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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53 魏巍(当代)
第十二章 在五面包围中(二)
郭祥他们快步走到坑道口.
坑道口弥漫着蓝色的烟雾,几个守卫坑道口的战士正和敌人对掷手榴弹.一时看不清敌人有多少.蓝烟渐渐稀薄,才看见十几个敌人,头戴亮晃晃的钢盔,已经爬到坑道口附近.机枪手许福来立时抱着机枪,伏在矮矮的胸墙上向敌人猛扫起来.
谁知机枪刚打了半梭,就有两颗炮弹落在洞口.它和平常的炮弹很不一样,噗哧一声闷响,冒起两大团黄姻,向洞里涌来.人们顷刻呛得不住地咳嗽,又流鼻涕,又流眼泪.许福来就晕倒在机枪下了.
"毒气!敌人放毒气啦!"
"快戴防毒面具!"
坑道里一片乱喊.郭祥大声说:
"同志们!不要慌!有防毒面具的戴防毒面具,没有的,在手巾上尿点尿也行!"
人们纷纷忙碌着.郭祥吩咐人们尽量把防毒面具让给轻重伤员,一面把衣服脱下来,说:
"同志们往外扇哪!"
大家学着郭祥的祥子,一面堵住嘴,一面往外扇.这坑道有两个坑道口,本来是通风的,加上大家奋力往外扇风,毒气也就渐渐散去.只是机枪射手许福来受毒较重.大家连忙把他抬到另一个坑道口的通风处,进行抢救.
郭祥通过步谈机向团指挥所报告,刚说了两句,又听坑道口喊道:
"参谋长!参谋长!"
郭样知道又发生了紧急情况,急忙摘下耳机递给步谈机员小马,山坑道口跑去.
"火焰喷射器!火焰喷射器!"
坑道口的战士们纷纷往回卷.一股炙人的热浪迎而扑来.郭祥分开众人,钻过去一看,火苗子夹着浓烟呼呼地窜进了洞口.火势越来越大,顷刻间,整个洞口已被烈火包围,洞口的木架也熊熊地燃烧起来.有几个战士的帽子、衣服已经烧着,纷纷脱下来在地下扑打着.
有好几个战士端着枪,急火火地说:
"参谋长!你让我们冲出去吧!"
"我们跟敌人拼啦!"
"我们不能让敌人活活烧死!"
"参谋长!……"
疙瘩李的两个眼珠都憋成了红的.他不等郭祥发话,就从别人手里夺过一支冲锋枪说:
"同志们!我带你们冲!"
"对!往外冲!"
说着,几个人就要从熊熊的烈火里蹿出去.
"不许动!"郭祥拔出驳壳枪一挥,厉声喊道,"你们还听指挥吗?"
几个人只好收起枪,向后倒退了几步.
郭祥望着不断窜进来的呼呼的烈火,冷静地沉思了片刻,扭过头说:
"给我一个飞雷!"
一个战士把飞雷递过来.郭祥接在手中,掂量几下,接着,嗖地一声就投到火堆里.随着剧烈的爆炸声,猛烈的气浪和飞溅的泥土竟把火焰震灭了.这真是人们想不到的,坑道里顿时腾起一片欢声.有几个战士乘势飞奔到洞口,一顿手榴弹,把敌人赶跑了.
战士们望着郭祥,带着几分钦佩的神情问:
"参谋长!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我也就是试巴试巴."郭祥笑着说.
"这以后有办法了.遇见火焰喷射器我们就炸!"战士们高兴地说.
郭祥想起疙瘩李刚才那种拼命情绪,对坑道的坚守是很不利的,就把他拉到后边批评道:
"疙瘩李!你那麦秸火脾气怎么老改不了哇?"
"我是实在忍不住了."疙瘩李低下眼睛说.
"干部一急躁,在指挥上没有不出毛病的."郭祥说,"同志们在坑道里守了这么多天,本来就滋长了拼命主义情绪,你不去制止,怎么倒领着头干起来了?"
"俺们山东人,就是这么个脾气."疙瘩李嘿嘿一笑.
