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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31 魏巍(当代)
郭祥的步子挪不动了,终于停住脚步.
"不错,一点不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他的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烧."我郭祥跟着党东征西杀多少年了,我经过成百次的战斗,我跟敌人面对面地拼过刺刀,我的刺刀真正饮过敌人的鲜血,我俘虏过成百成千的敌人,今天难道就让一个小小的定时弹给整住了?他牛气地把手一挥,"这定时弹再厉害总是个死家伙.它既是人造的,人就能破!我过去也见过民兵摆弄地雷.它无非有一个活动的撞针!只要想法拆掉,它也就不神气了.我为啥不去试巴试巴?"
这念头一起,就是千钧之力也收它不住.两只脚就像被什么牵引着似地,向着那个大黑家伙走去.
当走到定时弹跟前时,郭祥又觉得脑袋胀得很大,全身发紧,觉得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这时仿佛又听见那黑怪物嘲笑说:"哈哈,你既是没有这种胆量,就赶快走开好啦,干吗又来充英雄好汉?"郭祥立刻镇定下来,他暗暗地对自己说:"别慌,你一定看准门路才能下手."于是他捏着电棒儿,把这个黑家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它一头大,一头小.郭祥想起,过去装地雷的时候,引火帽和撞针都是藏在大头这边.我就先从这边试试.决心下定,郭祥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指着那个大黑家伙骂道:"杜鲁门,我今天要不把你开膛破肚,就算输给了你!"说着,就挽了挽袖子,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开始动手.他照着定时弹大头的螺丝盖,先轻轻地敲了一下.听听里面没有动静,就接着敲起来.他听听敲敲,敲敲听听.定时弹的螺丝盖在夜色里溅着点点火星.郭祥捏着电棒儿的手都攥出了汗水.终于,螺丝盖松动了,他立刻把它拧开,里面便露出了螺丝扣.郭祥轻轻地按了一按,没有动静,就从里面慢慢地掏出弹簧,拆掉撞针.他把那弹簧和撞针抛得远远的,又使劲地朝着呆立在面前的废铁壳蹬了一脚,长长地吁了口气.
郭祥胆子越来越大,对离公路过近的定时弹,又破了几颗,才向回走去.这时,突然桥洞以北火光冲天,接着"轰"、"轰"两声巨响,像是桥洞那几颗爆炸了.郭祥穿过桥洞一看,三颗定时弹,已经炸了两颗,路基被掀去好大一块.仍有一颗紧紧地把着洞门.原来郭祥前两次穿过桥洞,都没有来得及细看,现在一打量这家伙,比刚才那个黑家伙还粗还大.它大模大样地横躺在那里,足有一千磅不少.而且和前几个也不一样,脑袋上还带着风翅.如果让它爆炸了,整个桥洞都得叫它掀翻,今天晚上就别想通车了.郭样狠狠心,决定把它拆掉.同时心中暗想:这家伙怪头怪脑的,可要小心对付.
决心一定,郭祥往地上一蹲,就来拧它的风翅.
远处司机们向这边乱打电棒儿,一边喊道:
"那边是贺同志不是?"
"是呀!"郭祥回答.
"你干什么哪?"
"我瞅瞅它!"
"不行!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我马上就回!"
郭祥照旧拧他的.可是憋出一脑袋汗,那个风翅还是纹丝不动.郭祥火了,想不到好几颗定时弹都卸开了,这家伙这么费劲.他把电棒干脆往地上一放,一下骑在定时弹上,用两只手扳住风翅,使劲地拧起来.
拧了好大一会,风翅还是没有松动的样子.
"我还是用石头把它敲开吧!"郭祥心中暗想,但马上又否定了,"不行!要是敲不好,一触动撞针可就糟了……"
郭祥用袖子擦了擦? 下,又寻思着:"现在问题在风翅上,不敢惹它,就别想制服它.难道我敢敲别的地方,单单不敢动它?对!敲吧,先轻轻地敲它一下再说."
