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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雨·北平梅

_5 云五(当代)
三天后,梅季在军部司令部浏览送上来的报纸:京华日报上面看到了从汇文大学的学报上转来的独家新闻揭秘,根据欧阳雨的同学、朋友的叙述,详细登载了欧阳雨如何从一个豪门千金到一个进步学生的转变——她如何的追求新思想,怎样因为拒婚而被赶出家门,在汇文大学四年,自力更生,努力学习,以求以微薄之力,报效国家……
接着是独家社评——既然欧阳雨早已和江苏督军府脱离关系,那么梅季和欧阳雨的婚姻,又怎能称得上是政治联姻?将已经和江苏方面公然决裂的欧阳雨娶回家,这无异于是打欧阳履冰的耳光……
小报上的评论自然更加精彩,他们懒得分析那些大部头的道理,他们只关心鸳鸯蝴蝶,风花雪月——即将举行的本世纪初最轰动的婚礼,前途一片光明的男主角如何对落魄公主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而生死相许……
“开车,回雨庐”梅季看着报纸,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所谓舆论,不过墙头草而已!
“少爷,今天有江苏那边的电话打过来找小姐”绿槐颇有些焦急的同他报告,她才看见欧阳雨眼睛红红的,肿的跟颗桃子一样,这可是这半个月来从所未有的景象。
梅季点点头,一级一级的踏上樱桃木楼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欧阳雨再无退路;天下之大,除了这雨庐,她已无处容身。
“小雨,你先开门好不好?不要把自己锁在里面——你这样我很担心的……”
“你如果不出来,我就在门外陪你——我听绿槐说你没有吃晚饭,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要闹了好不好?”
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梅季只好在门外守株待兔。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少爷,你……真的不吃饭吗?”绿槐怯怯的问,声音很小,却足以让门内的欧阳雨听见。
门吱的开了,欧阳雨的眼睛上挂着比梅季刚回来时绿槐所见到的更大的两颗桃子,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诧异:“你……一直在这里?”
梅季身子站得笔直,俏皮的敬了一个军礼:“很多年没操练了,不过——三个小时的站军姿对于欧阳女士你的未婚夫来说,可还是小菜一碟!”
欧阳雨好容易才止住了伤心,见到他这样认真的劲,鼻子顿时一酸,她一手捂着脸,生怕自己有更进一步的失态,可梅季伸开双臂——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感动,扑到他坚实而温暖的臂弯里,让此时唯一为自己张开的怀抱,作为自己一时软弱时的港湾。
“对不起……我一看到报纸就想赶回来了,可是好多事情脱不开身,很抱歉,你最伤心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耳边是梅季一如既往温醇的声音,脑子里却不断的回想着中午欧阳北辰的电话……
“小雨,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么——祝你婚姻幸福。”
“我想,金陵的雨庐,再也等不回它的主人了,是不是?”
她头一次发现,欧阳北辰的声音是那样的冰冷,他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她依然戴着他送给她的生日项链,那颗璀璨的北极星依然守护着她——可是他的人,真的如同天上的北极星那样遥远了。
痛到不知痛。
报纸上什么都刊了出来,远比汇文的学报上来的翔实,可见记者也是花了狠功夫才挖到这么多秘闻的,她的母亲怎样一丈白绫了此残生,她怎样受厄于那个黑暗独裁的大家庭,在汇文大学积极追求新思潮……甚至连汇文新文社的学报上的一些关键字句,都逐字逐句的摘录点评……她,江苏督军的千金,被塑造成一个大无畏的封建斗士。
她无法向欧阳北辰解释,因为她的一个同学替她打抱不平,所以在学报上面向校内的同学解释此事,谁料原本默默无闻的新学报竟然被那些报馆挖了出来——这又是起源于她,作为汇文大学的学生的她将要嫁给陆军总长,于是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一时间都成了焦点。
她也没法责怪胡畔——他只是为了她好,不愿她受到冤屈,况且他只是在学报里向校内和她熟识的同学解释,他们以前一起办过报,谁会想到那报纸会被京华日报的记者挖了去?
她知道这一条新闻对欧阳北辰的打击有多大,江南江北,他们终是相望而不能相守了,与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整整四年,她一个人在异乡,甚至是异国飘零,如果不是有着坚定的信念,她何以支持到现在?
整整四年,她总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许……欧阳北辰有一天真能放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也说不定呢?离家的时候,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单纯——她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单纯的很可以,什么都不懂,只因为实业兴国是他的理想,她竟然有勇气一个人跑到北平去投考汇文大学,彼时连物理、电子是何方神圣都完全不知,仗着在家时请过老师教过一些算术和外文,稀里糊涂的被选上了……之后她见识到了她之前十七年所从所未见的世界……
每向外踏出一步,她就觉得自己更能领会欧阳北辰的理想,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会放不下。
她不能继续做那个在家中对着月亮哀叹,对着落花哭泣,如同玻璃罩中的鲜花一般的女孩了,她应该要学会认识外面的世界——他的世界。
现在她已二十一岁了,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早已嫁人生子,只有她一个人,孤寂寂的飘荡于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只为了了解这外面的世界,了解他。
然而当她终于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却不理解她了——按照他的说法,是她先做出了选择,她公开的向同学表示,她脱离了家庭,她斩断了他们之间这唯一的联系。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呢?