"哎呀,你这个疙瘩李,"郭祥说,"那诸葛亮还是山东人哪!你打仗是不少,就是不爱多用脑子.你要再不改,我得把你这个小肉瘤儿割了."
疙瘩李的嘴角边露出一丝抱歉的微笺,没有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坑道口突然响起巨大沉重的爆炸声.整个坑道都晃动起来.桌子上的蜡烛被震得跳起一尺多高,滚到地上熄火了.洞里一片漆黑.郭祥刚从地上摸索着把蜡烛捡起来,用自来火点着,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参谋长,敌人扔炸药包了!"通讯员在那边喊.
郭祥还没有走到坑道口,迎面扑来一股强烈辛辣的硝烟.靠近最前面的一个战士,已经牺牲,被人们抬了上来.
浓烟飘散,郭祥看见坑道口被炸得凌乱不堪,下面塌落了一大堆积土.洞口外有十几个敌人,都夹着大炸药包,继续向坑道口匍匐逼进.在他们后边的塄坎下,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一面挥舞着手枪,一面不断地吆喝着.显然.他们已经拿出最毒辣的一手:企图炸塌坑道口,窒息洞里的人们.
郭祥正准备命令机枪手开枪射击,一个战士跑上来,嗖地投出了一个手榴弹,手榴弹刚一爆炸,他就从浓烟里冲出去,一连几个手榴弹,把匍匐前进的敌人打死几个,其余的连滚带爬退叫去了.等敌人的机枪开火时,他已经回到坑道里.
"打得好!"郭样乘机鼓励了一句;又接着说,"决不能让敌人再接近坑道口了."
当他重新布置火力,严密封锁坑道口时,突然坑道口顶上,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坑道口的顶部被炸塌了大半边.把坑道几堵塞起来,只剩下桶口那么大的一个小口.紧接着,另一个坑道口发生了更严重的情况,炸塌的积土完全把洞口严严实实地堵塞住了.
由于洞里伤员多,大小便无法及时处理,洞里的空气本来已经很坏,这样一来,情况更加严重,人们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被强烈爆炸震灭的油灯,虽然勉强点了起来,但摇摇晃晃像快要熄灭的样子.在幽暗的灯光下,尽管看不清战士们的面孔.但他却感到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期待着他……
显然,情况已经十分严重.
在郭祥的一生中,经历过巨大的政治事变和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有许多次都是濒临死亡,而绝路逢生;一次又一次看来是不可逾越的艰险,也总是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因此,在他心里树立起个牢固不拔的信念:黑暗孕育着光明,艰险孕育着胜利,不管经过多少曲折,革命总是要前进的.郭祥想道:难道今天遇到的艰险就度不过吗?难道这么多可爱的同志,就不会有好主意吗?难道他们身上强烈的光和热,就刺不破眼前的黑暗吗?
不,不,今天这条狭窄、阴暗、令人窒息的坑道,正是中朝人民通向光明与胜利的通道,正是要从这里击碎沉重的闸门,跃上山川明媚的彼岸!郭祥想到这里,信心倍增,嗓音十分洪亮地喊道:
"同志们!不要慌!我们支委会很快会拿出办法来的."
郭祥洪钟一般的声音,立刻使大家镇定下来.他从容不迫地走过战士们的面前,和齐堆、陈三、疙瘩李一起来到他小小的指挥所里.
"马上要团指挥所!"他吩咐步谈机员小马.
步谈机叫通了,郭祥立刻戴上耳机,用平静的语调说:
"井冈山!井冈山!金沙江向你报告,金沙江向你报告!"
"你门口还有野猪吗?"是团长略带嗄哑的声音.
"野猪爬到我们的头顶上去了,正在拱我们的篱笆!正在拱我们的篱笆!"
"篱笆拱翻了吗?"
"拱翻了一点,但不要紧,我们正在准备修复.你们快猛吃猛喝,快猛吃猛喝!"
"好,好."
时间不大,坑道口的顶部响起炮弹爆炸声,我们的炮火开始射击了.此后,每隔两三分钟,就打一两发.大家知道,这是炮兵同志们正用炮弹给自己"站岗"哩.
