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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47 魏巍(当代)
"小鬼!你这次来朝鲜,可要好好干哪!"
杨春咕嘟着嘴说:
"我有心好好干,就是他们不放我到前方去."
"这还不算前方吗?"师长笑着问.
"这算什么前方!我要到步兵连去,一枪一刀地于."
师长回过头对周仆笑着说:
"你看你的这个兵思想还不通哪!……看起来,这小嘎子,跟郭祥是一类角色!"
大家向前走了一程,向左拐进一条更窄的山沟.这里弹坑十分密集,几乎一个挨着一个.许多大树被炮火拦腰斩断,地皮烧得乌黑.周仆指指前面一座歪脖山说:
"前面就是鸡鸣山了!"
话刚落音,从前面矮树丛里跑出两个人来,向师长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师长一看,正是三连连长郭祥,后面跟着个挎冲锋枪的小通讯员.他们虽然满身泥土,但都扎着皮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裤脚也用带子扎紧,显得十分利索英武.
师长显然很高兴,一面赶上去握手,一面带有批评的意味说:
"又不是外宾,还来接我们干什么!"
"我们怕首长认不得路."郭祥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山都打成秃子的脑瓜了,要没人带,怕你还真找不到哩!"
师长见郭祥精神抖擞,满意地望着他笑了一笑:
"你们这一次打得不错,听说还有一些创造,所以我要来亲自看看."
"创造,"郭祥不由一愣,红着脸说,"我们没有什么创造."
"一号今天主要看你们的工事."周仆解释说,"你先领我们看看,随后找几个人座谈下."
郭祥点点头,领大家上山.一时绕过大炸弹坑, 一时跳过歪倒的树干.整个山坡,果然被打得像瘌痢头似的.再往上走,已经分不出弹坑,因为经过炮火反复地耕梨,已经成了一片喧土.郭祥回头看见师长和团政委深一脚浅一脚的,心中老大不忍地说:
"一号,你要了解什么情况.打个电话,我跑一趟不就行了吗?干吗非要亲自来看?"
"嗯,有些事就是要亲自看看才行."师长从喧土里拔出腿说.
师长和团政委的到来,一方面使郭祥兴奋和感激,一方面又担心首长的安全.好在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前线上沉寂的时刻,只偶尔有几发冷炮落在附近.郭祥打定主意,想尽快地带他们看完工事,免得发生意外.在这一点上,周仆正与郭祥的想法相同.但师长却想利用这个机会,得到更多的东两.在这个经过炮火洗礼的阵地上,他的步态越发从容,煞像一个爱好风景的人,贪馋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师长站在交通壕里,首先看了看敌方.可惜暮色苍茫,只能看到敌人阵地的轮廓,和炮弹出口时的闪光.山下有一条小河,像一条曲曲弯弯的白蛇,静静地躺在敌我之间的山谷里.在我方的阵地上,师长立刻发现山顶上只修了一些假工事,真正的工事却修在半山腰里;根据自然地形,挖了一道半圆形的交通壕,就像罗圈椅的椅背一般.交通壕里修丁若干有掩盖的火力点.在暮色的掩护下,战士们正在抢修被炮火打坏的工事.堑壕里发出一片小镐小锹的响声.师长顺交通壕走着,一面同战士们握手,一面进行亲切的慰问.指导员老模范和排长们,也纷纷赶过来向师长敬礼.整个连队都因为师长的到来,显得十分兴奋激动,听得出小镐小锹的响声都有点不一样了.
在交通壕外面的山坳里,也有镐锹的响声传来.师长往下一看,那里有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就随口问:
"那里在挖什么?"
"正在埋敌人的死尸呢."郭祥答道,"这几天天气热,死尸都发臭了.要不埋起来,明年春天瘟疫流行,对群众也不好."
师长点点头,又问:
"在这个凹凹里打死的敌人不少吧?"
"伤的不算,光死的也有七八百人."一个战士插嘴说,"胜利以后,在这儿开辟个苹果园,收成准错不了.都是上等肥料!"
人们笑起来.师长回头一望,见这个战士生得像小炮弹似的,精力充沛,性格幽默,很逗人喜欢,就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齐堆儿."郭祥笑着介绍说,"现在是我们的四班长.是我们连的老资格了.上次,打敌人喷火坦克的就是他!"
