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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32 魏巍(当代)
"白英子."
"你出来多少天了了?"
"记不清了,好多好多天了."
两个人用朝语流利地问答着.然后,老吕头叹息了一声,对大家说:
"这孩子出来至少有个数月了,你看这头上脏的!衣裳挂破了,伤口也没有换药."
他拉着小姑娘的小手站起来,说:
"走,英子,跟我到伙房先把脸洗洗!"
说着,拉着白英子的小手走出去了.
老模范望着老吕头的背影微笑着.
郭祥惊讶地说:"这老吕头会的朝鲜话还真不少哪!"
"要论说朝鲜话,除了联络员就数他了."一个炊事员说,"以前小朴那孩子在这里,两个人一天到晚说个没完,可热乎着哪!"
炊事员们渐渐散去,老模范反复地端详着郭祥,带着几分怀疑地问:
"你这伤倒是好了没有?"
"不好,人家就让我出来啦?"郭祥一笑.
"不准!"老模范说,"瞧你脸色黄得厉害."
"你瞧瞧去,后方医院全是这个脸色."郭祥说,"在那地方,好人也得给憋坏了."
老模范碰碰他的肩膀,悄声说:
"你说实的,是不是开的小差儿?"
"小差倒是没开,"郭祥把他那黑眼珠骨碌一转,笑着说,"就是临走时候,没有通知他们."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这里头有鬼!"老模范用手一指,然后批评说,"这可是你的老毛病了.要让连里同志知道.这影响够多不好畦!"
"下次,下次一定注意."郭祥故意低下头说了声.
"又是下次!我看你这次怎么向上级交待."
"帮帮忙!你去替我说说."
"要说,你亲自说去!"
"你这个指导员可真厉害."
"就是要憋憋你才行!"
老模范神色极其严肃,把头歪在一边.郭祥噗哧一笑,掏出来一个信封,规规矩矩往小炕桌上一放,说:
"这回,你可憋不住我喽!"
老模范展开一看,又是介绍信,又是出院证,又是鉴定表,就用手指头戳着他说:
"真是嘎家伙!你还找我寻开心哪!"
"别说这,"郭样洋洋得意地说,"你先瞧瞧我的鉴定!"
老模范展开鉴定表,离得远远地笨笨磕磕地读道:
该同志于1950年11月入院.在休养初期,一般表现尚好,能安心休养,遵守院规,并能帮助护理重伤员,给重伤同志端大小便,帮助护士打扫病房,尤其突出的是能够在伤病员中开展文化娱乐活动,起到了活跃情绪的作用.曾获得本院多次口头表扬,并准备选为模范休养员.但该同志在后期没有再接再厉,出现了严重的不安心现象.虽经再三说服,仍然固执己见,态度很是主观.该同志回队后,望领导上多多加强教育.
老模范念完鉴定表,笑着说:
"进步肯定是有,就是没有坚持到底."
"我的老天!"郭祥说,"坦白说,我这一辈子,能抓上这么一张鉴定表回来,已经很不易了!"
两个人都朗声大笑起来.
满满一盆面条汤已经端来.小姑娘也回到连部.郭祥一看,小姑娘像换了另一个人,手脸脚丫洗得干干净净,更显得秀气了.头发也刚刚洗过,还没有干,发出一股肥皂的香味.她的脏污的小褂和裙子已经脱去,穿着一件异常肥大的军衣,挽着袖子,拖落到膝盖上.她满脸是笑,一跳一蹦地走进屋里,坐到郭祥身边.
"刚才,那个老爷爷可太好啦!"她说,"我以后就跟着他吗?"
老模范和郭祥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家吗?"
"对!这就是我们的家!"郭祥笑着说.
"还发给我枪吗?"
"以后打仗,我缴一把小手枪给你."
郭祥让小李把话翻给她.
小姑娘的脸笑得像一朵花似地,把筷子一放,说:
"叔叔,我给你们唱一支歌儿吧!"
说着,她立起来,用她那极不熟练的汉语唱着: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她那细嫩的带着奶腔的声音,唱得老模范和郭祥的心里热烘烘的.
