍稍清静些的汪大明这才来得及庆幸:要是刚才自己碰上14把小,肯定早就玩完了。越是他这种平时不争高低不搏胜负的人,事实上内心潜伏的胜负感越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意老黑比他赢多赢少了。
  从咖啡馆出来,汪大明没急着上桌,而是绕场观察。不久,他就总结出经验,“复门”出到三至四次时是最容易反向的。于是他就满场绕圈专门挑已出三四个“大”或“小”的桌面下注,几圈下来居然比先前守株待兔效果好得多。在赌场中央的一张赌桌上,汪大明又碰上了上午嘲讽顾小凯的那个黑衣女子,他留心到那女子一般不出手,出手则十分阔绰,少则四五千,多则数万元。他觉得这女子眉宇间有一股清峻之气,但又隐隐透出一种慵懒和哀怨,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女人也注意到了他,冲他笑笑,算是熟识了。再后来,他们甚至攀谈了几句。女人操一口纯正的北方腔,声音温温软软的,让汪大明听得心里十分熨帖。
  接下来的赌场似乎有点怪,“复门”连出,昨日少见的七把八把现在到处都是。汪大明遛了一圈,见一个地方居然又连出九把“大”。他突然心动了一下,就想赌个8万下去,输赢都痛快点。但他最终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只押了1000,输了。
  他又掏出一把筹码,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押2000,只押2000。但结果押下去的却是5000。灯亮起,赢了!他在吁一口气的同时,却也隐隐有一丝失落,盘算着如果押上8万就好了。这时他才发现刚刚赢了2万的黑衣女子正在对面冲他微笑。样子十分妩媚,唇角的美人痣像是一朵出水芙蓉,透着鲜嫩的诱惑。汪大明竟有些恋恋地,不舍得离开那张赌桌了。
  正在这时,老黑再次急急地寻来,拉了他就走:“他妈的,那边出14把大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汪大明只借给老黑8万元,老黑底气十足地将筹码砸到桌上。周围的赌客也蜂拥而上,倾囊下注,“小”的那边桌上都堆成了筹码的小山。这种场面据说只有当年一荷官忘了摇骰时才引发如此暴赌,其结果自然是赌场大放血。肇事的荷官最后以跳楼谢罪。
  旁边一本地人嘀咕,说是连出十五把“大”的机会一个月都难碰上一次。汪大明恍惚了一会儿,突然明白发财的大好机会来了。他赶忙倒空钱包,急急地跟着押上8万元。
  荷官急了,点了点筹码,居然有数百万之巨。他冷冷地环视一圈,发话说赌注过大,请部分赌客减少赌资,但谁也不理他,大伙都等着捡金元宝。
  荷官回过身去向巡视台上的“红马甲”求助,一个大胡子“红马甲”发话问有不有愿意收回部分赌金的。
  众人恼了,大声喊道:“开了!开了!”一时引来其他赌桌边的人也涌过来层层围观。
  荷官无奈,摊开双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盅盖揭开,上百个脑袋一齐伸长了脖子去看——
  二、二、二,全骰通吃!
  “轰”地一声,汪大明大脑中立马混沌起来。在骚乱不安的人群中,他像大海中的一片树叶,被席卷,被裹挟,被湮没……
  四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短短数天时间,汪大明完成了从巨大憧憬到美妙巅峰再到痛苦深渊的人生涅炏。回到酒店,从不抽烟的他竟和老黑相对猛抽了足足两个小时,谁也不说话。黑暗中,只有两点红红的烟火明明暗暗。
  顾小凯大约晚上10点多才回来,把门擂得山响。
  老黑恹恹地开了门,顾小凯进门就嚷:“你两个都大发了吧?这么早就归巢了。”
  “发个屁!都弹尽粮绝了。”老黑突然来了气,“他妈的,赌场里怎么到处都找不着你的影子?”
  “玩完了?”顾小凯吃了一惊,“不是开玩笑吧?”
