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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雨·北平梅

云五(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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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雨·北平梅
作 者:云五 类别:言情-浪漫言情
作品关键字:民国旧影,虐恋情深,天之骄子,欧阳雨,梅季,欧阳北辰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他,年少得志,将门之后,什么不是手到擒来?未料风雨骤变,一朝父丧,步履维艰;
她,金枝玉叶,一身才气,奈何命运多舛,幼时青梅竹马,终因声名羁绊,各奔东西。
签下婚书时,他笑着同她说:“你天生是要嫁到我梅家的。”
她恨意炽然,不过是为了“家国”二字,和你又有什么相干!
然而,命运兜兜转转,她和他终是殊途同归。
只是不知,风雨飘摇的北平,物是人非的金陵,是否在梦里,他们才能过得惬意平安?
梦断江北,谁人且行且回首;
血溅雨庐,孰忍渐远渐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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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梅雨之期 第二章  遥忆当年 第三章  囹圄初会
第四章  金陵入梅 第五章  江北雨庐 第六章  秦晋之好
第七章  冲冠一怒 第八章  江南突变 第九章  山盟犹在
第十章  骑虎难下 第十一章  杯弓蛇影 第十二章  友谊常青
第十三章  巧施连环 第十四章  力挽狂澜 第十五章  世纪婚礼
第十六章  故园思忆 第十七章  定情之枪 第十八章  一语成谶
第十九章  醋海生波 第二十章  机锋暗敲 第二十一章  隔墙有耳
第二十二章  醉梦沉香 第二十三章  游园惊梦 第二十四章  思君欲绝
第二十五章  祸从口出 第二十六章  劳燕陌路 第二十七章  缘铿一线
第二十八章  鸳梦难温 第二十九章  冬意凌凌 第三十章  马嵬之疑
第三十一章  永不忘却 第三十二章  同心难结 第三十三章  碧海青天
第三十四章  咫尺天涯 第三十五章  颜女如玉 第三十六章  彩云易疏
第三十七章  君心谁属 第三十八章  白首难偕 第三十九章  血溅华堂
第四十章  囹圄再会 第四十一章  莫问白头 第四十二章  金陵哀歌
第四十三章  烟花三月 第四十四章  物是人非 第四十五章  明修栈道
第四十六章  粤南烽烟 第四十七章  疏月灯影 第四十八章  鹬蚌相争
第四十九章  落日余晖 第五十章  梅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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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一章  梅雨之期
章节字数:5008 更新时间:08-12-02 20:55
第一章梅雨之期
梅季脸色阴沉的坐在由劳斯莱斯银色幽灵改装的军用轿车里,听程副官一项一项的汇报近日的军中要务。
才听了没两句,他便掐灭手中的雪茄,一脸凝重:“听说——这两天又有学生在游行?”
程副官一愣,这可不是军部的管辖范围啊?不过少帅问了,他只得老实作答:“是,政府要和七国签订联合声明的消息一传出来,几家大学的学生就闹起来了,这一回恐怕比上一回还要厉害些,听说……昨天已经抓了两个带头闹事的学生了。”
程副官说完这话,就看到少帅脸上本来就分明的线条这下更醒目了,刚毅的线条攒在眉心聚做一处,他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这原也不该我们军部管的……”
话才出口就换来梅季冷冷的一瞥,程副官立即住口,梅季不耐烦的叹了一声:“刚才……代总统……要我协理一下这件事。”
程副官的嘴巴一下子合不上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立时神色紧张:“这不是警察部的事么……他们——怎么轮到我们军部出面了……”,程副官紧张之下,口齿都有些不清起来——要知道上一回学生闹游行,警察部没把事情办好,当时的分管警察部的马司长被迫引咎辞职,这一回事态更严重过上一回,这样烫手的山芋谁愿意接呢?
况且军部的诸位将领本来就对政府要和七国签订联合声明不满,如今还要军部出面去摆平这件事——要是控制不住事态发展,梅季自然不会像没有军队支持的马司长那样容易下台——四个月前梅季刚刚作为陆海两军的总指挥官在威海赢得最关键性的战役,正值声名鼎盛之时,问题恰恰就在于,为何赢了战争,还要谈和,更让人不堪忍受的是,让这战争的胜利者转头去镇压学生?