饭后,郭祥站起来,要去团营报到.老模范拦住他说:
"你等一等!咱们连新来了一个同志,天天念叨你,说你们是自小的朋友,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他说,你一回来,就马上告诉他,他还给你带着一封重要的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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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新来的老战士
"这倒是谁呀?"郭祥仰着下巴颏儿纳闷.
"你想想看,"老模范笑着,"他一来就说:这个臭嘎子,在这儿当连长啦!嘿,他同我在桃园里偷过桃儿,梨园里偷过梨儿,大洼地里拾过柴,泥坑里摸过鱼儿,大河里打过水仗,庄稼地里捉过蝈蝈儿,秋天扫树叶,春天收柳笛儿,还钻在草棵里合吃过一个蜜蜜罐儿.……你说是谁?"
郭样笑了,笑得怪迷人的.他说:
"是齐堆吧?"
"对啦."
"这小子,他不是复员了吗?"
"是呀,"老模范说,"他说:诸位是盏长明灯,小弟是块烂火石.不用我,把我放到墙旮旯里,我也不埋怨;要用我,敲打几下,我也能点个火儿,冒股烟儿."
"这小子,怪话连篇!"郭祥笑着说,"他来以后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着实不错!"老模范满意地说,"来了不多天,人们就奉进了他两个外号,一个叫'大肚皮',一个叫'钻探机'."
"什么意思?"郭祥有兴趣地问.
"是这么回事,"老模范解释道,"他这人文化程度不算很高,可肚子像个大仓库,玩艺儿实在不少.他能给大家说三国,讲西游,说起革命故事,更是没个完.还能说相声,编快板儿,编小剧儿.各种乐器都能摆弄几下,尤其笛子,吹得忒好.来了不几天,人就选他当了俱乐部主任.走到哪儿,活跃到哪儿.再加了小罗这个'文艺工作者',现在咱们连比起三营还活跃哩!"
"怎么又叫他'钻探机'呢?"郭祥笑着问.
"他这人的钻劲可真不小."老模范说,"不管遇上什么难题儿,他把眉头一皱,说:'来,研究研究!'你比如,他一听说小钢炮和花正芳打坦克负了伤,他就吃了心儿,非研究出打坦克的办法不行.凡是遇上敌人被打坏的坦克.他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左看看,右瞧瞧,还钻到坦克里,一摆弄就是大半天,连饭都忘了吃.……你的钢笔、手表、打火机出了毛病,只要让他瞧见,你别请他,他非给你修好不行.嘿,你去瞧瞧他的挎包,不是钳子,就是镊子,不是螺丝钉,就是螺丝母,说不清从哪儿来的那么多杂七麻八的零件!一到休息时间,他那儿就成了修理铺啦!"
"这小子!他比我从小就有耐性."郭祥笑着问,"他这会儿在哪儿哪?"
"他领着一个班,正练习打坦克哩!你等着吧,晌午就回来.
"不,我马上去看看他!"
郭祥立起身来,问明地点,就沿着山径向沟口走去.
走出二里多路,郭祥看见公路附近停着一辆被击毁的白五星坦克.炮筒和机枪早已经被人拆卸走了,四处长着乱蓬蓬的杂草和几枝盛开的金达莱花.
有一个战士正在草棵里向坦克匍匐前进.其余的七八个人在旁边注视着.
坦克里不时地发出一阵密集的敲小洋铁桶的声音.
当那个战士快接近坦克的时候,坦克里的敲击声更稠密了,紧接着发出一声威严的喊声:
"停止!"
那个战士还在继续爬行,一扬手,把一个大石块,"当"地一声投在坦克的尾部.
"不行!你阵亡啦."坦克里说,"你仔细研究一下坦克的死角在什么地方.重来!"
那个战上只好离开坦克,又从新的角度匍匐前进.
郭祥悄悄站在旁边,没有惊动他们.但是一个老战士发现了他,对着坦克兴奋地叫:
"班长!连长回来啦!"
"什么?你说什么?"坦克里问.
"郭连长回来啦!"
只见坦克的顶盖打开,钻出一个身材低矮但十分粗壮的战士.他肩宽背厚,浑身上下一般粗,乍一看,活像一枚大炮弹似的.使人感到,他浑身蕴藏着使不完的精力.
他噗通跳下坦克.望着郭样,滚圆的脸盘上充满欢乐和惊奇的表情.
