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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陀督探长4 杀人不难

_2 阿加莎.克里斯蒂(英)
  布丽姬温和清晰地说:
  “可是我相信菲仕威廉先生一定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路克不解地迅速看了她一眼。
  魏克先生怀疑地摇摇头,然后又微笑着用不赞成的口气说:
  “人实在太爱管别人的闲事了。若丝·汉伯比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难怪汤玛斯医生会迷恋上她。汉伯比的看法当然可以想象得到,那女孩太年轻,而且一直住在这个小地方,没什么机会碰见别的男人。”
  “他反对?”路克问。
  “彻底反对,说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人当然不爱听这一套,所以两个男人彼此都冷若冰霜。可是汤玛斯医生确实对他对手的意外死亡很难过!”
  “惠特费德爵士告诉我是败血症。”
  “对——只是一点点划伤引起的感染。做医生的往往要冒很大的危险,菲仕威廉先生。”
  “的确是。”路克说。
  魏克先生忽然说:
  “我实在扯得太远了。”又说:“我恐怕成了长舌老头了。我们刚才是谈到最近本地有哪些人去世,对吧?有拉薇妮亚·平克尔顿——她最热心赞助教会了,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孩爱美·季伯斯,这也许可以给你一点线索,菲仕威廉先生。你知道,有些人怀疑她可能是自杀,这方面有些很可怕的仪式。她有个姑姑——我想恐怕不怎么和善可亲,也不大喜欢她侄女,不过很爱说话。”
  “那倒很有用。”路克说。
  “还有汤米·皮尔斯——他曾经参加过唱诗班,是个很好的高音——声音非常甜美,可是其他方面就不大可爱了。所以我们最后只好请他离开,免得其他男孩受他影响变坏。可怜的孩子,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欢他。我们本来替他在邮局找了份工作,可是后来被开除了。他也在艾巴特先生那里做过一阵子事,可是很快又被开除了——听说是跟什么机密文件有关的事。后来他又在爱许庄园待过一段时间——是吧,康威小姐?在花园里帮忙,但是他实在太没礼貌,惠特费德爵士只好解雇他。我真替他母亲难过——她是个很有修养,很勤劳的女人。韦恩弗利小姐好心地替他找了些擦窗户的临时工作,惠特费德爵士本来反对,最后总算答应了。其实,要是他当初不答应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就是因此死的。他在擦图书馆——你知道,就是那幢旧的大房子窗子的时候,大概是调皮地想在窗槛上面跳舞什么的,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要不然就是头昏,掉了下来。真让人看了难过!摔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清醒,送到医院几小时就死了。”
  “有没有人看到他掉下去。”路克很有兴趣地问。
  “没有,他在擦花园那边的窗户,不是前面这边。据估计,他跌下来之后大概半小时才被人发现。”
  “是谁发现的?”
  “平克尔顿小姐,就是我刚才说前些日子过马路不幸被汽车撞死的那位女士。真可怜!她觉得非常不安!碰到这种事实在让人很不舒服!她获准到花园采一些植物,结果发现那孩子跌昏在地上。”
  “她一定非常震惊。”路克若有所思地说。
  同时在心里想:“比你所知道的更要震惊。”
  “他是个讨厌的顽皮鬼。”布丽姬说,“你知道,魏克先生,他老是虐待小猫、小狗,还抢其他小男孩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魏克先生难过地摇摇头,“可是你知道,亲爱的康威小姐,有时候往往因为想象力不成熟,所以才会造成残酷的个性。所以你要是用一个小孩的眼光去看大人,就会发现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残忍或者疯狂。我相信现在世界上大多数残忍、愚蠢的行为,都是由于某些地方不够成熟造成的。人实在应该抛开孩子气的事情——”他摇摇头,一摊双手。
  布丽姬忽然用嘶哑的声音说:
  “你说得对,我懂你的意思。对,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大人,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路克·菲仕威廉很困惑,不知道布丽姬指的是什么人。
五 拜访韦恩弗利小姐
  魏克先生又自言自语地念了几个名字。
  “我想想看。可怜的罗斯太太、老贝尔、爱尔金的孩子、海利·卡特,你知道,他们不见得都信国教,像罗斯太太和卡特就不信。对了,还有可怜的老班·史坦贝利三月的时候也去世——他已经九十二岁了。”
  “爱美·季伯斯是四月死的。”布丽姬说。
  “对,可怜的女孩——那真是件可悲的错误。”
  路克抬起头,发现布丽姬正在注视他,但是她很快就低下头。他有点挠头地想:
  “一定还有什么事隐瞒着我——和爱美·季伯斯的死有关的事。”
  离开牧师宅之后,他说:
  “告诉我,爱美·季伯斯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布丽姬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才说――路克发现她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爱美是我所见过的最差劲的女佣。”
  “所以她才被辞掉?”
