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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39 魏巍(当代)
郭祥用他那因连日激战略显嘎哑的嗓子,带了一个头,立在冒着一缕缕蓝烟的狮子峰上,响起了《东方红》的歌声……
这是一支中国人民最熟悉也最心爱的歌曲.多年以前,当一个普通农民用高亢的陕北民歌的曲调,唱出他创作的歌词时,他也许没有想到他是代表了中国大地亿人民的心声.由于他对党和领袖深沉的热爱和朴实而宏大的感情,这支歌已经成为人民心中的歌和心中的诗.人们经常在各种场合唱它.但是此情此景却似乎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东西在感动着自己.当这首歌从他们干裂的嘴唇发出的时候,他们心潮激荡,热血沸腾,似乎看见伟大领袖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眼前.顿时周身充满了力量和勇气,当前的敌人和困难都显得更加渺小了.
午后,在左翼友邻阵地,枪炮声突然激烈起来.不一时,营里电话通知说,情况可能发生变化,命令留下少数兵力,其余的撤退到二线阵地.郭祥好说歹说,老模范才率领连的主力撤下去了.郭祥只带着乔大夯、小牛等十几个战士担任掩护.
半小时后,有八架敌机在阵地上狂轰滥炸.通营里的电话线已被炸断.接着,左翼友邻部队的阵地被敌人突破.当面的敌人也攻了上来.把敌人击退时,每人剩下的子弹已不过三五发、十几发了.乔大夯的轻机枪和老广东的六〇炮俱被炮火打坏,他们都拿起阵亡者的步枪坚持战斗.
郭祥看到这种情况,正要组织转移,敌人一扑面子又攻了上来.郭祥知道子弹不多了,就高声喊道:
"同志们!用石头砸呀!"
说着,从垒工事的石头堆里捡起了一块,向离他十几米的敌人劈脸打去,一个家伙惊叫了一声,抱着满脸是血的头滚下去了.
同志们也都纷纷捡起石块,劈头盖脸地向敌人砸去.这时有五六个敌人已经快扑到乔大夯身边,高大有力的乔大夯,竟把一块四五十斤的大石头高高举起,向着敌人猛力砸去.在一片惊叫声里,有两个敌人躲闪不及,登时被砸得脑浆迸裂,倒在地上.
由于乔大夯用力过猛,那块大石头顺着山坡猛滚下去,敌人惊叫着闪向两边,就像打开了一条人胡同似的.敌人竟一时忘了打枪,望着这位天神般的勇士被惊呆了.
显然,这种局面已经不能恋战.郭祥正要准备向后撤退,听见后面响起了激烈的机关枪声.回头一望,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占领了侧后的山头,正用密集的机关枪弹封锁了他们后撤的道路.很明显,从预定的道路撤退已经没有可能.于是他立即指挥部队向右翼的玉女峰转移,打算绕路过去向团的主力靠拢.
连郭祥在内,这时只剩下八个人.他们边打边退,撤到了玉女峰上.敌人见他们没有子弹,气焰顿时嚣张起来,哇哇乱叫着,紧紧追着他们,也不打枪,一心想抓他们活的.
这时,又发生了意外情况,走在最前面的小牛,突然回过头,有些惊慌地说:
"连长!后面下不去了……"
"你慌什么!"
郭祥瞪了他一眼.赶过去一看,下面是一座黑森森的断崖.断崖上长着一些乱草、枯藤和杂树,离下面的山坡总有五六丈深.郭祥心里立刻明白:为党,为祖国,为朝鲜人民最后献身的时刻已经到来.
"就是死,也不能慌慌乱乱,叫敌人瞧不起我们."
他一面想,一面从容地转过身来,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然后摆摆手,把大家招到身边.
"同志们!最后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他的神态严肃面又深沉,"我们都是劳动人民的子弟,是自觉自愿出来跟着共产党毛主席干革命的.虽然有的是党员,有的还不是党员,大家都受过党的教育.我们无产阶级誓死不做敌人的俘虏!今天就是我们跳崖牺牲了,也要让敌人知道:共产党的战士是不可征服的!……"
"对!我们只能为祖国增光,不能给祖国抹黑!"小牛紧握着冲锋枪,用他年轻的尖音响亮地说.