"首长不认识我,我可认得首长哩!"齐堆儿笑着说,"一号,你当营长的时候,一讲话老爱说:'同志们!这次打仗,我们一定要用刺刀杀出威风来!'有没有这话?"
帅长的脸上浮出微笑,眯细着眼说:
"东西庄那次拚刺刀,有你吗?"
"有哇!"齐堆儿兴奋地说,"那时候,我年纪小,一个日本鬼子把我拦腰抱住,摔倒了.他骑在我身上,正要下毒手,我一瞅,他皮带上挂着个小甜瓜手榴弹.我就嗖地拉开了弦.吓得日本鬼子撒腿就跑,我就用他的手榴弹送他回了'老家'.那次,你还奖给我一个小本呢.……"
"噢,是你呀,小调皮鬼!"师长哈哈大笑起来,上去握着他的手说,"你不是复员了么,怎么又来了?"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嘛!"齐堆儿笑着说.
郭祥老是担心首长的安全,见齐堆说个没完,就向他挤挤眼说:
"齐堆儿!首长的时间宝贵,你快领他看看你们的猫耳洞吧!"
齐堆会意,领着师长沿交通壕向前走去.走了不远,就看见交通壕的里壁上,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平常的猫耳洞,只能容纳一两个人,这个却是斜挖下去,像是很深的样子.郭样和齐堆在头前领着,师长和周仆猫着腰随后钻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瞅不见.大约走了五六米远.师长停住脚步问:
"现在每个洞能盛多少人?"
"能盛一个班的兵力."郭祥说,"敌人一开始炮火急袭,我们就钻进来待避,外面只留少数人观察."
"出击来得及吗?"
"来得及.炮火一延伸,我们就立刻跑出去,一点都不误事."
师长沉思了一会儿,用手指敲敲洞顶:
"一般的炮弹能顶得住吗?"
"没事儿."郭祥笑着说,"上面的积土有两米来厚呢!"
"如果口子被堵住呢"
"那边还有一个出口."郭祥答,"原来的猫耳洞都是孤立的,一是盛人少,二是联系困难.我们就把它连起来了."
郭祥说着,就转了一个"U"形的小弯儿,领着大伙从另一个洞口钻出来.
师长显然很高兴,拍拍土,回过头久久望着洞口,就像鉴赏什么艺术品似的,自言自语地说:
"噢,问题原来是这样解决的!"
沿着交通壕,都是这种"U"形的工事.
师长又问:
"还有别的工事吗?"
郭祥指指山的左侧说:
"那边挖了个屯兵洞,首长还看不看?"
"当然要看!"师长笑着说,"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大学呀!"
说着,就随郭祥转到山的左后侧.这里有个一人高的洞口,是从山腹掏进去的.师长和周仆随着郭祥走进去,原来是一公尺来宽的一条甬道,约有十公尺长.壁上削了几个小土台,点着几支蜡烛.借着昏黄暗淡的烛光,看见地上铺着柴草,放着背包.再往里是弹药和武器.郭祥解释说:
"前面猫耳洞不需要放过多的兵力,所以我们就挖了这个屯兵洞;再说一守好多天,弹药也要有个存放的地方."
师长点点头,说:
"看起来这比猫耳洞坚固多了."
"炮弹落在上头,就像敲小鼓似的."郭祥笑着说,"前几天,敌人向这个山头打了好几千发炮弹.连我们的汗毛都没碰着一根."
大家笑起来.周仆笑得眯着眼说:
"今天的座谈会,我看就在这儿开吧!"
不一时,参加座谈会的支部委员、小组长、活动分子都已来齐.师长和周仆坐在战士的背包上,大家围拢着他们,散乱地坐着.周仆刚掏出他那小拳头般的大烟斗,郭样就凑过去了.周仆笑着说:
"喝!你的动作倒不慢哪!"
"政委,你就快让我们共点产吧!"郭祥嘻嘻地笑着说,"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闻到烟昧了."
"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怕还过不了这一关呢!"
周仆说着,让小迷糊掏出烟来.郭祥竟以主人的身份,会抽烟的每人甩了支过去,人家在烛头上燃着,会场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周仆笑微微地望着师长,等待他发表讲话.
