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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46 魏巍(当代)
接着,抗美援朝的参军运动又布置下来.杨大妈已经早有算计,当天晚上,等大乱入睡,就笑着对大伯说:
"老头子,咱们商量个事儿."
大伯听她的语调很少有这么温和,就知道有事,忙问:
"你想说什么呀?"
大妈笑着说:
"人都说,你这人老实巴交的,没啥能耐.叫我看,你在大事儿上可不糊涂.党的号召,你总是带头响应.就说抗战那时候吧……"
"你今天怎么啦?大伯打断她的话说,"你要叫我干什么,就直说吧!"
"也没别的事."大妈笑着说,"参军的事,县里布置下来了.我思谋着,这个事儿咱可不能落后."
"你是说叫他……"大伯望了望炕上睡着的大乱.
"对啦."大妈说,"我想送他参军."
大伯沉吟了一阵,说:
"他太小了吧?
"你看,你看,"大妈说,"我就知道你要扯后腿."
"不是扯后腿,"大伯涨红着脸声辩,"我是说再等一二年……"
"再等一二年,美国鬼子打出去了,还要你干什么?!"大妈把头一扭,声音提高了. "他今年才刚刚15."大伯说,"你叫他当战斗兵吧,他走不动路,背不动东西;你叫他当通讯员吧,他屁事不懂,调皮捣蛋,没个稳当劲儿.你瞅着,去不了几天就得叫人家首长送回来……"
"谁说我走不动路?谁说我背不动东西?谁说我调皮捣蛋?"大乱冷古丁地从炕上坐起来,梗着脖子,瞪着两只猫眼.原来这机灵鬼刚才打呼噜是假装的.
大妈乐了,笑着问:
"你这嘎小子,没睡着呀?"
大乱不理会他妈,只管冲着他爹进攻:
"你别隔着门缝看人.我偏偏要当战斗兵!等我弄个大功回来,看你说什么!"
大妈哈哈大笑.
"你有这份志气,那敢情好."大伯也笑着说.
"就这么着吧."大妈用作结论的语调说,"明天一早,叫你爹领着你报名去!"
几天以后,凤凰堡也像中国大地上的千千万万村庄一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参军热潮.这个热乎劲儿,和土改翻身后那种热火朝天的参军劲头不相上下.不过那时候是为了保田保家,这时又增添了出国作战的新荣誉.母亲送儿,妻子送郎,兄弟争相参军的佳话,真是数不胜数.凤凰堡本来只要五名新兵,结果一个星期之内,就超过了三倍.而且,在凤凰堡还真出现了一件新鲜事儿,村东头一对新婚失妇,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新娘就送她的丈夫到村公所报名来了.当然,这和来凤的现身说法,深入动员也是有关系的.战争的正义性,正以它无比深厚的力量激励着伟大的人民.
参军的新兵们,准备明天就要到县城集中.晚饭过后,大妈正在家给大乱拾掇东西,只听门外自行车铃响了几声,接着有人喊道:
"大妈在家吧!"
大妈一看,县里的张书记推着车子走了进来.大妈赶忙把他让进屋里,笑着问道:
"老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跟你商量点事."张书记坐在炕沿上说,"我们县委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都觉着你家大乱是不是不要去了."
"这是为什么?大妈一愣.
"我们觉着,一来孩子太小,二来……"张书记本来想提到杨雪的牺牲,但说到这里又改了口,"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我们看大乱还是不要去了."
"我有什么具体情况?"
"你这种精神当然是好的."张书记说,"可是你的两个孩子已经出去了一个,而且为国牺牲了.你们家对革命已经做出了贡献.这一点乡亲们和组织上都很清楚.如果跟前一个不留,将来家里生活也会有些困难."
"有什么困难?大妈笑着说,"我们老俩口也没有七老八十的,身子骨都还硬邦着呢!"她凑近张书记的身边说,"老张!我给你说心里话:自从我闺女牺牲,你不知道谢清斋、李能那些王八蛋多得意!他们觉着这一下可把我的情绪打下去了,再也起不来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我的第二个孩子参军!我要叫他们看看,我们共产党,我们贫下中农是压不倒的!前面死一个,后面就要补上一个,前面倒下一个,后面就要冲上一个!他们想变天,是变不了的!"