银色幽灵在回到雨庐之前的最后两条街遇到了阻碍。
游行的学生。
穿着白色制服的学生举着棋子、横幅正和警察僵持着,横幅上写着抗议政府妥协政策或是国土一寸不可让之类的大字,警察们努力的把学生向后驱赶,学生们则热血沸腾的向前冲,偶尔也有冲破警察的拦截线的,不过马上又被扔回学生堆里,突破,拦截,突破,拦截……
梅季紧皱起眉头——他已经有七天平均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了,前总统遇刺之后的这三个月,他马不停蹄的帮代总统处理各种善后事宜,各地的军阀混战已经够让他头痛了,现在又加上这茬子。
司机按响了喇叭,在这种时候无异于添油加醋。
不晓得事情严重性的学生仍然在往前冲,冲到前面的学生正高声喊着口号。
“抗议政府签订联合声明——”
“胶东不可让,青岛不可割——”
梅季不耐的摁住皮质座椅,最前头的学生已经冲到车窗这里来了,警署新上任的司长方靖仪正在维持秩序,远远的看那车型也知道是谁来了,生怕学生们冲撞了新上任三个月的陆军总长,连累他吃不了兜着走,紧急指挥警察将冲到梅季轿车附近的学生驱赶开。
“鸣笛——向前冲!”
梅季终于忍无可忍——看谁这么不怕死。
他一点也不介意撞飞的是警察还是学生——现在对于他来说,这些人统统都是废物,光有热血的青年时不够的。
意识到银色幽灵主人的嚣张之后,维持秩序的警察纷纷避让,仍在激愤当中的学生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还是闪开了一条道,可是仍然有躲闪不及的学生,被吓了一大跳,一个在队伍前面正背着轿车,帮忙组织学生让道的白衣蓝裙的女生躲闪不及,直直的被车子撞翻了出去,幸亏撞飞之后直接落到人墙之中,没有造成伤亡。
梅季往旁边瞟了一眼——一眼而已,只看到一个白衣蓝裙的影子飞过,连样子都未曾看清。
他此时完全没有想到,这如惊鸿一般飞过的影子,将左右他一生的命运。
出于仅存的一点人道主义精神,他决定打开车门下去看看,程副官还来不及阻拦,车门已经打开,原本学生都在向后撤退给他让路以避免更大的伤亡,可是刚才司机在他的指令下一个猛加速,撞到了那个正在维持秩序的女学生之后,成群的学生又激愤起来,将梅季的银色幽灵包围起来,梅季探头想看看那个女学生情况如何,却挡不住群情激愤的学生,军警努力的阻止事态扩大的可能,却仍是拦不住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学生,冲到轿车前面揪住梅季的衣领就是一拳,打了梅季一个猝不及防。
一旁的军警愕然之后,迅速上前拉住那个冲上来揍了梅季一拳的男学生,新上任的方靖仪司长一边向梅季道歉,一边让人将那个学生逮捕,那个刚刚被撞倒的女学生慌忙冲上来向方靖仪说情,梅季瞟了一眼,看那女学生能迅速的冲过来拉着方靖仪说话,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于是迅速的撤回轿车,关门,鸣笛。
方靖仪司长匆忙的指挥军警拦住仍在激愤之中的学生,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冲上来揍了陆军总长一拳,只怕回去他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那个女学生见同警察局长说情无效,直接冲开层层阻拦,她身材娇小,竟然从诸多军警之间穿到梅季的轿车前,拍着梅季的车前窗,制止他离开。
梅季忍无可忍,再次拉开车门下来,程副官来不及阻拦,只好拼命的让军警制止那个女学生进一步的过激行为,好在那个女学生只是因为同学被军警逮捕而十分不忿,隔着军警冲梅季叫道:“你凭什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逮捕人?”
“不凭什么。”
那位女学生神色慷慨激昂,兼之被梅季这略带鄙薄的话激怒,从两个拦着她的军警中间钻过来,义正词严的指责梅季:“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新任的陆军总长,年初在山东半岛打了胜仗的梅少帅——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什么我们打了胜仗,现在却要变相的割地赔款?你身为威海一役的总指挥官,难道不觉得政府现在的妥协是对你的一种羞辱吗?你作为陆军总长,不思如何改变代总统的妥协政策,反而助纣为虐,镇压先进运动,你如何对得起在威海死难的士兵?”
“难道对于你来说,他们只是你政治路途上的垫脚石吗?”
方靖仪才新上任,鉴于前一任的惨痛教训,生怕事态扩大,亲自冲上来想把这个女学生拉回去,梅季被她一席话说的一怔——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变相的割地赔款,他何尝不知道代总统不过是想对西方妥协争取国外势力的支持,好把代总统的那个代字去掉;他何尝不为此感到痛心疾首,一个月的浴血奋战无数士兵的鲜血,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可是——谁能理解他现在的难处?
他眯着眼审视这位女学生,一刹那间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似乎有着极深的印象,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恍然之间,他凑到她耳边略带疑惑的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群情汹涌,在军警逮捕了刚才的男学生之后,后面的学生生恐这位新上任的陆军总长连那个女学生也一起逮捕,拼了命的想要冲突军警筑起的层层防线,试图将那个女学生拉回人流之中,在这样的推搡之中,梅季的举动显得格外的唐突和暧昧,于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女学生没想到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辩驳竟换来这样轻浮的对答,脸一红,条件反射似的抽了梅季一耳光:“下流!”