师长一直埋头在沉思里.这时抬起头说:
"还是大家多谈谈吧,比如说,你们这个创造,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郭祥美滋滋地喷出一大口烟来.说:
"齐堆!你先说说!这种工事还是你们班先出现的哪."
"这都是我们连长的主意."齐堆转向郭祥, "还是你先说吧."
"这哪里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郭祥说,"为这事,我们支部不知道研究多少遍了."
"齐堆,叫你说你就先说."老模范说.
"开头儿,我们班修的是掘开式工事."齐堆说,"费了好大劲往山上扛木头,一两天才修成一个.结果几炮就打坍了.再说,木头也不好找.我去找连长解决木头问题,连长就对我说:'齐堆!你是个老民兵了,在日本鬼子猖狂那时候,你那地道是怎么挖的?现在没有木头,你就不能把那个猫耳洞挖深一点?'一句话使我开了窍,这样就越挖越深.开头能盛下三两个人.后来就能盛半个班了.因为互相联系很不方便,连长又叫我们把它掏通.这就成了现在的工事了."
齐堆说完,又笑笑说:
"叫我看,这也是叫敌人的炮火逼的."
郭祥插嘴道:
"从客观上说,是叫敌人的炮火逼的;可是五次战役以前,为什么就没有逼出这样的工事呢?"
大家都瞅着郭祥,他又继续说:
"因为那时候,我们许多人都有速胜思想,什么'从北到南,一推就完,消灭美帝,回国过年'.就像咱们政委说的,这是'一瓶牙膏'的思想.好像美帝国主义,还没有一瓶牙膏的寿命长.我自己就很典型,出国的时候,牙膏只带了半瓶. "
人们哄笑起来.郭祥又接着说:
"自从西海岸休整,传达了毛主席'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和'零敲牛皮糖'的指示,我这种思想才纠正了.我就想,光战略上藐视敌人还不行,还要做到战术上重视敌人.牛皮糖一口吃不下,就敲它个十年八年.有了持久作战的决心,才会有持久作战的办法.如果还是我以前的想法,谁肯花力气去修这样的工事呀!"
大家都点头称是.接着又有几个战士发言.最后,周仆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就望望师长说:
"还是请一号讲几句吧!"
"好.好,我讲几句."师长笑了一笑,庄重地说,"说实在的,我从内心里感谢同志们的伟大创造.因为你们解决了当前朝鲜战场上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在我们的装备还投有充分改善的条件下,如何抵消敌人火力优势的问题.对我们指挥员说来,这是一个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但是同志们在毛主席战略思想的指引下,通过实践把它解决了.这就是同志们的伟大贡献!"师长望望大家,兴奋地说:"现在你们的工事,已经不是一般的野战工事,而是一种新型工事的雏形.这种工事在朝鲜战场上出现.意义很大.毛主席指示我们的'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可以得到贯彻了,战线也可以从此稳定并向前发展了,在这方而,我看不仅是一个战术技术的问题,而且具有战略意义."
大家静静地听着.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的工事已经就很完美了;因为它是一个新事物,还需要继续研究,改善,提高."师长沉思片刻,又接着说,"就比如,你们前面那些小坑道吧,积土显得薄了一点,还没有抵挡重磅炸弹的抗力.洞子过于狭窄,口子也小,出击还不算方便."他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屯兵洞,说,"再比如这个屯兵洞吧,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如果把它打通.以这条主坑道为骨干,再同前面的支撑点联系起来,这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那就任凭敌人倾泻他的钢铁吧,他的人别想上来,上来就叫他回不去!正像齐堆同志讲的,他们都是上等肥料,将来在这儿开辟苹果园,倒是很理想的.齐堆同志,到那时候,咱们俩就在这儿帮助朝鲜人民种苹果树吧!……"
大家哄笑起来.周仆把臂膀一扬,也笑着说:
"光你们俩就够啦?到时候,我也算一个!"
人们又笑了一阵.
"我今天不准备多讲了."周仆在笑声里接着说,"我们一定要按师首长的指示,把现有的坑道工事,继续改进提高.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把山打通,筑成一座攻不破砸不烂的地下堡垒.如果敌人不罢手,我们就在这里活活地磨死他们!"
这时,洞口外火光一闪,接着洞顶上发出一连串咚咚咚咚的响声,确实就像敲小鼓似的.壁上的蜡烛微徽地摇曳着.敌人实行炮火袭击了.
