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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皇妃

_2 慕容湮儿(当代)
  第二位乃明贵人之子晋南王,十六岁封王那日,皇上就赐予他江南一带兵权。他不负众望,五年来的大小战役全胜,成为新一位崛起的战神。
  第三位则是韩昭仪的亲弟弟韩冥,二十岁那年打败夏国,并与之签订二十年归顺协议。皇上大悦之下封其为“冥衣侯”,授予三十万禁卫军帅印,他只是一个外人,皇上却能如此放心地将这么重要的兵权给他,可见皇上对其信任程度之深。
  这样的形势对皇后与太子的地位造成很大的威胁,即使她在朝廷上有亲弟弟杜丞相为其支撑,没有强大兵力做后盾依旧是她的心病,所以才有了这次的选妃之说。她不惜舍去亲弟弟的女儿将苏景宏的女儿推上太子妃之位,这样一来,她就顺利地将苏景宏与东宫绑在一起。
  “至于这个潘玉……”她思忖了一会儿,“取消她所有选妃资格,即刻离开皇宫。”
  回到兰林苑我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疑惑一重重地加深,我记得亓国选妃的规矩,未被选中之女皆被收编为宫女,而皇后却如此迫不及待地将我赶出皇宫,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仅仅因为一幅绣品就能令她如此失了方寸?
  “姑娘……”云珠呆呆地站在我身后望着忙前忙后收拾的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一点不像你。”我依旧埋首于收拾东西之中,我还是想不通这些事。
  “汉成王……约您去长生殿。”云珠的声音细微到颤抖,我身体一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明白了,没再说其他的话,徒步出门欲前往长生殿,却发现我的手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
  “姑娘,我不是有意骗你……”她满脸愧疚,“汉成王是奴婢的恩人。”
  “我不会介意。”打断她继续往下解释,虽然一直都知道云珠不是个平凡人,却怎么都没想到,连她都是祈佑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举动的人。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纳兰祈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凭着上次的记忆我来到长生殿宫门外,雕栏香砌,曲槛小池清澈,花草幽芳,冷艳幽香奇绝。我偷偷地躲在小曲桥前方一棵柳树后朝长生殿望去,记得上次来时门外的侍卫只有四位,今日再看却发现数十人守在外面,难道有什么大人物来才这样加强戒备?祈佑为何约我来此?大白天难道他不怕被人发现我与他的关系吗?
  “何人竟敢在长生殿外鬼鬼祟祟?”
  闻麝兰之馥郁,听环佩之铿锵,语气虽凌厉,声音却莺莺动人。回首望着说话之人,年约二十六岁左右,窈窕多容仪,婉媚巧言笑,盈盈秋水眸。
  “放肆,见到韩昭仪娘娘还不行礼。”她身后一位肌肤微丰,身材合中的娟秀少女冲我喝道。
  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韩昭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风华绝代,难怪能得到皇上十一年的荣宠而不衰。我跪地拜礼,却良久听不到她唤我起来的声音,我就只能忍着膝盖上的酸麻依旧跪着。
  “你是哪家的姑娘?”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依旧不管还跪在火辣辣地面上的我。
  “回娘娘话,臣女潘玉,家父苏州两江盐运使潘仁。”
  最后,韩昭仪不仅没为难我,竟还亲自将我扶起,赏赐我一颗人鱼小明珠,我在多次推托不下后勉强收下。直到我离开长生殿都没见到祈佑的人影,我就知道又被他摆了一道。没猜错的话,他是故意约我在长生殿,目的只为让我“巧遇”韩昭仪。纳兰祈佑,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能等待,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吧。
  乘着马车飞奔过重重宫门,手中紧紧捏握着祈殒让我保管着的玉佩,看着他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永远都存在说不完道不尽的伤痛。真的要离开了,那么祈佑也要选出自己的王妃了,是吗?那他的王妃会是谁?又有谁配得上他这位优秀的王爷?
  掀开绣帘一角,凝望马车由太极殿奔出,再穿过长长的宫道,直穿承天门,最后直逼凤阙门,只要穿过那道门就真正离开了皇宫了吧?马蹄声声暗尘起,前方一匹白马进入我的视线,青衣男子紧握疆绳立于马侧,衣袂飘飘。马车离他越来越近,我对上他那对深深凝望着我的复杂目光,心中一阵苦涩。
  手一松,帘布覆下,将马车内的我与外面的他完全阻隔,握住玉佩的手越来越紧,手心生疼,关节泛白,这块玉就由我永远代为保管吧。
  出了金陵城,却发现云珠背着包袱在回苏州城的必经之路等着我,她说汉成王有吩咐,要她一路与我随行伺候保护我。还替他带来一句话“静候佳音”!
  我相信他,不单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恩人,更因他从来都说话算数,不打没把握的仗。也许下次回到金陵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而我也会在苏州城里,与这位被他派来继续监视控制我的云珠,静候佳音。
第 四 章 黯然几回首
  此次回苏州我们选择以水路而归。听云珠说从水路只需十日,比乘马车每日颠簸要来得好多了,况且还可以提早五日到苏州。最后我俩选择了一条直达苏州的豪华大船,龙头凤尾,鳞片镶舟身,熠熠泛金光,如幻龙遨游于浩瀚湖面。
  此船如酒楼分为两层,底层是让我们填饱肚子的地方,二层则是供大家安寝的厢房。今日已是上船的第四日,连续三晚我都睡得很安稳,躺在床上可以隔着厚实的木板细细听泛舟湖上之妙音,或起伏或平缓,或激荡或低沉,仿如催眠小曲,令我安然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被云珠叫醒吃午膳。
  今日我一如往常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与我同屋的云珠已经不在房中了。我与云珠打扮成寻常百姓家的穷姑娘,原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这样更成为船上所有人的关注点。在他们眼中我们俩是“特别”的。能乘上此船的不是官宦千金小姐,就是富家子弟少爷,而我们两个“穷酸”丫头却上了这艘昂贵的客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我在楼梯口上就听见争吵声,将视线凝聚在楼下争吵的声源处,一位姑娘与几个伙计吵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人上前帮其说话。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珠。我飞快地冲下楼将几位已经将云珠团团围住的伙计扯开,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了。
  云珠气愤地指着几个伙计,双唇紧抿,表情既可爱又惹人心疼:“姑娘,他们不给上菜。”
  伙计们鄙夷地扫我们一眼:“两个穷丫头还想上桌吃饭,没看见这里全满座了?”
  我一声冷哼:“穷丫头?”声音将在座所有人的谈笑盖过,从衣袖中取出几日前韩昭仪赠与我的人鱼小明珠放在手心摆于他们面前。夜明珠在这艳阳高照的白昼依旧泛着绿光。不只几位伙计看得眼盯着这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就连在场的官家小姐、富家公子都傻眼了。我对珠宝首饰也小有研究,韩昭仪所赠的这颗珠子有着足够买下一座城池的价格。
  几个伙计立刻朝我点头哈腰,还收拾出一张桌子让我们就座,态度与先前有着天壤之别。还挑了最好的菜色一道接着一道上,芙蓉鸡片、雪衣银鱼、凤尾燕菜、翡翠龙虾、清汤鱼翅……
  我与云珠一边细品着不仅刀工精细,口味更乃一绝的菜色,一边聆听着正前方一抹珠帘后的女子弹奏《阳春白雪》,时而绵婉悠悠,时而穿云裂石,时而如丹凤展翅,直冲云霄,或轻歌曼舞,或急管繁弦,或如情人间呢喃低语,真是妙不可言。就连我都想一睹弹奏此曲姑娘的芳容月貌,可惜轻纱遮掩,朦胧不清,只可依身形辨别出她娇好的身材。
  “风光无限好,有女奏弦琴,琴声犹动听,只欲睹芳容。”一首狗屁不通的……暂且称它为诗吧,那诗在这美妙的琴音中响起,只见一位其貌不扬衣着光鲜的浪荡公子站起来大声吟诵,脸色自信满满,接着琴声戛然而止。
  “李少爷真是博学多才,此千古绝句都能赋出,妙绝妙绝。”与他同桌而坐的一位公子竟然声情并茂地赞扬,仿佛此诗真的是惊世妙语。
  “太好了,太绝了。”更绝的是他左右两侧而坐的公子竟然一边鼓掌一边叫好。看见此景只觉得好笑,简直是草包一个,竟还有人要把他捧到天上去赞美。
  也不知是我笑的声音太大还是周围太安静,反正就是被他们听见了。
  他横眉怒目直射我,“你笑什么!本少爷作得不好?”