梅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方靖仪慌忙指挥人把那个女学生也拉下去了,梅季不知所以的摸着刚刚被抽了一耳光的地方,还沉溺在自己的冥想中——他一定见过她,照理说,这样牙尖嘴利的女学生,他若见过,怎可能没有印象呢?
程副官生怕再出事,趁着梅季发呆的那一刹那把他推上轿车,从军警们使出吃奶的劲挤出的一条道之间呼啸而过。
“传话下去,查清楚是哪些学生带头闹事——抓起来再说!”梅季在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那个女学生的来历后终于宣告放弃,在冲进他在北郊的私人别墅——雨庐之前丢下一句吩咐,之后他仍然在想,他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学生呢?那婉转中透着刚强的眉目……
程副官稍息立正:“是!”等梅季的背影消失之后他又喃喃自语:“怪了——少帅前几天不是还说光靠铁血镇压制不住这些学生嘛,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军部插手之后事情果然办的利索了许多,第二天报上就刊登了消息:“北平三大高校学生联合抗议政府出动军警镇压”的新闻,同时刊登的还有几个被捕的学生领袖的照片。
报纸送到司令部时梅季刚刚给自己灌下一杯醒神的咖啡:“这些报馆的消息倒还真灵通,给我找几个人去开导开导这些学生,先晓以真情动以大义,然后把他们的反应汇报过来!”
程副官莫名其妙,不知道梅季打的什么主意,“少帅,之前逮捕的时候已经劝过了,这些人就是死鸭子嘴硬,口口声声叫着要和政府能拿定主意的人谈判——说政府一日不放弃和七国签订联合声明,他们的游行示威一日不会停止。”
“还有呢?”梅季微微抬起头,原本有些戏谑的双眸骤然射出冷冷的寒光:“他们就这么几招?现在什么时候——会在乎几个学生游行?”
“接下来,恐怕他们会进一步宣传,组织大规模的罢工、罢市……要是真给他们宣传下去,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梅季略带嘲讽的撇撇嘴角,闹吧,闹吧——他一点也不介意让学生再闹大一点,军部的人对政府软弱的外交早有微词——分明是我们打胜了仗,到头来还要变相的割地求和,这是任何一个军人也无法接受的结果。可惜政治远比前线复杂——他当然也知道,此次的局势,非一两场学生运动可以扭转的,军部的角色相当微妙,他固然想从拒绝和议中谋取最大的政治前景,却不能在如今实力不足以稳固全局的情况下贸然将所有的棋子都摆出来当靶子。
桌上的法兰西多士已经准备好,梅季抓起来匆匆的咬了几口,正准备出门找几个下属开会时突然被桌上的那份报纸吸引了一下视线——他记得清楚其中有一个正是昨天冲上来直接揍了他一拳的那个学生,在他照片的旁边赫然是那个抽了他一耳光的女学生,眉清目秀的——昨天他只顾着想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学生,还没仔细看清楚那眉眼,今天细细的看了一遍,仍是没有丝毫头绪,相片上的女学生眉目间透着坚毅,纵然被扔到军部大狱,亦难掩逼人的英气。
“这个学生什么来历?”他伸出一指,指着那个女学生问程副官。
程副官愣了一下:“汇文大学的一个学生,没什么来历——”,他说了一句,神色顿时尴尬起来,他跟着梅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负责保护他的安全的,竟然在一天之内,让他被两个人揍了,其中还有一个是女人——这让他脸往哪儿搁?
“为什么把她抓起来了?”
“不是少帅吩咐说要抓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梅季抬起头,原本上挑的眼角现在更显出他的不豫:“我只说抓几个带头的,人家打了我一耳光而已——她说的很对,我们在威海打了胜仗,却要割地谈和,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耻辱吗?”
程副官看见梅季这认真的神色,实在不知道如何接口,照理说这可不像少帅说出来的话,可他现在的模样又不像在和他开玩笑,他只好解释道:“少帅说要抓领头的,这个女学生可就是汇文大学的组织者之一,我们调查过了,绝对没错!”
他信誓旦旦的向梅季保证,抓这个女生纯属维护秩序的需要,绝不是他为了泄没有保护到少帅安全的私愤,絮絮叨叨了半天之后梅季不耐烦的吩咐道:“算了算了,不要打,不要骂,好吃好喝伺候着,找几个能说的,去给我好好的教育教育他们——再把那三所大学的校长都给我请到军部来!这个女学生的来历,再给我好好查查!”
第三天军部礼请三大校校长会谈,友好协商有关学生抗议游行等系列事宜。
一时舆论哗然,在三位校长完好无损的走出军部之前,大报小报的记者把军部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三位校长和梅季握着手一同走出司令部时,更是镁光灯一片——原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军部软禁三大校校长以胁迫学生的新闻的,这下子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少帅,那几个学生……”程副官头痛的向梅季汇报——自从梅季接下了这“协理”的活后,一连几天做的事情就让他摸不着头脑了,校长们回去了,学生们的抗议游行丝毫没有消停的势头,反而愈演愈烈,几个领头人物的被捕更是刺激了热血青年们,整日在军部周围聚众抗议,弄得军部诸位将领回个家都甚是头痛。
办公桌上的公文按照优先级已经排好了,他伸出一只手指一字划开,抬头瞥见程副官似乎欲言又止:“出什么事了?”