"真是你呀,嘎子!"他忘情地喊了一声;又嘿嘿一笑,"这样叫,对首长太不尊敬了吧?"
郭样在他那厚实的胸脯上一连擂了几拳,才握住他的手说:"你这家伙!旧意识倒不小哩."
郭祥和战士们一一握手,嘱咐他们继续演习.然后同齐堆坐下,掏出大烟袋荷包,卷起大喇叭筒来.
他一边卷烟,一边歪着脖儿笑着,望着他小时候的伙伴,把一支足有一柞长的大喇叭筒,递给齐堆:
"你这小子,不是复员了吗?"
"又把我给号召来啦!"齐堆点着火,笑了一笑,"我这人只有干'土八路'的命儿.1945年大反攻,号召参军,我干了没有几个月,说是和平了,让我复员了.1948年,迎接全国革命盼新高潮,号召参军,这次还好,我干了一年多,从北方打到南方,又把我选成复员的对象.指导员找着我说:'齐堆!你复员吧!'我说:'干吗让我复员?'指导员说:'现在胜利了,国家要开始建设了,参加建设也是非常光荣的!'我说:'指导员,这身军装,我还想穿几天,把我这份光荣让给别人行不?'指导员说:'这就不太好罗!你是共产党员,应该起带头作用.'好,我只好领了几百斤粮票,卷铺盖卷儿回家.临走那天,敲锣打鼓地欢送,一帮小青年还在我耳朵边喊:'响应号召是光荣的!回去参加建设是光荣的!'我回家把铺盖卷儿一放,还不到三个月,就又动员抗美援朝,杨大妈跑到我家里说:'齐堆!你倒怪沉住气.现在大伙都参军到朝鲜去,打美帝,打国际反动头子.这可不是平常事儿,比过去还光荣呢!'我这就又背上挎包来啦.临走那天,又是骑大骡子大马,敲锣打鼓地欢送,人们还攥着拳头喊:'响应号召是光荣的!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是光荣的!'……你瞧,不到几个月,我就光荣了两次,还白赚了公家几百斤粮票!"
说得郭祥叽叽嘎嘎笑了阵.
"你别笑!"齐堆说,"你们这当首长的,关心我一点好不好?别到时候又把我'光荣'回去."
"你别得了便宜卖乖."郭祥鬼笑,"你的收获也不小哇!"
"什么收获?"
"你怎么明白人装糊涂呀?"
"哦哦,你说的是个人方面吧?"齐堆哈哈一笑."不错,是找了一个对象.你怎么听说的?"
"不光听说,还见过哩,"
"瞎说!"
"你说,是不是梅花渡的?"
"对呀!"
"你说,是不是叫来风的?"
"对,对呀!"
"你说,是不是高鼻梁儿,说话像扣机关枪似的?"
"对呀!对呀!"齐堆惊奇地说,"你真见过?"
"当然."郭祥说,"这次同家,我俩就伴坐车走了一道儿.这姑娘可真不错.前些时大妈来信了,说给你介绍的就是她."
齐堆立刻笑得嘴都合不住了.
"老实说,我压根儿也没敢想这样好条件儿的."齐堆说,"你知道,我爹眼又瞎,脾气又倔.家里三间小破北屋,大雨大漏,小雨小漏.我自己本身更没有啥条件儿.我想,不管丑俊,找上一个,能伺候伺候他老人家,做做饭看看家也就行了.哪知道杨大妈心气高,一介绍就介绍了她.我一看这闺女,思想进步,作风朴实,聪明伶俐,人才出众,还外加敢想敢干,别说三里五乡,就是全县也难找.我对大妈说,这可万万不行.在这个问题上别犯主观主义.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人家痛痛快快就答应了.我真是唱了一出《花子拾金》.觉得她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这关系最后定下来了没有?"郭祥笑着问.