  看汪大明死鱼一般地躺在那儿,顾小凯这才相信他俩是真玩完了。
  当时老黑和汪大明发疯似的找顾小凯,企图挽回败局,但找遍了赌场也没找到人影。隔着几张赌桌,听到刚才连出14把“大”外加一个全骰的赌桌上5秒倒计时的催注铃响起,两人愣了,自知无力回天。几秒钟后,那边酒醉似的欢呼,刚才没有被赶尽杀绝的人们终于盼出了“小”,赚了个盆满钵满。
  老黑长叹一声:“天亡我也!”浑身乏力的他便想在赌厅入口处的台阶上坐下,一个大胡子保安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加以阻止。
  这时候,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赌场的势利与无情,刚刚为赌场贡献了几十万元,现在却连个席地而坐的资格都没有。斗志尽失的汪大明仓惶中去兑换身上仅有的几个筹码,以做回家的资费。给他兑换的仍是先前那个嘲笑他的小姐,想到当初要“让他们何老板吃苦头”的念头,汪大明不得不叹服“生活是最好的讽刺”这句至理名言。
  “哈哈哈哈!”听完他们的“悲惨经历”,顾小凯不禁大笑起来,“我还以为输了多少呢!几十万算个屁,老大我借给你们。”原来嫌在大厅里赌不过瘾的顾小凯下午径直进了贵宾室,一顿狂赌下来,居然赚了200多万。
  老黑喜出望外,赶忙讨好似的说:“到底还是顾总厉害!他妈的,早知道这样,我们就跟你下注好了!这样吧,你借我20万,赢了钱,我付你利息。”
  汪大明没有向顾小凯借钱,一则是厌恶顾小凯那份神气,先前恭恭敬敬叫他们“汪哥”、“大佐”的,现在见他们失了势,开口闭口就自称起“老大”来。二则汪大明早已赌虚了胆。赌场也好,职场也罢,最怕的是虚了胆。一虚,则气势殆尽,气势一尽,则人人可欺。所以不少贪官越是临近事发越要大讲场面大摆威风,除了虚张声势借以吓人的考虑之外,更多的却是在为自己壮胆。
  “我说老黑你也太没志气了,”趁顾小凯咋咋唬唬着要单独开一间豪华套房之际,汪大明数落老黑,“我最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孔,亏你还顾总顾总的不怕肉麻。”
  “呵呵,”老黑并不生气,“没办法,有钱就是大爷。现在,只有借助他我们才能东山再起。”
  “算了,老黑,我算是想明白了。”汪大明劝道,“怪不得澳门当地人都说何老板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赌。赌博说到底不是同庄家赌,而是同自己赌。赢了的见钱来得如此容易,哪里肯轻易罢休;输了的则想他妈的我就是一念之差啊,要不现在就身家上百万千万的了,便不惜一切地想扳本。尽管刚开始时也许发过誓说见好就收,但真正扳回本来又有几个会不乘胜追击呢?人性的弱点注定了庄家才是永远的赢家!”
  老黑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眼下我也别无选择。人生不过一场赌,且不说借你的8万元,我自己那8万元本钱中还有4万元是挪用公司的,我必须把它赢回来,除非我准备回去蹲大牢。”
  汪大明没再吱声,一种不安在心中隐隐弥漫开来。
  汪大明一身疲倦地回到滨湖的家中,屋子里空无一人,但却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出发前丢得到处都是的饭盒、茶杯、衣裤、书籍都不见了,客厅里还多了几盆长势不错的花卉,衬得宽敞得近乎无聊的房子里多了几分生气。汪大明一看就知道妻子回来了,原本灰暗的心中便生出了一些暖意。
  他胡乱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直到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他爬起来去寻儿子,却见厨房里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手忙脚乱地去哄躺在摇篮中的儿子。很显然,这是一个刚进城的小女孩,还没有做保姆的经验。
  小女孩长得圆头圆脑,脸红扑扑的,裸露在外的小臂又粗又圆,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做事的。汪大明随便问她几句,得知她叫赵燕,别人都叫她小燕子,是岳父老家一带的,来了才两天。
  正说话间,姚冰回来了,见了汪大明也不追问他这几天去哪里了,只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有这个家啊!”
  汪大明笑嘻嘻地涎着脸上前去接她手里的小菜,一边称赞道:“我家冰冰到底是专业的审美眼光,挑的花草也别有情调,你看这罗汉松……”
  姚冰打断了他的话头:“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郭天宝?”