程副官苦着脸,觉得此事自己开起口来似乎份量不够,又想起一事,忙回道:“郁次长刚刚来过电话,说叮嘱一下少帅——代总统居心叵测,少帅切记要慎之又慎。”
梅季斜着眼瞪了他几秒钟,拿起桌旁的话筒:“接交通部。”
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二章  遥忆当年
章节字数:4877 更新时间:08-12-02 20:56
第二章遥忆当年
程副官口中的郁次长,是梅季父亲梅方思的老友兼亲家郁廷益——梅季的三姐叔卉嫁给了郁家的独子郁致远,郁家和梅家是数十年的通家之好,几代之上还有些姻亲,郁廷益辅助梅方思也有一些年头了,正是梅季所辖直隶系的元老,所谓嫡系之中的嫡系,心腹之中的心腹,为人慎重低调,对梅季一向也是很放心的,想来没有特别的事情,不会这样专门的电话过来叮嘱。
“郁世叔,早上有些事情,不在办公室,郁世叔电话过来,出了什么事吗?”
郁廷益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很犹豫的说道:“老四,这几个月……你似乎有些急躁,我不是不放心你,有些事情,还是慎重些好。”
梅季微微一愣,郁廷益从未用这样担忧的口气跟他说过话——想来那些叔父辈都有意见了,郁廷益才会这样来提醒他,他微叹一声:“我知道,这几个月……我不该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放,可是……世叔你也知道,现在时局变幻多端,哪家都想分一杯羹,不管什么变故,只要把握的好,都可能成为我们的机会,父亲已经不在了,许多事情我们没法照着以前的计划来,以后……还要多仰仗世叔提点。”
郁廷益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我马上要出去一趟,刚有一桩事情,我和骏飞说过了,你先斟酌一下,我回来再和你说。”
郁廷益挂了电话,梅季歪着头望着程副官——程副官姓程名骏飞,年纪三十有四,为人勤恳,兢兢业业,几乎可称得上军部的模范:“郁世叔说交代了你事情?”
程副官踌躇了一下:“他们……有的开始绝食抗议了。”
梅季丝毫不以为意——只要不死人,再多人抗议他也不在乎:“绝食就绝食吧,饿昏了就给打两针,别死了人就行”,他心底嘀咕了一下,难道最近自己真的焦躁过甚,让郁廷益不放心到连这样的事情都要专门来叮嘱一下?
程副官点点头,又举棋不定似的在梅季面前晃来晃去,梅季抬眼瞟了瞟:“还有什么事?”
程副官下定决心,脸色郑重的向梅季说道:“别的还好,就是有一个学生比较难办。”
梅季抬了抬眼角,看着程副官紧攒着的眉,像是有一丝预感似的淡淡一笑:“那天逮的那个女人?”
“四少已经知道了?”程副官看梅季丝毫不乱,以为他早得了风声且想好对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她是绝食了还是上吊了?”他脸上有一丝诘难,让程副官诚惶诚恐:“她倒是开始绝食了,照我看她身体比较虚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哟,还有人敢在我军部行美人计啊?”梅季微勾唇角,有些讥讽的看着程副官。
程副官马上战战兢兢的撇清关系:“不是这么回事啊四少,实在是这个女学生身份比较特殊,要是在我们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刚刚郁次长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就是嘱咐这件事的”,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郁次长说,恐怕有碍四少将来的前程……”
“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还是貂蝉再生啊?”梅季微微一哂,伸手去扣衣领上最上方刚刚他因为热而松开的一颗铜纽扣,准备去总统府邸商谈联合声明的问题——身份特殊?头两天不是还说是汇文大学的女学生么?连郁廷益也专门叮嘱此事,看起来不简单了,那双对他毫不畏惧的眸子,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的记性也没有这么差吧?