但是,究竟怎样排除坑道口的积土,怎样对付明天敌人对坑道的破坏,必须很快拿出有效的对策来.郭祥掏出他那个旧烟草荷包,正准备同支部委员们作一番研究,机枪手许福来跑来了,看去他的脸色有些焦黄.
"你已经好了吗?"郭祥关切地问.
"好了,就是胸口还有些难受."他没有多谈这些,接着说,"现在,有些情况不大好."
"什么情况?"
"我看有些同志的情绪有问题."许福来说,"特别是个别干部,对群众不宣传,不解释,跑到一边睡大觉去了."
郭祥马上绷着脸问:
"谁?"
"就是那个有点罗锅腰的副排长,张顺成."
"马上把他叫来!"郭祥厉声说.
齐堆知道,郭祥一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在战场上右倾怕死的,现在一看他动了火,立刻笑着提醒说:
"别急!别急!听说这个人平时战斗还很不错,可能一时情况紧张,有点发懵."
"可以跟他耐心谈谈."陈三也插上说.郭祥红了红脸.叹了口气,说:
"一不小心,我这老毛病又犯了.好好,你把他找来,"
张顺成被找来了.他罗锅着个腰站在那里,迷迷糊糊的,看去的确不大振作.郭祥摆摆手让他坐在床边上,竭力用平静的语调说:
"张顺成!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哇?"
"也……没有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看着你不大有精神呢?"
张顺成没有言语.郭祥又问:
"你是不是觉着我们的坑道守不住了?"
张顺成红着脸,呆了半晌才说:
"也不能说就守不住.不过,咱们的坑道,一天就让人炸塌了三公尺,这坑道一共才几十公尺,还能守几天哪!……再说……"
郭祥瞅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再说,别的困难都好克服,人没有空气不是要活活地憋死吗?……"
郭祥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把烟灰一弹,竭力放慢语调说:
"老张呵,你怎么就不从积极方面想问题呢?你光看到敌人把坑道口炸塌了;你就没看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革命战士和共产党员!只要把大家发动起来,办法总是会想出来的.你先叫困难吓住了,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呢,"
郭祥说到这里,稍停了停,又说:
"张顺成同志,你过去在战斗上是很不错的嘛!听说你还立过功?"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张顺成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我们就要发扬这个光荣嘛!咱们不是一个营的,也不是一个团的,可咱们都是共产党员,所以我就'清水煮豆腐',给你来个爽口的:你今天可是有点害怕困难哪!"
"只要你们能想出办法,我也不含糊."张顺成分辩看说.
"现在我们开支委会,不是正在想办法吗?"郭祥说,"可是不能光靠我们.还要发动群众都来想办法.我看,你回去马上就召集大家开个会,首先作个自我批评,挽回影响,再发动大家好好地研究一下.有好办法,你就马上报来.你看这样行不?"
张顺成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积极的思想斗争和恰当的批评,使他的精神立刻振作起来,眼睛里也有了光彩.他向支委们又说了几句保证的话,就转身走了.
不大一会儿,就听见张顺成在坑道里敞着嗓门喊:
"各班班长集合!开会喽!……"
郭祥笑了一笑,对几个支部委员说:
"咱们的第二次支委会也开始吧.首先讨论如何排除积土的问题."
看来疙瘩李接受了郭祥的批评,早有准备,第一个发言说:
"根据响们的人力,一锹一锹挖不行.我考虑,是不足把爆破筒埋在积土里,炸它几家伙;等炸得差不多了,再由人去挖:我看一夜工夫,也就清除得差不多了."
大家立刻表示同意.郭祥也点点头笑着说:
"你瞧,疙瘩李一动脑子,办法不就来了?可是还要考虑一下,如果明天敌人继续扔炸药包,怎么对付?"
大家闷着头想了一会儿,许福来说:
"恐怕要加强坑道口的冷枪射击,上来一个就打一个.我明天就到坑道口去."
"不过.敌人要从两边接近,照样能爬上坑道口."疙瘩李皱着眉头,抚摸着他左额角上的那个小肉瘤说.