  “郭天宝?”汪大明挠了半天头皮这才想起大学时确实有一个叫郭天宝的同学,湖北潜江人,一副白面书生相,毕业分配在一个小县城工作,听说后来考了人民大学的研究生。只是他不明白,一向不过问他社交圈子的姚冰何以突然提到这个人。
  进得卧室,差不多有两三周没同老婆亲热的汪大明有些急不可耐,急吼吼地关上门就去抱住姚冰,三两下就剥掉她的衣裤。姚冰一边挣扎一边说:“人家小燕子还在厨房里哩!”
  汪大明没有理会,开始亲吻她的耳垂和颈脖。很快,还在虚张声势抵抗着的姚冰就发出哼哼叽叽的呻吟声,汪大明的头脑中立马回放澳门收费电视中的情色画面。虽说他以前也在文化稽查处看过收缴来的色情录像,但那种纯机械性的动作画面很倒他的胃口,相比之下,收费电视播放的性爱镜头更富技巧,也更有情调。在汪大明看来,前者只是一种运动,后者却是一门艺术。
  汪大明显得比任何一次都要亢奋,姚冰显然也有些难以自持了。然而正在汪大明一头汗水地狂飙突进时,姚冰却催促道:“你快点……说好了今天晚上去看老首长的,你回来了正好……”
  汪大明没料到这紧要关头妻子还记挂着别的事,不觉有些扫兴,便匆匆了事。
  完事后,姚冰才来得及告诉汪大明:父亲的“双规”已经解除,正在等待组织结论,听说问题不大。前几天老首长把父亲找去勉励了大半天,还过问了你的事哩!
  “过问我的事?”汪大明有些奇怪,“老首长并不认识我啊!”
  姚冰用手指在他的额角点了一下:“傻瓜,关心你其实就是关心我们姚家,要不人家那么大的领导怎么可能过问到你这么一个下岗副处长的头上?”
  见姚冰又来戳自己的痛处,汪大明很是不悦,便有意不买她的账:“龙书记自己现在不也只是个离休老干部吗?”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姚冰有些气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中国,官员退下去了虽然风光大减,但做那么多年领导的人谁身后没几个当道的亲信?你以为‘老干部是笔重要的财富’这话是说着玩的?”见老公没敢吭声,姚冰又说:“别看在父亲的问题上龙首长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对你这个级别的干部,他还是说得起话的。”
  草草吃完晚饭出来,夫妻俩站在马路边等的士。先前坐惯了单位座骑的汪大明,还没等失去副处长职位,早在岳丈出事的第二天,开“桑塔纳2000”的陈师傅就以“在忙着”为由拒绝了汪大明的派车要求,汪大明只好自己出去打的,这才发现陈师傅在同门卫打牌——果然是“在忙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势利规矩,的士是不能进省委大院的,下车后汪大明提着两小包东西跟着姚冰,也不知拐过了多少厅堂轩榭、小桥怪石,终于远远地看到首长们住的一号园了。此前,汪大明只听党校的同学说过,说是一号园死气沉沉连麻雀叫两声都像经过了深思孰虑似的。有幸前去那儿汇报工作或接受接见的大小官员无不像怀了天大的秘密一般,连走路都尽量控制着响声怕被蚂蚁们听了去。
  汪大明一踏进一号园便不自觉地敛了气息,他暗暗地想:这是不是也是老黑所说的“煞气”?看来赌场也好,官场也罢,都有些玄奥难解的奇妙之物。他这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官场原来如此不可捉摸,就像赌场的规则一样,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本金泡进去慢慢揣度、浸淫。
  见到龙书记的第一眼,汪大明吃了一惊:先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精神饱满、挥斥有力的龙书记,退下来才几年功夫竟变得满头华发、举止迟缓!汪大明暗暗猜想,先前荧屏上那个强悍干练的形象到底是摄像机的效果,还是因为有一种叫官威的东西在支撑着?
  就在汪大明胡思乱想的当儿,姚冰差不多是飞一般落进了龙书记的怀里,撒娇道:“龙伯伯,好久不见您,好想您哦!您老人家看上去还是这么硬朗,怪不得爸妈他们常念叨说您当年在小朗村干农活还是一把好手哩!”