"对,对,就要这样."张书记频频点头.
大妈给他拧了一锅烟递过去,又接着说:
"我越想越觉着朝鲜这个仗不平常.我们还没出国,谢清斋就天天看报纸,探消息,造谣言,气一下高起来了.为什么,因为他觉着变天有指望了.嘎子给我来信说,谢清斋还把亲儿子派到朝鲜去,跟我们斗.这不是想借外国人的力量把我们打下去吗?我早就看透了:这个仗是非打不可,还一定得打胜!为了胜利,我献出一两个孩子算什么!老张,你就别再劝了吧!"
张书记沉在深深的感动里,见她如此坚决,也就不便再劝.
第二天,是个响晴的秋日.早饭过后,凤凰堡的群众纷纷奔赴村南的大场,去欢送出征的人们.村庄的小街两旁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广场上早已经搭好了台子."欢送子弟兵抗美援朝出征杀敌大会"的红色横标,在秋风里不断地翻卷着.台下站满了参军战士的亲属和本村的群众.台上坐着杨大妈、许老秀等村干部.小契今天是司仪,手里拿着大喇叭筒,跑上跑下地忙碌着.参军的新战士有20余名,在台上坐了两排.他们每个人都蒙着崭新的白羊肚手巾,背着小包袱,那里面多半是一双家做的布鞋和一些零碎用品.会议开始后,杨大妈和许老秀代表本村的群众,给他们每个人胸前都挂上了一朵瓷盘大的红花.他们每个人都笑微微地也带着几分羞怯地承受了这份光荣.杨大妈和许老秀代表党和行政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家属代表和新战士代表也讲了话.他们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讲话,讲得既简短又朴实.讲话完毕,小契就冲着柳树林子高喊了一声:"把马带过来!"会场上顿时锣鼓声起,鞭炮齐鸣,一伙小青年把20多匹各色马匹、骡子,牵到台前.小契一个个扶着他们上马.个子小的,他就摆个骑马势,让人蹬着腿跨上去.一边还笑着对他们的亲属说:
"有什么体己话,快来说说吧!"
人群里的那位新娘翠玲,既不靠前,又不靠后,羞羞答答地站着,立时成为大家注意的对象.人们纷纷说:"翠玲!有话快去说说!"
"对,再去嘱咐几句.站那么远干什么呀!"
"人家昨天晚上早就说了!"
这一下弄得翠玲面红耳赤,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大妈上前拉住她,笑着说:
"闺女!过来!别脸皮薄.说说就说说,那怕什么!"
说着,她把翠玲推到马跟前,把缰绳交到她手里,又笑着说:
"这才叫送郎上前线呢!"
人群里立刻掀起一阵哄笑.
人们正待起身,人丛中有人喊道:
"别走!你们等等!"
大家一看,见瞎老齐扶着拐杖在人群里挤着.来凤急忙跑过去把他搀过来.
"老齐叔!你有什么事呵?"小契问.
"叫他们给我家齐堆捎句话."老人说,"就说他媳妇待我不错,叫他在外头放心."
"爹,你别说了."来凤红着脸说.
"看,这怕什么!"老人反驳了一句,又接着说,"叫他在外头给我狠狠地打!碰上美国鬼多抓几个,问问他们:为什么到别国杀人放火!……"
"行行,老齐爷!我们一定给你把话捎到."参军的小伙们在马上说.
小契见诸事齐备,指挥几个小青年"嗵,嗵,嗵"放了三声喜铳.接着锣鼓队在前面开道,新战士乘马紧跟,亲属们分别左右,全体群众随后跟进.小契领着人们边走边呼口号:
"欢送子弟兵上前线!"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打倒美帝国主义!"
送行的队伍,前呼后拥,穿过村庄,直送出一里多地,方才停住脚步.大妈走到大乱身边说:
"大乱,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
"娘,我记住了!"大乱在马上说.
"你可千万别给咱国家抹黑呵!"
