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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局

_6 魏剑美 (当代)
  汪大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赶忙暗示“猪头”说到隔壁房间汇报一个事情。“猪头”意味深长地说:“不用了,汪厅长,这事我说了不算,咱们还是去所里公事公办。”
  一行人来到所里,早有人在公安的内部网上调出了小奕的资料:庄亦敏,曾在深圳市从事过娱乐行业,2000年7月因卷入一起歌厅斗殴事件被警方传讯拘留过。
  “猪头”抖着手里的资料,对小奕说:“我说你怎么这么横,原来真是做小姐的啊!”
  汪大明来了脾气,骂道:“你放尊重点好吗?就算人家做过小姐也不等于一直都是小姐!你们这些狗屁警察什么素质啊!”
  “骂得好,骂得好!”“猪头”呵呵地笑,“希望汪厅长等会见了纪检和报社的人也这么牛皮烘烘才好!”
  汪大明脑子轰地一声,心里暗暗叫苦:我说怎么就这么背,这年月人家网友见面就开房的事情哪天不发生成千上万起。原来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看来这回是着了人家的道。只可叹自己苦心经营的官场赌局,在一瞬间就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房间里只剩下汪大明和小奕两个人了,见汪大明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小奕安慰他说:“什么大不了啊,你家那母老虎要是知道了,我嫁给你得了。”
  “你哪里知道,不是什么罚款、离婚的事情,这其实是官场斗争,有人要整我。”汪大明有气无力地哀叹一句。
  “领导干部养情人嫖小姐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也没见几个丢官的啊。”小奕替汪大明叫起屈来,“我就知道好几个,被抓了还不照样做官!”
  汪大明说:“人家那都是有后台保护的,不像我这次,别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那咱怎么就不找后台啊?”小奕提醒汪大明,“咱该花钱花钱就是。”
  是啊,汪大明猛然反应过来。还在赌桌前坐着怎么就甘心接受败局呢?他开始在心里琢磨开来:龙书记那里肯定是指靠不上,郭天宝不知道有没有过硬的关系,但转弯抹角地办起来也不方便。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去找陈伟阳。
  眼看纪检的人就要来了,汪大明顾不得那么多了,掏出手机打陈伟阳的电话,早已是空号。打省政府办公室,人家死活不肯告诉陈省长电话。看来只有最后一招,那就是找张龙彪。汪大明拨通大伟的电话,也顾不得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如实告诉他自己的处境,要他马上去云麓公安分局找到张龙彪,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不一会,陆援朝和胡长彪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胡长彪一见汪大明就抱怨开来:“大明同志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种事情可是领导干部的大忌啊。”陆援朝脸色凝重,摆摆手止住胡长彪,说:“先领人,其他事情回去再说。”
  汪大明坚决不同意就这么走人,他大声抗议道:“我不明不白给抓了进来,不给个说法以后我说得清吗?”
  陆援朝训斥道:“你还要什么说法?就算你不是嫖娼,凭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一条就可以将你一免到底。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抓道德建设,你身为领导干部,既要模范遵守党纪国法,更要模范服从道德约束。”
  汪大明心里暗暗计算着大伟行动的时间,嘴上强硬坚持说自己绝对没与小奕发生不正当关系两人只是在谈文化合作的事情。陆援朝叹一口气,说:“大明同志,这是人赃俱获,要蒙混过去是不可能的了。其实我们也是从关心爱护同志的角度出发。只要你认错态度好,给个内部处分就算完了。今后厅里的工作还是长彪同志和你一起来抓,你们俩也是老搭档了,还有长洲同志是你老乡,此外一军同志对你也很佩服的,班子交给你们,我放心啊。但要是以你目前这个态度,别说省纪检那里说不过去,厅里的纪检组也说不过去啊。”
  汪大明心里明白,他们这是借机来统战,而且大致框架都搭好了,那就是以胡长彪为核心,自己和另外几个人一起来排挤掉潘治政。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口口声声说着看破官场淡泊尘事,事实上从来都没有放弃对政治版图的规划,包括政治遗产的安排。自己如果接受这个妥协条件,“认错态度好”,虽然可以渡过眼前的难关,却也同时意味着自己一把手的梦想彻底破灭,而且自己“作风问题”始终都会是胡长彪手里操持的一把利刃,可以时不时亮出来震慑自己。与此同时,他又担心着汪大伟会不会误事,一旦不能及时按计行事,这边惹恼了陆援朝和胡长彪,自己的政治前程只怕就凶多吉少了,而且很可能落得身败名裂、后院起火的下场。
  赌还是不赌?汪大明犹豫了片刻,终于横下心来,冷冷地说:“感谢党组的关心和爱护,但我汪大明在生活作风上相信政法机关的公正,在政治生活上尊重上级组织的安排。我个人没有帮派上的考虑,凡事只从原则出发。”汪大明这么一表态,事实上已经表明了无意服从陆援朝政治版图的立场,也将自己逼上了最后的悬崖。
  陆援朝摇摇头,说:“年轻人不要冲动,你还可以再考虑一下,我想姚冰和老厅长都不愿意听到你的某些风言风语吧!”
  “不用再考虑,”汪大明淡淡地说,“事实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好,”胡长彪终于按耐不住了,“那你就不要怨我们按程序办事。”说着,两人起身去隔壁给省纪检打电话汇报,汪大明听得胡长彪嘟哝了一句:“这个汪大明只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省纪检的安主任最感兴趣的就是办生活作风案子,因此接到胡长彪的电话听说有副厅长和女人在宾馆偷情被捉,顿时来了兴致,电话里先就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听说是个年轻貌美、格外风骚的狐狸精,他更是兴奋不已,当即驱车前来。没想到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却见张龙彪正代表公安分局给汪大明道歉,陆援朝和胡长彪则明显有些灰头土脸。他有些莫名其妙,上去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猪头”所长上来解释说是一场误会。原来这位小姐和汪厅长是朋友,这次专门过来谈南河口傩戏合作的事情,刚才南河口的郭天宝书记也在电话里证实了。
  安主任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奕衣领开口处那白花花的一片,有点口吃地说:“这这这,我就不相信……”顿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拉过胡长彪说:“不是说有确切的物证吗?”
  “猪头”所长赔着笑脸说:“经过对精液的DNA检测,确实不是汪厅长的。”
  “那会是谁的啊?”安主任似乎很不甘心,恨不得要坐实了眼前这对奸夫淫妇才过瘾。
  “安主任,这个我们就无法查了,”“猪头”一边给安主任递烟,一边说,“这是人家的个人隐私啊。”
  小奕挑衅似地看看安主任,安主任更来火了,但又不好对她发,只好威胁“猪头”所长:“那个套子我要带走,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要负组织责任的。”
  这时张龙彪笑伶伶地过来说:“要不安主任再亲自检测一遍?老实说,现在这事闹得我们公安部门很被动,一个副厅长和人家女同志而且还是招商引资的对象谈正经事就给弄到派出所来。刚刚陈省长知道了这事,非常生气,在电话里狠狠批评了我们的工作。”
  一听说陈省长的名字,安主任顿时收敛了很多,也不顾“猪头”所长请吃饭的热情,气哼哼地上了车,砰地关上车门,命令司机说:“走!”