他为什么不能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她除了答应梅季,根本找不到另一条路可走呢?他就这样武断的认定,是她背弃了他?他们明明都清楚所要面对的压力,那不是欧阳北辰如今可以承担得起的,纵然新思潮泛滥,这世界也没有开化到可以接受一个违背伦常的青年才俊。
梅季的吻落在她的眼泪上,一点一滴,让她觉得——他吻吮的不是眼泪,而是这世界上最瑰丽的珍珠。
“要不要我找人去查查,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欧阳雨慌忙摇摇头,要是他查出来迁怒于胡畔,那更非她所愿,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去追究原因,又有什么用?
梅季扶着她到床边坐下:“我听说,是汇文大学的新文社的学报那边流传出来的?”
欧阳雨慌忙向他解释:“我已经知道了,是胡畔看不过眼,所以和同学们解释,在我们新文社内部发行的新学报上面刊登了出来,他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的——你不要怪他”不知怎地,她笃定梅季会惩罚那些伤害她的人和事,虽然真正让她觉得,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些人和事。
梅季点点头,看来胡畔还是很明白事理的,他不过略加点拨,他就将一切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对他们这些人的性格再熟悉不过了,以为自己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对社会、对国家、对他人有用的,为了帮助别人,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家族、名誉这些都是在所不惜的——
他了解这些,因为他也曾经年轻。
“梅总长是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学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对这句话感到很不舒服,他胡畔有什么立场来说放心不放心?他以为他是欧阳雨的什么人?
她在此时此地还帮胡畔说话,他头一次见她哭的这样肝肠寸断,被伤成这样,还不忘维护胡畔,可见如此也不保险,最好——趁着增派公派留学生的机会,将那个胡畔也扔的远远的,让他们几年见不到面,自然也就冷淡下来了。
中午江苏方面打过电话来?她这样伤心,只怕家里也是不理解的,以前她虽然和家里脱离了关系,可明面上谁也不知道,终归是血浓于水,况且欧阳北辰和她兄妹情深,若是劝得欧阳履冰回心转意,让她重回家门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如今情况可不同了——全国上下都知道欧阳雨为了逃婚,离家出走,和江苏方面公然决裂,而他梅季收容了她,他和她的婚约,非关政治,不为联姻……
从今之后,她再无别的去处,除了他的雨庐。
“好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俯下身:“那么——你在伤心什么呢?”
欧阳雨一时顿住,她在伤心什么?当然是——欧阳北辰对她的误会,可她怎能同他这样解释?
“大哥打电话来,他很生气——家里……”天地之间再无依靠——除了身边这个怀抱,她偎在他怀里,努力的抓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现在我是彻底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齐耳的短发拂到他脸上,痒痒的,他的心躁动起来,看她哭成这个样子,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好歹也就这一回,让她彻底同别的人绝断——家里人也好,学校的同学也好——从今往后,她只有他一个,他好好的待她,足以弥补这些。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的劝慰她:“傻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陪着她吃了饭,送她回房休息,左看右看他都觉得欧阳雨脸色有些茫然,显然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他本来已走到了门口,又回到她床边去,拿起她床头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的译本,拣了一个椅子到她床头坐下:“我给你念几段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
欧阳雨微微一愣,她该拒绝的,他们尚未举行正式的婚礼,孤男寡女的在一间房里——外界早已认定他们是同居了,可她心里总还是计较这个的,可是……这样的夜里,外面淅淅沥沥的还下着雨,她睡不着,如果连他也不在她身边——那么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孤寂一人,这样深深的恐惧,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
如果是爱情,使我赌咒发誓,我又怎能誓绝爱情?
啊……一切誓言都是空话,只除了对美人的誓辞;
虽然我仿佛言而无信,我对你却永远是一片真心……
……”
他如醇酒一般醉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虽然我仿佛言而无信,我对你却永远是一片真心……
仿佛是茫茫大海中最后一根浮木,让她在快要接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抓到了——这样她才能稍微歇一口气,才能安稳的睡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帷落在两人的身上,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欧阳雨只觉着脸上有些痒痒的,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时,才发觉梅季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乎已停留在自己脸上很久了。
她的脸刷的一下飞红了,他昨晚明明说等她睡着了就回去,结果——他带着复杂的神色俯视着她,让她避无可避,老半天她才鼓起勇气面对他的眼神——她的脸更红了,这一回,不是因为害臊,而是为他眼里的若有所思。
梅季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欧阳雨和胡畔的感情,已经深到这样的地步了吗?难怪那天胡畔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要替欧阳雨出头……他为了一己之私,拆散一对鸳鸯,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点?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是胡畔自己要放弃的,可见这些青年之可笑,以为为了理想牺牲掉爱情是一样很伟大的事情吗?
由此可见胡畔对欧阳雨的感情,也不过如此而已,星星点点的忿恨从内心深处升起——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得她?居然让别人捷足先登……他眼神闪烁,欧阳雨忽地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原本绯红的脸顿时一片惨白:“你……是不是后悔了……”
梅季摇摇头,言语中不自觉的流出一声叹息:“我只恨我没有早一些认得你。”
欧阳雨鼻头一酸,他知道她已非完璧,还这样的包容她,让她何以为报呢?