  “那倒不是,是因为她下班之后和她男朋友出去玩。高登很古板、很守旧,他觉得晚上十一点罪恶横流,他警告她,她的态度很粗鲁!”
  路克说:
  “她就是那个错把帽漆当成咳嗽药水喝下去的女孩?”
  “对。”
  “这样做实在有点笨。”路克碰运气地说。
  “笨透了。”
  “她那个人笨吗?”
  “不,相当精明。”
  路克悄悄看了她一眼,觉得很困惑。她的口气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或者兴趣,可是他相信,她一定想对他暗示什么。
  这时,布丽姬停下脚步,和一个摘下帽子、热心地和她打招呼的高个子男人说话。
  布丽姬和对方寒暄过后,介绍路克道:
  “这是我堂哥菲仕威廉,现在住在爱许庄园。他想写一本书,到这儿来找题材。这是艾巴特先生。”
  路克有趣地打量着艾巴特先生——那位曾经雇用过汤米·皮尔斯的律师。艾巴特先生和一般律师毫不相像,他既不瘦也不严肃。他的身材高大,气色很好,穿着苏格兰呢套装,态度非常热心,神情愉快,感情横溢。他眼角已经有细小的皱纹,眼神也比乍看之下要来得精明。
  “在写作,是吗?是小说?”
  “民间传说。”布丽姬说。
  “你可找对地方了。”律师说,“这里真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别人也这么说,”路克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一点忙。你一定碰到过奇怪的举动或者有趣的习俗吧。”
  “噢,我不大清楚,也许——也许有吧——”
  “没听说过鬼屋?”
  “不——没听说过。”
  “对了,还有有关小孩的迷信。”路克说,“据说一个男孩子要是死得很惨,通常会变成僵尸——可是女孩子却不会,很有意思。”
  “那倒是真的,”艾巴特先生说,“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根本就是路克编的故事。
  “有一个男孩——叫汤米什么的——曾经在你的事务所担过事,我相信别人一定认为他会变成僵尸。”
  艾巴特先生的脸色显得有点发紫。
  “汤米·皮尔斯?他是一点用都没有,又好管闲事的顽皮鬼。谁看过他变成僵尸了?怎么说的?”
  “这种事很难查出来,”路克说,“谁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说,可是就是有这种谣言。”
  “对——对,大概是吧。”
  路克又巧妙地换了话题。
  “唯一能听到人家谈论的人就是医生;他们替病人看病的时候,可以听到不少消息——迷信啦、符咒啦,可能还有春药什么的。”
  “你应该去找汤玛斯,他是个好人,很跟得上时代,不像可怜的老汉伯比。”
  “太保守了,不是吗?”
  “顽固透了!可以说是死硬派。”
  “你们曾经为了用水计划吵过架,不是吗?”布丽姬说。
  艾巴特先生的脸又胀得通红。
  “汉伯比阻挡一切进步的事,”他尖声说,“他完全反对那个计划!说话也很粗鲁,一点都不客气。他说的有些话真可以拿去告他一状!”
  布丽姬喃喃道:“可是律师绝对不会打官司,对不对?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艾巴特得意地大笑,他的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错,布丽姬小姐!你说得可真对,我们搞法律的对法律实在太清楚了,哈!哈!对了,我该走了。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打电话给我。菲……菲仕……”
  “菲仕威廉,”路克说,“谢谢,一定!”
  律师走开之后,布丽姬说:
  “要是你还想知道更多有关爱美·季伯斯的事,我可以带你去找一个人。”
  “谁?”