  汪大明的一颗心这才回到胸膛,便向在院子外面看动静的大伟挥手示意了一下。
  事情虽然顺利了结,但汪大明和小奕都已经兴味索然。小奕坐当天晚上的火车往回赶,在路上,她提醒汪大明说:“我看你多半被人家给盯梢了,要不咱们才进去房间一会儿警察就找了上来,而且还是大白天的?”汪大明心里也有几分后怕,便回头去看身后有没有盯梢的车。
  回家后,汪大明左思右想不明白怎么一下子被人那么准确地找到了。第二天上班,他叫大伟秘密找个技术人员来自己办公室,三个人关上门好一阵搜索,终于在汪大明的电话座机下面发现了秘密。原来那里什么时候被人家给安装了一个很不起眼的窃听器。汪大明气得脸都白了:到底是谁他妈的要整我啊?
  大伟动手就要扯掉那个窃听器。被汪大明一把拉住。他确信留着这个玩意还大有用处。大伟困惑地看着他,汪大明笑笑,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临走时,技术人员还检查了汪大明的手机,确信没有被人安装窃听装置,这才悄悄地出门去了。汪大明心想,以前总不明白那些官场中人总是随身带着好几个手机,现在看来自己也要多准备几个才是。
  现在他惟一困惑的是,到底是谁对他动的这番手脚?他仔细检查了办公室的门窗,并没有发现损毁的痕迹,那么惟一的答案就是还有人有这房间的钥匙。这个人会是谁呢?以陆援朝的身份,他不会亲自做这种下作事情;胡长彪从来没有在这层楼呆过;那么会不会是潘治政?或者钱一军和于维先?也有可能是被自己整过的丁胜贤,甚至可能是老董或者小贺。机关里什么样心态的没有,前不久还传出财政厅一个人专门盗用同事的伊妹儿给领导发黄色图片。
  几天后,郭天宝回省城给各要害部门做年终表示。照例约了汪大明一起喝茶。听汪大明讲了窃听的事情,郭天宝给他分析:官场上的告状也好,举报也罢,匿名不匿名其实都是一目了然的,你栽了后第一个得好处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背后的操作者。
  “这么说起来是胡长彪?”汪大明将信将疑,他有点吃不准,终究不久前胡对他还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不至于立马就要置自己于死地。再说,他现在的直接对手是潘治政,即使真的要窃听也只会窃听潘治政。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没有对潘治政窃听呢?”郭天宝淡淡一笑,“人家潘治政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比你汪大明老奸巨猾多了,怎么可能轻易让人家抓住把柄!”
  汪大明心想,他们要窃听也得要有进入人家办公室的钥匙才行。突然,他想了起来,最有可能掌握每个办公室钥匙的就是刘长洲。身为多年的办公室主任,每个办公室的装修、用品添置、电器配备、电脑维修、字画更换、地板养护都要经过他的手,因此他完全有条件掌握每个办公室的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郭天宝马上断定,这次的事件必定是陆援朝一手策划的,胡长彪和刘长洲肯定参与了,甚至还可能包括钱一军甚至更多的权力层人员。其目标就是对准潘治政和汪大明,以抓住他们的把柄,确保胡长彪顺利上位。
  汪大明气得脸色发紫,骂道:“他妈的,今后老子有他们的好看。”
  郭天宝呵呵地笑,安慰他说:“其实也犯不着如此大动肝火,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算计你的人未必对你本人有仇,巴结你的人也未必真心为了你好,其背后事实上只有两个字:利益。”接着,他给汪大明说了自己亲历的一个真实故事。一次他陪几个朋友喝酒,兴致之下喝高了,当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过来才发现身上居然披着秘书欧阳的衣服,而欧阳也陪着他睡在一旁,身上打着赤膊。他心里明白这是人家欧阳要故意造成的戏剧性效果,为的让他受到感动。他尽管一眼就看穿了这个把戏,但还是装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对欧阳说“难得你小子心里有我啊”。
  “其实这样的小招数做领导的哪个看不明白啊?大家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再说官场上的小人得志并不是领导不知道他是小人和贪官,而是因为小人和贪官更适合领导的胃口,因为小人别无所长、贪官有更多把柄,所以更要死心塌地地追随权势,不要脸面不怕恶心地侍奉主子。而君子们常常不买账,弄得领导下不得台面,所以还不如远离了他们的好。”郭天宝一边起身,一边说,“只可惜很多不明就里的老百姓常常以某某是小人某某是贪官为由去领导那里告状,殊不知实在是天真得可爱啊。”
  年底的“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汇报会上,牛力耕书记饶有兴致地问汪大明:“你们负责那个申遗的项目进展怎么样了?谭首长可是很关心这个的。再说,我们潇河做为一个文化大省,也迫切需要弥补这方面的缺失啊!”
  汪大明汇报说,厅里和南河口市已经将相关材料送了上去,目前返回的信息是积极的,看来大有希望,估计年后就会有最终结果。汪大明看了看一旁的陆援朝,又补充一句:“整个工作都是在陆厅长领导下开展的,我和南河口市的郭天宝同志具体协助。”牛力耕便对陆援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并没有对他多一句言语,只是叫汪大明遇到困难就及时向省委省政府提出来,“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知道现在要做成一件事情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协调。但关键的一点还是人的因素的问题。必须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不能有半点私心杂念和相互扯皮。”
  汪大明心里很感动:谁说官场无好人?牛书记虽然看上去不好接近,其实心里是非分明。早就听人说他一直很警惕陈伟阳的拉帮结派和以权谋私,刚才这番话莫不是警告和陈伟阳走得很近的陆厅长不要来干扰自己的“申遗”工作?汪大明旋即想到自己也是走的陈伟阳的门路,心里不禁对牛书记多出了几分羞愧。
  回来的路上,陆援朝很有些萎靡,连叹几口气,最后拍着汪大明的手背说:“大明,看来我该安心休息了,文化厅今后的发展就靠你了。”一向高深莫测的他脸上居然毫无保留地写满落寞和凄凉。下车时,迎面吹来凛冽的寒风,陆援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他略显蓬乱的斑斑白发,汪大明第一次在心里同情起他来,有那么一刻汪大明甚至怀疑自己此前是不是误解了对方,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工于心计?自然,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一想到他和胡长彪在派出所逼自己就范的那一幕,汪大明就在心里提醒自己:看上去病恹恹的老虎伤起人来最出其不意也最能咬中要害。
  第二天是全厅的团拜会,陆援朝显得有气无力,甚至在潘治政踌躇满志描述新年宏伟蓝图的时候,坐在一旁的他居然还随和地点着头,第一次那么平易友好而又略显迟钝,好像已经跟不上节奏一般。弄得主持会议的汪大明都有点吃不准他的真实意图。会后的集体会餐,陆援朝也只草草吃了些东西,便一个人先行走了。反观潘治政却神采飞扬,拉着汪大明四处干杯,说是“代表厅党组”。上次年终评议虽然并没有如潘所愿将胡长彪给“做掉”,但汪大明的主动靠近让他生出了些许好感,同时也不乏一丝收服人心的得意。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10点多钟,汪大明正要洗澡睡觉,没想到丁胜贤提着满满两大包东西进来了。汪大明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问:“丁主席,你这是干什么啊?”