"娘,你就别唠叨了."大乱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不立上大功,就不回来见你!"
阳光灿烂,蓝天如洗.在宽广的旷野上,可以看到每座村庄,都有一支乘着骏马、戴着红花、面含微笑的小队,向县城奔去.从八年抗日战争,到三年解放战争,又到这次抗美援朝,这块久经战争考验的土地,送出了多少英雄的儿女呵!今天,在祖国和东方人民遭受严峻考验的时刻,它再一次表现出对革命的无限忠诚.那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正是从这里来的.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1951年秋,枫叶红时,朝鲜前线正进行着粉碎敌人"秋季攻势"的激烈战斗.
五次战役之后,我军由战略进攻转人战略防御,开始执行毛主席指示的"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而在敌人方面,由于连续遭到我五个战役的沉重打击,被歼19万人,兵力不足,士气不高,也被迫转人战略防御.战线基本上停止在三八线南北地区.
在这种情势下,于7月10日敌人被迫接受了停战谈判.但是敌人对谈判并无诚意,仍继续加强准备,补充兵员,增加海、空、炮、坦部队,扩大李伪军,以求一逞.
7月,正值雨季,在朝鲜发生了几十年所未有的洪水灾害,工事不断坍塌损坏,道路桥梁冲断多处.再加上敌空军进行的"绞杀战",便我粮食弹药不能及时供应.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全军上下,前方后方,部队机关都投人到这一严重的斗争中去,一面战斗,一面抢修公路桥粱,构筑粮弹仓库,同时桶各高炮部队集于公路、铁路两侧,掩护抢修抢运.这时,敌人乘我们的困难,发动了"夏季攻势".
自8月l8日起,美李军纠集了约三个师的兵力,向我东线的朝鲜人民军阵地发动了进攻.人民军在粮弹不足的困难条件下,与敌人反复冲杀七昼夜,毙伤敌l.6万余人,于8月24日阻止了敌人的进攻.27日,我反击大愚山阵地,又毙伤俘敌8000余名.9月9日,美陆战一师、美二师及伪八师又再度组织进攻.人民军表现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巧妙地发挥了步兵火器特别是迫击炮的威力,予敌人大量的杀伤,引得敌人闻风丧胆,弃尸累累.被敌人称作"伤心岭"的战事,也就出现在这个战役之中.与此同时,我志愿军部队为积极配合东线人民军作战,发起了有限目的的进攻,占领了西方山、斗流峰等要点.这次战役,敌人虽然突进我阵地二至八公里,但却付出了伤亡7.8万余人的代价.敌人的"夏季攻势",就这样被粉碎了.
但是,敌人贼心不死,9月末,为夺取开城战略要点创造条件,又纠集了美骑一师、美三师、英联邦一师(英二十八、二十九两旅及加拿大二十五旅)及泰国二十一团和菲律宾营等,向我西线部队发动了"秋季攻势".敌军在大量空军、坦克和炮兵的支援下,向我高旺山、积山里至朔宁,天德山至安峡两个方向展开了猛攻.这次战役虽然残酷激烈,但却孕育着朝鲜战争的一个转折.
郭祥所在的第十三师,五次战役后移至西海岸一带进行了休整补充,进行了"持久作战,积极防御"战略方针的教育.本次战役开始前即扦赴前线,正在迎击着敌人凶猛的进攻.
激烈的防御战已经进行了20多天.在敌人进攻的主要地段上,差不多每个阵地,每天都要打下敌人数次至10数次的冲锋,每个阵地都要经过反复的争夺,许多阵地被敌人大量的炮火轰成了焦土.他们就是在这样严重的情况下经受着考验.
邓军和周仆的团指挥所设在一座山岗的背坡,实际上不过是仓促挖成的两个土洞.一个是作战室,一个是邓军和周仆的住房.山岗上长满了青松和红枫,土洞前还有一道浅浅的溪水.虽然山上山下落了不少炮弹,但是因为地形选择得好,洞子却安然无恙.尤其在那没有被炮火损伤的地方.仍然红叶满山,看去比红花还要鲜艳好看.