  “狗屁不通,还千古绝句,本姑娘作得都比你好。”我硬是撑他一句,他一张脸立刻涨红,嘴巴一张一合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少爷莫气,待子横去教训她。”最先赞赏他的男子安抚着他,转身朝我盈盈走来,生的一副好看的样子却一脸伪笑。看着他的笑我就想到数日前杜皇后的笑容,简直让我倒足了胃口,满满一桌佳肴已索然无味。
  “如此说来,姑娘的才情定然上乘,不妨也作上一首让我们鉴赏。”他挑眉轻笑,仿佛料定我会当众出丑。
  用翠竹碧筷夹起一块虾仁放入嘴里细嚼,然后咽下,真的与方才的味道不一样了。“充堂之芳,非幽兰所难。绕梁之音,实萦弦所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自称子横的男子脸上已经挂不住笑容了,帘中奏琴之女竟挑起轻纱走出,丰骨肌清,容态尽天真,尖尖佼佼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莲步轻移朝我们走近,含着钦佩之色凝望着我道:“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才情!”
  兴许是面子上挂不住,自称子横的男子要求我们各为此绝美女子作对联,声音温润,笑得轻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欲消魂,大风起兮云飞扬兮舞霓裳。横批:风华绝代。”
  “明眉皓齿,楚女腰肢越女腮。粉黛朱唇,粉颜双蕊鬓中开。横批:绝代佳人。”我丝毫未考虑脱口而出。
  “脸衬桃花,秋波湛湛妖娆态似月里嫦娥。发丝如泻,春笋纤纤娇媚姿若宛边西施。横批:出水芙蓉。”他又道。
  我不自觉浮出一丝笑容,即接道:“冰雪之心,兰桂之气,更兼秋水为神玉为骨。桃李其貌,云霞其衣,自是飞仙如态柳如烟。横批:玉骨冰清。”
  他脸色倏然骤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打断:“不用比了,这位姑娘胜。”许多人都不明所以,我与他作的诗都极为工整绝妙,难分高低,为何她却断言我赢。
  她缓缓说道:“公子你说以我的美来作对联,可你第一对的‘欲消魂’却格外轻浮,第二对又言‘妖娆、娇媚’,敢问您是在以我作对吗?”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也惊醒了在座众人。子横了然地躬身向我行了个礼,服输,黯然离去。
  我则钦佩地望着这位姑娘,她竟也看出子横的败笔。此女子的容貌是美而不妖,实而不华,其高雅之气质令人不敢亵渎,而他却用“消魂”“妖娆”“娇媚”数词加诸她身上,也难怪会输于我。
  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我说话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可待我环视一周下来也未发现有何可疑之人,难道是我的多疑?
  那位姑娘却与我结下不解之缘,她说这顿午膳由她结账,还热情地邀请我进入她的闺阁内鉴赏诗画。言谈中我了解到,原来她是这船主的千金,名温静若。自幼研读百家诗词,鉴赏名画,精通音律,通晓歌舞。只是难觅知音,直到今日遇见我,就仿佛见着另一个自己。
  与她畅谈到亥时三刻方罢休,临走时她还约我明日继续品诗赏画,我欣然同意,毕竟与她在一起聊天我很开心。回到厢房,才推开门,一阵轻香萦绕在鼻间,我并不记得房内有摆设鲜花。我眼神蒙眬,昏昏欲睡,使劲儿摇摇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看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云珠,以及静坐于我床榻上的男子,恍惚间他变成一个,两个,三个……
  “好久不见,馥雅公主!”平静的语气充满着笑意,他缓缓地朝我靠近。
  双腿一软,笔直地往后倒,以为会同云珠一样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却没有预期的疼痛,而是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只听见他在我耳边喃喃着什么,我陷入一片黑暗的无底深渊。
  噬血残骸的肃杀之气,雾霭锋芒渐现,殷红遍地,我用力拽着父皇的手,却终被他无情地甩开,紧握着长剑便冲了出去,直到他倒地,乱刀还在抽割他的全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父皇,父皇……”我呢喃低吟,全身忍不住地抽动颤抖。
  “小姐,小姐?”声声焦虑的呼唤由最初的细微逐渐变大,变清晰,是谁在喊我?是云珠吗?
  缓缓地睁开眼帘,古色古香的屋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眉微微蹙起。记得那夜与温静若闲聊到很晚才回屋,才推门就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最后就什么都记不起了,是迷香!
  才醒悟,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戒备地盯着始终立在床头因担忧而猛瞧我的姑娘,沙哑地问:“这是哪,你们是谁?”
  “小姐莫怕,这是卞国的丞相府。”
  “我们是丞相派来伺候您的,我叫兰兰,她叫幽草。”
  笑容甜美,眼神清澈,她们并不像有心计之人,我也渐渐地放下心里的戒备,随即又想到什么,全身变僵硬,依稀记得晕倒之前有人唤我做馥雅公主,等等……如果这里是卞国的丞相府……
  “带我来这儿的是卞国丞相?”我茫然地盯着她们略带紧张地问,希望能从她们眼中找到一丝虚假欺骗,却不想她们干净毫无杂念的目光很肯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是真的。
  最后一丝期待破灭,双唇微颤,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位卞国丞相,正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连城。
  天下分为亓国、卞国、夏国三个强大的国家,以及许多突然崛起却又被这三国轻而易举歼灭的小国。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亓国乃三国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不论兵力、财富、领土、民心都是夏、卞二国无法比拟的。卞国的领土虽不及亓、夏二国广阔,但是军队的装甲资源为三国最强,不论从统军战术规划还是作战方略地势优劣来说都像一堵铜墙铁壁,令强大的亓国多次欲拿不下。而夏国……早在五年前便臣服于亓国,与之签订二十年不交战之契约,其国虽为三国最弱,却也民生安乐、百姓丰衣足食,直到一年前,夏国的一场惊天兵变,将所有夏国子民带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夏国臣服于亓国的第五年,一位自称卞国丞相连城的人秘密来到夏国,他要求卞国与夏国一同联手灭掉亓国,平分天下。而夏皇早就不甘每年奉送白银布匹,割让领土受亓国压迫,当下便应允,还与其定下婚约:夏国皇帝最疼爱的馥雅公主嫁与卞国丞相连城为妻,修订邦盟。
  而我,正是夏国的馥雅公主。
  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秘密进行,却不知为何会走漏风声,传到亓国皇帝耳中。皇帝大怒。父皇则为天下万民所不耻,瞬间民心背向,千夫所指。当亓国皇帝正欲派兵攻打夏国时,却不想,夏国竟然自己开始内乱。夏国皇帝的亲弟弟,我的二皇叔淳王竟然领着群臣与二十万精兵锐甲直逼“昭阳门”,以“荒淫无道、听信奸佞、宠幸权臣”的莫虚有之名逼我的父皇退位。父皇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并没有束手就擒,反而奋力抵抗,最终被乱刀砍死于“甘泉殿”,我的母后也殉情而死。
  夏国,一夜间易主。
  原本我逃不过此劫,幸得夏国第一高手弈冰,他以绝世轻功带我逃离皇宫,而淳王却要斩草除根,生怕春风吹又生,一路上派杀手阻杀我们。虽然弈冰是夏国第一高手,但是面对如此疯狂的追杀还是险些丧命,况且他还带着丝毫不会武功的我。我有好多次都要他不要再管我,否则他会送命。他总是说,皇后娘娘于他有恩,他是决不会丢下她的女儿不管。
  最终,在第六次追杀中,弈冰再也坚持不住了,我以为我们会死在那些杀手的刀刃下,却被一个领兵来到夏国的亓国王爷救下。
  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说:“馥雅公主是吗,我们谈笔交易如何?”口气如此肯定,也许是被他眼中的自信满满所吸引,又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开始了一笔交易。
  他用半年的时间将我变成亓国两江盐运使的女儿——潘玉,我只需听他命令办事,其他都不必多问多说。直到一个多月前金陵城传来一个消息,太子与诸王要选妃。我原本该在苏州等待下一步消息的,却被卞国的丞相弄来这里。醒来的云珠若发现我不见了,她又该如何焦急地寻找我?祈佑若是知道我失踪了,那他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卞国的六月与夏、亓两国相比格外酷热,每每兰兰与幽草停下为我打扇的手,我便会热得满头大汗,全身燥热,脾气也一天比一天火爆,而我的火爆并不是只因炎热的关系。
  我来到丞相府就像只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整整五天,我只能与兰兰、幽草见面聊天,不能离开听雨阁一步。我很想当面问问连城掳我来丞相府的目的,我现在早已不是夏国的公主,与他的婚约也就作废。他为何还要抓我来卞国,难道是为了拿我交给夏国皇帝换取些利益?
  每每问起身后如影随行的兰兰与幽草,她们丞相哪去了,她们永远只有一句:“丞相很忙!”我就不信他能忙到晚上不回府就寝。
  于案前提笔写下两句突发其感的词,一撇一捺,苍劲有力,一丝不输于男儿。为我打扇的幽草伸长脖子瞄了我写的词一眼,轻轻吟诵道: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小姐的字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鬼斧……”
  我轻放手中的貂鼠花梨木毛笔,无奈地打断兰兰滔滔不绝的谬赞:“别夸了,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你们主子为什么迟迟不肯露面相见?”