“我……你何必对我这样好……我……我不值得……”她在他怀里呜咽着,他咬着牙,强忍下对曾染指她的那个男人的嫉恨——日子长得很,足够他慢慢收拾那个姓胡的小子:“我说过了,以前怎样,我们都没法改变,以后——”他还未说以后如何,欧阳雨已急急的摇着头同他保证:“我和你在一起一日,就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信我,好不好?”
“嗯,我信你。”
梅季肯定的回答给了她无穷的信心,又带来无穷的烦恼,他这样信任她,这样包容她,为什么欧阳北辰就不肯用梅季十分之一的心来相信她呢?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是没有法子回头的了,北辰……只能作为她心底永久的回忆了吧……
得到她的保证,梅季也觉着宽慰了许多,他一言不发,眉尖眼上尽是笑意,随手捡起自己的衣裳穿上,一个黑铜纽扣一个黑铜纽扣的扣上,动作缓慢的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边扣着纽扣,还蕴着笑意的凝视着她,她被看得羞窘无比,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急急的转过身拿薄毯蒙住脸。他穿好衣裳,走上前来轻轻的拉开薄毯,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早安吻:“我今天有些事,一定得去军部一趟,下午……我一定早一点回来陪你的。”
欧阳雨确定他关上了门走远了才睁开眼,望着门发了好一会儿愣,一低头看到胸前熠熠生辉的北极星钻石吊坠,亮得刺眼,似是对她无言的嘲讽,她正在犹豫,听见绿槐在外面叫:“欧阳小姐,电话——”
什么人会打电话到雨庐来找她?梅季应该刚刚才出门,不会是他,那……还有什么人会找她找到这里来?
她匆匆的罩上一件睡袍,踩着拖鞋就跑出去接电话,能把电话接到雨庐的人也不多,她正在猜测的时候,电话那头一个略带虚弱的声音响起:“雨,是你吗?”
从来沉静如深泓的欧阳北辰,话音里竟有些许颤抖。
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十五章  世纪婚礼
章节字数:4972 更新时间:08-12-04 16:13
第十五章世纪婚礼
从来沉静如深泓的欧阳北辰,话音里竟有些许颤抖。
“是我,北辰……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几声浓重的呼吸声,欧阳雨的心一下吊到嗓子眼来了,欧阳北辰这是怎么了?他一向生气起来都是大气都不出一个的,这一回……她不敢想下去,心底明明知道,这对彼此都是怎样的伤害,只是……事已至此,徒叹奈何?
“雨,我想了一夜,有些话,不得不和你说。”
欧阳雨捂着脸,绿槐就在左近,她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样失态的模样,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雨,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欧阳北辰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考虑作出了今天的选择,我承认梅复卿确是不世出之英才,你若真为之倾心,我,我也无话可说。”
欧阳雨欲辩不能,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脱轨,这原本只是为了政治利益联合的婚约,居然演变到现在的境地,真是她从未料想到的,联盟之基石已荡然无存,梅季却坚持要履行婚约……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都让她应接不暇,已经快要让她无法思考了。
“我没有怨你,北辰,你不要这样说”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你听我把话说完,也许我不会再有勇气说这些话了,容我最后给你一点忠告,也许……你认为我这是小人之心也说不定,梅复卿确是当时英才,却不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常常说……要我尊重你的想法,所以……我请你慎重考虑。”
一股怨气从她心底腾腾生起:“他不是,难道你是吗?”
欧阳北辰一声苦笑:“你还说你不怨我……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起你”他重复着这句话,再无更多的解释。
电话挂了线,毫无征兆的一场雨又下来了,绿槐看着欧阳雨跌在地毯上又哭又笑的——谁能怨得了谁,谁又对不起谁?到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年的梅雨季格外长,雨季过去时,八方会谈正式开始,政府派出的代表团,在国内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最终没能在草拟的联合声明上签字。
八月,他们的婚礼在干鱼胡同西口的天主福音堂举行——那是在清顺治年间修建的教堂,光绪年间又重新修缮过,四壁点缀着各式各样的圣母圣婴的油画,壮观而宏伟。
再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他们的婚礼。
这时候梅季的父亲遇刺才五个月,照中国的旧俗,父母之丧,三年内是不得婚嫁的,若有急切需要从权的,须在百日内完婚——他们却罔视礼法,在这种时候举行婚礼,无非是向各界证明:他们的婚姻,乃是出于爱情、理想等诸多方面的紧密联合——已经急迫到了不得不突破孝道的地步。