这灭上午,因为二营方面战斗炽烈,邓军一早就到二营视察去了.只有周仆留在指挥所里.中午过后,敌人的几次冲锋虽被打退,但是前沿支撑点却被敌人夺去了一处.周仆不免有些焦躁.这时,哨兵进来报告说:
"政委,山下过来了几个人,我看像师长来了!"
"哎呀,怎么没有通知一声!"
周仆说着站起来,走出洞子一望,山下有四五个人,已经绕过那个大炸弹坑,上了山坡.为首的一个,正是师长,他以一向轻捷的脚步嗖嗖地向山上爬着.警卫员在后面给他拿着大衣.不一刻功夫,其余几个人已经掉在他后面去了.周仆急忙迎下山去,向他的这位"抗大"的老同学略显随便但是亲切地打了一个敬礼,笑着说:
"一号,你爬山可真有两下子!"
师长回过头向他的警卫员和两个参谋扫了一眼,笑着说:
"哼,要说爬山,他们哪个也跟不上我!"
"不过,说实在的,谁也怕跟你一块爬山."周仆笑着说,"你一爬山就拿出比赛的架势,谁受得了呵!"
警卫员和两个参谋也笑了.
周仆把师长让进自己的洞子.洞子很小,刚刚能直起身子.靠里放着两张行军床.壁上挂着一盏陪伴周仆多年的旧马灯,还有一幅标着敌我态势的地图.这里惟一的奢侈品,就是从美军缴获来的一个煤油炉子.不用说,这是警卫员小迷糊搞来的.他见上级首长来到,立刻提了一壶水来,把炉子点着.不一时,小炉子就发出轻盈的声音哼哼起来.
师氐坐在行军床上,端详着周仆说:
"老周,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成瘦猴儿了?"
"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嘛!周仆望望师长清瘦的面容笑着说:
"是不是吃的不够了?"
"那倒还过得去."周仆拿出他那小拳头般的大烟斗和烟荷包晃了晃.笑着说,"就是这个困难哪!……这几天,我们老邓饭倒是吃不下多少,烟是一支接一支.我们有两个参谋,烟瘾也够瞧的.他们抽完了,就向我发起进攻."
"你要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师长笑着说,"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两条'大生产'哪!"
师长立刻喊警卫员把烟拿进来,周仆接过交给小迷糊说:
"给参谋们拿出两包.剩下的给团长存着.没有我的话,一概不许乱动!"
这一切都是在轻松、亲切的形式下进行的.但是在周仆的笑容后面,却掩藏着深深的不安.他暗暗想道:"师长到前面来,肯定同本团失去了一〇〇高地有关,否则,为什么要亲自来呢?",想到这里,不免有些难受.当他燃起大烟斗,一抬起头,发现师长正瞅墙上的地图,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于是,不等师长动问,他就带着检讨的口气说:
"今天我们打得不好,把一〇〇高地丢了.我们准备晚上把它夺回来!你看.是不是把反击计划向你汇报一下?"
"不,老周,不忙."师长笑着说,"说实在话,我今天是到你这里找办法来的."
周仆惶惑不解地说:
"一号,你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
"不,不是客气."师长再次郑重地说,"主席指示我们:持久作战,积极防御.这是我们当前的作战方针.可是究竟怎样具体地贯彻这个方针,并没有真正解决.我本来想召开一次师党委会,大家来认真研究一下,当前情况又不允许.所以我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周仆对师长一向怀有钦佩的感情.自从当连级干部起,他就以作战勇敢和战术思想积极著称.多年频繁的战斗,不仅没有挫折他的锐气,而且像纯钢的刀锋,愈磨愈加锋利.此外,他还非常爱用脑子,喜欢钻研问题,善于总结经验.今天看见他如此郑重严肃,就知道他有一些问题要讲,就一面抽着大烟斗,聚精会神地静静地听着.