  “韦恩弗利小姐。爱美离开爱许庄园之后,曾经到她那儿做过事。她死的时候还是在她那儿做事。”
  “噢,我懂了——”他有点意外,“非常谢谢你。”
  “她就住在这里。”
  他们正穿过村中草坪,布丽姬用指头指路克日前曾经注意过的乔治亚式大房子,说:“那是伟区大屋,现在已经变成图书馆了。”
  图书馆旁边那间小屋子和图书馆一比,就像洋娃娃住的屋子一样。它的阶梯白得耀眼,门环闪闪发亮,窗帘是拘谨的白色。
  布丽姬推开大门,走上阶梯。
  这时,前门开了,一名上年纪的妇女走出来。
  路克觉得她就像典型的乡下老小姐,瘦弱的身躯上,整齐地穿着苏格兰呢外套和裙子。另外还穿了一件灰色丝上衣,别着一个紫水晶别针。那顶简单的毛呢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她优雅的头上。她的面容很愉快,夹鼻眼镜后面探出一对精明的眼睛。
  “早,韦恩弗利小姐。”布丽姬说,“这是菲仕威廉先生。”路克俯身为礼,“他想写一本有关死亡、乡下风俗,和一般可怕习俗的书。”
  “噢!”韦恩弗利小姐说,“真是太有趣了。”
  她鼓励地对他笑笑。
  他不禁又想起平克尔顿小姐。
  “我想,”布丽姬说——他又注意到她用那种平淡得奇怪的口气说话——“你也许可以告诉他一些关于爱美的事。”
  “噢,”韦恩弗利小姐说,“爱美?对了,是爱美·季伯斯。”
  他发现她显出一种新的表情,似乎想要好好打量他。
  接着,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带头走进大厅,说:
  “进来吧,我可以晚一点再出去。”——路克表示谢意,她又说,“没什么,没什么,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上街买点小东西。”
  窄小的起居室非常整洁,带有烧过熏衣草的香味。
  韦恩弗利小姐请客人坐下之后,用抱歉的口气说:
  “我不抽烟,所以家里也没准备,不过要是你喜欢抽,请别客气。”
  路克婉拒了,但是布丽姬却迅速点了一支烟。
  韦恩弗利小姐在一张有雕花扶手的椅子上挺直地坐下,打量客人一会儿,然后才满意地垂下眼睛,说:
  “你想知道关于爱美那个可怜女孩的事,对吗?那件事实在非常可悲,我难过得不得了。真是悲哀的错误。”
  “难道没有人怀疑她是——自杀?”路克问。
  韦恩弗利小姐摇摇头。
  “没有,没有,我根本就不相信,爱美不是那种人。”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呢?”路克率直地问,“我想听听你对她的看法。”
  韦恩弗利小姐说:
  “噢,当然,她一点都不能算是好佣人,可是这年头,能找到佣人就该谢天谢地了。她对工作很懒散,老想溜出去。不过现在女孩子还不全都是那样嘛!她好像不知道她的时间是属于雇主的。”
  路克做出同情的表情,韦恩弗利小姐继续说:
  “她很喜欢别人夸奖她,好像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爱尔斯华西先生——那家新开的古董店的老板,不过他真是个绅士,偶尔也画些水彩画,他替那个女孩画过一、两幅画,我想她就因为这样,好像以为自己有多美似的。她老爱和她未婚夫——吉姆·哈维——吵架。他在车行当技工,非常喜欢她。”
  韦恩弗利小姐顿一顿,又说: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可怕的晚上,爱美不大舒服,重感冒什么的——谁叫她要穿那些可笑又便宜的袜子,当然会感冒啦。那天下午她去看过医生。”
  路克马上问:
  “是汉伯比医生还是汤玛斯医生?”
  “汤玛斯医生。他开了一瓶咳嗽药水给她带回家,一点都伤不了人的药。她回来之后,很早就上床睡觉,大概半夜一点左右,忽然发出一阵可怕、像要窒息似的尖叫。我上楼看她,可是门从里面反锁着。厨师也和我一起上去,我们两人都非常着急,又走到大门,刚好瑞德巡官出来巡逻,我们立刻叫住他。他绕到房子后面,设法爬上阳台,她窗户没关,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可怜的女孩,真是太可怕了!医生他们也束手无策,过了几小时,她在医院里死了。”
  “是因为——什么?帽漆?”