  丁胜贤胖胖的脸上挤满了笑,连连点头哈腰地说:“过年了,来给您和嫂子拜个早年。”
  汪大明听了心里直起鸡皮疙瘩,便说:“拜年打个电话就是了,这提东西就不好了,等会儿你还是拿回去吧!”
  丁胜贤见汪大明这副表情,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取得他的原谅,急得只差没打自己的嘴巴:“汪厅长,您大人大量,先前实在是我的错,也幸亏有您的教育和帮助,要不我越滑越远那就危险了。”
  两人东一嘴西一嘴地拉扯了一阵,汪大明便有点夸张地打起呵欠来。丁胜贤见状,只好起身告辞。姚冰从卧室里出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都小老头了,居然管我叫嫂子嫂子,谁是他嫂子来着!”
  汪大明呵呵地笑笑,心想这官场中人只认权位哪认年纪啊,先前还在报纸上看到有人认领导做干爹,事实上领导才比他大三岁,领导夫人甚至还比他小一岁,人家还不照样“干爹干妈”地叫得亲热。
  第二天中午,岳父打电话过来,原来丁胜贤也去给他拜年了,说是希望在班子调整之后再给自己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一定好好“支持汪厅长的工作”。汪大明听岳父这么一说,便起了疑心,赶忙去寻了丁胜贤头晚送的礼品,拆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匝匝的百元大钞。他当即给丁胜贤打电话,让他过来将东西拿走。丁胜贤诚惶诚恐地跑过来,只差没给汪大明下跪了。原来他自从做了那个只管发洗衣粉和菜籽油的工会副主席后,这样那样的闲言冷语让他几乎精神崩溃,就连先前低眉顺眼惯了的老婆也动不动以离婚相要挟。他过的可是白天羞见熟人晚上彻夜失眠的日子,很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想来想去只有求汪大明这一条路可走,于是狠了心将自己的全部私房钱拿了出来,也顾不得两人先前的尴尬过节了。
  汪大明自己也有过从副处长位子上下岗的经历,充分了解世态炎凉对官场失意者心灵和精神所具有的那种摧残力量,就连单位一个司机都可以毫不掩饰对你的鄙夷和漠视。而且越是在位时飞扬跋扈的人失意后越容易走向极端,外界夸张的说法是每到机关人事变动的时节精神病院的生意总要好出许多。丁胜贤一个小小的处长尚且如此,像陆援朝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面对即将失去的宝座又怎能心平气和!汪大明觉得自己突然理解了陆援朝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无助与凄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也终究会有走到那一天的时候,一种悲凉感迅即在心中弥漫开来。
  他语气平缓地安慰丁胜贤:“老丁,你的表现大家都会看在眼里的。再说,我汪大明也不是那种与人为恶的人嘛,要不然我就不会叫你亲自来拿了,上次那个房地产老板的钱我可是让纪检他们来拿的哦。”
  丁胜贤脑袋点得像鸡啄米,感激得只差没有涕泪四流了。
  二十一
  耿达的归来彻底打乱了汪大明平静的生活,他刚打发大伟带了满满半车的过年物资回农村老家去,就接到耿达的电话,说是已经回到滨湖,让汪大明叫上老黑几个一起喝几杯。汪大明的心一沉,暗暗叹道:这世上哪里还有一个老黑!
  汪大明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这才说:“耿达,就咱哥俩聚聚吧,此外谁也不请了。”
  耿达也没多想,就说:“那还是来我以前住的地方吧,叫雅丽烧几个菜就是,省得去酒店白白给人家计算了GDP去。”
  听到冯雅丽的名字,汪大明心里暗暗吃惊:莫非这小子又和她和好了?到得那里,只见冯雅丽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耿达则在客厅里呲牙咧嘴地看着美国搞笑电视剧《绝望的主妇》,呈现一派欢乐祥和的小家庭氛围。见汪大明进去他俩并没有尴尬的神色,倒是汪大明有些不自在起来,止不住想起佟大为被自己叫人给抓起来的情形,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是不是已经放出来了。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耿达直发感慨,说自己这折腾那折腾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世间其实谁也难说高尚或者卑劣,生存的环境构成了一个力量巨大的“场”,它的能量可以让人不知不觉中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并最终同化而为维护这“场”的新力量,从而去包围、浸润那新踏入“场”的人事。“可笑的是,以前我总自以为是地认为可以和这个‘场’对抗,甚至能扭转它的方向,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
  耿达告诉汪大明,北京那个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教会你变得现实。平均每平米近万元的住房价格,足以让任何人在五分钟之内彻底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崇高理想。他就是在那里开始明白为什么有顺口溜说什么“一流记者做策划,只听钞票哗哗哗;二流记者跟领导,有吃有喝有红包;三流记者跑基层,天天累得汗涔涔;四流记者去揭黑,不是头破便骨折”。一向“认死理”的耿达终于学会了“做策划”,而且很快融入这个集体,再不像先前似地四面树敌而又疲于生计。
  “你上次电话里说介绍我去哪个县弄一个傩戏的专版?”耿达起身找来一份资料,递给汪大明说,“这是我们的价目表,如果是你的私人关系咱给打一折,当然,公家买单的话最低都得四折。”
  汪大明有点哭笑不得,说:“耿达,谁说你是书呆子,我看你现在都变成生意精了!”
  耿达嘿嘿地笑,说:“没办法啊,还是实际点儿的好。对了,老黑现在弄什么啊?这广告策划的劳什子事情,可以和他联手搞的!”
  听到老黑的名字,汪大明一下子沉郁下去,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老黑出事后,他曾经去看过老黑的妻儿,那个女人毫不客气地将一大把钱砸在汪大明的脚下。那一刻他非常尴尬,他知道自己无以赎罪。他一个人偷偷跑去陵园,在老黑那荒草渐长的墓前,将满满一瓶酒一点一滴地慢慢洒空。
  耿达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两人相对无言地又喝了几杯之后,汪大明这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当然,关于赌博和偷拍的一节他自然避而不谈,否则,就不得不涉及自己如何向陈伟阳告密的这一节了。即便如此,汪大明的内心还是沉痛的,同在一座城市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因为自己而被逼远走他乡,一个丧失了生命,很难说自己厅长的高位不是垫在他们的血泪甚至躯体之上的。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听说老黑居然通过绑架来敲诈汪大明,耿达还是大大出乎意料。他闷着头,只顾有一杯无一杯地往肚子里倒,直到雅丽过来招呼,他这才听话地停止。汪大明注意到耿达看她时眼睛里居然还有初恋男孩一般的纯真,心想,对三四十岁的大男人来说,这样的一份纯真也只有在他的眸子里才可以看到了!