周仆望望帅长,笑着说:
"座谈会是不是就开到这里.你看敌人给我们打送行炮呢!"
"他那个送行炮倒不要紧."师长一笑,"要紧的是客走主心安哟!"
郭祥和老模范送师长一行人出了坑道.周仆忽地想起了什么,把老模范拉到一边悄声地问:
"老模范,最近嘎子怎么样?情绪转过来了吧?"
"劲头很足."老模范说,"他这人一进阵地就没事儿;一松下来,怕就要想起那件事了."
"最近有表现吗?"
"没有.就是临上阵地以前,有时候,他悄悄地拿出那个小圆镜子来看."
"什么小圆镜子?"
"就是小杨留给他的一面小圆镜子,还有一支钢笔."
"这也很难免哪!"周仆叹了口气,"他对小杨的感情是很深的.以后你要多安慰他."
"自从上次政委交代,我跟他谈了好几次了."
说到这里,只听师长在前面喊:
"老周哇!这地方你不让我们多呆,你在后头老磨蹭什么呀!"
周仆急步赶上前去.一行人说说笑笑离开鸡鸣山阵地.师长多日来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感到特别的轻松愉快和充实.走在归途上,他深有所感地说:
"老周,主席讲:在人民中间,实在有成千成万的诸葛亮.确实一点不错!今天,我觉得群众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周仆也点点头,深思着说:
"是的,历史就是这些普通人创造的.不过,你今天也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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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归来
师长回到指挥所,把这种坑道工事的雏形和自己的改进意见,立即报告上级机关.在同一个时期内.许多参战部队也先后出现了类似的工事.彭总对群众的这一伟大创造非常高兴.不断让志愿军司令部发出通报.各级领导机关都很重视.经过综合提高,迅速地在整个部队推广起来.
当时,尽管作战任务繁重,炸药不足,工具缺乏,但是经过全军上下群策群力,自制了许多工具,创造了各种方法,在敌机敌炮的威胁下,一面作战,一面向顽石进军.就凭着一双顽强的手,终于掏通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高山大岭,形成了以坑道为骨干与地面堑壕相结合的防御体系.并且由前沿扩张到纵深,从步兵扩张到其他兵种.从前方扩张到后方.到朝鲜停战为止,志愿军构筑的大小坑道总长1250余公里,约等于中国从连云港到西安间一条石质隧道.他们挖的战壕和交通壕共长6240公里,比万里长城还长.全部工程可用一立方公尺的土墙环绕地球周半.过一纵横连贯的坑道工事,后来被人们称誉为"地下长城".它的出现确实是战争史上的奇迹.看到这种奇迹的人,都不能不惊叹人民创造力的伟大和毛主席群众路线思想的伟大.
我军在粉碎敌人"秋季攻势"中,共毙伤敌人7.9万余人,敌人仅前进了三至四公里.随后,我又乘敌疲惫之际,发起了有限目的的反攻,将阵地大部夺回.从此,战线就在三八线上稳定下来.随着毛主席"持久作战,积极防御"作战方针的深入人心,随着坑道工事的逐步提高和完善,随着祖国人民支援上作的加强,朝鲜战场的形势,从前线到后方都起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离开朝鲜战场一段时间的人,感觉是尤其明显的.
1952年的春末夏初,刘大顺正从祖国归来.他是去年秋季参加归国代表团回到祖国去的.在这段时间里,他受到祖国人民无与伦比的最热情的接待.这是只有人民对待自己的英雄、自己的爱子才有的那种接待.可以说,在祖国的每一天,都是在鲜花与锣鼓,笑脸与欢呼,热烈的拥抱和感激的眼泪中度过的.这一切一切,都在他的血管里灌注了一种无穷的力量,使他感到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人民的热情.他在祖国呆不下去了,只是一天义一天地盼望着重新奔向朝鲜战场,重新回到自己的连队.终于这个愿望实现了,在北京城飘满槐花浓香的时节,他们告别了祖国,重又踏上朝鲜的土地.此刻,他正和本军的其他两位代表坐在一辆吉普车里,在滚滚的黄尘中奔向前方.
这是从新义州穿过平壤直通前方的一条干线,公路显然已经加宽了.天色刚刚黄昏,公路上已经沸腾起来.那些白天不知在哪里待避的卡车,这时都从一条条山沟里钻出来,加入到这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庞大车队.整个公路黄尘滚滚.就像一条奔腾的黄龙一般.