  “对,他们叫做草酸毒,瓶子和咳嗽药水的瓶子差不多大。咳嗽药水在盥洗台上,那瓶帽漆在她床边。她一定是半夜拿错瓶子,警方就是这么说。”
  韦恩弗利小姐停下来,用精明睿智的眼睛盯着他。他知道她的话里一定别有含意。他觉得她有意隐瞒了一部分故事,但却希望他体会得出。
  大家沉默着——相当长而难堪的沉默。路克觉得自己像个想不起台词的演员。最后他勉强说:
  “你觉得她不是自杀?”
  韦恩弗利小姐迅速说:
  “当然不是。要是她存心想死的话,也许会去买毒药来自杀。可是那玩意儿她已经放了好几年了。而且我说过,无论如何,她不是那种会自杀的女孩。”
  “那你——怎么想呢?”路克率直地问。
  韦恩弗利小姐说:
  “我觉得这件事非常不幸。”
  然后闭上嘴,热切地看着他。
  路克正想努力说些中听的话时,门上忽然响起一阵搔抓声和咪咪的叫声。
  韦恩弗利小姐跳起来打开门,一只橘色的大波斯猫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它停下脚步,用不同意的眼光看看来人,然后跳上韦恩弗利小姐椅子的扶手。
  韦恩弗利小姐用尖锐的声音说:
  “喔!老呸——我的宝贝老呸今天一早就到园地去了?”
“老呸”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路克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一只叫“老呸”的波斯猫?他说:“好漂亮的猫?你养了很久了吗?”
  韦恩弗利小姐摇摇头。
  “没多久,本来是我老朋友平克尔顿小姐养的。她被可怕的汽车撞死了,我当然不能让‘老呸’给陌生人养,不然拉薇妮亚地下有知一定会不安。她实在太宠爱它了,的确很好看,不是吗?”
  路克大大地夸奖了那只猫一番。
  韦恩弗利小姐说:“小心它耳朵,最近一直在痛。”
  路克小心翼翼地摸摸猫。
  布丽姬站起来,说:
  “我们该走了。”
  韦恩弗利小姐和路克握握手,说:
  “也许不久会再看到你。”
  路克愉快地说:“我相信一定会的,但愿如此。”
  他觉得她似乎很困惑,也有点失望。她又看看布丽姬——眼光迅速而带着疑问。路克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彼此心领神会了一件事,但是却不让他知道。他很生气,可是他发誓一定要很快就找出答案。
  韦恩弗利小姐送他们出门,路克在阶梯顶端站了一会儿,用欣赏的眼光看了一会儿村中那块大草坪和鸭池。
  “这地方一点也没受到尘世的骚扰。”他说。
  韦恩弗利小姐高兴地说:
  “是啊!一点都没错!和我小时候记得的一样。我们本来住在‘伟区大屋’,可是到了家兄当家的时候,他不喜欢住在那儿——老实说,是住不起了——于是就卖掉了。一位建筑商买下来,打算‘发展土地’——我想他是这么说的。幸好惠特费德爵士及时买下来,救了那幢房子。他把它改成图书馆和博物馆,不过一砖一瓦都没动。我每两周去整理一次图书——当然没有薪水——实在很难形容那种重回旧家园,而且知道它不会被卖掉的愉快心情。那里的布置真是太好了,菲仕威廉先生,改天你一定要到我们的小博物馆看看。有些本地特产非常有意思。”
  “我一定抽空去,韦恩弗利小姐。”
  “惠特费德爵士对卫栖梧的贡献非常大,”韦恩弗利小姐说,“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懂得感恩,真是可悲。”
  她紧抿着嘴,路克谨慎地不再发问,再次向女主人道别。
  走到外面之后,布丽姬说:
  “你还想再搜集其他资料吗?或者想回家了?我们沿河边散步回去好不好?那边景色很美。”
  路克立刻答道,他不想再进一步调查了,并且说:
  “我们就沿河边回去好了。”
  他们先走过大街,最后那间屋子上挂着一块旧金字招牌“古董”。路克停下脚步,从窗口打量冷冷清清的屋里。
  “那边那个陶盘子蛮不错的,”他说,“可以送一个给我姑姑。不知道多少钱?”