“她……是江苏督军欧阳履冰的女儿欧阳雨”,程副官战战兢兢的回答。
梅季霎时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停下了他正在和军服上铜纽扣做斗争的手,缓缓的转过身,脸上难得的带着诧异:“欧阳履冰的女儿?”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学生了——他当年送给欧阳北辰的钱夹子里,有这个女学生的照片,两弯新月眉,一双秋水眸……
如今政府一团散沙,对外卑躬屈膝,对内无震慑力,二三十个省,二三十个督军,欧阳履冰是江苏督军,占据着那个号称千寻铁锁沉江底的金陵,实际上他的实力早已扩张到周边五六个省,那正是全中国最为富庶的几个省份,形同一方诸侯,最近两年同北平政府的关系日趋紧张,战事正在一触即发之中。
欧阳履冰的独子欧阳北辰几乎可算得上是当今天下他唯一看得入眼的人,和他同岁,又是同一批被派出去参加海军军官的学习,他们俩和左绍仪,当年并称海军三公子的,时常结伴去欧洲的各个港口、码头做实地考察,学成归国时,他特地买了一个英国本地产的钱夹子送给他当作是临别的礼物。
三年前,欧阳北辰代父入北平,作为江苏方面的代表,参加新政府的“都督代表会”(类似于美国的参议院),商讨新政府成立的诸项事宜,梅季彼时已入了军部做事,连同和大总统一起遇难的左绍仪,三个人在茶楼里喝茶,准备付账的时候三个人都抢着做东,欧阳北辰才打开钱夹子,就被左绍仪抢了去,得意洋洋的朝梅季叫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欧阳竟然也有了心上人,还把相片放在钱夹子里,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罗曼蒂克?”
梅季一听说欧阳北辰的钱夹子里有女人相片,连忙从左绍仪手里抢过来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白欧阳北辰,认识这么多年了,都知道欧阳北辰洁身自好到了坐怀不乱的地步,现在居然在钱夹子里放女人的照片,可见感情非同一般,欧阳北辰白了他们一眼,抽回钱夹子往里兜里放:“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家的妹子,头些日子请了影像的师傅来拍照,非要塞到我钱夹子里的。”
谁知梅季不依不饶,扯着他的褂子把钱夹子又挟了出来,相片上的女学生浅眉淡目,不像是督军家的千金,倒像是个小家碧玉:“诶我说欧阳啊,你妹妹多少岁了,许了人没有?”
他不过开一句玩笑,不料欧阳北辰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明白无误的写了三个字:你不配。梅季自然知道欧阳北辰对他流连花丛颇带不屑:“欧阳,你这可不够意思了,没听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我要是哪一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是家世配不上你妹妹还是人才配不上你妹妹?”
欧阳北辰性子极好,以前任他和左绍仪怎么开玩笑也不会生气,这一回同样也懒得理他,摇摇头收回钱夹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个笑面虎,还是出去害别人吧!”
梅季一时气结,又反驳不得这句话,左绍仪难得看见欧阳北辰和人斗嘴,埋着头闷笑,梅季见没人帮腔,怏怏的止住了这个话题。
还真是够巧的,梅季有些好笑,难怪他印象这样深刻,原来是欧阳北辰的那个宝贝妹妹。
惜乎这几年南北分歧越来越大,他和欧阳北辰当年拜把子的交情,如今为了避嫌,除了一些公文来往,彼此也都不便多说些什么了。
“欧阳履冰有几个女儿?”
“就这一个——一儿一女。”
“欧阳……欧阳雨对吧?”梅季皱着眉,狠狠的吐出一口烟圈后又放下,欧阳北辰的妹妹到北平念书,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当年看起来还像个小女孩呢,怎么转眼就变成汇文大学的学生领袖了?这所作所为,都不是身为欧阳履冰的女儿所应该做的,他皱着眉,马上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报纸登出去了好几天,南京方面从来没有一个电话来问问吗?”
程副官愣了一下,又笑了笑:“大概太忙了吧”,这解释于情于理都是不通的,就算欧阳履冰不看报纸,诺大一个江苏督军府,总有人知道消息吧,总有一两个人会报告一下欧阳履冰吧?就算没人报告给欧阳履冰——欧阳北辰会把妹妹的照片放在钱夹子里,看来兄妹感情应该不错,总不至于不闻不问吧?
“你查清楚了没有?”梅季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即便欧阳北辰现在和他立场不同,当年到底也是同窗的兄弟——更别提威海一役之前欧阳北辰给他专程打来的电话,给了他怎样的鼓舞。要是让他知道妹妹被自己抓到军部的监狱,还在他监狱里绝食了几天才让他给发现,他还有什么脸见欧阳北辰?