京中的政要,军部的大佬,各地督军的使者,西方各国的领事,汇文大学的校长,还有各大报馆的记者……诸色人等出席了婚礼,梅季在英国念海军军官学校的时候,除了欧阳北辰,还有不少其他的同学——其中也有现在在军部任职的,请了来做傧相,一向和梅季不对盘的代总统主婚——政府和七国的联合声明已经在半个月前泡汤,梅季在军部的威望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既然做到了对诸位大佬们的许诺,相应的,那些大佬们也向政府施压,去掉了他陆军总长之前的那个代字。
可惜的是,陆军总长已经转正了,总统却还是个临时的,主婚人心中的腹诽可想而知。
梅季和欧阳雨皆非基督徒,却挑在了一个教堂来举行新式的婚礼——其目的显而易见,不过是以此为一个幌子,向西方七国伸出刻着梅季的烙印的橄榄枝——合作,可以,但是是和我梅季,而不是和代总统,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在联合声明泡汤之后,各国政府才认识到那个破坏了本次联合声明的幕后黑手的能力——那个早年将自己的光芒隐藏在父亲的阴影之后的年轻人,那个任何时候都挺直身板的年轻指挥官,才是这场角逐最后的胜利者,在泰晤士报上,他们直译了中文里的一个词来形容这位政坛新星:SmilingTiger。
站在他身旁那个不起眼的素净女学生,在这两个月里跟随其后,一次又一次激情四射的讲演,足以煽动所有年轻的心,举国沸腾的舆论压力和军部强硬的态度,让西方各国在联合会谈中无法对政府施加进一步的压力。
在潜在的强大市场吸引力面前,他们不得不重新衡量自己的合作伙伴。
他正气定神闲的站在天主福音堂的牧师面前,凝视着即将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女人。
肃穆庄严的圣乐奏响了,一群整齐的十来岁的孩童组成的唱诗班高唱着圣歌,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从钢琴中跳脱出来,一个一个的音符铿锵而有力,伴随着各样人等的各样心思,新郎和新娘开始宣读结婚誓词。
“我梅季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娶你欧阳雨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的爱敬你、保护你,至死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我欧阳雨情愿遵守上帝的意旨,嫁你梅季为夫。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爱敬你、保护你,至死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京华日报以前所未有的篇幅报道此次婚礼的盛况——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整个头版除了一张结婚照和标题之外,再去其他内容,同时增发了一份副刊,标题为“梅雨之恋”从两家的身世、背景、经历开始叙述,连同本次世纪婚礼所具有的开天辟地式的影响,一一尽述其中。
谋杀了无数记者数之不尽的胶卷的,除了他们在天主福音堂交换戒指、亲吻的时刻,还有婚礼完成之后,梅季抱着欧阳雨登上婚车的一幕——无数名家清楚的看到,穿在欧阳雨脚下的那双鞋上镶嵌着的两颗硕大的珍珠,正是前不久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上展出的,传闻是刚刚被盗取的中国某朝太后凤冠上最大的两颗珍珠,每颗重三两二钱八分。
梅季关上车门前站在婚车上朝前来观礼的各界人士挥手致意,眼神中透着睥睨天下的自信,仿若世界都在他脚下。
谁也没有注意到,混杂在各省督军派来的贺婚使者的队伍中,一个削瘦如竹的年轻人,一双落寞如死灰的眼睛,一瞬也不歇的盯着欧阳雨,她佩着一条精美的项链,垂在她心上的吊坠……依然是那颗名为北辰之星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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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日子恬静如水。
欧阳雨早已预料到成为梅季的夫人之后的生活会怎样——她以前见过不少这样的官太太的,那时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更没想到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难以适应这样的生活。
梅季待她自然是没有话说的——司机老张,园丁马叔,还有绿槐常常在她耳边嘀咕,少爷以前是多么多么的忙,三五天不回雨庐那是常事,自从娶了夫人回来,那是每天定时出门定点打电话回家报告定时回来吃饭,这在如今北平的政坛显要中,近乎是绝迹的。
她亦不是铁石心肠,所以她常常觉着自己对不住欧阳北辰,纵然没有梅季,她和欧阳北辰也不可能有未来,可她还是愧疚,梅季对她愈加关怀备至,她怕难以报答他的付出,又怕真的报答了,岂不是对她和欧阳北辰的感情的背叛?
梅季每天早上起的越来越早——因为每天他起床了都还要闹着她说话,几次差点误了去军部的时间,每天早晚是最甜蜜的时光,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很难打发——她不方便再去学校,之前偶尔去了一两次,被好几个便衣警卫保护着,生怕梅季的政敌对她有什么企图;偶尔约见了胡畔几次,他听说江苏督军府那边为了此事和欧阳雨闹得不愉快,愧疚万分,她再三的同他说不是他的过错,他这才稍微心安了一些。
每个礼拜她还要回梅家的旧宅邸一趟,梅季的母亲、梅父的三个姨太太还住在那边,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妹妹,一个刚刚念完了书的庶弟,梅季两个已经嫁了人的姐姐也常打电话和她约好回去的日子,一同回去陪梅母打打牌——这才打发了些许无聊的时光。
“要不要我打电话去同岳父大人解释一下,之前这件事事出有因,并不是你的过错——我想,如今岳父多多少少还是要给我几分薄面的,你以为如何?”