"这个防御战已经打了20天了."师长闪动着他那深奥的布满红丝的眼睛望着周仆."这些天,我们虽然丢掉了前沿若干支撑点,却毙伤了敌人八九千人.总的说,打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也要看到另一面.我们的伤亡也比较大.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以更小的代价来换取更大的胜利.不然的话,我们怎么来体现这个持久呢?"说到这里,他沉了沉,又继续说:"在战斗最激烈的那几天,我曾经提出'与阵地共存亡'的口号.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着这样提是否正确.前天三十团的三营营长最后带着十几个战士坚守阵地,整个阵地都轰成了焦土,他们役有叫一声苦.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还不肯向我说明真实的人数.当时我问这个营长:'你们守得住码?'这个营长说:'一号,你放心吧!我们坚决与阵地共存亡,就是剩下一个人也不能丢了阵地.'结果说这话不久,这个营长就和几个战士牺牲在阵地上.……这件事使我十分难过,难过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我提出这样的口号,造成了人地两亡.当然,不是说这样的口号应当一概否定,在扼守某些要点时,还必须有这种精神.就是今后也需要这样做.可是.作为指挥员,却不能单纯依靠这个口号来搪塞自己的责任.我们必须认真地在战术技术上解决一些问题,也就是说能够找出一些守得住的办法 ……"
"事实上,我们也采用了一些办法."周仆说,"例如兵力上的前轻后重,火器上的前重后轻;还有适时的撤退和反击,来夺回失去的阵地……"
"对,我们是采用了一些办法,"师长接过来说,"但是,这些办法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前敌我双方的基本情况,还是像过去一样:敌人仍然占有装备上、火力上的优势,而士兵的战斗力则很差,这是由它的战争非正义性所决定的.相反,我们在政治上处于绝对优势,在武器装备上则处于劣势.双方力量的消长,必然会有一个过程.这是很清楚的.但是我们不是机械唯物论者,我们不能等待改善了武器装备才去战胜敌人.我们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需要现在就拿出办法来抵消敌人的火力优势.老周,说实在话,这些天我都没有好好睡觉,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遗憾得很,我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昨天晚上,我的脑子才霍然一亮,想起主席的话,'只有蠢人,才是他一个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调整,而只是冥恩苦索地"想办法","打主意".须知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打出什么好主意的.'我看我就犯了这种毛病.所以,今天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周仆由于精神过于集中,没有注意茶壶的水已经沸腾起来,被冲开的壶盖,呛啷一声滚在地下.他连忙拾起壶盖,熄了火,倒了满满一荼缸水.端到师长面前,然后笑着说:
"说真的,我们只是忙于应付情况,这方面的经验还没有好好总结哪!"
师长端起茶缸,一面吹散热气,一面问:
"你们有没有一些单位,这次打得比较好,而伤亡又比较小的?"
"这当然有."周仆笑着说,"我们的三连打得就比较好.他们前两天,打下敌人几十次冲锋.自己的伤亡还不到20个人."
"怎么,还不到20个人了."师长的眉毛一扬.
"如果我记得不错,大概是18个人."
师长神情兴奋,笑着问:
"郭祥这个嘎家伙,他又出什么鬼点子了?"
"据说,工事修得比较好."
"什么样的工事?"
周仆一时回答不出,涨红着脸说:
"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呢,……听他们营长说:敌人要打炮的时候,郭祥吹一声哨子,他们就隐蔽在工事里,外面只留一两个哨兵观察:等到敌人炮火一停,他们就跳出来反击敌人."
"大家都是这样打法."师长显然不满足地说,"问题是:为什么别人的工事被炮火摧毁了,他们的工事没有被摧毁呢?"
周仆一时回答不出,师长不禁埋怨道:
"老周,你们当政治干部的,也要多关心点军事嘛!"
周仆正要回话,只听前面的枪炮声骤然激烈起来.他急忙跨出洞子,对着作战室问:
"王参谋!前面有情况吗?"
王参谋从另一个洞子里钻出来,说:"据刚才二营报告,敌人正掩护着抬死尸呢!"
师长立刻从洞子里走出去,岔开脚步问:
"在哪个阵地前面拉死尸呀?"
"八连."
师长严肃地说:
"你告诉八连:一个也不能叫敌人抬走!"