乔大夯一向说话简单,今天仍不例外,他望了大家一眼:
"我看这没有啥,咱们跳吧!"
"跳吧!!!"人们都抢着说.
郭祥脸上走过一丝笑纹,显然对大家的表现感到满意.他接着说:
"你们还带着什么文件、笔记本没有?都拿出来烧了.叫狗日的什么也摸不着."
大家从口袋里把文件、笔记本、家信、入党志愿书等等都掏了出来,堆在石崖下.小牛刚划了一根火柴点着,只听山顶上监视敌人的战士喊道:"敌人上来了!"
郭祥知道只有小牛的枪里还有十几发子弹,就把他的冲锋枪抢过来,三脚两步爬上山顶.几个战士也跟了上去.只见敌人人呼小叫地攻上来.郭祥略略把帽沿儿一歪,用跪射姿势,乒、乒、乓……一连打倒了五六个敌人.其余的敌人马上卧倒在那里不动了.
郭祥回过头问:
"小牛!烧完了没有?"
"还没烧完哪!"小牛蹲在石崖边拨着火说.
"你不要慌.他上不来!"
这时,只听山坡下喊道:
"中共士兵们!快快投降吧!你们再也跑不了啦!"
郭祥一听,又是谢家骥的声音.他的目光从左到右搜寻了两遍,才发现谢家骥穿着一身黑裤褂,戴着窄檐草帽,在远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身子,举着一个轻便的扩音喇叭喊着.郭祥一双眼睛登时红得像要淌出血来,刚要瞄准,谢家骥又闪到大石头后面去了.气得他愤恨地骂:
"姓谢的兔崽子!你有种,到前面来吃!"
对方显然也看出他是郭祥,举着喇叭说:
"姓郭的嘎小子!你今天已经跑不了啦!我马上就要来审判你:你们为什么要分别人的土地?"
"那是因为你们吃人太多了,喝血太多了!你等着吧,我们还要审判你哪!"郭祥一搂扳机,乒乒两枪,只见谢家骥举着的喇叭,跌落在地上,谢家骥哎哟了一声,抱着右臂,扭头就跑.
郭祥死死瞄准他,又一搂火,只打了个空机.原来刚才打出的已经是最后两发子弹.
这时,只听小牛在山崖下叫道:
"连长!已经烧完了."
郭祥望望谢家骥歪歪斜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带着最大的遗憾,缓步走下山顶.
在山崖下,他带着极其热烈的情感,跟每个同志亲切地握了握手,然后对大家说:"同志们!死对一个革命战士不算什么.今天我们是为祖国人民、朝鲜人民而死,是为无产阶级、共产主义事业而死.这个死是光荣的、愉快的."他走到小牛身边,把小牛腰里仅剩的一个反坦克雷拿过来,交给乔大夯说,"大夯同志!你是共产党员,你到山顶上去掩护大家,我先来跳!"
说过,他走到石崖边,从容地摘下帽子来,拍了拍土,把它戴正,又把脖子里的纽扣扣上,风纪扣也扣好.这一切,就像平时要出操一般.小牛激动地扑上去,拉住他的手叫了一声:"连长!"似乎想要说什么.郭祥推了他一把,把右臂举起来,高声喊道: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接着,一纵身就跳下去了……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小牛和几个战士也跟着连长高呼着,接着跳了下去……
这时候,敌人哇哇地叫着攻上了山头,乔大夯投出最后一颗反坦克雷,顿时山顶响起了一声震天动地的雷声.这雷声在峭壁深谷中不绝地滚动着,回荡着,就像为我们的英雄唱的颂歌一般.在烟雾还没有消散的时候,乔大夯那个高大的身影一闪,也消失在黑森森的断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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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黑云岭(三)
黄昏.团指挥所笼罩着一片严肃的气氛.
邓军话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周仆刚放下电话,就又拿起耳机来:
"摇观察所?"
观察所摇通了.周仆焦灼不安地问:
"前面下来人了没有?"
"没看见有人下来,政委."
"狮子峰没有下来吗?"
"已经1小时20分了.我就不相信,他们一个不剩地被消灭了.难道敌人会抓了他的俘虏?这不可能!"
邓军没有答话,喷了一口浓烟;把那只空袖管一甩,从石崖下走了出去.