梅季看着欧阳雨隐隐总有些落寞的神色,每回看报纸的时候,只要有南京方面的消息,她总要发一阵子楞——反正她已经无法和欧阳履冰弥合父女裂痕,这是铁一般的事实,那么让她私下和父兄通融一下,弥补一下她内心的缺失,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要……她不是和那个胡畔来往就好。
再过一阵子,再过一阵子就把那个胡畔公派出国,梅季恨恨的想。
欧阳雨无奈的摇摇头,父亲这个称谓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只在很遥远的记忆中他曾对她有过温和的笑容,母亲死后那笑容就变成了怨恨,只有大太太还疼着她,欧阳北辰对她愈好,二姨太看她的神色便愈发的鄙弃,即使是当着父亲的面。甚至是当着大太太的面,也绝不收敛对她的厌恶,大太太没有儿子,教训起她来也是底气不足。
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欧阳北辰而已。
他和她在湖边追着捉萤火虫,系在薄丝袋子里挂在她的床头,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那是众人眼中沉静稳重的欧阳少爷;他和她躲在园子里的栀子花树下看月蚀,兴致勃勃的和她讲自转公转的道理,告诉她并不是天狗把月亮吃了去;他请教会的外国修女来教她念英文,把自己念过的课本一样一样的教她——再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好了,她曾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他浅浅的笑:“你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他不曾亏欠她,他对她百般维护,照顾周到,他未曾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首先背弃的人……是她。
“雨,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拒绝和他的合作?那本来是对我江苏督府最有利的选择,我拒绝,是为了让你们所谓的联姻失去其基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们的婚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梅复卿为什么还要坚持履行婚约?”
“也许……你会认为他出于对你的恋慕之心,可是这种想法未免太幼稚了一些,我和梅复卿四年同窗,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或许会觉得我背后道人是非,可是……事关你的终身幸福,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事从头到尾都出自他的策划,我指的是……你和父亲决裂的事情被公开一事。”
“不可能”欧阳雨急急的反驳:“这事是我一个同学替我打抱不平,才在同学间传开的,《京华日报》一直是中立的喉舌媒介,并不在梅季的掌控范围之内,我知道你为什么怀疑他,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一些,如果他能操纵《京华日报》,之前也不会被各大报馆穷追猛打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雨,你太小瞧你的……”那笑声稀疏落寞,夹杂着星星苦涩:“我也盼着他……是真心实意的待你,你,和复卿比起来,还是太嫩了,他”欧阳北辰一句话每每开了个头,就难以成句,“我当然知道《京华日报》不在他的操控之下,所以他这一回才痛下血本,连自己一直放在江东的暗棋方秉仁都暴露了……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你自己保重吧。”
欧阳雨拿着话筒不知如何应对,继续为梅季辩解吧?那不是往欧阳北辰伤口上撒盐么,她和他到底是有缘无份了,若是前脚和梅季结了婚,后脚就对欧阳北辰猜三疑四,未免也太无情了些,她正在犹豫之际,听到那边又低低的笑了一声:“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当然不肯相信那些话,梅季压根就不认得胡畔,胡畔不过是一时冲动才露了口风,其余许多内幕都是报馆挖出来的,可是欧阳北辰那些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到了晚上还心神不定的,梅季已经和衣偎到丝褥里,圈着她的腰,一手帮她把头发梳到耳后。
“你会……利用你身边的人,来达到你个人的某些目的吗?”欧阳雨倏的偏过头,梅季猝不及防,撞到她的唇上,他很迅速的利用了这一点,含含糊糊的将自己的热度递给她:“也许会,怎么了?现在害怕也来不及了……”
她稍微安了心,梅季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怎还能心安理得的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一定会找出切切实实的证据向欧阳北辰证明,她对梅季的维护纯粹出于对他的人格的了解,而不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可欧阳北辰的话却像定时炸弹一样,总在不经意间把她的心勾起来——她想了许久,暗自安慰自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欧阳北辰会明白的。
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十六章  故园思忆
章节字数:5092 更新时间:08-12-04 16:13
第十六章故园思忆
在雨庐里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欧阳雨不得不经常回梅家的旧府邸去探望梅母和梅季的两个姐姐,二姐仲贞,三姐叔卉,梅季和两个姐姐上面本来还有一个哥哥的,可惜夭折了,欧阳雨原先对这样的生活有些胆怯,她在南京的时候是不常见客的,也不常出门,并不知道怎样和这些夫人小姐们相处,所幸梅季的两个姐姐都很随和,梅母原本眼光是很挑剔的,好在欧阳雨出身体面气度也颇为大方,来来回回走了几次,梅母对她倒是颇为合意。