  “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不介意吗?我很喜欢逛古董店,有时候只要花一点钱就可以买到好东西。”
  “我看这里不太可能,”布丽姬冷淡地说,“我敢说,爱尔斯华西对他店里东西的价值清楚得很。”
  店门开着,里面有些长椅子和橱柜,摆着瓷器和铜器。两边各有一个摆满货品的陈列室,路克走进左边那间,拿起陶盘。这时,屋子后面那个原先坐在桌子后的人站了起来。
  “噢,亲爱的康威小姐,真高兴看到你。”
  “早安,爱尔斯华西先生。”
  爱尔斯华西先生是个瘦高的年轻人,穿着红褐色的套装。他的脸孔长而白,头发则既长而黑。
  布丽姬介绍过路克之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到路克身上。
  “这是真正的英国古陶器,很可爱吧,对不对?这里有不少好东西,可是我并不愿意出售。我一直梦想住到乡下,开个小店,卫栖梧真是个好地方,有那种吸引人的气氛——希望你了解我的意思。”
  “艺术家的脾气。”布丽姬喃喃地道。
  爱尔斯华西用白皙修长的手对她挥挥,说:
  “别用那种可怕的字眼,康威小姐,我是个商人,真的,只是个商人。”
  “可是你真的是艺术家,不是吗?”路克说,“我是说你会画水彩画,不是吗?韦恩弗利小姐说你曾经替一个女孩画过像——是叫爱美·季伯斯吧?”
  “噢,爱美啊。”爱尔斯华西先生说。他退后一步,不小心碰到一个啤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扶正,说,“是吗?嗯,对了,我想我的确画过。”他似乎有点站不稳脚步。
  “她很漂亮。”布丽姬说。
  爱尔斯华先生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
  “哦,你觉得她漂亮?”他问,“我一直认为她很平凡……要是你对陶器有兴趣,”他对路克说,“我还有一对陶制小鸟。”
路克表示对鸟没兴趣,又问了陶碟的价钱。
爱尔斯华西先生说出一个数目。
“谢谢你,”路克说,“不过我实在不想剥夺你所喜欢的东西。”
  “你知道,每次东西没卖出去,我就觉得好安慰。”爱尔斯华西说,“好傻,不是吗?听我说,我愿意减低一基尼,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东西,这样一来就不一样了。无论如何,这到底是卖东西的地方。”
  “不用了,谢谢你。”路克说。
  爱尔斯华西先生送他们到门口。
  走远一些之后,路克说:“爱尔斯华西先生真是个怪人。”
  “我知道他会一点法术,不是妖术,不过反正差不多。”布丽姬说,“再加上这地方的名声,就更像真有那么回事了。”
  路克有点笨拙地说:“我的天,我想他正是我最需要的人,我应该在那方面跟他多谈谈。”
  “是吗?”布丽姬说,“他对那些事很内行。”
  路克面带不安地说:
  “我改天再去拜访他。”
  布丽姬没有回答。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村外了,她转进一条羊肠小道,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河边。
  他在河边遇到一个矮小、留着硬须、金鱼眼的男人。他身边有三只牛头犬,他正大声粗鲁地叫唤着那三只狗:“尼洛,过来,先生!……奈丽,丢掉!丢掉!我叫你丢掉!……奥古斯都——奥古斯都,我叫你——”
  看到布丽姬,他脱帽行礼,然后用像要把人吃掉似的好奇眼光看路克,最后又继续向那些狗吼叫着离开了。
  “是贺顿少校和他的牛头犬?”路克问。
  “对极了。”
  “今天早上我们可以说见过卫栖梧所有的重要人物了吧?”
  “不错。”
  “我好像冒失了点,”路克说,“我想任何陌生人到了英国乡下,都一定会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他想起吉米·陆瑞漠的话。
  “贺顿少校从来不掩饰他的好奇心,”布丽姬说,“有时候他实在盯得人受不了。”
  “那种人一看就知道当过某个地方的少校。”路克有点不乐意地说。
  布丽姬突然说:“要不要在河边坐一下?时间还早得很。”
  他们坐在一棵倾倒的树干上。布丽姬又说:
  “不错,贺顿少校的军人味道很重,你一定不相信,一年以前,他还是世界上最怕太太的人!”
  “什么?你说他?”
  “是啊,他娶了一个世界上最不理想的太太,她很有钱,在别人面前也从来不隐瞒这一点。”
  “可怜的家伙——我是说贺顿少校。”
  “他对她表现得很好——永远是个军人和绅士。其实我心里倒怀疑他有没有跟她吵过架。”
  “我想她一定不受欢迎。”
  “大家都不喜欢她。她责骂高登,但是却支持我,不过一般说来,她到任何地方都不讨人喜欢。”
  “我想一定是慈悲为怀的上天除掉她了?”