想到这里,郭样随手拣起一块石头,两腿夹着定时弹,聚精会神,向着风翅敲打了一下.这一敲不大紧,只听"吱——"那风翅突然呜呜地转动起来.愈转愈快,郭祥急忙用手去挡,哪里挡得住,眼瞅着风翅带动撞针,撞针直往后缩.郭祥一看不好,撞针再往后去便要爆炸!赶快跑吗,不行!这里正是桥洞,要是炸塌,今晚就别想再通车,不能走!不能走!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走!……
一个人,当他把个人的生死丢在一边,就会产生多么大的勇气!郭祥立刻镇定下来,向地下扫了一眼,随手拣起一块被炸碎的枕木的木片,往风翅空隙里猛地一插.死劲地别住,风翅不转了.他乘势使劲抓住撞针,猛地往外一拉,就把它拔了出来.这个躺在这儿假装睡觉的吓人怪物,也就这样完蛋了.
那个上海司机见郭祥老是不来,惟恐出事,就快步跑过来想把他拖走.一看郭样正骑在定时弹上,手里托着撞针,一下惊呆了.呆了好一会,他才向人们大声喊道:
"快来看哪,定时弹完蛋了!"
司机们一窝蜂似地欢呼着涌上来,抢着跟郭祥握手.有的说:"贺同志,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哇!"有的说:"贺同志!你的贡献可太大了!"有的说:"贺同志,你八成当过工兵,为什么还保密呀!"有的说:"谁说他是新同志,据我看,他要不是个班长,也起码是好几年的老战士了."这时的郭祥,也许是由于刚才的紧张,也许是由于过分的劳累,浑身疲乏得不得了,脸上却带着孩子式的恬静的微笑……
"你一定要告诉我,贺同志,"其中一个司机异常激动地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我到前方要马上写一封信,叫你们连长给你记功!"
"先别说这,"郭祥笑着说,"哪位同志有烟,先给我一根儿!……"
当满载弹药的卡车,一辆一辆从桥洞穿过的时候,司机们还看见他们的"贺同志",坐在定时弹上静静地抽烟哩.仿佛他愿在那被征服的黑怪物身上多坐一会儿似的.那轻快地呜呜响着的汽车轮声,也像在热情地赞美着:
胆敢征服死亡的英雄,水远是生活的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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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孤儿
春宵夜短.在这一点说,朝鲜的赶路人,不甚喜欢春夜.
在定时弹区域耽搁得太久了.距拂晓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司机们都想用速度来弥补误失的路程,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向前呜呜飞驰.
现在,郭祥已经被那位上海司机待如上宾地请到驾驶室里.他看到沿途都是向前开进的二线兵团,知道新的战役很快就要打响,自然更怕赶不上时间.他不断地向他的这位熟人提出加快速度的劝告.并且不分彼此地把司机的烟荷包打开,卷起一支又一支的大喇叭筒,还亲自吸着送到司机的嘴巴里,作为他鼓舞司机加快速度的另一种方式.这位上海司机性格沉着,技术高超,口衔纸烟,手扶舵轮,就好像一个出色的骑手,同他的这匹铁马粘在一起似地,简直把这辆小嘎斯开得要飞起来了.
但是司机毕竟更加担心车辆和弹药的安全.当驾驶室的夜光表将近四时,司机就提出来应该赶快找一个宿营的地方,以便把车辆隐蔽起来,免得遭受敌机的袭击.郭祥不在乎这个.不是说:"再开一小段儿!"就是说:"不要紧,前边还有好地方哪!"这样一程一程地赶,不觉东方的天空出现了淡青色的晨光,敌人的早班飞机已经在远处出现了.
司机急忙刹住车,跳下来.看看前不挨村,后不靠山,一条大公路,躺在空旷开阔的山谷里,连一处可隐蔽车的地方都没有.司机摊摊手,叹口气说:
"喏,听你的话弗要紧,糟啰!"