小玲子看他又要到山顶上去亲自观望,就连忙挎着望远镜跟了出去.周仆和小迷糊也离开洞子.其实,他们从山顶上下来至多不过20分钟.
在长期革命战争中,他们没有计算过,实际也无法计算从自己的身边倒下了多少可爱的同志.每当一个战友牺牲时,自然都引起他们内心的痛楚,但这种痛楚都默默地化为对敌人的仇恨,深深地埋入心底.表面上则很少过多地流露出什么.尤其邓军,他是最反对那种"婆婆妈妈"的了.他认为,那是与革命者的刚强性格不吻合的.可是,今天他却不能解释,郭祥的迟迟不归竟引起他如此的不安.
邓军和周仆登上山顶.刚才狮子峰和玉女峰上空,有一大块火烧云,赤红鲜亮,就像刚刚从熔铁炉里夹出的铁块一般;现在似乎已经冷却了,只在边沿上还有一层暗红.整个的天空,被越来越重的暮色染成了铁青.狮子峰和玉女峰也变成墨绿色了.邓军和周仆都举着望远镜往来寻觅.他们总希图忽然之间在什么容易忽略的地方,发现几个人影.尽管在这苍茫的暮色里,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发现什么,可是还不停地望着,望着……
"首长下去吧,望不见了!"经过小玲子的一再催促,两个人才勉勉强强地收起望远镜,沉默地、缓缓地走下山去.
回到指挥所,周仆慢慢地燃起烟斗,说:
"老邓!你看要不要派一个侦察班去接接他们?也许他们隐蔽在什么地方,白天不便行动."
邓军点了点头.
不一时,年轻的花正芳被喊来了.他在石崖外面打了一个敬礼.尽管环境艰苦,他依然穿得很整齐.身上挂破的地方,都由他那一手好针线精细地缝补过了,显得十分干净、俐落.而且可以看出,自当了侦察排长之后,也显得更加沉着和老练了.
周仆简单地介绍了前面的情况,随后交代任务说:
"今天夜里,你亲自带一个班,到狮子峰、玉女峰一带,去找郭祥他们.三连可以派一个人,充当向导.他们是死是活,一定要搞清楚.是活,就要接回来;如果牺牲……"
"把尸体也要运回来!"邓军把右臂一挥.
"如果实在有困难,"周仆连忙补充说,"也要掩埋妥善做上记号."
"我一定完成任务!"花正芳说.
在黄昏暗淡的光线下,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略微听到一点嘶哑……
天黑以后,花正芳率领着一个班,下了黑云岭,潜行在黑黝黝的山谷里.
这一行总共是八个人.其中有三连派来的老战士调皮骡子王大发.要搁平时,他见到花正芳,一定会同年轻的排长开开玩笑,但今天却因郭祥他们的生死未卜而显得格外严肃.他走在最前面,领着这支小部队在山径上快步行进.
当夜,银河横空,星光明亮.这些惯于夜行的人,脚步轻捷,行动神速,就像一条小蛇在草叶上沙沙地飞行.即使这样,花正芳还是觉得行动不快,恨不得一步跨到狮子峰下.在他眼前,不断浮现出郭祥亲切熟悉的面影,仿佛看见他正负着重伤,伏卧在那边的草棵里.
前面就是狮子峰山脚……
"哒……"的机枪声.因为离得过近,就像在头顶上震响似的.人们不由地伏倒在草棵里.花正芳沉着异常,注意到红色的曳光弹直向谷底飘去,知道这不过是敌人一种惊恐的表现,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就摆摆手,叫大家不要理会.人们按照预先划分的两个小组,开始在草丛中分头寻觅.
这里的枯藤、野草总有一人多深.花正芳用手拨开草丛,睁大了他那双明亮的猫眼,特别认真地搜寻着,惟恐有丝毫的遗漏.正搜寻间,断崖下的那个小组,向这边发出一闪一闪的暗淡的红光.那是红布包着的电棒所发出的联络信号.花正芳一阵惊喜,连忙大步赶了过去.只见调皮骡子呆呆地站着,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嘎哑地说:
"找到了一个,牺牲了."
"是连长吗?"花正芳心里一阵发紧.
"不是."