  再接下去的话题彼此就都有些飘忽游离,汪大明甚至绝望地想,曾经无话不谈到两个人现在居然相对无言起来了!也许,在耿达看来,自己已是一个心事重重的乏味官僚。而在自己眼里,耿达也多少有了些隔山隔水的疏远。
  汪大明有些神魂不宁地回到家中,姚冰过来叮嘱他次日去给龙书记拜年他也完全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只顾嗯嗯哦哦地答应着,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耿达脸上疑惑的表情更让他惴惴不安。
  第二天就是除夕,汪大明仍然梦游似地魂不守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疑心老黑就躲在他背后的某个地方,等他车转身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汪大明莫名多出了一丝恐惧,只想逃离这个屋子,这座城市,甚至这片天空。
  小奕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恰到好处地打电话过来,撒娇说:“大明,人家一个人过年孤孤单单的,你过来陪陪我好吗!”
  汪大明猛然想起:对啊,自己何不去广州回避一阵!在家里这样神经兮兮地,说不准还闹出什么毛病来。再说,他也实在怕再次面对耿达那充满疑惑的眼神。
  于是,他很爽快地回答道:“好啊,我马上去买飞机票,你去机场接我吧!”
  小奕本是故意逗他的,没想到汪大明竟然当了真,也很感意外。
  汪大明当即回去收拾几件衣服,一边告诉姚冰说有紧急事情要马上去北京呆几天。姚冰非常奇怪地问:“这大过年的,你跑北京去干什么啊?”
  汪大明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说:“正因为大过年的才更需要活动啊,陆援朝年后很快就退,潘治政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在北京活动哩!”姚冰一听自然催他快去,同时拼命往他的行李箱里塞衣服,说北京比潇河气温低,一定要带足衣服。明明是要去南方城市的汪大明哭笑不得,也只得随她。
  出门时,凯凯拉着汪大明问:“爸爸,你不和我们一起过年啦?”
  汪大明说:“爸爸有事不在家里过年,凯凯乖,好好陪妈妈和姥姥姥爷过年吧!”
  凯凯鼻子一扁,哭了起来:“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沁沁的爸爸就是昨天晚上走的,说是不要沁沁和她妈妈了!”
  姚冰在旁边嘻嘻地直乐,但汪大明却心里一酸,赶忙抱起凯凯,亲着他的小脸蛋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们呢!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嘛!”
  大年三十的飞机上,根本没有几个人,汪大明乐得一个人占了整整一排的座位。从飞机的窗户里看出去,偌大的一个滨湖市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终于变成淡淡的一片黑块,慢慢消失在云朵的缝隙之间。汪大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拔离这个已经生活了14年的城市,他是那么的无力抗拒,而又无所适从。
  他的这种奇怪的感觉在见到神采飞扬的小奕之后,马上就被抛到脑后去了。小奕到底是个尤物,装扮一新的她已完全不是上次在广州出租屋里的落魄模样。只见她弄了一头洋气十足的金发,一身时新而又精致的束腰短装,将原本就风韵十足的身段衬托得更加娇娆诱人。尤其是两条修长的大腿,在红色短裙下近乎夸张地挥动着,似乎在炫耀某种诱惑。汪大明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句:怪不得古人要感叹什么做鬼也风流啊!自己为她而神魂颠倒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奕在老远的地方就张开了双臂,一路尖叫着扑过来,直接投入到汪大明的怀抱。汪大明抱着她,乐呵呵地说:“终于可以吃你做的年夜饭了!”
  小奕嘿嘿地笑,说:“听说你要来,我哪有心思做饭菜啊!12点没到我就来了机场的。”
  “那我们就去酒店吧,呵呵,”汪大明一边低头去亲她嘟起的红唇,一边说,“我还从来没有在酒店吃过年夜饭呢!”
  小奕一边故意躲闪,一边笑着说:“广州哪有什么好厨子,要不就去葡京大酒店,过一个资本主义的年,呵呵,再说大年夜里还可以下注!”
  汪大明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曾经发誓最后一次去那里赌博,便说:“哪里不好玩啊,何必去那么远的地方?整个广州随便哪个酒店都行,放心好了,无论花费多少老公我决不心疼的!”
  小奕一脸的不高兴,扭着身子不吱声。
  汪大明又好言相劝,小奕便说:“人家是想找找当初见到你的那种感觉嘛!哪像你,第一次在什么地方见面的都早给忘记了。再说,我可不想被内地的臭公安给捉到派出所去了。”
  见她如此说,汪大明只好装出一副同样兴致勃勃的样子,说:“是应该去葡京,呵呵,好歹有个纪念意义。”心里却在想,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啊,在哪里还不都差不多。
  小奕这才转嗔为喜,挽着汪大明上了机场的的士,直接往珠海开。路上,她轻声问:“这大过年的,母老虎也放你出来啊?”
  汪大明哈哈大笑,说:“老虎再凶,还是斗不过狡猾的狐狸,何况还是成了精的花尾巴狐狸。”
  小奕动手去打汪大明,嘴里骂着:“你才是狐狸精哩!”
  汪大明嘴巴上喊着“哎哟”,心里却在享受着这一顿甜蜜的拳脚。
  在葡京的一顿中西结合的年夜饭吃得真是奢华,几杯红酒下去,小奕表现出和年龄不相称的快活与兴奋,大呼小叫着给汪大明的嘴里填充着苹果奶油炸饼什么的,未经恋爱即进入婚姻围城的汪大明何曾享受过如此的浪漫打闹,便呵呵地迎合着眼前这个妖精一般迷人的女人,此前的沉郁和苦闷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丰盛的晚餐加快活的调笑,自然吃得非常开心。小奕便招招手,让服务生过来买单,报出来的价格是6800元。汪大明心里微微有点吃惊,但还是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去包里掏钱,没想到被小奕一把按住,说:“今天我请你!”
  汪大明还要坚持,小奕已经很快地付了账,说:“是我提议来这里的,自然该我买单,免得说我是故意让你出血。呵呵,再说,上次是你帮了我,再怎么说小奕也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啊,我的相公!”
  汪大明有些感动,便有些急不可耐地拉小奕回房间去亲热。小奕将殷红的小嘴凑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傻瓜,不是说那样会影响赌钱的手气嘛,咱们先去玩几把再回房间不迟啊。反正这些天都是你的,人家又不会抢了去,嘻嘻。”
  汪大明想想也是,便克制住心中腾腾燃烧的烈火,拉上她穿过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往赌场走去。一路上擦肩而过的都是美艳非凡的各国妓女,见了男人无不顾盼传情。汪大明竭力装出目不斜视的样子,引得小奕嘻嘻地笑他“伪君子”,打趣道:“看几眼也没关系,对她们来说也是一种鼓励啊!人家逢年过节还加班加点也不容易,呵呵!”
  汪大明呵呵地笑道:“节假日加班按照《劳动法》可是要付三倍报酬的,这谁消费得起啊!”