和所有大家族的宅邸一样,梅府的大门外也是长长的白墙,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朱红的柱子,墨绿的椽子——南京的督军府也是如此,她去了几回便认清楚了路,梅母每天琢磨着的不过是这小两口什么时候能生一个嫡亲的孙子来给她抱抱,外孙她已有好几个了——仲贞头一胎是个儿子,接着是一对龙凤胎;只是叔卉让她担心,郁家数代单传,她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几年也没个消息……
仲贞和叔卉正一左一右的坐在梅母身边,梅家的两个女婿,二姑爷梁纯佑一个在教育司任职,三姑爷郁致远在外务司任职,分别坐在各自夫人的旁边,陪着梅母聊些闲话。
梅母正在同欧阳雨说,自己这里有教会医院新印的育婴的册子,整个北平城的人都是知道梅四少新婚的,新印了这样的东西,自然要往梅家送一份,只是雨庐那边门禁颇严,所以有什么东西,都是往旧府邸送的。欧阳雨只得陪着笑应付,仲贞和叔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说那教会医院的育婴须知印的很翔实——她们先前都是用过的,也同闺中的旧友们推荐过,如今出了新的更完备的,自然要让新夫人学习学习,正讲着这些闲话的时候,梅家的茶房进来了,向仲贞笑道:“二小姐,明星电影公司的人来了,他们原本今天到府上送电影票的,听说二小姐和姑爷今天都回来了,就一起送过来了——还有三小姐的票,也一起送过来了。”
明星电影公司的跑腿把齐齐一摞的电影票送了进来,二姑爷梁纯佑接了过来,一人发了一张,递到欧阳雨面前时微微一愣,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正犹豫的功夫,欧阳雨已接过了电影票,上面印着彩印的宣传画,正是如今明星公司三大当家花旦之一的颜如玉的新戏《惊梦》,欧阳雨翻着电影票笑道:“在学校的时候就常听说颜如玉的大名了,有几个男同学顶爱看她的电影,常常四处托人去买头一场的票,我倒是从来没得空去看过,听说她有大半年没出新戏了,这一回的《惊梦》,看得出来明星公司是下了大功夫的,这电影票上都写明了——上映的第一场,是在颜如玉的生辰那一天呢。”
她这话一落地,屋子里竟然一下子寂静无声,等她抬起头来,才发觉屋里一众人等脸色都有些怪异,叔卉把自己的电影票递给丈夫拿着,才同她笑道:“你要喜欢看电影,让老四陪你去看就是了。”
梅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颜如玉和梅季是有些交情的,至于到了哪一步,却是不得而知,只知道头两三年但凡有颜如玉的新戏上映,梅季自己亲去捧场不说,连同两个姐姐、姊夫,加上政府内的一些旧识,都是要送票过去的,不然颜如玉也不至能在短短的四年之内,成为明星公司的台柱,和白芷、华倾城三人并称为明星公司的三公主。
北平城里像梅季这样身份的人,在外面有几个红颜知己,那是见怪不怪的事,梅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自忖比不上欧阳北辰近乎坐怀不乱的功力,可至少他从不混迹于八大胡同。同几个电影明星之间的瓜葛,也只在极小的圈子里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仲贞和叔卉私底下讲些闺中闲话的时候,也都说老四最近转性了,自从这位欧阳女士进了门,老四简直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以前什么交际花也好,电影明星也好,从没见他费过这般心思。照方才欧阳雨的说话,显然并不知道颜如玉和梅季的这一层关系——像梅季这样的人,随随便便的八卦小报也不敢去说这样的长短,既然欧阳雨并不知情,她们当然更不会在她面前多说什么,自然是把这个事情推给梅季本人去解决了。
仲贞和叔卉心里当然都还有另一层猜测:不晓得老四这一回一头栽进温柔乡里,肯为这位欧阳女士做到什么地步呢?就如今的情形看来,老四怕真是跟鬼迷了心窍一样——原来他一个月也难得回旧宅一趟,梅母只好隔三岔五的去雨庐堵他,这还不一定堵得到,有什么事也是两个姑爷和几个牌搭子同她说了她才知道。现在情形可不同了,但凡欧阳雨回旧宅,梅季都会过来陪一家人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回雨庐,有的时候心情好,还肯陪着欧阳雨看梅母打牌,这可真是让一群官太太们跌破眼镜的事。
果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已成为梅季标志牌的银色幽灵就停在了梅宅门口,梅母照旧要笑着骂他“有了媳妇忘了娘”梅季也不答话,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母亲盛了一碗汤,双手举过头顶给她奉上:“母亲你以前教导我,说成了家要如何如何,人家说夫妻做得好,叫做举案齐眉,如今我给母亲举到头顶了——足见母亲大人在我心底份量之重”他这样装腔作势的,把大伙都逗笑了,欧阳雨趁着大伙都在笑话他的时候,轻声在他耳畔问道:“刚才明星电影公司的人送电影票过来,我看二姐三姐她们都常去看,替你也拿了一张——你那天有没有空,和我们一同去看电影?”
她声音说得不大,却足以让饭桌上的人都听见了——
她刚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她一说起颜如玉,大家脸色都尴尬了起来,照理说,明星电影公司会把电影票成摞的往梅宅送,这交情应该不算差,大家神色这样的诡异,最后只有叔卉一个人接了话,这事只怕和梅季有关,果然她再问了一次,饭桌上又寂静无声了。
她偷偷的扫视过去,仲贞低着头侧过去,诘难的看着梁纯佑,好端端的让电影公司的人送票送到这里来了!叔卉则明显要幸灾乐祸许多,强忍着笑意,看这个大家都制不住的弟弟如何反应;梁纯佑和郁致远都是神色尴尬,颇有同情的偷觑梅季,不晓得他怎样应付新夫人的绵里藏针。
梅季脸上的笑意连一秒钟都没有僵住,桌上各人的反应早已落入他眼中——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欧阳雨扫视全桌人的眼神,他笑吟吟的接口:“好啊,看看那天有没有要紧的事。”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但是二姐三姐绝对是“包藏祸心”准备看他出丑,两位姊夫颇是同情的给他精神支持,梅季心领神会,一句话堵死所有可能的流言:“颜小姐我以前就认识,要是有她的什么戏你想看的,我让电影公司直接送胶带过来好了。”
回雨庐的车上,欧阳雨还在思索着刚才各个人的表情,一股热热的气息喷到耳边:“在想什么?”