"你听我说,"齐堆兴奋地讲下去,"没有这事的时候,我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甜.她这一答应,倒弄得我坐不定,立不安,老觉着,她非迟早从我手里飞了不行.说话这就到了抗美援朝.有天傍晚,她去找我,一见面,就跟我谈形势.我一瞅,她是来搞包围迂回的战术儿.我就说:'来凤同志,你别绕弯儿啦,你是不是想来个送郎上战场呀?'她噗哧就笑了.我说:'来凤同志,你瞧我这背包带子、小挎包儿、小洋瓷碗儿,还有黄碗套儿,一点儿都没有丢,早就准备着哩.什么时候报名,我拍屁股就走.'她就说:'齐堆同志,看祥子,我还是真没看错了你.你有什么顾虑,也跟我谈谈.'她这一问,我就不言语了.我齐堆穿上军装当战士,脱了军装当民兵,从小儿就是从枪子儿里钻出来的.既不怕苦,也不怕死,打美帝更是一件乐呵事儿,我有什么可顾虑的!可是别的方面,我确确实实地不放心.第一,她虽说答应了这件婚事,可是并没有过门.我把这个孤苦伶仃的瞎爹靠给谁呢?第二,我俩简直谈不上什么恋爱过程.时间短,感情浅,再加上她人年轻,条件好,这婚事她妈本来就不赞成,我这一走,还不是鸡飞蛋打!……她见我不言语,一个劲儿追问我,我就把头一个顾虑说了.谁知道人家爽快得很.她说:'老大爷的事儿,你就放心.凤凰堡、梅花渡一柞柞远,我腿脚又快,两头照顾着点儿.保证老人不能受制,地也不能给你荒了.'我说:'这怕不行.你娘就你一个闺女,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指着你;再说,咱们这儿的风俗还有些落后,一个没过门的闺女跑来跑去,还不叫人把牙给笑掉么?'听到这儿,她把脖子一扭,说:'你走你的,别管这个.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也干不成.光听蝲蝲蛄叫唤,你就别种地了!"'"嗬!这姑娘可真有点儿革命的劲头儿!"郭祥满口称赞地说.
"可是,我把人家的觉悟性给估计低啦!"齐堆满带自我检讨的口气说,"开头儿,我只看她模样儿强,设想到人家的心眼儿更强.我承认这方面又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她追问我还有什么顾虑,我这第二个顾虑,张了张嘴儿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人家说:'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儿不放心哪?'我就笑着点了点头儿,说:'也不能说不放心,不过,你这条件儿高,我这条件儿低,我总觉着不那么般配.'人家一听,长叹了一几气,说:'咳!你这个人哪!我原先怎么答应的你:我一不是图你的房,二不是图你的地,我就是图你那为国为民的一片心!'她还说:'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得好,要不是你们解放军南征北战,我这个穷丫头哪会有今天!我不能亲自上前线一枪一刀儿地拼,自己就够难过的了,我还能变心吗?……'说着她就哭啦.几句话胜过开山炮,震得我那心晃晃动,我那不值钱的泪珠子,就呜噜一下子不分个儿地掉了下来.……"
"不简单!这姑娘不简单!"郭祥一连声地赞叹着.
齐堆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有些话你听了就忘,有些话能叫你记一辈子.来凤同志这几句话,就像是拿刀刻在我这心上似的,什么时候一想起来,就格外叫人长劲.过了不几天,我就戴着大红花骑着大骡子走了,她就在人群里舞着红绸子扭着秧歌送我.我这心轻松得不行,一个劲儿地想:快!早一天赶到前线去!见了美围鬼儿,我要像砍瓜切莱似地干它一场."
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战士们,看是不是在注意他;然后往郭祥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
"嘎子.我跟你说,我不来是不来,一来就是有决心的.……现在,你是我的领导了,可不能忘咱们原来的关系.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郭祥笑哈哈地问.
"你看你看,你这个人!"齐堆说,"这话就够明白了嘛!"
"你是不是说,以后有什么重要任务,叫我多想着你一点儿?"
"看,这话多丑气!"齐堆把两只手一摊,"你心里有数就行喽,干吗非把话说到这个家业!"
齐堆神情愉快,把烟头一扔,站起来说:
"咱们晚上再聊,我先照顾他们演习去!"
"你不是找我有重要的话么?"
"刚才不是说啦,"齐堆用两个手指头一摊,笑着说,"最重要的,也就是那么一点儿!"
郭祥笑了笑,又问:
"你给我捎的信呢?"
"是这么回事儿."齐堆又坐下来说,"你妈叫我给你捎个信,说她身子骨挺好,叫你不要结记她."