郭样下车,左看右看,前面几十米外,只有一处十分破落的小院,被炸弹震得东倒而歪,还紧紧挨着公路.他走过去一看,里面有几间小房,一间草棚,还有一个门洞,这门洞刚刚能容下一辆卡车,就满脸带笑地走回来说:
"没问题!没问题!"
"那地方行吗?"司机怀疑地问.
"连咱们住的地方都解决啦."郭祥笑着说,"你别看这个目标儿明显,越明显敌人越不在意!我包你今天没事儿."
司机到小院里看了看,情绪有点不高.但此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依了郭样,把车开到大门洞里.
院子里冷落无人,残破不堪,连门窗也收有,看样子主人逃出去已经不是一时半时.厨房里一口铁锅,也早被敌人砸成碎片.两个人无处做饭,只好随便吃了几把炒面,到附近小河里喝了点冷水.那司机因为过于疲劳,不上几秒钟就呼呼入睡,郭祥披着大衣坐在院里看车,不一时也打起盹来.
这郭祥在长期游击战争的生活里.养成了一种异常警觉的习惯,即便是入睡以后,一种轻微的风吹草动,也能把他惊醒.他刚要入睡,就听见草房屋里的稻草簌簌地响.凝神静听,声音又没有了,以为是晨风吹的,也就没有在意.呆了一会儿,稻草又簌簌响动起来,他就半睁着眼睛,观察着草堆的动静.只见稻草向下滚落着,仿佛有人在里面蠕动似的."奠非藏的有坏人吧?"郭祥心里跳动了一下,就站起来,向着草堆大喝了一声:
"谁?快快出来!"
草堆的簌簌声立刻又停住了.郭祥为了防人暗算,跑到屋里把司机的卡宾枪拿出来,用枪筒拨,原来是一个朝鲜小姑娘睡在草窝里.也许因为刚才郭祥的声音太大了一点,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惊恐的表情.
郭祥怕惊吓着她,连忙把卡宾枪律墙上一靠,对她笑了一笑:
"小姑娘,巴利巴利!"
小姑娘的恐惧消失了,从草窝里钻出来.郭祥一打量,她约有十一二岁,眼睛又黑又亮,留着齐眉的娃娃头,穿着一个小肚褂儿,褪了色的黑粗布裙子上挂了好几个三尖口子,光着两只小黑脚丫儿,头发上身上粘得都是草棍儿.由于她穿得过于单薄,在早晨的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郭样连忙脱下棉大衣,给她披在身上,指指房子问:
"这是你的家么?"
小姑娘不懂,郭祥又改用朝鲜话问:
"你的,当辛吉比?(朝语:你的家)"
小姑娘摇了摇头.
"你的吉比在哪里呢?"
郭祥虽然加上手势,小姑娘还是不懂.她不是这家的人,这一点是肯定了.可是她的家究竟在哪里,她是怎样到这个地方来的,却无法知道.
"阿爸基的有?"郭样搜索着他有限的几个朝鲜词汇,又问.
小姑娘听懂了,指了指墙上靠着的枪:
"米国撒拉米的(朝语:美国人),砰!砰!"
"阿妈妮的有?"郭祥接着问:
小姑娘又用小手指指天空:
"米国边机的(朝语:美国飞机),通!通!"
说着,她的眼里涌出泪圈,又掀起黑裙,让郭祥看了看她的小腿,小腿上扎着一条脏污的绷带.
这就是说,她的爸爸、妈妈都被美国人杀害了.她也负了伤.原来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朝鲜孤儿.
郭祥心中凄惶,急忙把她搂过来,把她头发上粘的草叶草棍儿,一根一根拣掉.忽然想起,这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流落到这里,这里人也没有,她一定还没有吃饭.就急忙到驾驶室里去找炒面袋子,一看只剩下一小把了,就把它倒在小姑娘脏乌的掌心里.小姑娘看来很饿,连着吞了两口,就噎得咽不下去.郭祥眼里看着,心里难受,寻思着让小姑娘好好地吃上一顿才好.又想,司机单独执行任务,不会不带粮食,就爬上车顶去翻,果然翻出半袋大米,还有一个被烟火熏黑的军用饭盒.郭祥不由心中高兴,跳下车,把饭盒行地上一放,拍拍米袋,对小姑娘笑了一笑,用中朝混合语说:
"大大的,爬比毛羔……!"(朝语:吃饭)
这一来,把愁眉愁眼的小姑娘也逗笑了.