  “对,差不多有一年了。急性胃炎,把她丈夫、汤玛斯医生和两名护士折磨透了,不过最后总算死了。牛头犬马上高兴得不得了。”
  “畜牲也通人性。”
  两人沉默着,布丽姬心不在焉地拨着长草,路克也视而不见地朝着河对岸皱眉,此行似梦似真的目的又困扰着他。到底有多少是事实?多少是想象呢?把每一个生人都当成可能的杀人犯,是不是冒失了点?这种观点实在不太高明。
  路克想:“去他的!我当了太久警察了!”
  布丽姬冰冷清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把他拉回现实中。
  她说:“菲仕威廉先生,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六 帽漆
  路克本来正要点燃一支烟,她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倒使他愣住了。他呆了一、两秒钟,火柴烧到他的手指。
  “真该死!”路克丢开火柴,用力甩甩手指说:“对不起,你吓了我一跳。”
  “是吗?”
  “是的!”他叹口气,说,“我想任何聪明人一定一眼就能看透我,你大概从来就没相信我那个想写一本书的故事?”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不是真的。”
  “你是说我不像有写作头脑的人?不用骗我,我宁可知道真相。”
  “不,你也许会写作——可是写的不会是那种书——古老的迷信、研究古迹等等——绝对不会!对你这种人,过去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连将来也不放在你眼里,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噢,我懂了。”他做了个鬼脸,又说,“去他的!我到这里之后,你就一直让我觉得好紧张!你看起来好聪明,叫人手足无措。”
  “真抱歉!”布丽姬淡淡地说,“不然你希望我是什么模样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她平静地接着说:
  “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只知道抓住嫁老板的机会?”
  路克发出一个狼狈的声音,她用冷静、有趣的眼光看看他,说:
  “我很了解,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路克厚着脸皮说:
  “好吧,也许差不多,不过我没有多想。”
  她缓缓地说:
  “那当然要等火烧眉毛了才会着急。”
  停了一、两分钟,她又说:“你为什么来这里?菲仕威廉先生。”
  话题又回到原先的问题上了,路克早就想到一定会这样。刚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迎向她睿智探询而且正在冷静安定地看着他的眼神。她眼里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庄重神色。
  于是他缓缓地道:“我想,我最好别再向你说任何谎了。”
  “不错。”
  “可是问题是事实有点可笑。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我是说你有没有猜想过我来这里的目的?”
  她若有所思地缓缓点点头。
  路克又说:“怎么样?能不能告诉我?也许会对我有点帮助。”
  布丽姬平静地说:
  “我觉得你来这里一定和爱美·季伯斯的死有关。”
  “那就算是吧!我觉得每次提到她名字,就有一种奇怪的气氛,所以我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你觉得我是为这件事来的?”
  “难道不是吗?”
  “从某一方面来说,你的想法并没错。”
  他皱眉沉默着,身旁那个女孩也同样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她什么也没说,免得打断他的思绪。
  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到这里,是想追查一件事——一件很不可思议,而且也许很荒唐可笑的假设。爱美·季伯斯也跟这件事有关,我想查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嗯,我也这么想。”
  “可是你为什么也这么想呢?她的死到底有什么奇怪——居然会引起你的兴趣呢?”
  布丽姬说:
  “我一直觉得她死得不大对劲,所以才带你去见韦恩弗利小姐。”
  “为什么?”
  “因为她的看法和我一样。”
  “嗯!”路克迅速地回想一下,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个聪明的老处女为什么态度会那样了,“她和你一样觉得——爱美死得有点奇怪?”
  布丽姬点点头。
  路克又说:“到底为什么呢?”
  “首先是帽漆的问题。”
  “你指的是什么?”
  “二十年前,的确有人用帽漆——这个季节用粉红色的帽子,下个季节,只要一瓶帽漆就可以改变为深蓝色,再下一个季节,也许换一种帽漆,又可以变成黑色,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帽子便宜得很,等到不流行的时候,丢掉就是了。”
  “连爱美·季伯斯那种身份的女孩子也一样?”