  迟暮美人伤对镜,寂寞英雄恋当年。一提到小朗村,龙书记灰暗的脸上立马有了神采,他开始饶有兴致地给姚冰讲当年下乡支农“四清”、“社教”的故事。那些陈年旧事姚冰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她仍是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扑闪扑闪着大眼睛,神往得不行。龙书记拍着姚冰的手无限慈爱地说:“冰冰,你这孩子就是贴心啊!”
  “龙伯伯,前几天老乡们特意给您捎来样东西。”趁龙书记拿杯喝水的空隙,姚冰让汪大明打开随身带来的两个小布袋,汪大明有些迷惑地照办了。
  姚冰把一个布袋送到龙书记的鼻子下:“这玉米是在您当年亲自耕种过的那块山坡上摘的,村里还特意在那块地里立了碑纪念您哩。老乡们都说好想您,希望您能抽空回去看看。”
  “哈哈哈哈!”龙书记开心地笑起来。在汪大明的印象中,龙书记一向都是不苛言笑的。早在他读大学时,暑假回家看过市报上头版的一幅大照片:高效农业示范区前,市委书记满脸堆笑地凑在龙书记面前请示什么,而龙书记的脸孔却是紧板着的,严肃到近乎严厉。看报时汪大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简直就是一幅官场现形记的插图啊!他甚至疑心市报记者在有意丑化他们的市委书记。但市委书记本人似乎并不这么想,好像还引以为荣。多年后,身为文化厅副处长的汪大明在该市的成就展览馆里就看到那幅图片赫然挂在入口处!图片说明文字为:省委龙书记和市委领导亲切交谈,鼓励我市大力发展高效农业。
  姚冰接着让汪大明把另一个布袋递过来,她抓出一把稻谷说是采自书记当年亲自主持的“四化红旗田”。汪大明递布袋过去的当儿,龙书记才第一次正眼看他:“呵呵,小伙子不错,姓汪吧?”
  汪大明有些受宠若惊,忙点头说:“小姓汪,汪大明,请老首长多多批评。”
  龙书记又闲问他几句,便继续兴致勃勃地同姚冰大谈当年如何指导小朗村大树“四化红旗田”的光辉岁月,还谈到同她爸打野兔、捉麻雀的趣事,听得姚冰哈哈哈地笑个不停,连说:“好玩好玩,没想到龙伯伯当年也挺会玩的啊”。
  看看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姚冰便劝龙伯伯休息,说是改天陪老爸一起来看龙伯伯。龙书记站起来送客,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冰冰啊,劝你爸多出去走动走动,别在家里给闷坏了。”又侧过身来,拍拍一旁的汪大明,说:“小伙子好好干,这么年轻,大有前途嘛!”汪大明于是再一次受宠若惊,连连请首长留步。
  出得门来,晚风一吹,汪大明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还不太冷的天气龙书记家中已经开了很高的空调,出门一时反而不适应了。坐在回家的的士上,姚冰兴奋不已,一路上都在给父亲打电话汇报和老首长见面的细枝末节。而汪大明想到当时自己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生出一点点羞惭。
  一周后,岳父决定去北京“散散心”,让汪大明和姚冰陪同。汪大明帮着将大箱小箱的名家书画、巨幅湘绣和菊花石等往车上搬,他不解地问姚冰:“老爷子这是去参加艺术展?”姚冰一脸神秘地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汪大明这才蓦然明白自己的愚蠢,但凡官场中人,未穷途末路到盖棺论定者,其所从事的活动,无论高雅如写诗作画、填词赋曲、收藏雅鉴,还是平常到迎来送往、喝酒行拳、打嗝放屁,始终都脱离不开权欲的潜在牵引。前些年省会来了个照相师傅出身的市长,结果全市几乎所有的市直机关都大办摄影展,所有市报、市刊都增开“摄影之页”、“新视觉”专栏,开篇无一不是市长大人的新旧作品。不少局长、县长、区长有事没事找上门来讨教摄影艺术、成像技巧,更有一些流浪诗人、落魄艺术家和小报记者时不时来请他题个字、写个序或者毛遂自荐要帮市长大人整理“作品集”、“自选集”。还有一些大学教授、一级作家和学术期刊编辑潜心研究该市长先生作品之思想特质、时代包容性、艺术内动力、人民性、先进性之类的学术课题。