达些卡车,看去都是很够味的.它们一个一个都像风尘仆仆的战士,周身披满厚厚的黄尘,插着飘飘飒飒的树枝.司机们还特意在挡风玻璃上方绑上一块翘起的木板,为的是在月夜行进时遮避玻璃的反光.两只小灯上也都罩上半圆形的铁片,远远看去,只像手电筒的光亮.看见它们的这种战斗风采,不能不使人产生一种由衷的敬意;因为它们积累起来的每一个吨公里,都不是平坦的旅途.在将近两年的时问里,它们要穿过多少风霜雨雪的寒夜,要通过多少火箭、机关炮、定时弹的袭击和多少炸弹坑的颠簸啊!然而,它们已经像一个能征善战的战士,对这一切都应付裕如,显出一派沉着、从容的神态,在公路上飞驰.
在公路两侧行进的,多半是成群的朝鲜老人和妇女.男的拿着铁锹,背着背架,女的头上顶着筐篮,还有少数人背着她们的孩子.他们都是敌人轰炸最猛烈的交通路口或者桥梁附近去的;为的是一旦公路、桥梁被炸,就随时抢修,保证车队的通行.在战争的数年间,不论哪个夜晚,你都可以在炸弹的火光中看到他们的身影,现在,他们的神态,比起战争初期是更加镇定和更加乐观了.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妇女们,她们一路上谈笑着,还常常向司机们招一招手.司机们也向她们报以感激的微笑.尽管双方没说一句话,也已经传达了为共同目标战斗的伟大情感,汽车立刻加大了油门更快地奔向前方.
防空哨也明显地增多了.这项创造虽出现在五次战役之前,因为过于稀少,还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现在不同了,在每条大小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防空哨所.一个人站在山头上担任对空警戒,一个人站在哨棚里指挥车辆,一个人随时准备处理各种紧急情况.因为有了他们,司机们的安全感大大增强了,整个公路上的车队显得井然有序.天一黑下来,远远近近卡车上的大灯就全打开了.当卡车驰上山顶时,往下一望,就像一条蜿蜒的火龙缠住山腰.只要一声防空枪响,它们便像有感觉的怪兽一般顷刻合上了眼睛,只在夜色里缓缓行进:飞机声刚过去.接着就又开灯飞驰.刘大顺想起刚出国的时候,也坐过一两次汽车,那时行车是多么艰难!开灯走吧,飞机上的机关炮打下来还不知道;闭灯走吧,累累的弹坑,陡峻的山岩,不是翻在炸弹坑里,就是滚下又黑又深的山沟.尤其在漆黑的夜里,司机的眼睛睁疼了,还是看不见,只有让助手跳下车在前面引路,一夜走几十里,还不如人走得快呢.那时候人们说,什么时候能发明一种没有摩托声响的汽车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听见飞机声了.现在好了,实践出经验,斗争出智慧,绵延的防空哨把整个北朝鲜的公路都变成了有神经有感觉的生物,只要有一点威胁,它就作出了锐敏的反应,不管敌机多么猖狂,公路上的车辆照旧扬着飞尘不绝地驰骋.
站在哨棚下的战士,手里拿着红白两色小旗.当他们把三角形的小红旗一摆,阻住你的去路时,那就是说前面还有炸坏的桥梁没有修上,还有弹坑没有填好,还有定时炸弹需要注意:如果他把小白旗带着啵啵的风声嗖地向前一抖,那就是说:"前面情况正常,同志们,加油干吧!"司机们就会立刻加大油门,一辆辆汽车就像听到冲锋号的战马一般冲上前去.
看到这一切变化,刘大顺是多么兴奋呵!他对两个伙伴说:
"你瞧这防空哨多带劲!运输痛快多啦,往后再不会一口炒面一口雪了."
"听说普遍建立防空哨,还是周总理下的指示哩."一个伙伴说.
"周总理真是太辛苦了!"另一个说,"他除了协助毛主席指挥作战,许多后勤运输都是他亲自组织.听说他常常得不到休息,有时候,只能在汽车里睡一会儿."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清川江边.司机招呼了一声:
"注意,前面要过桥了."