  大年三十的晚上,赌场里仍然热闹非凡,到处悬挂的红灯笼、中国结更增添了一些喜庆气氛。赌场也很有人情味,推出免费餐饮和水果,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欢乐祥和的新年Party。
  这回汪大明主动找到两人当初见面所在的那张赌桌,丢给小奕10万元港币说:“小朋友,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就放心赌吧。”
  小奕有些吃惊地看看汪大明,也没有多说话,坐下来认真赌了起来。汪大明陪着小赌了几把,已经习惯大场面的汪大明觉得小打小闹的很不过瘾,便借口方便,一个人偷偷跑到贵宾室去了。只见贵宾室里豪客满座,一个长得像颇像葛优的家伙连赢了三把100万的大注,引得满堂喝彩,“葛优”更加得意,居然一把就拍下500万,白灯亮起,“葛优”兴奋得只差没跳起来了,给荷官的打赏就是20万。汪大明暗暗吃惊,心想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自己乡下的父母叔伯累死累活一辈子挣的钱还不够人家一次打赏啊。
  “世道”似乎从来就不是为穷人准备的,当汪大明还在心里自我诘问的时候,只听得耳边有人嘀咕,说是大过年的赌场老板肯定会放水让大家讨个彩头高兴高兴,头年的大年三十仅仅一个上半夜就放水十多个亿哩!
  另外一个很有些怀疑,说:“那人家何老板岂不要跳楼?”
  前面那个回答:“你傻逼啊,有了新年这个好彩头,哪个不来继续狂赌啊,那时候人家何老板就老实不客气了。所以说人家就是高明,放长线钓大鱼啊!不过,到下半夜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人家多少也要收点回去的。”
  又一批豪客蜂拥而上,汪大明也顾不得再去追究什么“世道”,急急忙忙地跟风下注,很快就捞了二三十万进来。他心想,现在大陆查官员境外赌博的风声这么紧,估计今后也没有机会再来了,趁着你年夜放水好好赢你一把也不怕来日被你钓了大鱼去。这么想着,下手便越加凶狠起来。
  赌场流行一句行话叫“三反四跟”,意思是如果连出三把同样的“大”,那么第四把十有八九要出“小”了,称为“反”。假如第四把还是“大”,那么接下来就应该继续赌“大”,称为“跟”。现在看看连出三把“小”,该是“三反”的时候了,老牌的赌客们一窝蜂地将大大小小的筹码押在“大”上面,谁知道居然没有“反”过来,庄家一下子吃进去上千万。又一局开始,旁边的一个人有些迟疑:“是不是庄家故意做局啊?”另一个随即驳斥道:“不会,这三十晚上的赌局才刚刚开始,谁不想拉住这些老赌客,再说澳门现在这么多新开的赌场,他们玩心眼不怕咱们转移战场啊?”
  汪大明想想也是。新一局开始下注,这下连最沉稳的老赌客也下手极快,几乎是毫不犹豫“跟”了上去。汪大明便在心里说:妈的,老子赢了这把就走人,去大厅里陪小奕小打小闹去。于是想也没想,就将口袋里所有的筹码和港币都押了上去。谁知道,开出来的居然是反过来了的“大”。这下全场哗然,再看那个头头是道的“狗头军师”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汪大明迟疑了不到五分钟,马上决定去银行取钱,他好歹还有100多万的老本。
  输急了眼的汪大明哪里还管得那许多,急急忙忙取了钱回来的第一把就押了10万,赢了。第二把押5万,输了。他来了脾气,第三把一下子押上20万,结果还是输了。这下他额头上开始冒汗,心里突然没有了底气。回头去看人家,似乎一个个都比自己神闲气定,悠哉游哉地下着注,倒好像来休闲享受一般,完全不像他这么气急败坏。那一刻,汪大明心里掠过一丝羞愧,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副厅长啊,怎么反而不如这些社会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
  又是几轮下来,汪大明口袋里的筹码已经越来越少。他在心里发了狠,心想干脆全部押上去算了,赢了就追回本来,输了也不用再费心思,倒落得个干脆。这样一想,他就将全部筹码堆在桌上,一边用食指在台面上敲着,心想要是到开始铃响的当儿是单数,自己就赌小,是双数,则赌大。结果铃声恰恰在他敲到17和18之间响起,他犹豫了好久,不知道是该赌大还是赌小。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催人下注的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汪大明刚准备在“大”这边下注,但旋即转念一想,都说七上八下,谁他妈的不想“上”啊,自己还想扶正做厅长哩,于是将筹码全部推到“小”一边。
  他闭上眼睛,心脏在咚咚咚地狂跳,有那么一刻,他几乎疑心自己的心脏要炸裂开来了。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赌徒式的孤注一掷,任你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英雄好汉,到得赌桌前只怕也很难做到面不改色。
  旁边有人惊喜地尖叫起来,猛推着汪大明的肩膀说“中了中了”,汪大明这才睁开眼睛去看,果然是“小”!此时的他与其说是欣喜若狂,不如说是像一条刚刚爬上岸的落水狗,终于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了。巴巴地等着叠码仔将筹码赔付过来,他这才回头去看刚才推自己的女人,居然是小奕。他在心里说,什么他妈的的爱情啊心灵感应啊,在稍微大一点的输赢关头,自己居然连她的声音都可以充耳不闻。
  小奕拉着汪大明就走,说:“刚才看你孤注一掷的样子,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幸好赌中了,要不就将你押在酒店做鸭子算了。”
  汪大明嘻嘻地笑:“就我这发福的身材,白送人家富婆、款姐,恐怕也没一个看得上啊,除非你肯出钱来照顾生意,呵呵!”
  “我要是富婆就包了你不让你回去,直到将你整成药渣再丢给你家里那个黄脸婆,呵呵。”小奕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乐不可支。
  到得房间,汪大明这才想起问小奕的战绩如何。小奕一边从坤包里往外掏大大小小的筹码,一边说:“手气还可以,小赚了四五万,也算是新年开张大吉吧!”她将一块10万的筹码丢还给汪大明,开玩笑说:“这是我今晚包你的价格,让你鸭子生涯的第一次卖个好价钱!”
  汪大明一跃而起,扑住她就要亲吻。小奕嘻嘻地躲闪着,但很快被汪大明捉了个严严实实,两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终于紧紧地贴在一起了。正在汪大明撕扯小奕衣服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小奕便让他接电话。汪大明说“管他呢”,只顾继续进攻。但手机偏要执拗地响着,汪大明怕得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便拿过手机来看号码,显示的居然是柳如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想:上次和她亲热接到小奕的电话,现在和小奕亲热却又接到她的电话,这世上的事情真他妈的巧合得很啊。
  小奕看他那神色,便打趣道:“是母老虎查岗吧?”见汪大明支支吾吾,便改了一副酸溜溜的口气说:“哦,原来是新找的女朋友?”
  汪大明讪讪地说:“哪有什么女朋友,不过是下面县市的一个员工。”
  小奕便要汪大明接电话,说:“一个员工你就大大方方接啊,躲躲闪闪干什么?”