这小姑娘,一眼就可看出是穷人家的孩子.她看见郭祥提着饭盒去河边打水,自己就跑到外面去拣干柴枝子,等郭祥打水回来,她已经拣了好大一抱,用小黑裙子兜着.郭样把饭盒支好,把火刚刚点着,她就把郭祥推到一边,自己动手烧火.从她的模祥动作,都可以看出,她从小小的年纪起就从勤劳的母亲那里承受了劳动的习惯,郭祥看到小姑娘这般勤快,越发觉得她可爱了.
郭祥心想,要让这孩子吃得痛快一些,得多少弄点什么菜才好,可是弄点什么菜呢?他皱着眉头寻思了一阵.一抬头,看见一对乌黑的小燕儿,正在房檐下的泥窝里露着头呢喃低语.心想,我何不出去转转,如能打几只鸟儿,也是满不错的,于是,他把司机的卡宾枪往肩上一挂就走了出去.
电线上倒是落着几只麻雀,郭祥嫌它太小,没有动它;树上有几只乌鸦,他又嫌它的肉酸,没有动它;等了好久,才飞来一只喜鹊,人都说这是一种吉洋的鸟儿,又不忍心打它.郭祥放眼一看,不远处,有一片小松树林,就迈开大步向那里走去.真是老天不负苦心人,郭祥在这里发现了好几只野鸽.他的枪法虽准,只打下了一只.其余的就离开树林飞走了.他追出去一二里路才又打下了一只.心里又怕小姑娘等得着急,只好提着两只瓦灰色的野鸽满头大汗赶了回来.
这时候,小姑娘已经把饭做熟.郭祥对于这一套并不生疏,他把两只野鸽拿到泥里滚了两滚,就埋在灶火里.时问不大,就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小姑娘知道这是款待她的,郭祥一望她,她就对这位叔叔不好意思地一笑.
估摸野鸽快烧好了,郭祥折了树枝儿,给小姑娘用小刀刳嚓了一双筷子;又从驾驶室里翻出一包盐,在饭盘里的小菜盘里沏了一点盐水;然后从火里扒出野鸽,扯去泥皮,让小姑娘蘸盐水吃.小姑娘虽然很饿,却无论如何不肯先吃,还把野鸽蘸了蘸盐水,进到郭祥的嘴边.等郭祥咬了一口,她才不好意思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他们互相劝让着,争执着,把司机给吵醒了.司机从屋里揉着眼打着哈欠走出来,用惊讶的眼光打量了小姑娘一眼,说:
"这是从哪里跑来的小丫头呀?"
小姑娘连忙有礼貌地站起来,文文雅雅地给司机叔叔施了一个鞠躬礼,然后把野鸽用手举着送到司机的嘴边.
"吃吧,你就吃吧,"郭祥满脸是笑地从旁劝说,"你要不吃,小姑娘是不肯吃的."
司机只好咬了一小口,小姑娘才满意地笑了.
小姑娘吃完饭,巳近中午.郭祥同司机因为过于困倦,直睡到下午三四点钟才醒.醒来时,小姑娘已经把饭做好了.满满一盒热饭在火上煨着.小姑娘却坐在大门外,像哨兵一般睁着警惕的眼睛,给他们看守车辆哩.
两个人又感动,又不安.郭样说:
"你看,我们本来要照顾她的,她倒成了我们的小炊事员儿了."
"不简单!不简单!"司机也赞不绝口地说,"这样的孩子,将来长大肯定是有出息的."
三个人正围坐在屋里吃饭,忽地一架敌机贼一般地哇地一声从头顶上飞过去了.