"爬上坑道口不怕,"陈三说,"有炮弹给咱们站着岗哩!只要跟炮兵取好联系就行."
"那总是有空子的."郭祥见齐堆一个劲儿地闷着头抽烟,就说,"齐堆!你这个小诸葛怎么倒成了没嘴儿葫芦了?"
齐堆把烟蒂一丢,用脚踏灭.
"我琢磨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他笑着说,"今天夜里,咱们把积土清除了以后,接着就在坑道口外面挖一个深坑,再顺坑道挖一个陡坡.这样,敌人投的炸药包,就会滚到坑里去,也就炸不着咱们的坑道口了."
郭祥沉吟了一阵,说:
"行!这办法行!……不过,还有一个基本问题需要解决."
大家静静地望着郭样.他把那个大喇叭筒猛抽了两口,喷出一股浓烟来,然后接下去说:
"坑道工事一出现,咱们就研究过:它不是为了单纯防御,更不是为了保命;我们必须把它当作依托,来更有力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刚才那些办法都好,就是还要想一想:怎么变被动为主动,怎么贯彻积极的战术思想,给敌人更大的威胁!"
他沉了沉,随后又说:
"我的想法是:除了清除积土,挖坑以外,是不是在坑道口两侧修上两个地堤,把斗争的焦点推到坑道口外,使敌人根本无法接近坑道口.下一步,根据情况发展,再派出小组去袭击山顶上的敌人,破坏敌人的野战工事,使敌人白天黑夜都不能安生.这对我们大部队的反击就更有利了."
大家对郭祥的意见都表不赞成.张顺成也进来了,把战士们讨论的结果作了汇报,又提出币少具体办法.大家立刻动手干了起来.经过一夜紧张的劳动,坑道口打开了,积土清除了,坑挖起来了,两个地堡像两个大牛犄角似地伸到了坑道口外.齐堆、陈三当夜回到二号坑道,也根据统一布置,加强了坑道口的防御工事.
第二天.敌人对两个坑道口各使用了一个连的兵力疯狂进攻.这一天我们的炮兵打得非常出色.因为坑道口的步兵随时给他随时指示目标.修正偏差,那些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似地专往敌人的人群里钻.有的敌人刚一集结,就被扣掉了一半.剩下的敌人,向坑道口逼近时,又遭到地堡里火力的杀伤.这一天,在一号地堡里隐伏着机枪手许福来和几个特等射手,将近有40名敌人夹着他们的炸药包躺在地堡前长期休息了.偶尔落到坑道口的炸药包,也滚到齐堆设计的深坑里……
夜坐,郭祥刚宣布要组织出击小组,人家就抢先报名.张顺成拼命地挤到最前面说:
"参谋长!参谋长!你就让我去吧!"
郭祥很能理解张顺成此刻的心情,望了望大家,笑着说:
"我看,你们就让给老张吧!"
下半夜,乘敌人警戒疏忽之际,张顺成带了两名战士跃出洞口.不到半小时,就胜利归来.除了炸毁山顶上敌人两座地堡外,还带回了两挺机枪和三支步枪.当他把这些战利品交给郭祥时,脸上出现了几分宽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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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在五面包围中(三)
在坚守坑道的第15天,也就是郭样进入坑道的第10天,叉发生了新的困难:坑道里的存水用完了.人们把那几个存水的大汽油桶,翻来覆去地磕打,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来.