  “我还比她可能用帽漆呢,节俭早就被人忘得干干净净。还有一点,那瓶帽漆是红色的。”
  “哦?”
  “爱美·季伯斯本身就是红头发。”
  “所以不相配?”
  布丽姬点点头。
  “男人多半不了解这一点,可是——”
  路克意味深长地打断她的话:
  “对,男人不懂得这些,不错,一切都很符合——一切都完全符合。”
  她接着说:
  “吉米在苏格兰场有些奇怪的朋友,你不会是?”
  路克迅速说:
  “我不是警探,也不是在巴克街有好几间办公室的著名私家侦探。我只是吉米告诉你的从东部退休的警员。我所以会插手管这件事,是因为我搭火车到伦敦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于是他简单扼要地说出和平克尔顿小姐谈话的内容,以及此后所发生的事。
  “你看!”他最后说,“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我到卫栖梧,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秘密凶手——他也许是个大家都认识而且尊重的人。要是平克尔顿小姐想的没有错,还有你和那位——啊,姓什么的小姐也没错,那么这个人就杀了爱美·季伯斯。”
  布丽姬说:“我懂了。”
  “我想,也有可能是从外面下手的吧?”
  “嗯,我也这么想,”布丽姬缓缓地说,“瑞德巡官就是从别的建筑物爬上她窗子的。窗子开着,是要费点功夫才能爬上去,可是任何普通男人想爬上去都不难。”
  “爬上去之后呢?”
  “把咳嗽药水换成帽漆。”
  “希望她半夜醒来的时候喝下去,大家就一定会说她拿错了,或者是存心自杀?”
  “对。”
  “警方不怀疑是有人故布疑阵吗?”
  “没有。”
  “我想又是因为男人的缘故吧。没有人想到帽漆有问题?”
  “没有。”
  “可是你却想到了?”
  “对。”
  “韦恩弗利小姐也想到了?你们有没有互相讨论过?”
  布丽姬淡淡一笑,说:
  “没有,至少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讨论过。我是说,我们彼此都没说出口。我不知道那个老小姐心里到底怎么猜测。也许她最初只是有一点担心,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知道,她蛮有头脑的,不像这里大部分人那么迷迷糊糊。”
  “我想平克尔顿小姐就相当糊涂,”路克说,“所以我刚开始一点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我一直觉得她蛮精明,”布丽姬说,“这些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小姐们,从某一方面来说都精明得很。你说她还提到过别人?”
  路克点点头。
  “对,一个小男孩——就是汤米·皮尔斯,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了。另外我敢肯定,她也提到过卡特。”
  “卡特、汤米·皮尔斯、爱美·季伯斯、汉伯比医生。”布丽姬轻轻地道,“正如你所说的,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谁会想除掉这些人呢?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路克问:
  “你有没有想过谁会杀爱美·季伯斯?”
  布丽姬摇摇头,说:
  “想不出来。”
  “卡特呢?对了,他是怎么死的?”
  “掉进河里淹死的。有一天晚上他正要回家的时候,雾很大,他又喝得醉醺醺的,河上那座小桥只有一边有栏杆,大家都说他一定是酒醉失足淹死的。”
  “但是别人也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推下河?”
  “不错。”
  “汤米·皮尔斯擦窗户的时候,也可能是别人随手一推,把他推到楼下跌死的?”
  “也没错。”
  “换句话说,有人可以轻轻松松地除掉三个人,但是却不会引起别人疑心?”
  “平克尔顿小姐就起了疑心。”布丽姬说。
  路克说:
  “我想就算我问你心里有没有可疑的人也没用吧?卫栖梧没有让你觉得阴森森、恐怖兮兮,也没有人长着奇怪的白眼珠,或者笑声很怪异可怕的吧?”
  布丽姬说:
  “你觉得那人一定是个疯子?”
  “嗯,我想是的。那人是很疯狂,可是也很狡猾。平克尔顿小姐曾经提到,这个人看着下一个动手的目标时,眼睛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从她说话的口气,我觉得——别忘了,只是我的感觉——她所说的那个男人的地位至少和她差不多,不过我当然也可能猜得不对。”
  “也许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有时候我们从别人言谈或者表情中,往往可以得到一种很微妙的印象,没办法用言词表示出来,可是那种感觉通常都不会错。”
  “你知道,”路克说,“告诉你这一切之后,我真是安心多了。”
  “我相信这样你的阻碍就少了些,而且我也许可以帮点忙。”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你真的想追根究底?”