  汪大明还曾听在报社做记者的朋友耿达不无调侃地说过一则趣闻:某市委书记偶然心血来潮,检查6岁小孙子的作业,随即对小孙子做了“三个坚持、四个把握、五个突出”的即兴指示。事后,该书记对自己精辟的理论概括不无自得。第二天出席“某某工作会议”时便照搬来这“三个坚持、四个把握、五个突出”,秘书们如获至宝,当即加以整理,于是便成了该书记学习中央某某精神的重要心得,因此而上了省报理论版的头条。由此可见,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即便小到检查小孙子作业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儿,其意义也决非停留于检查本身,而与官场荣辱、仕途沉浮有着不可低估的关联。
  到北京的当晚,岳父即抱着宾馆的电话四处预约去拜访同乡要人。很快,带来的那一大堆艺术品被汪大明东家三件西家五件地送了出去。也只有在那些要人家里,汪大明才第一次发觉岳父热情、健谈、风趣的一面。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岳父在厅里是人人都敬而远之的“马列小老头”,岳父这一点倒是和龙书记十分投缘。在成为姚府乘龙快婿之前,汪大明私下里听不少人谈论过姚厅长的不怒自威。在他身边的人常常倍感威严之外的压抑,厅办公室的徐主任一度十分消沉,甚至有过自贬身价去下属二级机构的念头。据一次他酒后倒苦水:自进入厅办以来,虽然差不多天天与姚厅长见面,但姚厅长似乎从来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向姚厅长请示工作或递送文件,姚厅长总是边做其他事边爱搭不理地说一句“知道了”、“放那”、“再说吧”。但也有人说徐主任是心理作用,姚厅长农民出身其实并不摆架子,他身上的威严之气是与生俱来的。先前和汪大明同办公室的丁副处长一次战战兢兢地汇报回来,进门就高山仰止般地叹服道:“姚厅长到底是姚厅长啊,天生就有领导的神威!”那神情汪大明始终记忆如新,并不禁联想到鲁迅笔下某人的感叹:“到底是官人啊,打我一耳光都这么响亮!”
  谭首长是岳父这次北京之行的主要拜访对象,听说省里“姚案领导小组”负责人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贾东生就是谭首长当年在北方某省当书记时一手栽培的。至此,汪大明才明白龙书记让岳父“多出去走动走动”的深远意味。姚冰告诉汪大明,如果没有龙书记的面子,像父亲这样级别的人在北京要见谭首长的秘书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姚冰的这一假设还真震住了汪大明,虽说此前也听过“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的民谣,但堂堂一个厅长求见首长秘书都不够格的说法才让他真正明白什么叫京城的官。一个笑话说就连天安门守公厕的都统管着全中国守公厕的,这叫皇城的蛤蟆大过乡下的牛。
  姚冰的说法果然不虚,汪大明留心到,在谭首长的客厅里,一向老到沉稳威仪十足的岳父居然拘谨得像个刚进城的村干部,只敢屁股浅浅地欠坐在高档真皮沙发上。连保姆送上一杯茶来,他都要客气得近乎谦卑地点头哈腰,连声说“谢谢,谢谢”。待到给首长展示齐白石的《落霞柳鹭图》、徐悲鸿的《逸梅清枝图》、张大千的《仕女图》时,谭首长亲自靠过来,岳父竟紧张得手脚都微微颤抖。但可以明显看出,对这些声名显赫的名作,见多识广的谭首长显然并不上心,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偶尔“嗯”上一两声。
  最后,岳父从一个镶金嵌玉的精致匣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画卷来,放在桌子上,展开一看,竟是宋徽宗赵佶手绘的稀世名作《雪江归棹图》!
  谭首长的眼神马上为之一亮。
  岳父谦恭地说:“宋徽宗的字画虽然久负盛名,但传世较多,亦难称千古罕见。然其好画鸟雀人物,于山水倒并不特别上心,也正因此,坊间也就难得一见,据说独此《雪山归棹图》倒还有值得一藏的可能。”
  看得出谭首长是个丹青行家、翰墨里手,待用放大镜细细地鉴别了真伪之后,他显得很兴奋,一个劲地说:“好!好!怪不得老龙说你是此中人物。”
  岳父一个劲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家父喜欢收藏,碰巧又与一些书画名家和收藏名家略有往来,所以偶然也能收藏些尚算入眼的。早就听龙书记说首长您才是真正的鉴赏大家,家父去世后,这些艺术品在我这个粗人手里是被埋汰了,正好这几天我来参加一个艺术交流会,顺便带了来,我想再不让它们被真正的行家所收纳就是我大大的罪过了!”