事实上,前两三天,郭祥已经严格地控制用水,每天每人只能分到一搪瓷碗.团指挥所对此事异常焦急,曾经几次派运输队送水,伤亡很大,送来的水却很有限.由于缺水,大家眼瞅着饼干硬是咽不下去,有时候饼干的碎末被呛得从鼻孔里喷出来.人们渴得实在难忍,就用牙膏解渴.但这只不过能润润嗓于,缓和一下暂时的痛苦而已,究竟能解决多少问题呢?到了第18天,牙膏也吃完了.已经发现有人在偷偷地喝尿.战士们脱光了膀子,抱着手榴弹,紧紧贴着潮湿的石壁,来减轻一点焦渴如焚的感觉.人们仿佛第一次认识到:那在生活里最平常的东西,那在地球上最普通的名之曰"水"的东西,是何等可贵的珍品呵!这时候,在精神上负担最重的,除了郭祥,恐怕就是从二号坑道里漏来的卫生员小徐了.这个个十六七岁说话还有些童声童气的孩子,虽然同别人一样渴得嗓子冒烟,但他更难受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伤员们极力抑制着的低声呻唤.他仿佛觉得伤员们喝不上水,全是他的过错似的.他焦躁地在坑道里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地察看着坑道的石壁,看能不能找出一滴水来.终于,他在一个潮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细细的石缝.不时地渗出一两滴水珠.他非常高兴,就撕了一缕棉花,把水珠蘸起来,拧到小碗里.尽管石缝是那样的吝啬,总算有了一丝希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耐心工作,居然拧了大半碗水.然后,他就把小搪瓷碗架在小油灯上烧起来.
小小一点灯头火,总算把水熏热了.小徐多高兴呵!他立刻把小碗端到几个重伤员跟前,带着几分自豪的神情说:
"同志们!醒醒,喝水啦!"
躺在土炕上的伤员,一听说这个"水"字,都纷纷地睁开了眼睛,显得很高兴.但是,当他们发现就是这么一小碗水,却不免有些迟疑.其中一个伤员说:
"这是哪里来的水呀?"
"这,你们就不用问了."小徐笑吟吟地说.
"小徐!你端去给参谋长喝吧."另一个重伤员说,"你看他这几天嗓子都哑得快说不出话了,这样下去怎么指挥呢?反正我们……."
"对!对!快给参谋长端去吧!"大家异口同声说.
小徐见大家执意不肯,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就端着小碗来到隔壁的指挥室里.郭祥进坑道虽不过十几天,已经显得又干又瘦,颧骨突出.两眼深陷,焦干的嘴唇上裂了好几道血纹.小徐把小碗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说:
"参谋长!你喝点水吧!"
小徐原先是后方医院的小看护员,刚到三连的时间不长,又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所以郭祥对他不很注意.今天一看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竟然想方设法给伤员烧了这么一碗水来,心里很是感动.他望望小徐,非常和蔼地说:
"小徐!你怎么不端给伤员喝呀?"
"他们都不肯喝,说你还要指挥打仗呢!"
"傻孩子!光凭一个人能打仗吗?"郭祥笑着说,"快去端给伤员喝吧!"
小徐没有反驳,但仍旧站在那里不动.郭样一转眼看见步战机员小马,嘴唇上干裂了好几道血口子,因为整日整夜地呼叫,已经嗄哑得很厉害.几乎不像他本人的声音了.郭祥端起碗递给小马,说:
"小马,你就喝了吧!叫我看这才真正是工作需要呢!"
小马是个又随和又爱打爱逗的青年.人长得很漂亮.一笑一口小白牙.今年虚岁才20,已经结了婚,平时是大家开玩笑的对象.他执行命令一向很坚决,今天却显出异乎寻常的固执.他接过那一小碗水,立刻又送还给小徐,说:
"不行!我不能喝."
"你就喝了吧,小马."小徐也说.
"你真是个小傻子!首长不喝,伤员也不喝,我怎么喝得下去?"
他的态度是那样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小徐只好端了碗,重新回到伤员面前.
伤员们一看,一碗水又原封不动地端同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埋怨着.这个说:"小徐呀,你这孩子看着挺精明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呀?我们这些人都是不能动的人了,一天价躺着,战斗又不能参加,我们早一点喝,晚一点喝有什么要紧呢!"这个说完,那个又说:"他们不喝,你就不能想个办法?你把碗放到那里就是了,又端回来干什么?"这个说"傻孩子","小傻子",那个又说"不懂事",真是弄得小徐没有了主意,只好又端着小碗放在郭祥的桌上.
郭祥望望着大半碗水,分毫不少,不由叹了口气:
"咱们的同志一说打仗,劲头那么大,怎么今天连这一小碗水都喝不了啦!"