  “当然。”
  路克忽然有点尴尬地说:
  “惠特费德爵士怎么办呢?你看要不要——”
  “当然,我们根本不用告诉高登!”布丽姬说。
  “你是说他不会相信?”
  “不,他会相信,高登什么事都相信!如果我们告诉他,他也许会吓得心惊胆跳,坚持找几个年轻力壮的手下整天保护他。”
  “那就只好算了。”路克同意道。
  “不错,我们不能让他得到他单纯的乐趣了。”
  路克看看她,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只看看手表。
  “对,”布丽姬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张,仿佛路克没说出的话不安地绕在空中。
  两人一起默默地走回家。
七 可能性
  路克坐在自己房里。午餐桌上,安斯杜瑟太太曾经问起他在马扬海峡的花园有些什么花,又告诉他在哪种地方种什么最适合。惠特费德爵士又发表了一番有关“向年轻人表白”的谈话。现在他总算可以独自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了。
  他拿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名字:
  
汤玛斯医生
艾巴特先生
贺顿少校
爱尔斯华西先生
魏克先生
爱美的男朋友
肉贩、面包师傅、蜡烛师傅等等。
然后又拿出一张纸,先写上“被害者”,再在这个标题下面写道:
  爱美·季伯斯被毒死
汤米·皮尔斯被人从窗口推出去
海利·卡特被人从小桥上推进河里(是酒醉?中毒?)
汉伯比医生血液中毒
平克尔顿小姐被车撞死
又写道:
  罗斯太太?
  老班?
  
顿一顿,又加上:
  
  贺顿太太?
  
他看着这张名单,边抽烟边沉思了一会儿,再度拿起铅笔写道:
  
  汤玛斯医生和对他不利的证据:
汉伯比医生之死显然有很明显的动机,后者死的情况非常吻合——也就是说,用科学方法以细菌毒死。爱美·季伯斯死亡当天下午也去看过他,他们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敲诈?
汤米·皮尔斯呢?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关连?是不是汤米知道他和爱美·季伯斯之间的秘密?
  海利·卡特?没有什么线索。
平克尔顿小姐到伦敦去的那天,汤玛斯医生是否不在卫栖梧?
路克叹口气,换了一个新的标题:
艾巴特先生和可能对他不利的证据:
显然非常可疑,也许成见很深。他为人亲切和蔼,是侦探小说中最有可能的疑犯。问题是:这是真实人生,不是小说。
谋杀汉伯比医生的动机:他们之间存有明显的敌意,汉伯比医生藐视艾巴特先生。对头脑不正常的人,这已经足以构成杀机。平克尔顿小姐一定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敌意。
汤米·皮尔斯?他曾经乱翻过艾巴特先生的文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事?
海利·卡特?没有什么线索。
爱美·季伯斯?也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使用帽漆倒蛮合乎艾巴特的个性――守旧的头脑。
平克尔顿小姐遇害那天,艾巴特是否不在村子里?
  
  贺顿少校:可能对他不利的证据
不知道他和爱美·季伯斯、汤米·皮尔斯、海利·卡特等人有什么关系。
贺顿太太呢?她似乎是被砒霜毒死的,果真如此,其他人的死可能也和这个有关——是敲诈?汤玛斯医生是她的主治医生,所以汤玛斯又有了嫌疑。
  
  爱尔斯华西先生:可能对他不利的证据
涉及巫术,可能是个吸血的杀人凶手。跟爱美·季伯斯有关系。跟汤米·皮尔斯和海利·卡特有关系吗?目前还不知道。汉伯比医生呢?也许看出爱尔斯华西精神不正常。
平克尔顿小姐呢?平克尔顿小姐遇害那天,爱尔斯华西是否不在卫栖梧?
  
  魏克先生:
看来似乎很不可能。也许是宗教狂热使然?觉得自己是天遣的杀手?小说也有过那样神圣的老牧师——可是这是现实,不是小说。
注意,卡特、汤米、爱美都是绝对不讨人喜欢的人,也许归因于天谴最好?
  
  爱美的男朋友:
也许很想除掉爱美,可是大体而言,不像杀了这么多人的凶手。
  
  其他人:
想都不用想。
  他又重新看一遍这张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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