刘大顺借着汽车的灯光往前一看,清川江大桥早已被敌机炸毁,有三分之二的桥身歪斜着倾倒在冰水里,不禁问道:
"这桥过得去吗?"
司机助手小李,是个活泼的年轻人,立刻笑着解释道:
"不,他说的不是这个."
刘大顺等几个人左看看,右瞧瞧,并没有发现别的桥梁.正在纳闷,汽车已经哗哗地开到江水里,水波刚刚能埋住轮子,就像漂在江面上的船只一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从来没有见过的水下桥,几个人不禁又是惊讶又是赞美地叫了一声.
"哈哈,你们几个功臣,连这个都没见过呵!"小李嘻嘻地笑着说,"这都是咱们工兵的创造!有的比这还巧,你白天看是座坏桥,夜晚铺上几块板子就能照样通行."
"真是越斗争办法越多!"刘大顺赞叹地说.
午夜时分,小吉普越过一座大山,追赶上前面的另一个车队.从山上往下一望,车队盘旋面下,就像一条火龙似的.小李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司机提醒他说:
"别大意了,前面快到安州了吧?"
安州车站,是敌人空中绞杀战的重点之一.每逢遇到这种地方,司机都是很警惕的.果然下山不远,前面传来敌空哨报警的枪声.
就在这一刹那间,刚才那条在地面上奔腾前进的火龙,突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就像它不曾存在过似的.小吉普也立刻闭了灯,在漆黑的夜色里徐徐行进.小李推开车门谛听着,重轰炸机发出特有的沉重的隆隆声正由远而近.
这时只听小李惊叫了一声,并且急火火地说道:
"你们看,前而还有人开着灯哪!"
司机停了车,跳出车门一看,果然前面远处,还有一盏灯亮着.司机也急了,立刻说:
"是不是他没有听见防空枪呀?小李,你打一枪!"
小李立刻取出冲锋枪,向开灯方向的上空打出一发子弹.谁知那盏灯眨了眨眼,接着又亮起来.说话间,重轰炸机已经飞临车队的上空.气得小李气愤地骂道:
"防空哨真是太麻痹了!这么多弹药车是闹着玩的吗?"
话音未落,沉重的炸弹声已经在亮灯的地方轰鸣起来.灯光熄灭了.接着是几片大火燃烧起来.敌机大约倾泻下五六十个炸弹才哼哼着满意地飞走了.
司机和小李都很气愤.小李说:
"这样不负责任的防空哨,非向上级汇报不可!"
小吉普开到防空哨前.在个简陋的棚子下,站着两个满身风尘的战士.小李把车门推开就说:
"刚才那边亮着灯,你们怎么不管哪?"
这话把两个战士问愣了.其中一个反问:
"你说的是哪边亮着灯呵?"
"就是那着火的地方."小李气昂昂地用手一指.
两个战士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把旗子一摆,说:
"伙伴,快赶路吧!这个不关你们的事."
小李正憋足劲要查问他们的姓名番号,司机悄悄拽了他一把制止住了.小吉普又继续开向前去.小李转过脸问:
"班长,你怎么又不让问了啊?"
"你还问啥?"司机手扶舵轮微笑着说,"那是他们自己搞的鬼名堂,是专门指挥敌人往大山沟里卸炸弹的."
刘大顺和其他两个功臣也都恍然大悟.其中一个拍拍小李的肩膀说:
"小李,我们离开朝鲜大半年了,是不了解情况;怎么你这天天跑车的人,也差点儿弄出大笑话呀!"
人们哄地笑起来.小李也红着脸笑了.
小吉普轻快地行驶着.下半夜又闯过两个重点封锁区.但是世界上没有绝对顺利的事情,由于车子在炸弹坑里终年颠簸,长期失修,在刚刚接近一个山顶时抛锚了.司机和助手整整趴在车下修了一个多钟头,才重新发动起来.为了夺回失去的时间,司机打算用速度来弥补,把车开得飞也似的.可是,季节不饶人,夜光表指到北京时间三点半的时候,天色已隐隐地发亮了.