  “我当为何不允许人靠近听雨阁,原来是金屋藏娇!”原本微闭的楠木门猛然被人推开,一阵风过,将我刚写好的词吹起,飘飘转转好些圈,最后无情地躺在地上。
  一名妙龄女子柳眉倒竖地瞪我。我莫名其妙地瞧着她怒不可遏的样子,心下奇怪。
  兰兰与幽草因害怕而瘫跪在地上,身躯隐隐颤抖不止:“夫人!”
  原来是连城的夫人,难怪我会在她怒气之余察觉到她眼中带着黯然神伤之态。
  她压下隐隐怒气,渐步逼近我,上上下下将我扫了个遍:“你是谁,为何会在听雨阁?”
  “那就要问连城了,是他将我掳来的。”在她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她。肌如白雪,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国色天资,风雅犹绝。
  她的眼神一阵涣散,眉心深锁,动了动嘴角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个比她更快响起的声音:“谁让你来这的?!”语气虽平静无起伏,却暗藏凌厉。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丹凤眼。那双带着贵雅之气的瞳目仿佛如璀璨的星钻,闪闪耀眼。我相信世上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倾世美男”四字,也正因为他令女子汗颜的容貌,一年前我只是远远扫过他一眼便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卞国的丞相——连城。
  “有胆子藏,没胆子让我知道?”她冷哼。
  “灵水依!”很有威胁性的三个字由他口中吐出,显得如此自然,我也感觉到这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而闹矛盾,便提步**他们中间,欲劝阻他们的继续争吵。她却不领情地将我推开,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依旧跪在一旁的幽草扶了我一把。
  “别放肆!”他的语气越发凌厉,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你敢凶我,我立刻要皇兄免了你的丞相之位!”
  现在我学乖了,站在一旁望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确实挺有意思。还记得一年前父皇允婚时他还没有妻室,一转眼就娶了个凶悍的妻子,从言语中听出这位叫灵水依的姑娘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卞国皇帝的妹妹。
  直到她泪凝满腮地跑出听雨阁后,这场争吵方停歇。只见连城将兰兰与幽草屏退,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未待他缓过因方才争吵而疲倦的心绪,我就低声责问他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关着。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他神色平常,看不出情绪,见他温然一笑,我不禁看呆。人说女子倾国倾城,可现在眼前这位男子却有着倾国之貌。
  “我早在一年前就不是了。”我纠正他话中的错误。
  “你父皇与我立下的婚书还在,何来不是之说?”
  我无言地瞪着他,手心传来丝丝冷汗,心下更有着惊慌与不知所措。我只能沉默地面对他,否则他一怒之下将我的身份暴露在卞国,势必又会引起二皇叔的追杀。在亓国,我的任务还未完成,在那,我还有想见的人。
  “别用那样幽怨的眼神看我。”他被我盯得手足无措,惶惶地避开我的目光说。
  “放我回去!”
  “若我说不呢?”
  “求你了……”
  最终,我近乎低声下气的恳求也未博得他的一丝同情,依旧被禁足在听雨阁,两个丫鬟就像我的影子紧随我不放。我几乎要被她们折磨出病来了。心情也日渐低落郁闷,最后干脆连续几日几夜都不说话,也不理她们。
  月如寒盘,新月娟娟,提起湘裙蹲在听雨阁偏庭后与曲桥连着的池塘,碧水映皑月,袅袅烟波起。光影映残姿,身后的两位丫鬟依旧挺立在身后,盖过了我的倒影。伸手拨弄起碧水,涟漪蔓延,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打碎,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做着同一件事。或许是真的太无聊,我只能用这件事来打发无聊的夜。
  自上次灵水依来闹时见过连城到现在已经又过一个月,其间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他肯露面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囚禁式的禁足,趁她们俩不注意之时不顾自身的安危,往那棵离高墙最近的桐树上爬,想由那逃跑出去,可是脚底一个不留神就整个人重重地摔下去,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他这才大发善心地来瞧了我一眼,幸好摔在草堆里并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我的腰闪着了,一连在床上躺了五日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想来也傻,就算我出了听雨阁又怎样,丞相府还有更多的守卫,我又如何出去。
  我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过几天为了表达我对连城的不满,竟然开始绝食,不论兰兰与幽草怎么劝我,还是连续六日不吃不喝,导致休克。当我醒来时对上他一对沉郁与无奈的双眼。他说:“你真的很想死?你不要复国了吗?你要妥协了?”只因他这句话,我重新拾起碗筷,将一口口白饭往胃里咽。
  “小姐,你就与我们说句话吧!”兰兰适时地开口,我确实已经很久没同她们说过一句话了。
  “我们只是奉命盯着您的,您别再生气了!”幽草说话的声音略带哭腔,换了以前的我一定很心疼,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怜惜他人。
  幽草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您不知道,自夏国易主之后,主子一直在四处寻找您,现在他终于找到您了,因为太在乎您所以怕您离开他。您就别再和我们赌气了!”我很惊讶她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可见她们俩在连城身边的位置定然不一般。
  “所以他就能将我关起来吗?”霎时我的恨意涌上心头,来得如此急切。我父皇与母后的死他难道不该负责吗,若不是他引诱父皇反亓,二皇叔怎会有借口造反,民心怎会背向,父皇一世的英明怎么会就此葬送在万人谴责中?!
  “明日我就带你出去走走,让你看看汴京。”他带着笑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波澜不惊地将一直蹲在池岸边的我扶起。我的双膝由于蹲太久的缘故而一阵麻痛,我闷哼一声。
  看着他在我跟前半蹲下,还在奇怪他想做什么时,他厚实白皙的双手却已袭上我的双腿,轻柔地为我揉捏着,舒缓我双腿的不适。怔怔地盯着他,无法再言语,卞国堂堂一国丞相,竟为我揉腿。
  “逃跑也好,绝食也好,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的声音藏着丝丝柔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关切。
  “让我回去吧。”我的口气软下,又旧事重提,只感觉他覆在我腿上的双手一僵,动作顿住。
  “如果我说……能帮你复国!”
  坐在梳妆台对着铜镜独自梳头,脑海中始终盘绕着连城的话。他竟然说他能帮我复国,代价就是留在他身边一辈子。我竟然没有欣然接受,只是一语不发地回到房中。换了以前的我,一定会立刻同意,但是现在我却犹豫了。
  “馥雅,你能坚持活下来,不正是因为心中那浓烈的仇恨吗?”我呢喃地对自己说,可心为何却隐隐作痛,痛到连呼吸都困难。
  他果然没有食言,一大早就到听雨阁将我带出丞相府,也未有随从跟随其后,只有我与他。但是我知道,无数名高手就埋伏这四周,一来是保护丞相安全,二来是避免我逃跑。之所以要将他们隐藏在暗处也是怕我不开心吧,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是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我怏怏地与他并肩走在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从我们身边而过的百姓皆会侧目瞧我们好几眼,是因为他绝美的容颜吧,每次我看见他的容貌都会暗生妒忌,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得如此好看。
  “想好了吗?”他郑重其事地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一个小摊边停下来,随手拿起一个泥人,真像祈佑。他见我拿着不放,想为我买下来,却被我拒绝了。
  我将泥人放回原处淡淡地问:“你真的有把握?”
  “没把握的事我从不会承诺。”
  “好,我答应你!”
  “四年,你愿意等吗?”他给了我一个不可能的承诺。四年!在亓国,就连一向自负的祈佑给我的承诺也只是八年,可是他却如此肯定地给我四年,比预期少了整整一半。
  虽然不相信,却还是重重地点下头,我必须相信他。又走了几步,小腹一阵绞痛,痛到我已无力承受,他立刻横抱起我朝最近的一家药铺冲去,大夫为我把完脉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质太过柔弱,开几方补药调养身子就好。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放开,我也松下一口气。
  因我的身子不适,一路上都是由他背着我回丞相府,在所有人惊愕、羡慕、妒忌的目光下将我背回听雨阁。
  他轻柔地将我放在床上,对上他那双深邃幽深、勾人魂魄的目光,我的心下又是一阵轻颤。
  他为我拂去挡在眼前的零落的发丝叹口气:“馥雅,今生若有你陪伴,余愿足矣。”
  我却是但笑不语。
  右手抚过我的脸颊,同时低下头吻上我微启的朱唇,轻柔小心,生怕被我拒绝。我双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轻轻地揽上他的腰际,微微回应他的轻吻,他像是得到许可,由最初的谨慎变为霸道却也不失温柔。
  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用力吸一口气,他乘机将炽热的舌头伸进口中缠绕辗转,吸吮。我的声音与唇舌交缠间化为一声低吟。在我即将窒息之际,他松开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浓烈可见的欲望,沙哑地说:“早些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他离开这间房,薄笑依旧,直到兰兰与幽草捧着丰盛的晚膳进来,脸上挂着暧昧十足的谑笑,我微红了双颊。我竟然忘记了一直形影不离跟着我的她们,方才她们一定都看见了吧?
  几盘香气四射的菜摆在桌上,我食指轻点上一盘晶莹剔透如琉璃珠般颜色不一的盘中汤问:“这是什么?”