"敌人已经放了烟幕."
"放了烟幕,就不好办了."师长把手一挥,"给我向烟雾里打!"
参谋应声退去.师长偏着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就转向周仆说;"我要到三连看看."
周仆脸上立刻显出为难的样子.他的大眼睛闪了儿闪笑着说:
"依我看不要去了.我把郭祥找来,跟你详详细细地汇报一下,也是一样嘛!"
"不,我要亲自看看他的工事."
"你看天也晚了."周仆指指太阳说,"我们走到也看不清了."
师长笑着说:
"你这个老周真有一套.上次你说太早,这次你又说穴晚,我知道你搞的什么战术!"
"好好,既然这样,那我就陪你一块去吧!周仆跑到作战室,给团长打了电话,叫他赶快回来.接着又招呼小迷糊说:
"你把那烟再带上几盒,那里还有一个烟鬼呢!"
小迷糊给周仆拿上大衣,随同师长出发.不一会工夫,这位外号"爬山虎"的师长,又嗖嗖地跑到人们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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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枫叶红时(二)
越过一道山梁,他们就沿着山边的小径穿行在峡谷里.山径上堆满了厚厚一层落叶,还夹杂着敌人不惜血本从飞机上撒下来的大量传单.脚步踏上去,发出嗦嗦的响声.山谷里的稻田,已经抢收完毕,高粱只扦去红穗,剩下的高梁秆儿在飒飒的秋风里摇摆着.
他们愈往前走,炮弹坑愈多.矮矮的松树和灌木的枝条都被烧得黑乌乌的.敌人的炮兵校正机,在头上不死不活地哼哼着,一阵阵排炮不时落在这边和那边的山谷里.师长毫不理会,只偶尔抬起头来单望那架校正机,照旧走自己的.快要接近前面山口的时候,团部带路的小通讯员,忽然停住脚步.他长得又虎势又机灵,圆乎乎的小脸上,闪动着一双猫眼.他把冲锋枪往后一背,沉着小脸说:
"首长们!前面就是敌人炮火封锁区.平时我服从你们,这会儿你们可得听我的!"
师长望着他那天真而又异乎寻常的严肃的神态,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个小鬼又说:
"等会儿,敌人的排炮一落地,我们就猛跑过去,谁也不许慢腾腾的!"
"好,好,我们大家都归你指挥!"师长点点头笑着说.
说话间, 一阵排炮打在山口,立刻腾起一片黑烟,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小鬼喊了一声"跑呵!"接着猛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师长和周仆只不过加快了一点脚步,并没有跑.小鬼急得什么似的,两个猫眼骨碌一转,从挎包里拿出两个蒜瓣,一个鼻孔里塞了一个,连声喊道:
"快快!毒气!毒气!"
小鬼说着,箭似地猛跑过去.师长和其他人也不自觉地跟着他跑了起来.等到跑过山口,大家才放慢了脚步.师长一面喘气一面擦汗,说:
"什么毒气,我怎么没闻见昧儿呀?"
"我也没闻见什么!"周仆说.
参谋们纷纷地问:
"小鬼!你闻见了没有?"
小鬼脸偏向一边.眨巴着一双猫眼鬼笑着,还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师长斜了他一眼,说:
"哼!别问了,我们这些老兵都叫他骗了!"
大家哄地笑起来.
师长有兴趣地望着小鬼,问:
"这个小家伙,你多大啦?"
"16啦."他眨巴着眼.
"你什么时候参军的?"
"才不几天儿."
"好,不几天儿,你就学会骗人啦!"师长哈哈笑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春."
"他的小名叫大乱,是凤凰堡杨大妈的儿子."周仆代为介绍说,"自从杨雪牺牲以后,杨大妈就又把他送来参军了!"
"噢!……"师长感情深沉地应了一声.隔了半晌.才感慨地说,"真是一位英雄的母亲!我好多年没有见她了."
师长赶上几步,和杨春并着肩膀走,一面说:
"杨春!下次给你妈妈写信. 一定替我问个好.我在你们家养过伤,你一提她会记得我的."
说过,师长又抚着他的肩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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