说着,他把袖子一挽,把小碗高高擎起,说:
"同志们!既然你们一定要我喝,那我就带头喝吧.可是你们也非喝不可!谁要是不喝,那他对我们的胜利就是不关心!"
郭祥说过,拿出在筵席上常见的那种豪迈的架势,装作要一饮而尽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只喝了小小的一口,就递给小马.小马也只喝了一小口,又递给小徐.小徐只沾了沾唇边,就端给重伤员们.其他人也都喝了一点,又转到郭祥手里.他一瞅,一小碗水本来就不很满,现在还剩下小半碗呢.郭祥是一向不轻易淌眼泪的,尤其是在艰苦残酷的时候.但今天他却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肯转身来,儿粒明亮的泪珠,扑哒扑哒地掉到小瓷碗里……人世间,还有什么关系能比"同志"之间,革命战友之间的关系更为纯洁,更为高贵,更为无私,更为深厚呵!……
正在这时,坑道口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刺耳的叫声:
"中国士兵们!中国士兵们!现在你们在联合国军的严密包围下,已经18天了.我们已经封锁了你们的一切道路,断绝了你门的一切联系,你们已经完全陷人绝境了.你们用19世纪的武器和高度现代化的联合国军作战,不过是无效的抵抗和绝望的挣扎.现在我们马上就要对你们发动总攻击了!可供你们考虑的时间不会太多,还是快快投降吧!快快投降吧!……"
郭样一听,又是那个坏种谢家骥的声音,立刻激起满腔怒火,把驳壳枪一拎,一溜小跑到了洞口.
疙瘩李正站在胸墙后凝神观察.郭祥问:
"今天这声音怎么这么大,这么近?"
"你瞧,就在那个地堡里."疙瘩李用手一指,那是敌人对着洞口新修的一个地堡,最多不过100米远.
正说着,高音喇叭又响起来:
"中国士兵们!你们实在太可怜了.你们被你们的上级骗出来,离开家乡来到千里迢迢的异国,住的是深山土洞.过的是野蛮人的生活.现在你们吃水上饭,喝不上水,痛苦不堪.眼看就要困死,饿死,你们的干部却不闻不问,你们何苦还要为他们卖命呢? 还是到自由的世界来吧!汉城、东京的姑娘正等着你们……"
"这帮无耻的家伙!"郭祥狠很地骂了一句,当即命令疙瘩李,"叫机枪瞄准点,给我打!"
顷刻,响起一阵狂烈愤怒的机枪声.但是那广播只哑默了一会儿,接着又叫起来.郭祥小声地问:
"火箭弹还有吗?"
疙瘩李摇了摇头.
郭祥即刻回到指挥室.对小马说:
"快要团指挥所联系炮兵!"
小马呼叫了一阵,对方的声音十分微小,简直听不清楚,原来电池的电已将用完.
"电池一点也没有了吗?"郭祥着急地问.
"没有了."小马声音嗄哑,急得快要哭出来.
郭祥点上一支烟,打算仔细考虑一些办法,许福来急匆匆地走进来,气愤地说:
"参谋长!有人乘机说破坏话了!
"谁?"郭祥的眉毛立刻一竖.
"就是那个又矮又胖的家伙."许福来说,"刚才敌人广播的时候,他说,敌人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如果上级还要我们,干吗叫我们在这儿受这份罪呢?……"
"他叫什么?"
"叫白鹤寿."
"你过去了解他吗?"
"不了解.听说他是另外一个团九连的战士."
郭祥立即把烟掐灭,说:
"走!我们去找他谈谈."
两个人一起来到坑道的中部.战士们多半都脱光膀子,靠着墙壁坐着,虽然一个个都瘦得厉害,但看去仍然十分有神,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在拧手榴弹盖,时刻准备着出击.独有那个叫白鹤寿的,半躺半卧,眯细着眼睛在想什么,看上他有将近40岁年纪,短胳膊短腿,整个身躯就像一尾鱼切掉头尾后的"中段".
郭样在他面前一站,带着几分严厉地问:
"你叫白鹤寿吗?"
"是."他欠欠身子.并没有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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