  “回小姐,这是三色鱼丸!”说罢,兰兰就拿起汤勺盛起一颗送入嘴里,这是丞相府的规矩,为免有人在主子的饭菜里下毒,所以必须由丫鬟先试菜。这丞相府的规矩与皇宫的规矩有异曲同工之处。
  又是一指,一盘暗红油腻却不失精致的菜:“这个呢?”
  “这个叫糖醋咕噜肉。”幽草也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似乎真的很美味。
  我一阵点头,将所有的菜都指问一遍,她们也都一一回答,一一试尝。
  “小姐你快吃吧,凉了味就散了!”兰兰提醒着我,又说,“这些可是主子特别吩咐做下来的,他说您身子太弱要好好补补。”她似乎有意要告诉我连城对我的好。
  “第一次见主子对人这么上心。”幽草的眼底泛过羡慕与一闪而过的悲伤。与她相处一个多月,我看出她对连城的心意,又敬又爱,只可惜连城从未真正注意过她。
  “这我都知道……”我的话才说一半,就见兰兰双眼一闭,无力地倒在地上,幽草一惊,想去扶起她,却也摇摇欲坠地倒在地上。
  “可是我必须离开!”而我却喃喃地将未说完的话对着已经毫无意识的她们说道。
  自昨夜我就计划好今日的逃跑,在街道上我故意装做腹痛难忍,连城果然毫不怀疑地将我带入药铺,在他与大夫取药之时,我偷偷藏下两味混合在一起可以使人昏迷的药。
  待方才连城离去,我将其弄成粉末涂于指间,在问菜名之时借助细微的摩擦将粉末撒入所有盘内,只要解决了她们两个,要离开这丞相府就容易多了。
  凭借着刚才连城吻我时从他腰间偷来的令牌,很容易地骗过听雨阁外的守卫,我离开这个关了我一个多月的鬼地方。我一路从容不迫地朝丞相府大门走去,虽然心里很紧张,但是我不能慌,若一失方寸就满盘皆输。
  “姑娘,我们不能放您出去。”
  当我以为能顺利地离开丞相府之时,竟然被守在府门外的管家给挡住去路,即使有连城的令牌都不行。我心灰意冷地将双眼一闭,连城,你真的留定我了吗?
  “李叔,放她出去。”
  诧异地睁开眼帘,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脸高傲的丞相夫人——灵水依。
  “夫人,丞相有交代……”他为难地皱起眉头。
  “丞相就是怕她拿了令牌你们都不会放她,所以特别吩咐我来瞧瞧。”她握起我的手很从容地说着,可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在微微颤抖,原来她也在故作坚强。
  “待属下去问过丞相……”
  灵水依冷凛地瞪了他一眼,他被骇得不敢再往下说。
  “我是卞国的公主,丞相府的女主人,连我说的话都不信?”她的话说罢,管家的眼中却依旧存在着犹疑。
  “有什么事,我一并承担!”直到她撂下这句话,管家才放我出来。
  灵水依将我送出府,硬塞给我几十两银子当做路上的盘缠,她叫我不用谢她,她是为了她自己。她不愿自己丈夫的心永远被我牵动,不愿他的心始终被我占着。
  她还说,她很讨厌我。
第 五 章 金戈啸铁马
  出汴京城时,城门已经关上,我一亮出丞相的令牌,他们就立刻打开城门让我出城。这丞相的令牌还真管用,就像皇上的圣旨般让我一路上畅通无阻。
  一路策马奔驰,也不敢稍作歇息,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丞相府的人追上来。离开汴京也有一个时辰了,兰兰与幽草应该已醒,她们会怪我吗?还有连城,当他知道我欺骗他逃跑了,会有多么愤怒与失望。我只能对其说抱歉,亓国有我的恩人,有我牵挂的人,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碧云天,山映斜阳天接水,翠柳成阴。
  策马飞奔了一夜,我与马儿早已经累得疲惫不堪,酷热直逼我全身,实在受不了这燥人的天气,便在一个自认为很安全的地方停下休息,卧靠在一棵参天大松下小憩。我暗暗告诫自己只要睡一小会儿就好,虽然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当我醒来之时,暮色已近。
  天呐,我竟然从晌午开始睡到太阳落山,暗骂自己的贪睡,再望望原本拴在溪边石上让它进些青草溪水补充体力的马,竟不知道何时已经没了踪影。我气得干瞪眼,心下又是一阵担心,万一连城赶了上来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才得自由又被他再次擒了回去。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此次我选的回亓国路线是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这样我就可以避过那些自以为是的追兵。
  很简单,将原本的路线换成过开封再直插邯郸,再过扬州回到苏州,之所以称这条路为意想不到,原因有二:其一,这条路比最初那条路要多花一半的时间;其二,开封与邯郸正是亓卞两国正在交战的地方,有谁会傻到跑往烽火沙场上去送死。
  所以现在的我即使没了马匹也可以安然到开封,到那儿我就可以雇辆马车直接回苏州了。
  徒步走了七日,确实没看到有人追来。一路走走停停,有小村我就会给些银两买点粮食,若走了一整天都没有供我落脚吃住的地方,就靠野果充饥,生起火堆就睡。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望着火辣辣的太阳睁不开眼睛,这里应该是开封南郊了,再走几里就到开封城了,可以好好地吃一顿,睡个好觉,洗净连日来身上的灰尘。非 凡 论 坛 提 供
  我在南郊竟然发现一条小溪,不深不浅,清澈明亮,四面环树,若不仔细观察还真难发现这条小溪。蹲在小溪边用清水轻泼脸颊,沁凉之感将我全身的燥热洗干净,不自觉地露出了丝丝笑容。
  “丞相也真奇怪,我们追到半路,他竟然要我们调头转往开封。”
  “真不知道丞相怎么想的,这开封四处都是亓兵,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朝这走。”
  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喃喃的抱怨,在四下无人的寂静郊外格外响亮。他们的声音来回在四周回荡,他们口中的丞相不会是连城吧?
  我也没敢多想,纵身跳进小溪朝中间的最深处游去,最后憋住呼吸沉到溪底,希望能躲过他们。心下更是不可思议,他竟然能追到半路上还折回朝开封追来,他太可怕了,连这条最不可能的路都被他料到了。
  也不知道在溪底沉了多久,感觉到他们的谈话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我才缓缓地浮出水面,用力吸上一口空气,就听到一阵怪叫。
  “喂,你干什么?!”惊愕之中还夹杂着怒火,回音一圈一圈地回荡在四周。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这个一丝不挂地站在水中的男子,他张开双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即刻仓皇失措地捂住他的嘴巴。
  “公子救救我,有个恶霸要将我抓去当妾,我不依就逃跑了出来,他们现在在追缉我……”我六神无主地向他编着故事,就怕他再叫一声会引来他们。很想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博取同情,可是,他眼中戏谑的笑意,令我怎么都进不了情绪。
  他将我覆盖在他唇上的手用力扯下,好笑地上下打量了我良久才说道:“继续往下编啊?”
  “不信算了。”我想他们应该走远了吧,就放下心朝岸边游去。
  “丫头,占完便宜就想走?”他在后面冲我大喊。
  “臭小子,本姑娘占你便宜是看得起你。”爬上岸,心想这男子确实轻浮,也不想与之纠缠不清,将湿淋淋的头发整好后,对上他那对如赤火雄狮般欲喷出火来的目光,又说,“小伙子,年纪轻轻不好好待家里耕田牧牛,反而跑这来嬉戏玩乐,啧啧……孺子不可教也!”我摇头晃脑地对他讽刺一句,看他想冲上来掐死我却又因一丝不挂而不敢上岸来的样子就好笑。
  我没待他发怒,转身就跑,一阵贯彻云霄的怒吼在我身后源源不绝地回响着。
  “你……给—我—站—住!”
  我边跑边笑,我可以想象他现在那张早已经气得变色的脸,时不时朝后张望,怕他已经穿好衣服朝我追上来。跑累了我就站在原地用力喘气,好久都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也许我真的不属于那粉淡高墙,而适合这碧水山涧。可是后来,我却怎么也无法笑出来了,神色僵硬地望着骑坐在棕红汗血宝马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绝美男子。
  思绪一动,转身就往回逃,他竟然……只带了几个随从冒险来到开封,他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吗?他的身份足以诱动驻扎在四周的亓兵倾尽全力地来抓他,只身犯险只为了来抓我这个欺骗他的女子,真的值得吗?
  我感觉到马蹄声声朝我逼近,明知道人与马的区别,却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逃跑的机会,可直到刚才那位被我奚落的男子紧拽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继续前行时,我的最后一线希望才破灭。如果我的眼光可以杀人,他早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臭丫头,你还有胆子回来!”现在的他已经穿好一身盔甲,手持金刀,微湿的发梢被风吹过,显得放荡不羁,英姿飒爽。
  连城猛地一拉缰绳,马嘶叫一声停在我们正前方不远处。他望着我身边的男子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晋南王?”
  那人朝连城望了望,然后大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卞国丞相连城。”
  晋南王?亓国的三皇子纳兰祈星?天呀,我刚才竟然那样奚落他,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有这样的身份呢!