程副官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不信欧阳雨确实是江苏方面的人:“这事绝对靠得住,还记得今年年初的那次游行么?那一回她也被抓了,警察局的人发现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苦口婆心的劝了她一回,又不敢把她怎么地,只好放了她出去,谁知道她一出去,又带着学生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把马司长搞下台了。这一回事情移交到我们这里,警察局那边的新任的方司长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不给我们提个醒,还是马司长通知了郁次长,郁次长让人到学校去查过档案才弄清楚的——档案里很多资料被隐瞒了,但是据查证她的经历确实和南京那边的资料相符,经过查证可以确定这个女学生,绝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
程副官心里替梅季着急的很——照这么看来,岂不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郁廷益刚刚电话过来的时候,也为这件事头痛的很,叮嘱他一定要小心照料这个女学生,千万不能出了什么篓子。
放了吧,梅四少当然不会成为第二个马司长,但是——谁知道这个女人会惹出什么事来?而且抓了几个学生进来,单单放了这一个出去,那些报馆也不是吃素的,郁次长——也就是四少的三姊夫的父亲,专门叮嘱他此事要稳妥处理,千万不能出了什么篓子。
不放吧,欧阳履冰的女儿,要真是在北平给绝食死了,梅四少也不好交代,江苏方面一直和北平政府不合,但眼下还不是他直接和江苏方面正面对抗的时机。
“她莫不是欧阳履冰派到北平来的间谍?”程副官煞有介事的思索着。
梅季没好气的白了程副官一眼:“长点脑子好不好?见过派间谍派到军部监狱的么?连个名字身份都不编造一下,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有空我去会会她好了”,不知怎地,梅季对欧阳履冰的这个女儿勾起一丝好奇心——哦,准确地说不止是一丝,从长长的办公桌上抽出几天前的报纸,上面的欧阳雨眉清目秀,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温婉面容上带着些微坚硬的线条,三年前的相片上,依稀是个眉宇间藏着忧愁的小女孩,如今却已经是一个有些许风华的少女了。
“是。”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梅季拿手背骨节敲着办公桌:“上一回……游行是因为政府逮捕了一个教授吧?这个欧阳……欧阳雨也是领头的?”
程副官点点头,梅季的心骤然被吊起来了——欧阳履冰的女儿,江苏督军府唯一的千金……据他的了解,欧阳履冰府上姨太太不少,可惜子嗣不丰,就欧阳北辰一个儿子,现在的资料说女儿也就一个——那还不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又是独女,养出来的人无非两种:要么端庄文静,要么八面玲珑——家里的母亲大人替他找了不少备选的太太人选,强逼着他也见过一些,大致是这么两类。
现在竟然出了第三类,难道是时下流行的新女性么?
程副官马上就安排好了,第二天一早欧阳雨就被带到司令部的一间闲置办公室——军部的监狱是没有探监室的,准确地说,进来的人,有没有命出去就是一个问题,更别提探监这码事了,这一回学生闹事,抓进来几个,梅季特地关照不用上刑,这已经是军部监狱建立三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了。
办公室里就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两扇窗户,对着走廊。
梅季远远的从对面的办公室里拿着望远镜,想看看欧阳雨被从军部监狱里带出来现在是何表情。
就算是好吃好喝的呆着,军部的监狱也绝对给人以最强烈的心灵上的冲击,梅季的打算便是这样——让这些热血青年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冷静冷静,让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有口饭吃,活着,还能在学校里念书,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穿过司令部两栋办公楼间的空地,出现在梅季视野中的是一个略显得憔悴虚弱而平静的女子,和报纸上的照片一样,清清秀秀的面孔,眉眼间有几分灵逸,齐耳微卷的短发——这也是如今新女性的标志了,垂下眉眼也并不显得丧气。
有那么一丁点出乎梅季的意料,不过……也还好,梅季放下望远镜琢磨半晌,回头吩咐立在一旁表情严肃的程副官:“找个沐浴的地方,让她换身衣服吧。”
军部监狱的环境梅季是知道的,再怎么特殊对待,照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出来,欧阳雨就算脸上再平静,身上的衣服有些磨损,也许是被捕时纠缠所致,也许是这几天环境实在恶劣,反正不像样子——欧阳北辰的妹妹,不该这么落魄的。
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三章  囹圄初会
章节字数:5180 更新时间:08-12-02 20:56
第三章囹圄初会
“军部有欧阳小姐的资料吧?顺便拿过来给我先看看。”
二十一岁,四年前就读于汇文大学,在校第一年成绩优异,第二年入选公费出国留学的名单,第三年回来继续攻读物理系学士学位——从这一年起她开始活跃在各种学生运动中,因为形象可亲,兼之谈吐得宜,不多时便成为汇文大学新文社拔尖儿的人物。
从头到尾,看不到一丝一毫欧阳履冰的影子,老师们的评语亦都简洁明了,无非是该学生成绩优异,品行方端云云。
就连上一回进班房,也没有欧阳履冰出面干涉过的痕迹,一条线查过来,无非是欧阳雨被捕,警察局不小心查到欧阳雨的身份,可又不敢声张,只好偷偷的放了她,结果最后吃了一个暗亏——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能耐明着和江苏督军过不去,况且马群方下了台,新上任的方靖仪感谢她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去追究?
没几分钟程骏飞就过来报告:“欧阳小姐说不必了,她说——”,程骏飞结巴了一下,才尴尬的继续回禀:“她说洗了待会儿回了监狱,过几天还这样。”
刹那间梅季生出些许不悦,欧阳雨说出这样的话,莫非是上一回被放了出去,所以笃定这一回也会有惊无险?仗着自己有一个做江苏督军的爹,就这样任意妄为?他心底不免以极度的恶意来揣测欧阳雨,马上又打消了这一念头,欧阳北辰的妹妹,当不至于如此吧?