  谭首长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幅画卷,又退后几步,边摇头晃脑地仔细观赏,边认真地说:“这些都是稀世珍品,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
  岳父赶忙解释:“艺术在行家手里才是珍品,在我们这种俗人手里却糟蹋得很。再说当年家父收藏时,行情并不贵,有的还因为友情的缘故根本不曾花费,所以实在不必提什么占便宜的事。”
  首长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坚持道:“那不行,钱还是要付的。”
  这时,岳父突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张上等宣纸来,毕恭毕敬地请谭首长题字:“都说首长是当代王羲之黄庭坚,黑市上一个斗方就要卖到好几万,以后还不知会怎样涨。要是首长赏脸给写几个字,那才真正是我姚某人占了大大的便宜呵!”
  恭维作家莫过于说他的书有了盗版,恭维书画家莫过于说他的书画形成了黑市。果然,即使是首长也不能免俗,在推让间,首长已经蘸墨提锋:“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十四个大字清峻奇突,果然别有神韵。岳父带头鼓掌喝彩,汪大明也是赞不绝口。
  首长又自我欣赏了一番,随后落款:“录陆放翁诗以赠潇湘墨客姚振国先生”。加盖印鉴,让秘书拿一边去烘烤晾干。似乎是信了他的书法真有个黑市价,首长没再提付岳父画钱的事,同意留下《雪山归棹图》,说是赏玩几天之后再还给他们。其余那几幅则让他们带回去。汪大明松了一口气,心想谁说送礼的人都是逢场作戏,岳父这会儿肯定是诚心诚意地巴望首长收下,即使不指靠人家帮忙,也图一个攀龙附凤心理的自我满足。
  果然,岳父自始至终没有谈任何有求之事,只顺着谭首长的话头天南海北地瞎扯。因了书画的关系,岳父没有了一进门时的拘谨和紧张,语言也流畅了许多。
  “小贾在你们那儿干得怎么样?”直到他们准备告别时,首长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岳父眼睛一亮,赶忙说贾书记年轻有为很有政绩,群众反映很好,特别是去年的……岳父还要继续汇报下去,秘书拿了晾好的字幅出来,首长便打断了他的话,也不起身,伸手请他们走好,岳父于是将一大堆涌到了喉头处的好话硬生生给咽回了肚中。
  回宾馆的路上,岳父显得格外兴奋,一个劲地说首长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字画好歹立马就鉴别出来了。岳父的脸上满溢着激情,破例和汪大明话多起来,甚至还主动问起汪大明今后的打算。
  见了姚冰,汪大明十分不解地问她:“以前怎么没听说你爷爷是个大收藏家啊?”
  姚冰愣了愣,说:“我爸都是农民出身,我爷爷哪里会是什么大收藏家?他收藏犁耙锄头还差不多!”
  汪大明忍不住哑然失笑,也不说破岳父的谎话,只问:“那你们家哪来那么多名人书画?”
  姚冰一下子明白了汪大明所笑为何,打他一拳,自己也止不住笑起来。她告诉汪大明,这次带来的书画、湘绣、菊花石,除了部分是先前别人送的以外,不少都是自己掏钱买的,总花费达350余万元。汪大明吃了一惊,问哪来那么多钱。他知道文化厅是个清水衙门,岳父为官也还算清廉,况且因为在“两规”期间到处托人活动,已经花费不少,家里并没有多少积蓄了。
  姚冰叹了一口气,告诉汪大明父母掏空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甚至连母亲的私房钱都全部贡献出来了,她也将和汪大明的存款全部拿了出来,还以房子做抵押在银行贷款55万。
  汪大明有些责怪她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也该和自己通个气,再说岳父花这么多钱是不是值得只有天晓得。
  “你不知道,这次处分如何定性对父亲实在太重要了。”姚冰幽幽地说,“父亲已经55岁,如果这次仅定性为纪律问题,处分完他还可以换个厅局再干上一届。更关键的是,父亲人在官场不能输掉这口气,一旦给人坐实了,到死都抬不起头来。万一再有人落井下石,上纲上线,父亲的政治前途落空不算,就是判刑坐牢也说不准。所以,这种关键时刻父亲不得不孤注一掷,赌上一把!从你今天说的情况来看,我想,父亲很可能是赌赢了!”