  “放开她!”连城的目光一直在我们身上游移,那噬血残酷的样子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这才是真正的他吗?一触及他的目光,我就回避着都不敢看他。
  “如果我不放呢?”祈星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反而笑得越发狂妄。
  “你走吧,我真的不能同你回去!”我低声细语地说,头也越垂越低。
  “听见了吧?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否则我的大军一到,你定然死无全尸。”他冷冷地出声警告。
  连城最终还是离去了,我自始至终都没看他的神情,我想那一定是谴责、失望和伤心吧。我原本想进开封城里休息,可是听祈星说城门已经关闭了整整三日,里面的百姓出不来,外面的军队也进不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军队一直驻扎在开封城外五里地,准备攻城。我没办法,紧随其后,我只能依靠他回亓国。他既没赶我离开,也未同意我跟随,我就当他是默认了。
  我一直在问他为什么放弃了抓卞国丞相这么个大好机会,他不回答我。直到我随他回到军营才找到答案。
  他的部下们根本不晓得他偷偷从军营里跑出去,直到我们俩走进军营,将士们才一个个傻眼。我倒是很佩服他,方才只要他稍乱一点阵脚,就会被连城看出端倪,被俘虏的就会是我们俩了。看他好像大大咧咧的样子,还真不负“战神”这个称号。
  亓国的十二万精锐驻扎在城外五里地,地势空旷占了很大的优势,只要一有伏兵闯入皆清晰可见。更重要的是四面长满了鲜嫩的野草,马匹可有充足的体力补充,这小子还挺有头脑的。
  我与他一进入军中,将士们就一片哗然。历来的规矩,女子不得入军营。而我现在却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军营,他们当然不能接受。
  “王爷,你擅离军中之事暂且不与你论,可是你怎能随便带个女子进来,你就不怕动摇军心?”说话的是位威武英气的中年将军。
  “苏大将军!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而这位姑娘……”他突然很悲伤地望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听他长叹一声继而说出令我傻眼的话。
  “这位姑娘本是苏州两江盐运使之女,可就在一次踏青途中被两个人肉贩子绑去,卖给卞国的一位富家老头做小妾。你是不知道那个老头简直就丧心病狂,每日变了法地将她打到遍体鳞伤,有苦难言。你们说说,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这般折磨?在林中见她想上吊自尽,当然要救她一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见周围看热闹的士兵皆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我低头双肩耸动,强忍住想大笑的冲动,这个晋南王竟比我还能编,这么俗的故事也亏了他想得出来。
  而那位被他称做“苏大将军”的想必是苏姚的父亲苏景宏将军了。他见我双肩耸动以为我正在哭泣,口气也由最初的强硬渐而软化:“姑娘,并不是本将军无情,而是这军中确实不能留女子!”
  “将军,小女子已经无家可归了。只盼得亓军能够早日攻克开封,这样小女子就能回到亓国。我想爹爹,想姐姐,想娘……”我用力挤出几滴眼泪,陪着祈星将这个戏演完。
  苏景宏沉思了好久,终于同意留下我了,但是有一个条件:我必须换上男装。
  穿着厚重的盔甲待在军中一晚,吃了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难以下咽的晚膳:一口大锅,将饭与菜一股脑儿地倒进去焖煮,这就是全军将士的伙食。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吃的伙食竟然如此不堪下咽,我向军中士兵打听了苏将军与王爷吃的是什么,他们竟然回答“与咱们吃的一样”。我更加佩服起苏将军与祈星了,他们在朝中地位是那么至高无上,可是却与军士吃住都一样,是很难能可贵的。所以,我决定今天他们的早膳由我亲自下厨做给他们吃。
  我端着刚煮好的香喷喷的米粥与煎的烧饼跑进军帐,递给为商量如何攻城整整一夜未休息的苏将军与晋南王。可是苏将军一见到我给他们做的早膳就变了脸色,也不顾我是女子,当面就训斥起我来:“姑娘可知你为我们做的这一餐早饭,换在以前可以让军中十二人填饱肚子!”
  “苏将军……”晋南王想劝他消气,却被他打断。
  “作为一军统帅,就该与士兵同患难共甘苦,难道一军统帅身份就高人一等?这里所有的兵,有谁不是爹娘的宝?他们甘愿来此为国出力,我若不能一视同仁,就根本不配坐上一军统帅的位置。”
  我脸色苍白地望着苏将军的脸好久好久,终于还是离开了军帐。晋南王追了出来,他说:“苏将军就是心直口快,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很用力地摇头,勉强一笑:“我终于明白,为何独独亓国为三国最强,原来有这样一位能同士兵同甘苦共患难的苏景宏大将军。”
  朝他露以缥缈一笑,我看见他眼中有着惊奇,也没去猜测他的惊奇所为何事,悠然离开主帐。烟霭朦胧,黄沙滚滚,苍鹰啼嘶。望着漫舞的黄沙席卷着四处,似乎就要有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可我心中却是五味参杂,如果父皇的手下能有像苏将军这样一心为国的将军,或许夏国就不会易主。
  我再次回到灶房,学着昨夜的大杂烩,将所有的饭菜丢在锅里一起煮,我虽然不能改善他们的伙食,但我能让这些饭菜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当我再次端着食物走进主帐时,苏将军与祈星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我露出淡淡的笑颜。
  “将军,王爷,你们放心,这些东西与士兵们所食一样。你们一夜未眠,必须先填饱肚子才能有更好的精神想如何攻克开封。”我将一只盛满饭菜的大碗递到苏将军面前。
  他望了我许久才接下它,叹一声:“方才是我太过于苛刻,你只是位姑娘,这军中之事你又能懂多少!”
  我即刻摇头表示自己的不认同:“将军你说错了,不是所有女子的眼中只有浮华名利和红尘琐事,如果将军看得起潘玉,且听我一言。”
  苏将军别有深意地打量了我一阵,才点头让我说下去。而祈星则一边狼吞虎咽地扒饭,一边好整以地看着我,似乎很期待听我会说些什么。
  “听王爷说,十二万大军已在城外驻扎五日之久,却迟迟不能攻克开封。”
  苏将军凝重地点点头:“开封的守卫如铜墙铁壁,我军曾几度欲将其一举拿下,却伤亡惨重。”
  “我相信将军与王爷早就分析出问题所在:一是开封兵力强盛,地势位置位居上游,居高而临下阻防我军,很占优势。二是民心所向,开封百姓誓与城共存亡。”我娓娓道来,苏将军与祈星的表情微微一变。我知道自己分析对了,于是继续往下说,“虽说开封一直紧闭城门没有粮食来源,他们仅存的粮食持续不了多久,但是我军的粮食也因驻扎多日,即将耗尽,攻城迫在眉睫。所以……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能够攻克开封!”
  “什么方法?”祈星突然从椅子上弹坐而起,手中还端着那碗才吃了一半的饭,样子很是滑稽,我看不出他哪点像身份尊贵的王爷。
  “水源,我今早提水时发现半里外那条河是直通开封的,如若我们毁了河坝,攻克开封指日可待。”
  “你所说的方法我们早就想到,可这条河坝不只是开封唯一的水源,也是我军唯一的水源,所以……”苏将军立刻接下我的话,捋着胡须摇头,他的“所以”二字还未落音,就被我接了下。
  “所以才有了昨日王爷擅离军营。”我把目光转至祈星,他先是一僵,继而赞赏地冲我轻笑。我也回以一笑,脑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他站在水中一丝不挂的样子,双颊微微发热,甩去脑海里凌乱的思绪。接道,“他就是为再寻找一条水源,很幸运地被他找到了。一里外的南郊有着一条清澈干净的小溪可供给全军作为水源。”
  我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却未见苏将军与祈星有任何反应,安静中藏着一丝诡异的气氛。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又或者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将军突然一阵大笑,随后走到我面前用力拍拍我已经被沉重盔甲压得疼痛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我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幸好我用力顶撑着。
  “好一个聪明的潘玉,才来军营一夜就将所有的形势摸透彻,甚至还想到应对的方法,难得难得……”他仿佛看见天人般,笑意源源不断地在脸上泛开。我望着他,仿佛看到父皇,他也有着一脸慈祥和蔼的笑容,开心之时也会拍拍我的肩膀。
  祈星也上前来,一手将瘦小的我朝他胳膊弯里带:“依你之见,该如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语音方落,一阵雷鸣在头顶“轰隆隆”地贯彻绝响,我与祈星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东风来了!”
  苏将军兴冲冲地跑出营帐将数千位士兵聚集起来,威信十足地说道:“众将士听令,朝半里外的河坝出发,以最短最快的速度将其毁坏。”
  望着数千位士兵随着苏将军气势磅礴地依序渐进,我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随着他们一起而去,却被祈星拽住了:“大雨将至,你要去哪?”