"我妈的身体是挺好吗,齐堆?"
"是很好,临来还跟我说了老半天话呢!"
"她的眼不大好使,"郭祥抱愧地说,"临走,我说给她买副老花镜也没有买."
"杨大妈也叫找给你捎个口信,"齐堆说,"她正在家带头儿组织农业合作社哩."
"什么,合作社?"
"对,就是咱们过去常说的集体农庄."齐堆解释道,"自从你们走了以后,大妈可是苦恼了一个时期.她说,孩子们都到前线打仗去了,我这把老骨头可该干点儿什么.以后县委指示她:试办合作社.这可投了她的心思,她就扑着这个目标儿,不顾命地干起来啦.这可是平地起凸堆,要从没有脚印儿的地方踏出一条路来."
"你看,有们没有?"郭祥兴奋地问.
"难哪!"齐堆叹了口气,"咱村儿的情况,你知道.这事儿一提出来,就有好几个村干部抵抗.尤其是李能那小子.把大妈的头发都快愁白了.依我看,她这工作比打美国鬼儿还困难哩!"
一提起凤凰堡的情况,郭样顿时神色严肃,夹杂着一些愁容.停了半响才说:
"临来大妈说什么啦?"
"她怕你分心,叫我不要说这些困难."齐堆说,"她叫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她要和群众一道把社办成.绝对不能叫村里的贫农、军属、烈属没有饭吃.她还说:孩子们在前线打仗流血,我就在后方办社会主义.我不能等孩子们回来,空着两只手儿去见他们!"
齐堆钻进坦克同他的战士们演习去了.郭祥一边看着战士们向坦克匍匐前进,眼前却不断浮现着杨大妈坚毅的身影.仿佛看见她穿着破旧的蓝布褂儿,披着满身风尘.正精神抖擞地行走在故乡的风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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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家乡早春
当朝鲜的山巅还留着积雪的时候,家乡的平原上,已经透露了早春的信息.
平原上,春天风大.往往黄沙漫天,有时候把窗户纸都刮得成了暗红色.村头上刚刚吐芽的柳树,院墙外结着密密红蓇葖的杏花,还有刚刚返青的麦田,全笼里在黄黄的风色里.
提起春天,人们会立时想起暖暖的风,细细的雨,红红的花,绿绿的草,平静无波的春水与和煦的太阳.多少年来,人们把春天比作软绵绵、懒洋洋的女神,仿佛她刚刚午睡醒来,带着一脸温柔腼腆的微笑.其实,生长在中国北方的人们,很难有这种体会.他们觉得,春天,倒更像是个远途跋涉的风尘仆仆的战士.不错,她有着女性的温柔,但是她却更具有着战士的灵魂.
春天,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很难讲.可以肯定,并不是柳绿花红的时候,而是比人们的感觉更早.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她已经在衰草的下面和枯枝的里层孕育着强大的生命;她已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磨好了辉煌的长剑,束好了绿色的战袍.当人们远远望见河岸的柳丛现出一片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绿烟的时候,她已经不知经过多少次搏战了.至于芳草遍地,繁花似锦,不过是她献给人间的战果,却不是她开始来临的时日.
夺取阵地,要经过勇猛的冲击;巩固阵地,更要作顽强不息的战斗.尤其早春天气,这是春天的暖流同寒冬的余威相互搏战最激烈的季节.囡为严冬的余戚并不愿退出阵地,而春天却一心要占领人间.这时候,欲暖乍寒,忽晴忽雨,正说明它们的鏖战互有得失,胜负难分.在早春的夜晚,你听那彻夜不停的风声吧,一时高,一时低,一时传出千军万马的呼喊,一时传出鼓角的激呜,这就是对垒的双方进行着你死我活的反复的搏战.
大风刮了整整一夜.大妈一宿没大合眼.成社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自从她同小契"取经"回来,就同本村几户贫农和烈属进行了商量,平素比较知近的几家都很赞成.她的心气儿很高.可是同李能一说,他却很不热情.他推脱说:要等支部书记王老好回来,再开支委会讨论.等王老好回来,他又不肯照面.直到昨天晚上,在家里挤着他,才哼哼吱吱地答应今天参加开会.现在连开一个支委会都这么困难,大妈怎么会不难过!加上夜里风大,窗户纸一直呼哒呼哒地响,弄得一夜也没睡成.