  汪大明只好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如烟在电话里笑嘻嘻地给汪厅长拜年,说是郭书记安排她年后来滨湖做联络站工作,到时候还要汪厅长多多关照。汪大明很不自然地打着哈哈说欢迎欢迎有什么事一定尽力而为。
  等他放下电话,小奕已经起身去卫生间洗澡了。汪大明赶忙追过去要求一起洗“鸳鸯浴”,但门在他鼻子尖前咚地一声关上了。他顿时很觉没趣。
  两人先后沐浴完毕,汪大明这才挨挨挤挤地靠过去。小奕既不迎合也不反抗,任他翻来覆去地摆布,汪大明甚觉没趣,很快一泻如注。千里相见的年夜聚会远远没有想象中的浪漫和激情,汪大明很失望,开始有些后悔起来,便也赌气地转过身子去,将背对着小奕。
  不多久,身后传来小奕抽泣的声音。汪大明很快心软了,便回过身去拥抱她。小奕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缩进他的怀抱,泪水很快将汪大明的胸口打湿一大片。她死死地抱着汪大明说:“我怕,我怕你会离开我。”
  汪大明豪情大发,用力搂抱着她说:“傻瓜,我不会离开你的,小奕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离开啊!”
  她抬起头来,很孩子气地说:“那你将刚才那个女人的电话设为不受欢迎好吗?永远不许她给你打电话。”
  汪大明呵呵大笑,哄着她说好的好的。但她硬是亲眼看汪大明设置好了,这才嘻嘻地重新笑了起来。汪大明心里想,虽说她历经了不少人世沧桑,但其实还是一个纯真无瑕的孩子啊。便又生出满心的怜惜和爱意来,翻过身去再次求欢。这次小奕激情大发,两人很快如胶似漆起来。汪大明探出身子去床头拿安全套,小奕止住了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大过年的帮你怀个儿子怎么样?”
  汪大明哈哈大笑,说:“在葡京大酒店怀上的儿子不是赌神才怪!”当下也不再坚持戴套,只管逍遥享乐了再说。
  情投意合的恩爱到底不同于先前赌气下的情景,两人好一番酣畅淋漓地午夜大战。汪大明暗暗地想:怪不得要将男女之事区分为“性交”与“做爱”,看似同样的一件事情确实有着境界上的高下之别。
  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小奕突然想起来:“我们将这许多现金和筹码放在房间里不危险吗?”这一问让汪大明想起上次那个被杀的泰国富豪来,心想保不准自己豪赌时就有人留心到了。他马上警觉起来,说:“那还是将筹码寄存到酒店的保险柜里吧。”
  两人爬将起来,将所有的筹码清点了一下,足足有160多万元,此外还有好几万的现金。两人将零头留下,带着整数下到一楼,将它们全部存到酒店的保险柜里。这才安安心心地回来睡觉。
  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上午10点钟,吃罢早饭,小奕又嚷着要去赌场试试新年的手气,但汪大明心里已经生出厌意,尤其昨晚的生死搏斗让他心有余悸,便说:“我们来澳门这么多次,每次要么泡在赌场,要么睡在床上,实在辜负了这里的大好风景啊。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们何不去海边兜兜风?”小奕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刚出葡京大酒店,却见很多人黑压压地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汪大明拉着小奕也凑过去看热闹,一旁的人嘀嘀咕咕说是有人在大年夜里豪赌一场之后输了个精光,便从10楼上跳了下来。
  小奕听说是这事,直说恶心。但汪大明突然生出一种要看个仔细的冲动,他心里想,要是自己输得一无所有,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样一条绝路呢?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一假设,因为只要他还在厅长的高位上,捞钱的办法总是有的,这次的文化城招标虽说被陆援朝操持了去,但一些具体的项目上自己还是有操作空间的。即使自己某一天真的自杀也肯定是因为谋私案发,而不是赌博亏空。所以说官员赌博既是双保险,也是双风险。
  这时警察赶过来清理现场,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开。汪大明挤过去一看,觉得那张血糊糊的脸孔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天哪,这不是顾小凯吗?
  前一阵还听说顾小凯网络赌博的事发后逃到马来西亚去了,据说还混得风生水起,资金滚雪球似地达到了数十亿,现在怎么就血肉模糊地躺在这里了?
  汪大明呆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警察过来赶人,他这才猛然清醒。
  小奕奇怪地问他:“你发什么呆啊,还认识他不成?”
  “没有没有,”汪大明赶忙否认,“只是和我的一个熟人有点像而已。”但他心里想,这人很可能就是顾小凯。他清楚地记得,顾小凯就戴着死者手上的那样一个紫色玛瑙石手镯。顾小凯曾经说过那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已经多次保佑他逢凶化吉。头不无卖弄地说,一次在外地寻欢,一屋子的嫖客都被抓了,唯独他被错认为领导公子而成立漏网之鱼。他坚信那就是手镯带给他的好运气。只不知这祖传手镯为什么竟没有再次庇护他?
  汪大明旋即又想,以顾小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仍不落泪的无赖脾性,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虽不算体面但至少刚烈的了断?熟悉顾小凯的人都知道,他的座右铭是“疯狂下注,永不言败”。老黑曾经开玩笑说,像顾小凯这种人就是沦为乞丐了,人家给他10元钱他也会立马拿去买彩票,并且相同的号码买5倍。这么一想,汪大明又疑惑起来:或许这人并不是顾小凯?
  二十二
  澳门虽小,但也别有风情,因此尽管汪大明一路上心事重重,小奕却玩得兴致勃勃。在妈祖庙,小奕还非常虔诚地烧香许愿。末了还要汪大明也去许个愿。汪大明情绪低落地说:“你要我许个什么愿啊?”
  小奕认真地说:“我许的愿就是你我永远在一起,要你天长地久地陪着我,还有我们昨晚怀上的孩子。都说这里很灵的,所以你也要许啊!两个人许同心愿才会灵验。”
  汪大明苦笑一下,心想这怎么可能。但他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在心里念叨着,但愿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他想了想,又加上一个愿望:新年当上厅里的一把手!
  小奕似乎看出他并没有许愿两人长相厮守,立马神情落寞起来。汪大明便哄骗她说自己已经许愿了的,小奕点着他的鼻子说:“你小心点,当着神灵说谎,可是要遭受报应的!”
  汪大明没料到她大年初一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在他们乡下,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是绝对不可以对人诅咒的。何况刚才自己确实说的谎话。这一来,他情绪大受影响。
  幸好不一会儿郭天宝打来电话,拜年之后喜滋滋地告诉他自己刚刚获得可靠消息,傩戏申遗的事情已经基本上敲定了,牛力耕书记非常高兴,已经表态要给予重点奖励。“谁不知道你们厅里的老陆身体不行了,你汪厅长就等着请客吧!”郭天宝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
  “平步青云的应该是你老兄啊,”汪大明掩饰住心头的狂喜,说道,“至少也会上调尘州市委做个可以放火的州官吧?”
  郭天宝只顾呵呵地笑,说:“那要看我的造化了,呵呵,不过按道理说来只奖励你这省里干部不赏赐我这县里干部也说不过去吧!”