  “与他们一起毁堤坝啊!只要堤坝毁了,大雨就会将岸上的泥沙全数冲进河水中。河水一被污染变得混浊也就自然而然断了他们的水源,开封一攻克我就能回苏州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不准去!”然后硬将我拖至右侧的椅子上将我按坐下,然后他与我并排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说,“陪我坐会儿!”
  我们俩就这样一直坐着,他也不说话。我看看他闷闷不乐的表情,再望望他深锁不放的眉头,甚为惊奇地问:“这开封即将攻克,王爷怎么不开心?”
  “母妃为我选了个王妃,杨太师侄女!”带着点讽刺,他笑了。
  “王爷早已成年,成家立室是必然!”我理所应当地笑道,佯装看不见他眼底那千万个不愿意。他的母妃是明贵人,她出身名门贵族,心高气傲,从不屑与他人打交道。况且她的儿子祈星手握重兵,她还为皇上产下第一位小公主,在宫中地位更是高人一等。她若要选儿媳绝对也是高人一等的,这哪能容祈星自己做主呢?
  他嗤之以鼻,“堂堂王爷,连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说出去不成笑话!”
  或许很不应该,但我就是抑制不住,笑出了声:“王爷,问您个问题,能如实回答吗?”
  见他应允点头,我以无比清脆的嗓音问:“皇位,您想要吗?”
  五日后,开封城不攻自破,早已饥肠辘辘的士兵与百姓弃械开城投降,开封正式归属亓国。同时邯郸也传来捷报,大胜,举国欢腾。而祈星硬是要将我送回苏州城,于是大军分为两批,一批由苏将军带回金陵,祈星则领着数千名将士一路将我送回苏州。
  祈星说得好听是要送我回苏州,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是为了逃避大婚,他根本不愿意回朝见明贵人为他所选的王妃。
  还记得那日我问他想不想要皇位,他竟然斩钉截铁地回了一个铿锵有力的“想”字。
  他说:“从小母妃就对我说:‘这个皇位并不是太子的,而是有能者居之。’那时年幼还不懂母妃之意,直到十六岁封王那日,父皇予我兵权让我出征。在战场上哪一次不是提着头在与敌人浴血奋战,而他纳兰祈皓凭什么坐享其成?难道只因他是嫡长子?”
  我是该庆幸他能毫不掩饰地在我面前将心里话和盘托出,还是该为他有这样一个硬是要将他推向绝路的母亲而心疼?历来哪代皇帝的宝座不是用亲兄弟的血堆砌成的,又有多少英雄为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白白送了性命?可是依旧有一批一批执迷不悟的人在苟延残喘地争夺着。
  那时的我只问了他一句话:“你有信心能做一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又或是只会逞匹夫之勇?”
  天高云阔,月白风清,杨花纷纷渐折。
  秋香未浓,闲门落叶,疏桐落,润秋已近。
  不曾想到我在卞国一待就是两个多月,如今中秋佳节已近,我站在苏州城的潘府外徘徊良久,却终究未跨门而入。而祈星并未询问我原因,正如他未询问我与连城的关系一样。他就这样静静地陪我站着,身后数千名士兵也就这样站着,苏州最繁华的大街被我们堵得水泄不通。
  祈星的到来惊动了周边县郡的官员,知县、总兵、通判、千总……数十位官员带着大礼来到潘府外拜见祈星,却被他怒斥一顿赶了回去。
  “丫头,你都站了近一个时辰,还不进去?难道不想你的家人?”他终于忍耐不住,强压抑心下的躁动问我。
  “想。”只是一个字肯定了我真实的想法,我想母后、父皇……而潘家人对我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他们对我的好全出于想对祈佑的讨好,我厌恶潘家人那一张张虚伪的嘴脸。
  “姑娘?!”一声兴奋、惊疑又带着欢愉的尖叫自身后传来,不待我转身,一个娇弱的人影便撞进我的怀中,胸口一阵闷疼。可现在的我已经全然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只是怜惜地搂着已经哭成泪人儿的云珠。
  “您可知那日您失踪后,我有多着急……主子知道这件事发了疯地去找寻你,甚至连太子大婚都未去参加,可仍旧找不着您。我还以为……以为……”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已经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我无奈中带着轻笑,原来云珠是这么担心我,而祈佑……发了疯地找我是怕计划因我的失踪而不得不放弃吗?我想出声安慰,却正对上祈星那对探究的目光,心下一凛,我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将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祈星给忽略了,他一定听见云珠那句“连太子大婚都未去参加”!
  为避免云珠继续说下去会将祈佑的身份暴露,我轻轻地将她从我怀中拉开一些,指着祈星说:“云珠,快见过晋南王!”
  云珠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祈星,一脸慌乱,竟连行礼都忘记。我轻轻推她,试图让她回神,不要失态。
  “云珠见过王爷。”她一回神,慌忙跪伏在地上。
  而祈星则是带着别有深意的谑笑叫云珠不必多礼,可他的视线却始终徘徊在我的脸上,变得更加深沉,多了种含而不露的威严。脑子有些混乱,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王爷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望恕罪!”潘仁,我现在的父亲兴冲冲地领着母亲张忧兰、姐姐潘琳出府跪迎。
  “不必多礼,令二千金已安然送回,我也该返朝了。”他一脸和煦认真的笑让我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是哪怪。
  送走祈星,我便一语不发地走进潘府。这个家太过于世故,我就像一位寄人篱下的孩子,所有对我的笑容都只是为了换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果不其然,在我回府的第三日,朝廷里来了一位公公手捧金绫耀眼的圣旨来到潘府,潘仁被封为户部侍郎,即刻进京朝见皇上。他瞬间由三品盐运使晋升为正二品侍郎,从今往后他就能在朝为官了。
  我与父亲收拾好东西随着他一同进京。我不解,为何他宣完圣旨后还附加上一句“请务必携令二千金一并进京”。我好奇之下塞给那位公公许多银两,询问起其中原因,他只是发出一阵嗲笑,提了个兰花指,“韩昭仪在圣上枕边一语,潘运使就晋升到朝廷中人人抢破头都争不来的位置。你们潘家有了娘娘做靠山,将来一步登天是必然的。”
第 六 章 款款凤求凰
  在抵达金陵城的当日,父亲就进宫朝见皇上,而我则随着传旨的刘公公进入韩昭仪正位的西宫。
  幽葩细萼,蔷薇尽香。粉蝶弄芳草,崎山顶嘶风,荒影枝散尽,淡荡初寒扶残柳。这西宫虽不若东宫那般高雅堂皇,却华美而幽深,景动心弦勾人心,宛若走进仙境。
  东宫也好西宫也罢,难怪天下人都称皇宫为“人间天堂”。满朝文武不惜散尽千金往高处爬,后宫嫔妃硬是使出浑身解数站稳脚根。为其私欲,也不知有多少无辜良民百姓成为权谋斗争中的牺牲品。
  很快我们到了披香宫别苑正中央的“望月亭”,远远就见一位紫绡凤衣艳冶妩媚的女子。青丝如云,明眸神飞,犹似那汉宫飞燕,西周褒姒,不是那位宠冠六宫的韩昭仪还能是谁?
  我朝她行罢礼,她就赐我与她同坐于石凳,围桌而坐。我很听话地于她左侧坐下,这才注意到,亭内还有一人坐于她右侧,我的正对面。他俊秀挺拔,气质湛然风雅,犀利的目光似能看透一切。眉头深锁,盯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
  “这位是本宫的弟弟‘冥衣侯’。”韩昭仪许是见我盯着他竟看出了神,所以出声为我介绍。
  三十万禁卫军统领韩冥?我立刻想起身叩拜,却有个声音比我更快。“免了!”冷寂如寒,冰晰凛静,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他。照理说,他这般俊秀又有身份的人我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本宫听闻数月前潘二小姐你在回家途中被人掳走,现在能安然回来本宫就放心了。”她妩媚地一笑,再轻轻抚过我置于石案上的手背。
  她深居宫闱竟然能得晓我被掳之事,难不成她有派人一路跟踪我?那她的用意何在?
  “你很奇怪本宫的用意吧,那本宫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原本娇媚的声音一转,变得格外严肃郑重,“我要将你献给皇上!”
  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倏然从石凳上弹起,不可置信地盯着依旧神情不变的韩昭仪:“娘娘您在说什么?!”
  “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你,家世干净,父亲并无党系,还有就是,你是被皇后娘娘赶出宫的。”她勾过颈边披散着的珞金流苏,再优雅地站起来与我对视良久。
  “为什么选我?”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也许只要这个问题有了答案,所有的疑问都将迎刃而解。
  “也难怪,整个皇宫只有最初入宫的秀女们见过袁夫人的容貌!”她说得不清不楚却也还是令我的心漏跳几拍。
  “什么……意思!”
  “潘二小姐与袁夫人确有七分相像。”
  祈佑初见我时奋不顾身地将我从杀手刀下救出,用邪魅的语气与我交易……
  香雪海林间祈殒初见我时复杂多变的目光,以及他对我突然的温柔……
  当我将绣品摆在皇后面前,她眼中的惊惶失措,以及大发雷霆地赶我出宫……
  韩昭仪见我时,对我异常的热情……
  一幕幕拼凑起来,最后的答案竟然是,我与袁夫人有七分相似。我微启朱唇,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娘娘又是如何得知袁夫人的相貌?”