欧阳雨偏过脑袋笑道:“在想你是怎么和颜如玉认识的?”
“吃醋了?”
欧阳雨抿着唇直笑,老半天才止住笑意:“我在想,刚才大伙的表情都很精彩,可见你们的交情,一定不简单。”
梅季的脸得意的凑上前来:“如果你是吃醋的话——那么你但有所问,我无不一一解答。”
欧阳雨又偏开头去:“我才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你和谁有什么交情,与我也不相干,我不过好奇罢了。你要知道,这个年代,大家对这些才子佳人红粉烈士的新闻都是很有兴趣的。”
梅季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再发问,心底顿时生起一股挫败之感,又怕她被家里人刚才那样一闹,有所误会,她用上了才子佳人红粉烈士的词,可见心里是有疑问的,缓了许久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解释道:“你莫要误会,我同颜如玉确实是老朋友,她也是不得已,才入了这一行,风尘之中,亦有不少奇女子的。”
“她以前是唱戏的,有一回我到朋友府上看戏,有人看上了她,想强要了回去做小,她不肯,又没有靠山,我正好遇到了,顺手帮了个忙。后来帮她引荐给了明星电影公司的老板,她为人勤奋,也有天份,我不否认我暗中起到了一些帮助的作用,不过我纯粹是出于一个好朋友的角度,给予了一些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的帮助而已。”
欧阳雨脸上仍是平静无波,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有没有将这些事放到心上,又或者有没有对他身边的女人有过那么一丁点的介意,停顿片刻后只好继续说下去:“我晓得外面对这些有许多的猜测,连母亲都以为我和她有什么瓜葛。不晓得她们下午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我是实实在在的不想你有什么误会。”
她脸上这才有些微笑容,更多的是揶揄:“纯粹的朋友?”
“是的。”
“欣赏的角度?”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这么多年,也没有产生什么变化呢?你要知道,有句古话叫日久生情的——她是位美貌的小姐,又是云英未嫁,你这样欣赏她——难道是为着门第观念,才没有娶进门来?”
梅季但笑不语,伸手将她支着下巴的手拉下来,拿两只手紧紧的包住她纤细的手指、软腻的掌心,他原想将颜如玉和方秉仁之间的那一段迤逦情事说与她听,转念一想又不大妥当,思索了半晌,他才似笑非笑的回答:“你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我在你面前,常常矛盾的紧。”
“你倒说说看,是怎样个矛盾法?刚才的问题,你可别想糊弄过去。”
“就说刚才的问题吧,你问我为何没有将我这样欣赏的颜如玉女士娶进门来,是不是因为门第观念?你让我怎么回答呢?——我若说是,那不是自承对她有意,且你一定会想我同你的结合,是否主要为着门第相当;我若说不是,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问下去”欧阳雨颇有兴味的看着他:“那你的答案呢?”
“所以我刚才说我在你面前常常矛盾的紧,我巴不得你是为了我吃醋——至少证明你心底是有我的,可我又怕你真的误会了,你倒教教我该如何是好?”
欧阳雨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的话,他明明就是顾左右而言他,避开了那个问题,她要是再追问下去,不就显得自己正如他所说是心底有他的?对付这样的人,最好就别理他,看他怎么得意下去,欧阳雨这样想着,更不搭理他。
“过些日子,我要去天津,你和我同去好不好?”
“去天津?”欧阳雨稍一愣,“我看报上说,要在大沽口炮台阅兵?出了什么事么?”
“倒没有出什么事,上任了之后,照例是该去大沽口炮台阅兵的,再说近来各地都不安分得紧,总要政府出面震慑一二”梅季接着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我让人算了算行程——大概有两日的闲暇,可以陪你四处走走,我想……我们结了婚之后,都没有时间去度蜜月,可是太委屈你了,你看怎样?”
在北平的日子着实无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天津见识见识,欧阳雨这样一想,已有了几分兴趣,她知道国内的海军,大多驻扎在天津,平时常在渤海湾内演练的,梅季原本就是学海军军官出身的,现下去了天津,怕不止是要检阅在大沽口炮台的陆军,连同在渤海湾的海军估计也是在检阅范围之内的。
梅季所说“近来各地都不安分得紧”其中隐约也包含了她家所在的江苏,而在南北之间的山西、山东和两湖等地,正是最近梅季所属的直隶系和欧阳家所属的苏皖系争夺的焦点。
为什么一定要划分这样的势力范围呢?