接着,在不远的地方,响起一阵咕咕咕的机关炮声.
小姑娘立时站起来,打着手势,要她的两个叔叔卧倒.
"伊留奥不梭(朝语:没关系)!"郭样摇摇头笑了一笑.
小姑娘见他们满不在乎的样子,急得用汉语说:
"叔叔,不行!不行!"
一面说一面用小手想把他们撩倒.
郭祥知道这孩子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担心两个"叔叔"的安全,就笑着对司机说:
"我看咱们还是乖乖地服从命令吧,别把小姑娘给急坏了."
说着,他拉了司机一把,两个人就乖乖地躺下来.
小姑娘点点头,非常满意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手扶着门框观察着敌机的行动.
敌机在附近盲目地扫射了阵飞走了.
黄昏,司机刚把卡车开出门洞,小姑娘已经抢先坐到驾驶室里,满脸笑吟吟地准备上路.
"小姑娘,你要到哪儿去呀?"郭祥手扒着车门问她.
小姑娘没有听懂,仍然微笑地点了点头,招呼郭祥赶快上车.
"不行呵!"郭祥摇摇手,"我们是要到前方去的."怕她听不懂,又做了一个打枪的手势,说:"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顶好!"小姑娘拍着手笑着.
那位上海司机把手一摊,说:
"瞧,糟啰!"
小姑娘看见他为难的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我的吉比的没有,我,叔叔的一块儿!……"
她指指郭祥,指指自己,把两只手捏在一处.
郭祥掏出手绢给她擦着眼泪,心中犹豫不定.
"快决定吧,"司机说,"你把她带到前方去能行么?"
"丢在这里也不行呵!"郭祥皱着眉头说,"她这么小,晚上一个人钻到草窝里,要是碰上坏人可怎么办?"
说着,他跨上车,把车门咔地一关,说:
"走吧!"
小姑娘一下攀住他的脖子,笑着,把温热的眼泪流到他的肩头上去了.
卡车徐徐开出门洞.前面远处,敌机投下的照明弹已经在天空挂起,在苍茫的暮色里,他们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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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家
车到军后勤,已是拂晓时分.郭祥惟恐赶不上执行任务,早饭也不及吃,就同朝鲜小姑娘匆匆上路.早上,春寒袭人,郭祥把军大衣给她披在身上,大衣拖着地,踢里拖落的,赶到连队时,太阳已经老高了.
在市边里附近的一条山沟里,郭样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己的连队,哨兵却不许他进去.这位来自四川的新战士,态度十分认真,对他进行了再三的盘查.老模范在屋里探头一望,见是郭祥,慌忙跑出来,把郭祥的两只手都攥住了,说:
"真想不到是你呀,嘎子.你回来啦!"
戴眼镜的文化教员大李和朝语联络员小李,也从屋里跳出来,向郭祥打了一个敬礼,抢着同郭祥握手.一边说:
"连长,我们可把你想坏了!"
老模范转过脸对哨兵说:
"你们不是天天吵着要向郭连长学习么?这就是他!"
哨兵恭恭敬敬向郭祥行了一个持枪礼,用钦慕的眼光注视着他.
老模范拍拍那个四川战士异常厚实的膀臂,对郭祥高兴地说:
"你雕瞧,咱们这四川兵怎样?他们都是经过剿匪反霸、土地改革来的,觉悟高,能吃苦,一提打仗就嗷嗷叫.别看这些小墩实个子,扛着大木头爬山,你空着手都跟不上!……我保你到时候带得上去!"
"好,好,"郭祥乐得眉开眼笑,又问,"老家伙们都从后方医院回来了没有?"
"差不多全回来了."
"花正芳呢?"
"回来了,现在是一班班长."
"大个子呢?"
"乔大夯现在是机枪班长.他们演习去了,等晌午你就全看见他们了."
文化教员大李插嘴说:
"现在老模范当了咱们的指导员了.疙瘩李也回来了.孙亮营长调到咱们营了."