  “只要你去长生殿,袁夫人的寝宫内,一幅幅传神的画像会给你答案的。”
  未向韩昭仪与冥衣侯行礼我就放肆地离去。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长生殿。虽然知道韩昭仪是故意引我去长生殿,虽然知道我若进了长生殿后将再也出不来,但是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否则我绝对不会相信。
  望着长生殿的宫门离我越来越近,我更放快了脚步,却被一个白色身影挡住了去路。
  “不要进去。”他是在警告我吗,这一切不正是他想要的吗?打从第一眼见到我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将我献给皇上了。
  我越过他,与他擦肩而过,胳膊却被他紧紧拽住。他的力气很大,仿佛能将我的骨头折断,疼痛由胳膊蔓延到全身,也让我更加清醒。“你这样光明正大地拦住我,不怕被人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要进去!”还是这四个字,冷冷的警告带了一丝凌厉,真是复杂呢。当日他约我来长生殿,根本是要我来碰见皇上。只是很不巧被韩昭仪给撞见,那时他就已经下定主意要将我推出去了吧。
  “你就不怕所有的计划就此泡汤?”我泛起一阵冷笑,声音中没有夹杂丝毫感情。
  “我说,不—要—进—去!”依旧是这句话,他还在等什么?我现在就已经决定要进去,用成为皇上的女人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来完成我的复仇大计了,他却阻止我,难道他犹豫了吗?
  云珠在我们僵持不下之时及时跑来,她一脸担忧地望着我们俩说:“主子,趁没被人发现你赶紧离开,我会看着姑娘的!”
  他的手一松,我的胳膊得到了解脱,只是那阵疼痛却未解脱。他深凝我一眼,对云珠说已经在我耳边重复了三遍的话:“记住,一定不要让她进去。”
  我被韩昭仪留置在西宫的揽月楼,她告诉我,只要肯与她合作,我能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在后宫我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潘家更可从此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我问她难道不怕我夺走她在皇上身边的宠爱,她说不论代价是什么,她只要我帮她除去皇后,仅此而已。很惊讶韩昭仪对皇后的恨,竟然达到这种程度,不惜代价。
  坐靠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浴桶内,任云珠用柔嫩的双手将适温的热水轻泼至我的肌肤上,然后为我轻轻揉捏。而我的脑海中全是韩昭仪的那句话:“你与袁夫人有七分相似”……一遍一遍如魔咒般在我脑海中不断地回响,折磨得我几乎快要崩溃,那么祈殒对我的温柔,仅因我像他母妃,多么可笑的理由!他对我的情完全出于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及依恋。
  “云珠,诸位王爷还在宫里住着?”我问。
  “应该是的,他们还未大婚呢,过些日子待他们大婚后就得离开皇宫回自己府邸住了!”
  我头疼地将眼睛闭上,想起那日祈殒送给我的玉佩,我也应该还给他了,我根本无权拿那枚玉佩。却又听云珠对我说起祈佑的事,我立刻截断她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姑娘……其实主子很关心你的,那日你失踪他真的很着急。云珠跟了主子四年,第一次见他的脸上出现慌张的表情!”云珠没理会我的阻止,依旧对我说起祈佑。
  我在心中一阵冷哼,他会着急只是怕他的计划因此而失败,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亲自带了一小队兵马将我们乘坐的那艘船当场截住,他盘问起所有在船上与您有过冲突或有密切关系的人,就连与您说过一次话的人都被他关了起来。”云珠的一句话让我全身僵直,我不敢相信地瞪着云珠……或许说是将云珠当成祈佑在瞪更恰当。
  “都抓谁了?”
  “第一个当然就是那个草包少爷李公子,然后就是子横,还有温姑娘,还有那几个伙计……”她一个一个地数着,我立即紧拽她的手问。“温姑娘,是不是温静若?”
  “好像听船主是这样叫的!”云珠摸不清头脑地点点头。
  纳兰祈佑,他竟然……竟然……脑袋一片沉重,我的思想已经完全不能转动,终于跌入一个无底深渊。如果我能永远这样沉睡的话,或许就不用面对那些令我觉得肮脏的岁月,也不用再独自承担“复国”这两个如此沉重的字眼,我才十六岁而已。
  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两日后了,云珠说我得了风寒。连续两日一直高烧不退,时常梦呓着什么。韩昭仪来看过我好几次,桌上那些补品全是韩昭仪亲自带来的。我伸手摸摸衣襟,玉佩呢?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云珠没料到我会突然从床上起来,手中刚熬好的药一个没抓稳,全部泼洒在我的身上。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云珠吓傻了,立刻拿出绣绢想为我将身上的药汁擦净。
  我丝毫感觉不到滚烫的药洒在身上的疼痛,紧握她在我身上乱擦的手问:“我的玉佩呢?”
  云珠的手僵住了,回想了一下就跑到妆台前将玉佩从饰盒内拿出来,“是这个吗?”
  颤抖地接过那块依旧透血泛寒的玉佩,紧紧握住,最后还是松开了。我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这才感觉到身上被灼伤的疼痛,受不了皱皱眉头,“云珠,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为我更衣。”我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没有那么虚弱,可还是虚弱到连声音都沙哑。
  “你身子都这样了,还想去哪?”她扶着我,生怕一松手我就会倒了下去。
  “很重要……的事!”
  在梳妆台前,凝望着苍白惨淡如冰雪的双颊,血色尽褪干裂略紫的唇瓣,一双憔悴无神迷离的双眸,这样的我还能称为美吗?云珠小心翼翼地立于我身后为我绾起昭阳鬓,我拿起胭脂轻轻将其敷于脸两侧,手在颤抖。
  “姑娘,等云珠帮您绾好鬓再为您补妆!”她见我的手在颤抖,绾鬓的双手也无措起来。
  放下胭脂再拿起眉笔为我描眉,细柳娥眉,宛然如生。
  我原本憔悴无比的脸在云珠的巧手下,重现美态,似乎比曾经的我更美了呢。只要我不说话,一定没人猜到我现在有多虚弱。
  我听云珠说起,祈殒因自幼丧母所以从小就在嬷嬷的细心照料下成长。直到十岁那年韩昭仪封九嫔之首后,皇上就将其托付给她养育,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有人能说得上来。说祈殒不当她是母妃,可他每天下朝都会来西宫向她请安。若说他当她是母妃,却不如母子间那般亲密无间。或许是因为韩昭仪也大不了他多少的关系,所以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吧。
  步出揽月楼,我前往景仁殿,现在的祈殒就住在那儿。一路上我都在考虑见到他该说什么,我准备了一大长串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总觉得不妥。直到进入景仁殿我还没想到该怎么与他说,他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依旧是满眼忧郁淡然,在见到我时似乎很惊讶,没有料到我会来找他吧。我强扯出一个笑容行了个礼,他邀我坐下,我却未动。
  “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他关心地问,如沐春风的声音淡雅怡人。
  “王爷,我是来将这个还给你的。”我将紧握成拳的手摊开伸在他面前,那块玉佩安静地躺在手心中。
  “我不是说了由你保管吗?”他并没有打算将其接下。
  “潘玉无德无能,受不起如此贵重之玉。”我的手掌依旧笔直地伸于他面前,有些酸涩。
  “我说有资格你就有资格。”
  “可是,我并不想要这个资格。”
  空气中顿时被一股冷凝寒闷充斥着。他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温润低沉,而是冷漠间夹杂着丝丝怒火。我拉过他置于腿侧的双手将玉佩塞到他手中,他并未拒绝,接下了那块玉。
  “潘玉告辞。”行礼,曼妙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
  菡萏落,杨柳疏,潇潇暮雨纷飞乱,漠漠轻寒。我独自漫步于细雨微凉的西宫,望出神了。我与祈殒应该已经了断了,那我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去做我该做的事了,对吗?
  头昏昏沉沉的越来越重,细雨纷纷扰扰地将我的视线模糊。我盲目地在西宫四处打转,竟连回去的路也找不着了,干脆就坐在一弯长廊前发呆。真是可笑,我堂堂馥雅公主竟然也有如此狼狈的一日,若换了以前的我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消极面对感情。
  远远望去,有人朝这儿走来,浩浩荡荡,金影掠迷眸。我莞尔一笑,扯开嗓音轻声唱起那首耳熟能详的曲子: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
  山高路远,唯有千里共婵娟。
  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
  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
  一双金绫绣靴,精致绣工的细龙盘绕其上,栩栩亦真亦幻。我抬起头望着靴子的主人,不惑之年,两鬓微白,眼神睿智,威严摄人。
  “你……”我奇怪地问了一句,他却突然蹲下身子与我相平而视,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抢在我之前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我眨眨眼睛,淡笑而望他。
  他的视线始终放于我脸上,一刻也未离开,眼眶内竟泛起丝丝泪光,却有人在此刻怒斥一句:“大胆,见到皇上还敢坐着。”
  皇上?!我才想起身行礼,却被他用力压回。他问:“告诉朕,你的名字!”