这时,又正巧行驶在平坦宽阔的坝子上,道路两旁连一棵树木也没有.司机嘴里没说,从那急切的轮声坐就可以听出他此刻的心情.从经验判断,敌人的早班飞机很快就会出现.为了大家的安全,小李早把大半个身子探出车门.用双明亮的眼睛警戒着海蓝色的天空,天色越来越亮,东方已经透出微红.这时幸好路边伸过一条小路,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司机立刻掉转车头,向小庄子驶上.这个小庄子傍着一座小山,树木浓密,鸟声引人.有几个朝鲜妇女正在井边汲水,还有几个朝鲜老人抱着梭子坐在树下抽烟.他们一见小吉普来到,都满脸堆下笑来.人们一跳下车,他们就急着给车子寻找隐蔽的地方.
车子刚刚开到几棵栗子树下,就传来一阵隆隆的飞机声.大家抬头一看,一架五个头的重轰炸机,正由四架喷气战斗机掩护着自南向北飞来.说话间已经飞到了村庄的上空.
这时几个志愿军战士都深感不安,特别是司机同志,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因为他的车子虽然找到了待避所,但却生怕暴露目标给朝鲜老乡带来灾祸.正在这时候,一个朝鲜小姑娘带着兴奋和欢乐的尖音叫道:
"中国边机!中国边机!"
"明明是美国飞机,怎么说是中国飞机呢?"刘大顺在肚子里咕哝了一句.
"过来了!过来了!中国边机!中国边机!"
小姑娘跳起脚欢叫着.一面用小手指着北方.
刘大顺向北一望,果然从一块蔷薇色的云彩里,钻出了两只银燕.正披着旭日的霞光.拖着长长的烟带,向南飞来.中国志愿军空军的参战,虽说已经听到过,今天亲眼看到它却是第一次.他望着它们那英勇灵活的身姿,雷霆万里的气势,觉得是多么美妙.多么带劲呵!此刻他真想向他们大喊一声:"同志们!年轻的空军同志们!你们来得好呵!大家盼望你们已经不是一天了.敌人独霸天空的恶气已经受够了,快快赶上前去为人民讨还血债吧!"
听见小姑娘的吵嚷,正在做饭的朝鲜妇女也纷纷从厨房里跑出来,仰起头来观看.有两个朝鲜姑娘,不断挥舞着她们彩色的飘带,仰着脸动人地微笑着,好像飞机能够看到她们的手势似的.
那两只银燕,看样子早已发现了对面的敌人.它们立刻变换队形,一架担任掩护,另一架以轰炸机为目标直冲过去.敌机的队形顷刻大乱.过了一刻,它们仿佛镇定下来,想凭数量上的优势,反扑致胜.此时天空中你来我往,像穿梭一般,不断发出机关炮的咕咕声.大家抬起头聚精会神地望着,因为敌众我寡,不免为两只银燕担心.
大家正在眼花缭乱时,只听小李惊叫了一声:
"糟了!"
"怎么啦!"大家忙问.
"你看,那只银燕叫敌人咬住了!"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原来其中一只银燕英勇非常,它止拼命紧跟着重轰炸机,却不想背后被一架敌机偷偷地追上来,距离愈来愈近.情况真是紧张万分.刘大顺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同志!同志!注意后面哪!"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小银燕就像听到他的喊声似的,突然一个下滑动作压低了坡度,后面那架敌机哇地一声从它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紧接着那只小银燕又昂着头爬了个高儿,仍旧追着那架重轰炸机,看看追到近处,机头上"咕咕咕"吐出一串火球,眼瞅着那架重轰炸机呼地冒出一团火来,像醉汉似地晃了几晃,拖着一个大黑尾巴一头栽下去了……
"好哇!打得好哇!"人们欢喜若狂地鼓起掌来.那些朝鲜老人和妇女们,脸上都笑得像开了花似的.连怀里的孩子,也拍着小手尖叫着:"朝丝米达!朝丝米达!……"
几架敌机发现轰炸机被击落,顿时慌乱起来,纷纷向南逃去.两只小银燕儿越发精神抖擞,穷追不舍地向南追下去了.小银燕飞远了,已经看小见了;但是它们刚才纵横驰骋时留下的一道道白色的烟带,仍然像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画幅一样印住海蓝色的天上.
压在司机心头的那种歉疚不安的心情,早被晨风吹得无影无踪.他坐在粟树下笑眯眯地抽起烟来.直到一个阿姊妈妮拿着大瓢笑眯眯地走来帮他淘米的时候,他才想到该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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