花正芳拨开草丛,用手捂着电筒一照,一位烈士静静地卧在草丛里.仔细一看,认出是本团百发百中的神炮手老广东.他的帽檐儿仍旧像平时那样戴得低低的,神态安详,半眯缝着眼,就像瞄准一般.他的手里还紧握着摔断了枪托的枪支.花正芳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已经冰凉.看来己经牺牲多时.
花正芳正要继续寻觅,忽然山顶上打起一颗照明弹,在空中晃晃悠悠,照得满地雪亮.大家赶快隐伏在草丛里.直到照明弹熄灭,大家才又继续找寻.
不一时,又找到了四位烈士的遗体.经过调皮骡子的仔细辨认,这里有在七峰山因打坦克未成而难过万分的四川新战士秦德让,有党支部的组织委员陈兴国,还有给乔大夯充当弹药手的李保田、王东林.但是郭祥、小牛和乔大夯却仍然找寻不到.花正芳更加焦灼不安,心头一阵阵酸楚,暗暗想道:"如果是一齐跳崖,连长怎么可能不跳呢?如果他还活着,人又在哪里?就这样离开吧,连长根本没有找到;在这里继续蹲着,又怎么办?……"
一个侦察员见他怔怔地站着,在他耳边催促着:
"排长,快下决心吧!"
"再找一遍!"他声音嘶哑地说.
于是,大家又拨开草丛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仍然没有找见什么.调皮骡子建议道:
"依我看,还是先把烈士掩埋了再说."
花正芳表示同意.他们就分别把几位烈士背到我方阵地的山坡上.掩埋前,花正芳他们把烈士的军衣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还用手绢蘸着溪水给他们擦净了脸上的血迹.调皮骡子砍了几个木撅,刮了一刮,用歪歪斜斜的字迹记下了他们的姓氏,插在他们的墓前.大家在默默的悼念中,把自己的战友付托给朝鲜的山水.
这时候,花正芳仰起头来,望望三星,还不到午夜,就宣告决心说:
"现在连长生死不明,我们怎么能回去呢?你们看,是不是到玉女峰南边抓几个俘虏,带回去讯问一下?至少有点头绪才好."
"我看行啊!"调皮骡子说,"根据现在的情况,这办法还是比较好的."
其他人也都表示同意.干是这支小队紧紧装束,沿着玉女峰右侧的山沟又出发了.
花正芳派出两个侦察员走在前面.自己带领其余的人,隔了一段距离随后跟进.这一带,是花正芳他们经常活动的地方,轻车熟路,行动迅速,不到一个小时,就接近了沟口.
花正芳让大家停下来,隐蔽在路边的草丛里.过了十几分钟,还不见前面两个侦察员回来报告.正要亲自到前面察看,只见对面并排奔过来三条黑影.待黑影走近,才看出是两个侦察员架着一个俘虏.花正芳从草丛里钻出来,挥挥手让他们停住.
一个侦察员指指俘虏,轻轻地说:
"是个哨兵.这老先生正在那里打磕睡呢!"
花正芳见这个俘虏又瘦又小,嘴里塞着一条大毛巾,一个劲地筛糠,贴近一看,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李承晚兵,不禁失望地说:"抓这么个小崽儿,他能知道什么!还是抓个美国兵才好."
说过,他让这两个侦察员一边看守俘虏,一面在沟口担任警戒.自己带着其余的人继续前进.
出了沟口,见玉女峰下,有一大片帐篷,少数点着暗淡的灯火.山坡上有一座独立家屋,距帐篷总有五六十米的样子.一个哨兵在帐篷那边,也离得较远.花正芳心中暗喜.他留下四个人警戒和封锁帐篷里的敌人,自己亲自带着一个侦察员向独立家屋摸去.