  五
  汪大明正在省委党校观看“廉政教育”录像,手机骤响,他偷眼去看负责指导他们接受“教育”的年轻教授,却见教授正在一大堆座椅的掩护下埋头“嘿嘿”地看手机短消息。于是他快步走出教室,接通了电话。
  “嗬嗬,大明啊,在哪里鬼混?”电话里传出老黑的声音,笑得十分爽朗。
  汪大明告诉他正在党校上课,老黑不容分说地叫他20分钟后出来,说是带他出去潇洒潇洒。汪大明正烦上课的枯燥和无趣,巴不得借机开溜。于是一边偷眼看着教授,一边慢慢地往外挪。
  到校门口等了十几分钟,却不见老黑的影子。正准备打电话催,身后一台“宝马”对着他就是两声尖利的喇叭,他吓得一跳,正要骂娘,却见老黑从车窗里笑笑地探出脑袋来:“哈哈,汪处长受惊了!”
  他又气又恼,冲上去就要踹车头,老黑急了:“别,别,这可花去老子80多万哩,哥们儿!”
  “中六合彩了?牛B烘烘的!”汪大明一钻进车内就嚷道。
  “托福托福!手气还算可以。”老黑一边嘻嘻地递过来一包“大中华”,一边倒车,“你小子不错嘛,来这里深造后肯定要提拔!”
  “提拔个屁,不过是来混日子,好歹比呆在厅里一天到晚看人家的嘴脸强。”汪大明有些忿忿然。
  “呵呵,”老黑指着党校那气势恢宏、造价达千余万的门楼说,“这他妈的门楼也太张扬了罢,怪不得有顺口溜说:远看一座庙,近看是党校。不见尼姑和尚来烧香,只见腐败分子来深造。”
  汪大明止不住笑起来,说:“我也配叫做腐败分子?你这不是抬举我吗?”
  老黑一路上都在对汪大明炫耀着宝马的卓越性能,汪大明打趣说就是因为性能好才杀伤力强啊,前几天的报纸不是还在大炒特炒那个开着宝马一下子就撞倒7个人的富婆吗。现在到处都在流传“防火防盗防宝马”的说法,怕的就是你老黑这种“目中无人心中无谱脑中无法”的“三无牌”暴发户。老黑哈哈大笑,说:“大明你这是恐吓我呢还是嫉妒我?”
  来到本市最豪华的天华大酒店美食城,老黑有些夸张地抢过小姐手中的菜谱往汪大明面前一掷,说:“别给老子省钱,咱好不容易做一回暴发户。”
  汪大明一看菜价,乖乖,一份最普通的冬苋菜标价居然是68元!心想他妈的天下居然有如此漫天要价的地方!人家纸醉金迷的葡京大酒店也没有这么昂贵啊。
  老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来这种地方的人有几个用自己的工资买单!这么说吧,来吃的基本上是阿爷,买单的基本上是款爷。”
  汪大明不知道何为“阿爷”,老黑笑了起来:“阿爷是澳门人对内地官员的称呼。这些年,在澳门最受欢迎的就是阿爷。听一个赌场老板说:我最喜欢阿爷来赌,他们赌得大方,赌得爽,输再多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没有后患。听说湖北一个叫金鉴培的国企老总,一次下注甚至高达七八百万。连拉斯维加斯来的职业赌徒们都望尘莫及,纷纷感叹中国人民确实是站起来了。”
  说话间,丰盛的菜肴已经上桌,每人面前还摆了一份昂贵的鲍鱼,汪大明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一餐下来少说也要好几千吧,便开玩笑说:“我可不是什么阿爷啊,你这个款爷请了我我可没办法为你腐败一下的!”
  老黑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钞票:“哥们儿,上次在澳门借你8万港币,这里是10万人民币,汇率我就懒得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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