当初革命之初,不是约定要建立三权分立的联邦制共和国的么,这才几年的功夫,又走上军阀割据的老路……
欧阳雨觉得她渐渐的不太明白现在的局势了,数不清的军阀混战不已——似乎都在做着皇帝梦,她认真的审视着身边的人,梅季同样也在认真的审视她——到了天津,应该安排几场公开的活动,让欧阳雨去发表演讲,结婚之前欧阳雨出席的几次公开集会,言谈得宜,进退有度——如果能让欧阳雨在天津的几个大学堂公开讲演,那对他左右直隶的舆论是极为重要的。
十月十三日,到天津的第一日,在大沽口炮台进行共和革命之后最大规模的陆军阅兵,欧阳雨坐在远远的观礼台上,举着望远镜,看着梅季在远远的军用轿车上阅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军人的豪迈英气,和他本人挥洒自如的自信,欧阳雨放下望远镜微微一笑——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他长得这样峻秀。
十四日陆军总长夫人欧阳雨在南开学堂发表关于政府即将增派公派留学生的讲演,鼓励学生走出国门,学习西方的技术,以实业兴国,一时间好评如潮,梅季和欧阳雨的大幅照片一连数日挂在京津两地的喉舌报纸上——就连美国的杂志,也刊登了以“梅雨之恋”为标题的文章,记述这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夫妻的爱情之路。
二人坐在渤海湾的军舰上,梅季正在翻阅最新出刊的一份杂志,指着封面上他们的侧身照给欧阳雨看:“我真佩服如今的记者,不过是你头发被吹乱了我帮你理顺的一个动作,他们竟然能够取到这样的角度,好像我们在公开场合拥吻一样。”
欧阳雨斜过头来瞟了一眼,又转过去静静的看着海,并不答话,梅季站起身来,眺望渤海深处:“你可知道,当年我和你哥哥,就是从这里出发,到英国的海军军官培养学校,参加新式军官训练的。”
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十七章  定情之枪
章节字数:4597 更新时间:08-12-04 16:14
第十七章定情之枪
欧阳雨这才抬起头来,欧阳北辰甚少同她说起在英国的生活,她这时才发觉,她似乎对欧阳北辰了解甚少,梅季既然开了个头,她便抓住机会问他:“听你的口气,你好像那时同我哥哥很熟?”
梅季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绽开灿烂的笑容:“当时确实很熟——若不是因为这样,我怎么会在见你第一次的时候,不知犯了什么罪过就被你打了一耳光?”欧阳雨听他提起旧事,不由得有些脸红:“你那时确实表现的跟一位花花公子一般,由不得我那样想,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问我在哪里见过我,这和一般的花花公子同人搭讪,有什么分别?”
梅季摇摇头道:“我那时并不是要同你搭讪,我是真的见过你——这样说也不准确,我所见过的,是你的一张相片。”
欧阳雨一愣,眼里尽是迷惑不解,梅季接着解释道:“大概三年多之前,你哥哥到北平来参加组建联合政府的会议,我和他几年不见,约在茶馆喝茶,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用的一个钱夹子,是我送给他的?当时我看到他掏出钱夹子时,里面有一张女孩子的相片,我好奇抢过来看,以为是他的意中人,却不料就是你。”
没注意到欧阳雨眼中的诧异,梅季悠悠的看着海面,若有所思:“我那个时候就问他,你妹妹有没有许人,要是没许人,就嫁给我好了”他偏过头来笑道:“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命中注定?”
他一心想要找出点什么,证明他最初的用心,也是出自感情的萌动,而非利益的驱使,偏偏她这上面是顶精明的人,他只好再往前了扯,反正三年前的事,左绍仪已是死无对证,她难道一字一句的去找欧阳北辰对质?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难以捉摸,头一秒还眼含桃花,下一秒就泫然欲泣,梅季摇摇头,猛的跳起来,拉着她的手飞奔起来。
“你做什么?”
梅季拉着她在甲板上飞奔,海风伴着他欢快的声音:“我发现你上了船就喜欢发呆——看海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我每次见到大海,都会生出一种天地苍茫的感觉,你怎么反而在这里做伤春悲秋之叹?我想……我教你去射击如何?”
他们所在的永丰号战舰上配备有一个小型的射击场,里面装配了如今世界各国最新式的冲锋枪、步枪、狙击枪,有俄式的PSH手枪,美国的M1911A1式手枪,意大利的F29左轮手枪……射击场虽小,配备的器材却几乎是如今世界各国最为尖端的,梅季在一旁做指导,教欧阳雨戴好瞄准镜,怎样取得最好的设计位置,调整呼吸……
“放松双眼,对——瞄准,快速拉动枪栓,射击!”
“好,继续装弹——”
梅季一样一样的教欧阳雨,冲锋枪怎样使用,左轮手枪怎样装弹……
“你看这个狙击步枪,可以瞄准一公里外的目标,我以前学过这一种……”
欧阳雨学习的劲头很强,她原来在学校念物理时,学校的课程设置的很杂,其中偶尔也有对弹道轨迹的学习,在梅季一一演示了各种枪支的使用后,她挑中了一支美国产的M1911A1式手枪,是此时正负盛名的柯尔特枪械制造厂生产的,全长216毫米,使用七发弹匣供弹,梅季替她装配好子弹后,教她联系这种手枪的瞄准,欧阳雨显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学生,学了半天之后已经能够练到七八分的准头,只是因为M1911A1重量较大,射击时后坐力也大,影响了一点射击精度。
梅季给她装配好最后一盒子弹后,开玩笑似的说道:“其实这种手枪不适合女孩子用的,稍微嫌大了一点,不过你不是一般女性——我倒觉得这手枪配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欧阳雨正在兴头上:“回了北平还有好的射击场么?我很想学学看——不然每天都在屋子里看书,闷也闷死了。”
梅季一口气打出七发子弹,都是移动靶的红心,欧阳雨兴奋的差点尖叫起来,看梅季的眼神蓦地多了几分崇拜:“这都是你以前在军事学校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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