入了夏,梅季仍一丝不苟的穿着卡其布军服,军用皮靴在地上踏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停在欧阳雨所在的办公室前,程骏飞却分明看到,他脸上荡漾着从未有过的笑意,像是一个要准备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欧阳小姐,幸会。”
欧阳雨嘴角微扯,点了点头,程骏飞放下两碗沏好的茶,在梅季的示意下带好门守在门外。
“听说欧阳小姐还是学物理的,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了。”
欧阳雨又点点头,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又恢复原状,眉目还是低垂着,视线落在梅季眼睛的下方,并不和他对视,这不过是一句开场白而已。
“梅某人原本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
欧阳雨这一回轻轻的嗯了一声,她觉着以这位陆军总长的身份说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他自己是个军人,当然以为书生无用。
“欧阳小姐还真是金口难开呢。”梅季不以为然的靠在椅背上敲着扶手——还真沉得住气,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下去。
欧阳雨这才迟疑的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又阖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梅总长,也是政府里说得上话的人,这几天在军部,外面的形势——我也并不清楚,还请梅总长指点一二。”
她这样直奔主题,叫梅季微微有一丝讶异,他想过很多种欧阳雨可能的表现,唯独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要谈政府和七国签订联合声明的事情,而且……还希望知道他的态度,看起来,她这革命形象不像是在做戏。
他轻轻一笑:“听说……欧阳小姐是从金陵来的。”
欧阳雨微有一丝讶异的抬起头,又迅速的垂下去:“原来如此”,她眼神复杂,有失望,也有明了,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在心底盘算了许久,梅季好歹也是威海一役的总指挥官,议和正是对军人最大的侮辱,他肯提审自己,也许是立场上有所松动。谁知到头来,还是因为自己的出身,难道……又和上一次那样,知道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所以偷偷的放了她出去?
她一直想摆脱这个身份,却不得不偶尔享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种种方便。
“如果……不是偶然得知欧阳小姐从金陵来,恐怕,欧阳小姐现在已经变成军部的一缕幽魂了,欧阳小姐——觉得值得么?”
欧阳雨又抬起头,有些不解:“什么值不值得?”
梅季有些好笑的提醒她现在是在坐监:“欧阳小姐为什么进来军部的?”
“因为政府要签订联合声明,割让青岛与七国做开放港口,学生抗议——梅总长不是很清楚么?”
“欧阳小姐不妨猜猜明天自己在哪里?”
欧阳雨苦笑一声:“梅总长既然不屑同我们学生谈论这些家国大事,自然是——形势已由不得我们了。也许……梅总长觉得我们人微言轻,一个心软把我们放了;也许……梅总长杀几只鸡给猴看看,我们进了军部的监狱自然也有心理准备;再或者……梅总长觉得我父亲还有几分薄面,把我押回金陵让我父亲管教管教;又或者……一切尽在梅总长掌握中……要杀要剐,也不过是梅总长一句话的事。”
“欧阳小姐到了司令部还这样的安之若素,梅某人真是佩服的紧。”
“政治是男人们的事情……欧阳小姐以为牺牲你一个,就能挽回如今的形势么?”梅季骄矜的昂着头,想要击毁她这坚强的面具。
欧阳雨无奈的笑笑,眼神却充满了坚强和自信:“学生……不敢奢望能以一人的鲜血,唤醒我四万万的民众;可是——若一定要有人牺牲以成全今日民主共和之进程,学生——虽九死其犹未悔!”
“欧阳小姐想不想听听梅某人准备如何处置你?”
欧阳雨抬了抬眼皮,微微笑了一下,却是三分的无奈,七分的无畏。
梅季看见她这冷淡的反应,顿时间有了计较,他倏的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低的吐出五个字:“比如……嫁给我。”
欧阳雨蓦然瞪大了眼——梅季的大名她可不是头一次听说,今时今日如日中天的政坛骄子,京中不知多少名媛的梦中良人,威海一役中以少胜多,正是如今主战派凝聚力所在;就是在汇文大学,也有不少学生暗地里拿他当时局的救星——二十八岁了尚未婚配,真是极蹊跷的事情,这样的人突然向她求婚——哦,不,不是求婚,他没有求,他给了她一种可能性,她只有接受或不接受的份。
她这惊讶之情持续了还不到三秒钟,梅季刚进门时她还曾有一丝的希望,谁知他三句话之后,就提及她的身份,梅季的用心,已是再明显不过,她垂下双眸自嘲的笑笑:“梅总长的意思,是和江苏方面实行政治联姻么?可惜学生早已和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没有登报,如今的局势……”,她耸耸肩,连接着说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已是废棋一颗,如果梅季是打着政治联姻的算盘,那还是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梅季有些愕然——断绝父女关系?他脑袋里转的飞快——现在不少女孩子,为了读书,追求什么妇女权益,不惜登报和家庭决裂之类的,只怕这又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他觉着有些好笑,双手撑在桌子上,认真的看着欧阳雨,直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似假还真的笑道:“欧阳小姐就不肯想想其他的可能?比如——梅某人对欧阳小姐一见钟情,不计一切手段也要得到欧阳小姐?”