  “回皇上,奴才潘玉。”
  “一别相思空如水,蓦然回首已三生。”皇上浅浅低吟,似乎已经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目光将悲伤蔓延到最深处。
  终于明白,韩昭仪为什么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将整个后宫玩转于手心,就算权倾朝野的皇后又能奈我何。更明白为何皇后那么急着要赶我出宫,祈佑为何要选我成为帮他完成登上帝位的人。原来我竟是这么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女人。
第 七 章 一任群芳妒
  翠阁朱栏,楼高暮薄,叶着露,斜风细雨已停歇。皇上屏退了所有紧随其后的奴才们,独携我离开东宫,前往那座我一直想一探究竟的长生殿。他在前默默地走,我静静地随后跟着,猜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秋风一阵阵地朝我们吹来,乱了我的鬓发,寒意不时地往我本就虚弱的身上蹿,双手互环摩擦着。皇上步子一顿,转头瞧瞧我,随即将其绣绫镶金的龙袍脱下,披在我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望着他,我受宠若惊,但是更明白,在他的眼中我是袁夫人。
  “朕很想让你陪朕一同欣赏这万梅齐放之盛景,可惜……”我们置身于梅林,这是我第二次来,却依旧被这密密麻麻,一望无垠的梅树所震撼。
  “三个月后,这儿定然已是万梅绽放。奴才定然与皇上共赴此处,欣赏艳冠天下之景。”被皇上眼中那浓郁的哀伤所动,竟连自己许下承诺都不知。
  皇上笑了笑,沧桑狂放,“潘玉,从今日起,你就是长生殿的主人。”
  “皇上万万不可,奴才只是一介民女,怎可住入……”我惊骇地忙着拒绝,却被皇上一语打断。
  “朕会给你一个住入长生殿的名分。”他环视四周一圈,“翩然雪海间,就封你为雪海夫人!”
  雪海夫人,多么至高无上的字眼!就连韩昭仪伴皇上十余年都无法晋封夫人,而我得到此位竟如此轻而易举,只因我的容貌与袁夫人相似。说白了,我只是袁夫人的替代品,我是该悲哀还是该开心?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于殿外求见。”语气冰冷,夹杂着一丝瞬间即逝的怒火。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跪在我们跟前的人,竟然是弈冰。他怎会在皇上身边做事,难道这又是祈佑安排的?而皇上一听是皇后求见,流露出明显的不耐,他要我在此等他,交代完就迈步而去。
  弈冰神色复杂地盯着我,良久不说话。我缓缓地将披在身上的龙袍扯下环抱胸前。
  “要用你的身体来复国吗?”这是弈冰问的话,也是他第一次质问我。曾经,我说的或是做的他从未质疑过,而今,他也开始质疑了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看不起你。”暗哑的声音,以及怆然的目光,刺痛了我的心。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毫无一丝留恋。
  慢慢挪动步伐,盯着他渐远模糊的身影,呢喃道:“你以为我愿如此吗?”回应我的却只有清冷的秋风以及摇摆的残枝。
  等了许久都不见皇上归来,心下疑虑皇后这时候来觐见皇上所为何事,难不成她已经知道皇上携我来长生殿之事?我与皇上相见才不到一个时辰,她竟然就已然得知,暗笑皇后的眼线竟安插到皇上身边,我的出现她已经乱了方寸吧。
  渐步出梅林,此时的夜幕已渐渐降临,寒气越来越重,我却倔犟地不肯将龙袍披上。悠然走到寝宫前,却见几个人影急匆匆地朝这儿过来,渐近,才看清来人。
  太子殿下、祈殒与祈佑皆朝寝宫方向奔来,当看见我立在此处时全都呆在原地,无言地瞧着我。或许说他们瞧的是我怀中捧着的龙袍更为准确。
  我尴尬地别过头,不理会他们带着疑虑质问的眼神,只听寝宫内传来一声怒吼:“你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太子控制不住焦急的神情,想冲进去一探究竟,却被祈佑挡住了:“皇兄,你忘记父皇有旨,不得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袁夫人的寝殿?”
  太子听完便收回欲前行的步伐,而我则在思考着关于袁夫人长相的问题。这么多年来皇上定是从未允许某位皇子进过寝殿,所以太子与祈星见到我后都没有多大反应。而祈殒见过母妃的样子是理所应当,那么祈佑呢,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与袁夫人长相相似之事?难道他进过袁夫人的寝殿?
  寝宫内又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我们都紧张地望着那微掩的朱门,细听里面的动静。最为着急的还要数太子,他时而侧目想对我说些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口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里面安静了下来。当我以为事情应该已经平息下来之时,皇上却从寝宫内走了出来,脸上有着昭然的阴鸷戾气。
  “父皇!”太子首先迎了上去,他的手才触及其衣袂就被皇上甩开。
  “朕现在就下诏废黜皇后。”寒芒一闪,表情格外认真,仿佛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我很好奇一向以冷静著称的皇后做了何事引得皇上如此愤怒,甚至涉及废后。
  “父皇,不可以!”太子猛地跪下,用身体挡住皇上欲前行的步伐,神色焦急地为皇后求情,希望皇上能就此息怒。
  我凝神侧目望着祈佑,想看看此刻的他会有什么表情,却正好对上他那双暗藏多种情绪的眸子。呼吸一顿,我瞧见他眼中的目光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心疼。我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再想确认是否看错,却发觉他的眸子依旧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原来是我看错了。
  “望父皇三思而后行。”祈殒与祈佑也跪下,于太子之后为皇后求情。不论真情抑或假意,都是明智之举。
  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由寝宫步出,神色惨淡,单手扶栏,盈盈而望。却在见到我时蓦地一震,双拳紧握,扶在栏上的手深深地掐进朱木,恨恨地瞪着我。
  皇上一脚踹开紧抱其腿不放的太子,怒不可遏,下手甚重,丝毫没有顾虑到他脚下的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只见太子瘫倒在地,一口鲜血吐出。皇后脸色大变,冲下来抱着已受伤的太子。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竟引得龙颜变色,废后之心如此坚决,连亲生儿子都无法阻止?
  “皇上!”我凝目蹙眉微启朱唇。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中戾气之色减弱不少,“你怎么来了?”
  “夜寒露重,恐皇上着凉,特将衣袍送至于此!”我将紧紧捧于怀的龙袍敞开,亲自为皇上披上。
  皇上的目光转为深沉,最后将暗瞳中最后一丝戾气散尽,我也适时地开口:“皇上请一定三思。”
  “你也为她求情?你可知她要朕如何处置你?”皇上俯望紧搂太子的皇后,无一丝温度。
  “娘娘身为后宫之主,有权利处置任何一个奴才。可皇上万万不可因此小事而废黜皇后。如若皇上一意孤行,奴才被天下唾骂为祸水且不说,朝野国本皆会因此而动摇。故请皇上慎思而行。”我此话一出,在场五双眸子皆带着不同的情绪望着我。
  太子感激,祈殒淡漠,祈佑复杂,皇上欣赏,皇后不屑。
  “朕决定了,三王大婚后,册封潘玉为雪海夫人。”皇上勾起丝丝淡笑,柔情似水地瞅我。却换来祈佑、祈殒、太子、皇后的异口同声。
  “皇上!”
  音量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响亮。
  “到时候,圣旨会送去东宫请皇后的金印紫绶。”不容拒绝的语气与神态,让所有人都变色,包括我。我没料到皇上会这么急,我更没料到我的心里竟然这么不开心。我马上就可以成为皇上最宠的女人,即使翻云覆雨也只是举手之事。我在皇上枕边一语,他定会出兵讨伐夏国,可是我为什么不开心?
  “臣妾是绝对不会盖上绶印,除非皇上废了臣妾。”皇后的声音虽强硬,却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朕意已决。”丢下四个字,皇上也不再看我们,飘然离去。他的背影是如此落寞,这就是身为一个帝王的孤寂吧,但是为何却有这么多人想攀爬而上,他们不怕孤寂吗?
  直到皇上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内我才收回思绪,转身欲向皇后行礼告退,才一回头只觉一阵风掠过,纤白玉手向我挥来。
  “娘娘请自持身份。”祈殒飞速起身将她的手挡下,淡然地警告。我愣住,他竟然敢这样与皇后说话?
  皇后气得全身战栗,用力将被祈殒挡下的手收回,寒光望了望祈殒再望望我,突然一阵魅笑,最后扶着受伤的太子悠然而去。她自始至终都未瞧祈佑一眼,将他单独留在此处,仿佛他根本不是她的亲生,我才明白祈佑为何会对皇后有着如此之深的怨恨。
  祈佑优雅地起身,仿佛早已习惯皇后对他的漠视,也无太大的情绪波动。见祈殒离去,他也欲离去,却被我拦住。
  “放了你在船上抓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他嗤鼻冷笑,“如今的你自身都难保,竟还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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