花正芳用猫一样轻的脚步,摸上了台阶,听了听没有动静,就把门轻轻一提,慢慢向外拉开.屋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只传出一阵呼噜呼噜的鼾声.他让那个侦察员端着冲锋枪,自己用蒙着红布的电棒一照,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有六七个敌人,枪支靠在一边,全钻在北极睡袋里,死猪一样酣睡着.他把一个睡袋的拉锁轻轻拉开,一看,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兵.他觉得太老了,怕路上跑不动,倒惹出麻烦,就把拉锁又轻轻拉上当然,花正芳这样做,倒不是怕他伤风感冒,为的是他惊醒了也一时爬不出睡袋.花正芳接着又拉开了第二个睡袋,这个人看去年轻精干,花正芳比满意,立即确定为当选的对象.第三个虽然年轻,脸色苍白,很像是刚患过重病的样子,花正芳嫌他太衰弱了,没有理他.第四个满脸大胡子,尽管年纪略显大些,看去却颇为粗壮,花正芳认为也将就了.对象选定,花正芳立即让侦察员叫进两个人来.他们这时是四个人,两个人对付一个,看准"对象",一声极轻微的口哨,很快把毛巾塞进两个人的嘴里.然后抓起睡袋口,像背死狗似地扛到了外面,往地下一丢.接着用冲锋枪对准他们的胸,逼他们剥去温暖的睡袋.这两个家伙完全吓呆,不停地哆嗦着.花正芳一挥手,由两个侦察员押着他们向沟口跑去.
花正芳和调皮骡子等四人在后面担任掩护.估计他们已走出很远,就分别在独立家屋和帐篷里投了几个手榴弹.敌人登时乱了营,一片鬼哭狼曝,乱跑乱窜.花正芳和调皮骡子他们用冲锋枪干了个痛快.等到敌人架起机关枪还击的时候,他们已经远远地消失在如海的夜色里.……
他们回到团部,天色已经大亮.周仆听说仍未得到郭样的下落,迫不及待地立即在山坡上对俘虏进行了讯问.
首先被讯问的是那个自称吉斯的大胡子老兵.因为其余两个一直惊魂不定,完全是一副吓瘫了的样子;他则比较活泼,流露出一种欣幸脱离战场的欢快.
周仆通过联络于事,首先向他了解了一般情况,接着问他:是不是参加了进攻狮子峰的战斗.
"什么狮子峰?"吉斯惶惑不解地问.
联络千事把那座山峰指给他.
"噢,您原来说的是小直布罗陀呀,军官先生."吉斯恍然大悟说,"这些天,我们都是用这个浑号来称呼它的.因为在我们看来,它也许是地球上最狭窄、最难通过的地带了.我们的司令官说,我们必须通过它来包抄你们的部队.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样做是聪明的.因为当这个遥远的目标还是未知数的时候,我们自己的航船已经在礁石上被撞碎了……"
周仆发现他是个问一答十的健谈者,怕他扯远了,连忙提醒他:
"你是否参加了这场战斗呢?"
"参加过.我的确参加过,军官先生."吉斯坦然承认,并深有所感地说,"而且我不无根据地认为,这是我所有参加过的包括第二次大战在内的一次最残酷的战役.骑兵第一师和我们二十四师在这一带至少伤亡了八九千人.仅仅在小直布罗陀,伤亡的也有近两千人.我自己的连队只剩下六七个人,这并不是什么奇事.我要永远感谢上帝的是,我就是这六七个幸存者之一.而且,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连骂人、说开心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昨晚把我抓来,应该说,绝不是偶然的."
周仆急于了解情况,又问:
"你参加了最后一天的攻击吗?"
"是的,先生."吉斯点头说,"我最幸运的地方也在这里.如果我早几天就参加对小直布罗陀的攻击,那也许就没有我们之间现在这次谈话了.因为最后两天,守军的弹药已经不很多了.这对我这个老兵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我和我的同事的心理是:最好等我们的炮火把他们消灭得一个不剩,我们再冲上去占领阵地.可是,当我们看到山头上没有动静,鼓起勇气冲上去的时候,我发现你们的士兵真是沉着得可惊!直到距离十几码远,他们才好像突然间从地底下钻出来,向着你的胸脯开火.真是可怕!先生,我应该对您说,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那么厉害的炮火,他们就硬是不怕?他们哪里来的那么高的勇气?我当时的确认为,这恐怕是有上帝保护他们的原故,说不定在这次战争里上帝是站在你们一边,尽管你们是无神论者."
周仆微微一笑,插话说:
"不是上帝,是人民!是人民站在我们一边."
"当然,这是你们的看法."吉斯耸耸肩膀,把手一摊.
这时,联络干事给了他一支烟.吉斯点着,更高兴了.周仆又接着问:
"昨天的战斗,你看到我们的人有什么行动吗?"