郭祥十分高兴.笑着说:
"看这阵势,又可以干个痛快的了!"
小姑娘规规矩矩站在郭祥身后,文雅地微笑着.她见郭祥同这些叔叔握手,也走上去向每个人鞠躬,还温柔地说:"朝斯米达!(朝语:好)""朝斯米达!"
老模范拉着她的手,抚摸着她那乱蓬蓬的头说:
"这小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孤儿."郭祥叹口气说,"她非跟我来打美国鬼子不可.这可怎么办哪?真让我犯了愁了."
大家走进屋子,老模范拉着小姑娘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别犯愁,暂时先把她安插在伙房里."老模范说,"现在好多连都收养了孤儿,也都是这个办法."
"能照管得好吗?"
"咱们四次战役前就收容了一个.后来托人送回祖国去了.临走,全炊事班都舍不得他.老吕头那么大年纪,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孩子吃喝没问题,衣裳破了,粗针大线的,我也能缝几针.孩子在外面,没人管,饥一顿,饱一顿,夜里连个睡觉地方都没有,如果再碰上坏人,可不是玩的.跟着咱们,凑合着.虽说享不了福,怎么比流浪也强."
"打起来,可怎么办?"
"现在的事,走一步说一步吧."老模范叹了口气.
小姑娘非常聪明,她从大家的眼色里看出是在说她,紧紧握着老模范的手说:
"叔叔!这里能收我么?"
小李把她的话翻译过来.老模范连声说:
"收!收!"
小姑娘眼里流着幸福的泪水,一头扎在老模范的怀里.
住在隔壁的炊事班,听说连长回来了,放下切菜刀、擀面杖,一窝蜂似地赶来.他们鞋也没脱就闯到屋里,向郭祥敬礼,握手,把郭祥围了个风雨不透.
炊事班长老吕头,赶迟了一步,钻不进来,在门口挥着两只面手嘁:
"这连长就是你们的啦!让我握握手行不?"
郭祥连忙从人头上把手伸过去,同他握手,亲热地说:
"老班长.你身子骨儿还挺好哇,关节炎又犯了没有?"
"不毬咋的!"老吕头神情豪迈地说,"犯了几回,让我一挺就挺过去了."
"看精神多好!"郭祥伸起大拇指称赞着,"你真成了老来红了."
老吕头笑得满脸皱纹像开了花似地,说:
"我有什么不乐和的!"他晃晃两只面手,"你算算咱们红三连得了多少面奖旗!临津江边开授奖大会,军政治部主任亲自给咱们发奖,我掰着指头一算,红军时代不说,咱们连已经得了32面奖旗!我一听人们说:'这红三连就是不简单哪!'乐得我这心都上到云彩眼儿里去啦.油担子往肩头上一放,就像没有分量似的!"
"别人越这么说,咱们连可越不能骄傲!"老模范插嘴说.
"指导员,我不过说说我这心里的乐和劲儿."老吕头笑嘻嘻地分辩着.
老模范说:
"老吕头,有一个任务,你愿意接受吗?"
"什么任务?"
老模范指指朝鲜小姑娘,说:
"这是连长带来的一个孤儿,把她托给你收养着吧?"
老吕头瞅了小姑娘一眼,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怎么?"
"不行."老吕头又摇摇头,"上次你们把小朴那孩子交给我,刚热乎乎的,你们就楞把他弄走了,弄得我心里空落落地难受了好多天,情绪老转不过来.……"
老吕头说着,连眼睛都潮潮的了.
老模范微笑着说:
"要是你不愿意,我就把她交给别的班里."
"就放在连部吧!我照看她."联络员小李接上说.
"你?"这下老吕头斜了小李一眼,"毛手毛脚的,你照看得了?"
说着,老吕头已经磨蹭到小姑娘身边,蹲下来,抚摸着她那乱蓬蓬的头,用朝鲜话心疼地问:
"你几岁了?"
"老爷爷,我十岁了."
"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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