  放下电话,汪大明的心情大大好转,也不再计较小奕刚才的气话,说:“咱们去尝尝正宗的葡国菜如何?去小飞象餐厅,回请你一顿好歹也要对得起你昨晚的6800元才好啊!”
  吃罢晚饭,汪大明又提议去看赛狗。赛狗是澳门最有特色的一项竞技,同时也是一种赌博形式。在这个“东方的蒙卡特拉”,几乎一切都和赌博挂起钩来。等他们赶到赛狗场,早已经人山人海。他们各买了上千元赌票,夹在人海中放肆呐喊吆喝。几轮赛下来,有欢欣鼓舞的,有垂头丧气的,也有喊天骂娘的。汪大明他们核对一下买的赌票,只有一张买中,少亏了数百元,全当花钱买个乐子。汪大明心里想:像这样小打小闹地赌一下还是不错的,输赢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可以在大喊大叫中发泄一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心理保健。
  赛狗结束后,小奕兴犹未尽,还要嚷着去赌场玩上几把。汪大明眼见了顾小凯的惨状,心里已经发誓不再在赌场上生死相搏,见小奕坚持,便懒懒地陪着去。他让小奕一个人去赌桌前搏杀,自己只顾兑了些硬币,在老虎机上有一个无一个地丢着玩。玩了大半夜,也没有多少输赢。汪大明突然想起,这大过年的还没有给家里打个电话,便找了个僻静地方,给姚冰打电话。姚冰有些责怪地说:“你怎么一直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啊?在北京跑得有些眉目没有?”
  汪大明故意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来,说:“有好消息了,傩戏申遗的事情基本上定了,上面已经给省里打招呼,我和郭天宝都会受到表彰,牛书记已经明确表态了。”
  姚冰自然欣喜非常,让汪大明不要急着回滨湖,把该跑的庙一个个都跑到该敬的神一个个都敬好。末了,她突然想起来,说:“我今天去看爸爸,听他说陈伟阳年前就已经被双规了。你可不能往外说啊,目前还是绝密消息,老爸也是刚刚听龙书记说的,说是这个案子涉及了很多人呢。”
  汪大明大吃一惊,问:“这些天没人打电话到家里找我吧?”
  “还不就是一些拜年的电话,”姚冰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个讨厌的丁胜贤又送了一大堆土特产来,也许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提前来拜好你这座码头,呵呵!我看到他那副嘴脸就恶心,还是一口一个嫂子的。”
  陈伟阳被双规的消息让汪大明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他吃不准那家伙会不会鱼死网破将自己敲诈勒索的事情也一股脑捅出来,那样的话不仅自己爬厅长的美梦完全破灭,还很有可能被一并收进监牢里去。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稳赢不输的牌局。就像一棵大树,既可以是风和日丽时栖息乘凉的倚靠,也可能是雷雨交加时引来杀身之灾的祸端。现在的陈伟阳就成了电闪雷鸣下的一棵枯木,随时可能给龟缩其下的汪大明招来一记巨大霹雳。
  汪大明已经无心再赌,便一个人闷闷地叫了一杯咖啡,坐在那里慢慢细品那种涩涩的苦味。不多久,小奕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大声说:“快快快,把你身上的筹码都给我!”
  “怎么了?”汪大明并没有被她急切的神情所感染,慢条斯理地说:“是不是又出了14把复门?”
  “什么14把,是19把啊!历史最高记录!”小奕拉起汪大明就跑。还没到那张赌桌,已经远远听到停止下注的铃声了,只听得小奕叫了一声苦,便瘫在地上了,直叹:“完了完了!”任汪大明拉也拉不起来。
  汪大明来火了,吼道:“不就是钱吗,又不是要你的命!”
  旁边一个赌客搭腔道:“嘿嘿,这个社会没有钱还不等于是要了命。”
  这时,那边炸了锅一般地大喊起来,汪大明马上判定,一定又是出的复门!
  “还有机会,天意啊!”小奕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听汪大明的阻止,在他身上所有能搜到钱和筹码的地方统统找了一遍,然后冲过去全部丢在“大”上面。汪大明心里阵阵发紧,说:“既然出了20把小,谁知道会不会出21把啊!”
  小奕发火了:“汪大明,咱这是赌博啊,哪有那么多的瞻前顾后!”
  汪大明想想也是,人生这一场大的赌博都下注了,何必还在乎这赌场上的一堆筹码!话是这样说,他心里还是不可遏制地生出一种世界末日的绝望和恐慌。眼看就要截止下注,汪大明突然想起这么大的赌注要防止出现通吃的情况啊,自己上次被剿灭就是出的这样把戏。于是,他从小奕押的那堆筹码中抽出一个10万元的拍在一赔24的“全骰”方格内。
  骰盅揭开一看,天啊,居然真是全骰!二二二通吃!
  周围的人都在愤怒地吼叫“出老千了出老千了”,只有汪大明一个人笑嘻嘻地往回拨拉大堆的筹码。他妈的,历史居然惊人地相似,他清楚记得上次也是在一连串的“复门”之后跳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豹子二”。不同的是这次自己抓住了刀背,只可怜那些抓住刀刃的人在一瞬间都落得惨不忍睹的下场。
  眼见“大”“小”两边都被通吃,小奕绝望地尖叫了一声之后,呆在原地足足有两三分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汪大明手忙脚乱地往回划拉大堆大堆的筹码,她才猛然明白,跳起来搂抱着汪大明嚷道:“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两人喜滋滋地一起去酒店的保险室,将赢来的钱存了进去。小奕点了点数,足足有200多万,便满脸幸福地说:“有这些钱足够咱们养个孩子的了。”
  汪大明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说:“想哪里去了啊,你?”
  小奕留心到他的表情,便笑嘻嘻地说:“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知道你舍不得那个什么官位,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吃人的母老虎,呵呵!”
  虽然还是相聚的第二天,但居然谁也没有亲热的兴致。洗漱完毕,两人相拥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小奕轻轻的鼾声,汪大明也感到头沉沉地昏得厉害,但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猜疑陈伟阳已经供出了自己,只怕自己一踏上潇河的土地就会被抓起来。一会儿又忙着否认:人家那么多的劣迹抵赖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供出自己来呢?
  下一步该迈向哪里?汪大明一片茫然。虽说官场上已经赢来一顶副厅长的官帽,赌场上也赢来了保险柜里的那200多万,但这些都可能在一瞬间就化为乌有,并且还成为自己罪行的铁证。汪大明至此才明白,无论什么样的一场大赌,归根结底都是赌命。拿身家性命去博一个官位或者一堆钱财,就算过程再精彩再巧妙,本质上都是愚不可及的。只可惜自己已经身在牌桌前,无路可退。
  第二天一大早,汪大明对小奕说:“我们还是回广州去算了,呆在这里总感觉不够塌实,也许今天还是腰缠万贯的富翁,明天就可能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小奕点点头说:“也是啊,昨天真是他妈的邪乎,居然连出20把复门,要不是碰巧你去了咖啡厅让我一时没找到,或者第21把你没有临时补押全骰,今天跳楼的就是你和我了!”