早晨起来,大妈一看,窗纸已被风吹破,窗台上,炕上,破旧的被窝上,细白的沙土落了厚厚一层.外屋从门缝里灌进来的沙土更多,整整打扫了大半簸箕.院子里被风吹落的干树枝子,乱纷纷地落了一地.
大伯一起,就披着破大袄挎起粪筐,到外面拾粪去了.大妈把大乱也轰起来,让他到外面捡千棒去.
破旧的风箱呼哒呼哒地响着.大妈一面烧火做饭,一面想着心事.她想.预定今天召开的支委会,无论如何要把它开成.尽管大能人答应得很好,大妈还是很不放心.她匆匆把菜粥做好,也顾不上吃,就到李能家里去了.
大妈每次跨进李能的大黑梢门,都引起一阵不快.因为她发觉,自从李能改建了他那镶着大玻璃窗的房子之后,并不喜欢人们进去.他们一见人来,就匆匆忙忙地迎上来,表面往屋里让,其实是拦住你的去路.好像你的穷气会扑了他似的.因此,大妈一进梢门,就停住脚步.果然,明晃晃的玻璃窗后面人影一闪,李能的媳妇早三脚两步抢出来了.
"婶子,你屋子里歇着吧."她正正地截住大妈的去路,又说,"你侄子刚走!"
"刚走?"大妈急问,"到哪儿去啦?"
"到飞龙镇集上去啦."
"不是说好了要开会吗?"
"他说,叫你们先开着.他有急事儿."
大妈心里十分有气,当着他媳妇的面又不好发作.
"婶子,你不到屋里歇一会儿?!"李能的媳妇虚假地让了一让,就回到那个有大玻璃窗的房里去了.
大妈愣了愣,只好走出那个大黑梢门.
"不开不行!"她忿忿地想,"你就是条泥鳅,我也得把你抓住!"
她决定,立刻到飞龙镇去.
傍明时停息下来的黄风,现在又刮起来了.凤凰堡离飞龙镇虽只有十五里路,中间都是河滩,大风一起,黄沙滚滚,好像遮起一道黄色的帐幕,连几里以外的村庄都看不见.大妈的腿脚一向很好,连年轻人都跟不上她,这是她在游击战争年代,经常随着部队行军转移练出来的.但是,今天一阵阵扑面的风沙,打得她睁不开眼,她不得不走走停停,有时还得背着脸倒着迈步.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听见飞龙镇嘈杂的市声.
这飞龙镇有两千多户,光街道就有二三里长,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大镇;今天又逢大集,人特别众多,大妈一时哪里找得见他.她在人丛里挤拥着,串街过巷,直到傍午时分,还没有找到李能.大妈究竟上了几岁年纪,早上又没吃饭,觉得又累又饿,有点心慌.想买点东西充饥,身上又没有带钱.只好找到一个有井的去处,扶着人家的桶錾儿喝了一肚凉水,坐下歇了歇,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大妈心中气恼,正想回返,这时遇见凤凰堡一伙乡亲,说李能在牲口市买牲口哩,就立时站起身,向村北走.
大妈走了不远,望见李能牵着匹明光锃亮的大黑骡子笑嘻嘻地迎面走来.他一走一晃,十分洋洋自得,连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
"我的婶子,你怎么也赶集来啦?"他愉快地打着招呼.
大妈心里十分不满,反问了一句:
"你说我为什么来啦?"
"唉唉,我的婶子,你就多包涵着点儿!"他嘻嘻地笑着,又回过头去瞅了大黑骡子一眼,"我是实实在在来不及啦.我早就听说庞各庄这匹骡子要出手,要是晚到一步,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啦!"
说着,他把大黑骡子往大妈身边牵了牵,拍了拍它那肥墩墩圆滚滚的屁股蛋子,满脸是笑地说:
"你瞧瞧这身架!这膘!浑身连根杂毛都没有,简直像黑缎子似的!你说咱全凤凰堡有没有这样一匹骡子? 一依我看,比当年谢家拉轿车儿的那一匹还显着威势.你估估看,得值多少?"
大妈斜了一眼,没有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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