欧阳雨听到这话,连刚才的那三秒钟的惊讶都没有提起来,略撩了撩眉,带着一丝嘲讽的瞅着梅季:“学生是抱着为了民主共和终身不婚的打算的,现今的局势下,学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梅总长这么有雅兴和区区一个学生开玩笑么?”
梅季脸上的笑容益发的莫测起来,这办公室久未使用,他袖子上都沾了些灰了,他满不在乎的弹了弹袖子:“欧阳小姐不知道么,自古以来叫嚷着不婚最厉害的,往往结婚也是最迅速的”,他猛然想起曾经欧阳北辰也和他说过革命一日不成功自己便一日不成家的话,倒真是一对好兄妹,他拧着眉问道:“对于欧阳小姐来说,什么是玉,什么是瓦?何谓玉碎,又何谓瓦全呢?”
“民族大义就是无暇美玉,梅某人就是瓦石砾片?”
欧阳雨不想陷入他的穷追猛打,无奈的摇摇头否认:“学生并无半分看轻梅总长的意思——只是学生高攀不上。”
梅季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神采:“如果如今梅某人要玉全也要瓦全呢?”
他俯下身来,盯着欧阳雨,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梅某人答应欧阳小姐——只要欧阳小姐不嫌弃梅某人——”,他口里说着嫌弃二字,眼里却是志得意满的笃定,“梅某人不计一切手段,也要挽回如今的局势,让政府和七国的联合声明泡汤呢?”
欧阳雨猛的一惊,不敢相信有这样的条件,看他的脸色似乎是认了真,狐疑的盯着他老半天,皱着眉问:“梅总长——真不是在开玩笑?”
梅季站起身来,他这几天一直在头痛的八方会谈的问题,终于在今天找到一个突破口,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能不紧紧抓住?他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狡猾的笑意:“欧阳小姐一定要我重复一遍么?梅某人对欧阳小姐一见钟情,不计一切手段也要得到欧阳小姐——欧阳小姐要天上的月亮,梅某人也要想办法摘下来。”
梅季丢下这句话便疾步出门——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怎地无端端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欧阳雨一个人被留在那间闲置的办公室里,怔忡了半晌,仍不敢相信梅季方才的提议,前任陆军总长的四公子,如今正炙手可热的人物,决不至于为了她一个学生,去做有碍自己政治前途的事情……确切来讲,娶了她未必对他的仕途有何害处,只是他若想因此而和江苏方面达成某些一致,只怕是不可能的——父亲早已不认她了,他又能从中落到什么好处?难道……如今外面局势变了?
没几分钟程骏飞进了来,引她出去,上了一辆极为气派的轿车——照旧是那辆银色幽灵改装的军用车,欧阳雨认得出来,她出去交流读书的那一年,在一场汽车博览会上看过,印象深刻——SilverGhost,劳斯莱斯的经典品牌,传闻全世界也没产多少辆,欧阳雨瞟了瞟,倒是合乎他的身份,她此时回想方才见面的情景,梅季一身戎装,却不似她在江苏时见到的那些身上挂满锃亮胸章的军人,他身上……似乎什么也没戴,素得很……司机拐了几个弯,却不是来时的路,欧阳雨这才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程骏飞坐在副驾驶座上,专心致志的看着路面:“四少说了,请欧阳小姐换身衣服,出去转转。只要欧阳小姐不乱跑,愿意逛街也好,愿意喝茶也好,只管吩咐就是,我等保护欧阳小姐,就同保护四少是一样的。”
欧阳雨这下真是惊诧莫名了,不知道梅季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不过……她总猜的到,无论如何,他是决计不会吃亏的,她现在呢?却得步步为营——不然小心被人吃了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半根。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坐在轿车里由得司机开着车在城里转,走的都是几条僻静的街道,她要程骏飞去买份报纸,程骏飞也没有拒绝,仔细的看了各版新闻,也没有发现最近几天有任何异动。
她又换了另外几份报纸要程骏飞买回来,结果也是一样,从时事新闻到财经到娱乐花边,一切正常:学生运动继续,游行抗议照旧,除了抗议政府的软弱行为,也开始要求政府释放被捕学生,这倒是和她有点关系,可是……警署以前都不曾理会的东西,向来作风强悍的军部又怎会放在眼里?
军部行事素来强硬,决不至于为了平息学生的事端,向她低头,她至多也不过是一个闹事的学生头而已,至于父亲那边,她嘴角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苦笑,父亲何曾理过她的死活?也许……也许欧阳北辰会出面帮她调停一下?她马上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天高皇帝远的,欧阳北辰如何能插手到军部来?
以梅季的身份地位,还不需要把她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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