"噢,我的确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奇事."吉斯说,"昨天,我清清楚楚听到你们的士兵唱歌.我敢保证这不是传闻,是我亲耳听到的,而且是被我们包围的时候.最后他们还向我们——在我想是他们已经没有弹药了——抛下几十磅重的石块.特别是他们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在小直布罗陀的右翼跳下了悬崖绝壁.当时的确把我们都惊呆了.坦白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勇敢的军队!我确实作过严肃的考虑:和这样的军队作战,是毫无希望的.在任何情况下,我们还是不要同中国人打仗的好."
周仆笑着说:
"我相信,你的这个结论是很宝贵的."
由于他一心想知道郭祥的下落,没有多谈,接着又问:
"我们的人跳崖以后,你们下去搜索过吗?"
"没有,我肯定没有."吉斯连连摆手说,"当时我想的只是,赶快把我轮换下去,以便离开这个可诅咒的地方.而且我确实认为,我们只是在他们没有弹药的情况下才侥幸占领阵地的.我们干吗还要去搜索呢?……"
吉斯的谈话虽然提供了不少情况,但对郭样的下落,仍然没有答案.这使周仆的心情不仅没有得到宽舒,反而更加挂心了.郭祥既然没有被俘,又找不到他的尸体,那么,他究竟到了哪里?……
周仆把敌人的混乱和被削弱的情况告知了邓军,并且说:
"现在时机多好!如果手头有兵力,出击一下该抓多少俘虏呵!"
邓军沉思了一阵,坚定地说:
"至少也要把阵地夺回.我们可以把机关人员和轻伤员再组织一下."
当他们把自己的决心报告给师长的时候,师长在电话里显得并不着急,并且有些神秘地说:
"不要慌嘛,同志!据我看,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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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雨中
事过两天,师长打的哑谜就清楚了.原来另一个军要来接防,争强好胜的师长在接防前举行了一次较大的反击.在这次反击里,他们组织了一切可以组织的力量,全部恢复了失去的阵地.然后才办理交接,奉命转移.遗憾的是,虽然进行过多次搜寻,郭祥他们还是没有下落.
在向后方转移途中,三连只剩下30多人,仍然精神饱满地行进在这个英雄部队的行列里.当然,这是由于指导员老模范进行了很好的工作.在这些口子里,郭祥的失踪,不能不引起他特殊的系念.读者知道,当郭祥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就跟他像父子般地生活在一起,参军以后两个人又共同生活在一个战斗的家庭.他对郭祥是怀着一种何等深厚的阶级兄弟之情.但是,想到当前的情况,他不能不把自己的感情压到心底,尽力把担子挑得更好.
说起老模范,实在与那些爱说空话的人毫无共同之处、他是一个说一句走两步的共产主义的实践家,是一个甘愿把自己的骨头磨成碎粉只要对革命有用的人.他当指导员和别人的道路也有些不同.别人一般是由班长、排长、副指导员到指导员;或者是由宣传员、文化教员、副指导员到指导员;他则是由炊事员、炊事班长、上士、司务长到指导员.只是在入伍后当了几年机枪射手,以后因为年纪大就到炊事班了.而且他的发展阶段,是很难划分的.当他当上士的时候,还做着炊事班长、炊事员的工作;当了司务长,又做着上士和炊事班长的工作;当了副指导员,又做着司务长、上士的工作;及至当了指导员,也断不了跑到厨房里去给病号做饭.连他的装束打扮在内,仍然是一个老炊事员的形象.
三连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老红军连队.连队里还留下来一口红军时代的大铜锅,同志们管它叫"红军锅".这只红军锅究竟是什么时候到三连来的,恐怕全师甚至全军也没有人能说清楚了.根据邓军的回忆,长征时炊事班就背着它;过雪山前,还喝过这锅里煮的辣椒汤呢.长征到达陕北时,这个炊事班的人全部都牺牲了,只有一个司务长在背着它.抗日战争爆发,红军东渡黄河.此后,这只红军锅就落在老模范这个河北平原老长工的肩上,他背着它.穿过了说不尽的风霜雨雪,走过了说不尽的无名山水,终于用自己的脊背驮着它跨过了中国历史上两个重要的时代.今天这口红军锅又随着他们越过鸭绿江来到朝鲜战场.尽管他现在是指导员了,由于他体会到炊事工作的艰辛,行军中一有机会,就又把这口大铜锅抢过来背上它,迈着坚实有力的脚步,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进.