  汪大明也是心有余悸,对小奕说:“我们吃了早餐就走人吧,再呆下去只怕我会得心脏病的。”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要记得吃避孕药,最近可不是你的安全期啊!”
  小奕抬头看了看汪大明,没说什么,只顾埋头整理东西。汪大明有点心虚,正想找话来冲淡尴尬,手机响了,汪大明一看号码是家里的,顿时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果然,姚冰一上来就说:“大明,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怎么电话老也无法接通?胡长彪刚刚打家里电话了,这才大年初二就找你说开什么紧急会议,让你马上去办公室。我说你在乡下老家联系不上,他好像很着急又不肯具体说。我看多半是有什么紧急任务临时压下来,你干脆关机懒得理他算了,只管把你在北京的正事办好,厅里又不缺你一个人做事。”
  汪大明心里一紧,心想:纪检组长大年初二就打电话来能有什么好事,会不会是陈伟阳已经供出了自己?
  这一想,他吓得不轻。为了避免被手机定位系统查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马上关机,并将手机电池拔了下来。然后用小奕的手机拨通了大伟的电话,也来不及问乡下父母的情况,劈头就问大伟:“我上次给你的录音和照片都放在哪里了?”
  大伟有点摸不着头脑,说:“你不是让我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吗?”
  “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看过?”汪大明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
  “就倩倩一个人。”大伟吞吞吐吐地说。
  “你现在马上赶回滨湖,取出那些东西统统销毁!”汪大明很急地命令道,“然后你给倩倩一点钱,让她马上离开滨湖,越远越好!”
  大伟不敢多问,只好答着立马照办。
  汪大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谁也不要说我给你打过电话,记住。”
  将手机还给小奕的时候,她有点担心地问:“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汪大明叹口气,说:“单位的事情,还不是加班啊开会啊什么的,懒得理他们。”顿了一会,他突然说:“要不我们别回广州,干脆找个地方去游玩几天你看怎样?”
  小奕跳起来说:“好啊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去火星上都可以!”
  汪大明在心里打定主意,只要毁了那些证据,就是打死自己也不承认和陈伟阳之间有什么交易。赌局还在继续,岂言败局已定?汪大明于是又生出战斗的豪情来。想到郭天宝说牛书记要奖赏的表态,汪大明似乎又看到了前景的光明。
  但眼下的形势必须先避几天,看看局势如何发展再说。但是去哪里呢?芭堤亚汪大明已经去过,那里差不多已经是中国游客的天下。香港同样是中国的地盘,要抓自己易如反掌。印尼又不安宁,欧洲也去考察过的了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对了,何不就去夏威夷?那里既可以风流快活地先玩玩,而且也进退自由,实在风声紧就带着小奕移民去加拿大算了,好歹手头还有几百万。人家赖昌星还没有被遣返,估计自己去了也还安全。
  汪大明主意打定,便对小奕说:“一直没怎么陪你出去玩过,咱们下午就去夏威夷怎么样?”事实上汪大明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给国内警方逮住收审,好歹先风流快活了这一阵。要不就算瞒下赢来的这几百万赌金,等自己坐几年牢出来,谁知道这几百万是不是已经贬值得就像现在的几万元一样只能买一台好一点的电视机了?
  小奕自然喜出望外,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去办飞机票,让汪大明去商店购买去岛上要吃用的东西。汪大明答应着,招个的士便去了附近的超市。
  不用多久,汪大明就买了满满两大包东西回来。他躺在酒店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小奕回来。便用酒店的电话拨打小奕的手机,却始终无法接通。正在那里干着急,有人按门铃,他飞过去开门,却是酒店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是汪先生吧?”
  汪大明有些吃惊,说:“什么事啊?”
  服务生递过来一个信封,说:“这是庄小姐要我转交的,她有事先走了。”
  汪大明莫名其妙,打开信封一看,见有一张晚上飞赴夏威夷的机票,他有点奇怪:怎么只有一张啊?再一看信封内还有一张小小的信笺,上面是小奕娟秀的字迹:
  大明,原谅我不能陪你去夏威夷了。你自己也知道,你并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明天。而且你也从来没打算给我一个明天,哪怕是一个关于明天的想象。虽然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但这几天的朝朝暮暮让我更看清了这点。
  实话对你说,你上次给我的20万我并没有用来开店,而是给阿赵还了欠下的债务,要不人家就会砍了他。这次也是他让我劝说你来澳门的,为的是再“借”走一笔生养小孩的费用。事实上这两天他一直跟在我们的身边。原谅我欺骗了你。既然你没打算和我生孩子,我只有选择和他生了――但愿那个孩子是你的,这是我惟一能为你做到事情。
  也许你会奇怪我为什么喜欢那样的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和他本来就是同一种生活背景下的人,所以彼此更懂得对方,而且他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婚姻。我已经在感情上漂泊得太久,女人的选择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的。不过,感情本身不也是一场赌博吗,又有谁敢说它不是呢?
  祝你在夏威夷玩得开心。
  汪大明颓然坐在席梦思上,又猛地想到楼下保险柜里的筹码和现金,便跳起来往楼下跑,打开保险柜一看,原本堆得小山似的钱和筹码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薄薄的一沓港币,汪大明一点,只有区区10万元。此外还有一张字条,不用说是阿赵写的:小子,你玩老子的女人,本来一分钱也不想留给你的。想想做人还是不要太绝的好,更何况你小子现在的麻烦也不小。这10万元就算是给你最后的一个机会吧,你拿去再豪赌一场吧,说不定赢上几个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嘿嘿,反正你小子命硬。
  昨天还是坐拥两三百万的富豪,转瞬间今天就成了鸡飞蛋打的落魄之人。汪大明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和可怜兮兮,费尽心机地到处下注,谁知道到头来居然四大皆空。他这才想起那句老话来:人逢机关要进步,事到得意须回头。但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可寻!
  汪大明梦游似地恍惚了好一阵子,这才猛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葡京大酒店的门口。他一手拿着机票,一手捏着所剩不多的钞票,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到底是出门飞赴夏威夷好好潇洒一把,先不管他天塌地裂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是进门用这10万元去做殊死一搏,说不定绝处逢生再赢回一个朗朗乾坤?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和决然。先前他一直信奉“无论输得多惨,只要还在下注就不能说败局已定”,但现在,他第一次怀疑起这条座右铭来。他不无悲哀地想,原来他妈的人生格言都是留给局外人的。
  葡京大酒店门口的人群永远川流不息,一张又一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从汪大明身边匆匆进出,几乎每张进去的脸孔上都洋溢着搏杀的激情,而出来的脸孔要么是世界在握的张扬,要么是失魂落魄的沮丧。汪大明心里想:先前自己每一次进入这个门口,不也像这些男男女女一样怀着莫大的期许,又哪里想过回头一顾那些落寞的面孔?
  只有酒店大堂的财神一如既往地捋须微笑,在萦绕不绝的香火之中超然俯瞰着身下所有的转瞬荣辱,一切的啼笑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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