今年的雨季似乎有提前到来的样子.部队转移以来,仍不时落雨.这天黄昏出发,天还晴得满好,落日的余晖照得山头明晃晃的.队伍刚爬上山顶,天又阴沉起来,一个星星也不见了.不一时就飘下了零散的雨点.这时候,老模范正帮一个战士扛着-挺轻机枪兴冲冲地走着.刚刚转过一段山间路,就听后面有人惊叫了一声,接着是大铜锅在石头上磕碰的声音,当哪当螂地滚到山坡下面去了.老模范见出了事,立刻把机枪交给那位战士,来到连队后尾.因为夜色已浓,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在悬崖边站着,就急火火地问:
"谁掉下去了?"
"我们班长."一个炊事员说,"他许是得了夜盲症了,还瞒着我们.刚才转弯,一脚登空就跑了坡了!"
老模范对着黑魆魆的深沟,拉着长声喊道:
"老吕头!——老吕头!——"
下面没人应声.老模范急了,一手打着电棒,一手抓着灌木的枝条,下了陡坡.一个炊事员也放下担子跟了下去.大约下了20多丈,才看见老吕头背着大铜锅倒在一块梯田里,正挣扎着往起爬呢.老模范连忙把他扶起来,说:
"老吕头!把你摔坏了吧?"
"不逑咋的!"老吕头在密密的雨丝里仰起斑白的头,"刚才我好像睡了一小觉似的."
老模范上前去解铜锅的背带,一面又问:
"摔伤了没有?"
"不逑咋的!"老吕头挣扎着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又说.
老模范扒开他的袖子、裤腿一看,见碰了好几处伤,连忙解开急救包,给他扎好.接着就抓起那口几十斤重的大铜锅,熟练地背起来.那个炊事员要来抢,老模范一挥手说:
"你搀着老吕头吧!"
他们往山上爬着.老模范边走边告诫说:
"老吕头呵!你干吗老跟别人抢这口铜锅呢!你这么大年纪,又得了夜盲症,以后可该接受教训了."
"你比我也年轻不了几岁!"老吕头一面吭吭味味地喘气,一面不服气地说.
"可是,我比你壮实多啦!"老模范说,"再说,我当炊事员比你时间也长."
那个炊事员接上说:
"指导员,叫我看,你们谁也甭争论了.我们班长这么干也是你留下的作风嘛!"
两个老家伙哈哈笑起来.老模范说:
"不能说是我留下的作风,我还是跟老红军学的哩!"
三个人爬上公路,几个炊事员争着来抢铜锅,老模范哪里肯放,连忙摆摆手说:
"快,快,快点赶队伍吧,别蛮缠了!"
一个炊事员叹口气说:
"老模范哪老模范哪!你就不想想,你这么大岁数了,老这么干能行吗?"
"怎么不行?"老模范把脖儿一梗,"我摔打出来了!"
"我摔打出来了!""我吃苦吃惯了!"这就是老模范抢挑重担时的一句老话.
老模范背着大铜锅,一个炊事员用小棍牵着老吕头,其他炊事员挑起了担子,又在无边的风雨里快步前进了.
午夜过后,雨停风息.队伍下了山,行走在宽阔的公路上.老模范和老吕头一边走一边谈心.老吕头说:
"老模范!"咱们连这几仗都打得不错.可现在又剩下十几个人,要下来什么任务能完成吗?"
"你别担心."老模范说,"祖国人民支援着咱们哪!咱们到后一补兵,呼啦一下子又是一百多人,到时候又够你老吕头忙乎的了."
"这我倒不怕."老吕头笑着说,"我就是怕人少.过去做几大锅饭,现在一锅都吃不完.一看吃饭的人少了,我这心就像泡在醋缸里似的,酸得难受."
"不要这样,老吕头!"老模范说,"过去我当炊事班长那时候,也是这样.后来我就明白了:这革命是需要代价的.你就买个锅碗瓢盆,不花钱也不行呵!就说咱们这个大铜锅吧,在这锅里吃过饭的人,伤亡的、残废的是不少,可是咱们不是换来了一个新中国吗?听咱们邓团长说,毛主席上井冈山,开头人很少,吹一声哨子就集合起来了.你看今天多少个军!多少个兵团!革命事业发展得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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