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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29 魏巍(当代)
"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谢福畴分辩说,"这里都是我们的阶级弟兄,我们能够为他们服务,这是求之不得的,是我们一生莫大的荣幸.你最初还有点儿嫌脏,我连眉头都不皱,这你是知道的.问题是这两项任务都要完成.如果光是照顾伤员,我们文艺工作者同一般的护士还有什么区别呢?现在虽然艰苦,睡眠严重不足,还是要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挤出一部分时问来搞创作.而且我们搞出的东西,艺术性还不能太低.你觉得怎么样?"
徐芳垂着头,没有说话.
"徐芳,"谢福畴轻声地唤了一声,走近她,"我觉得,最近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冷淡?"
徐芳仍然不响.
"我觉得,我们之间是否产生了什么误解?"谢福畴望着她,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我觉得,你从前对我并不是这样的.你从前曾经给了我许多鼓励,也给了我较高的评价.尤其是决定出国的前夕,我在咱们文工团第一个报名,还写了血书.虽然上级不提倡这个,但我确实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办,才能表达我的决心,表达我对党的热爱!在旧社会,我也是一个穷孩子出身,是贫农成分,我尝够了人们的白眼.我只是靠了一个亲戚的帮助,才上了几年大学.如果不是党解放了我,我有什么出路?我觉得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党的恩情.因此,党的号召我必须积极响应,我必须报名参战.你那天晚上看见我写血书,把你感动得哭了,你说我是一个有革命志气的青年.我难以形容内心是多么感激你.我觉得你的鼓励绐我增加,巨大的、无比的力量.在我的内心里,对你充满了崇敬.我认为你是一个少见的女子.你有崇高的思想,火一般的热情,和不同寻常的艺术天才!你的提琴有着无限的前途,将来成为第一流的小提琴手,我敢肯定是有希望的.你的……"
"谢福畴!"徐芳涨红着脸打断他."你倒是想说什么呀,你直爽点儿."
"我我…"谢福畴的眼珠在眼镜后面转了一转.然后停在眼镜边上望着她,"我这是蕴藏在内心里的感情.如果斤不把它说出来,是不对的.真的,我觉得你对我的每一句话都有莫大的价值.我已经发现,我在生活里不能缺少你对我的鼓励、安慰、批评和劝导.假若没有这一切,我就会觉得寂寞和难受.可是,可是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也许我的神经有点儿过敏,而你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不过,从我主观上感到,来到这里以后,你对我没那么亲热了,而对那些伤员们,对那些对你毫不了解的人,倒是亲近得多.徐芳!我希望向你说明,我俩彼此之间还是比别人更了解.从文工团的人说,也没有比我俩更了解的.我俩的感情……"
"哈哈,你对我还安着这个心哪?"徐芳冷漠地笑了一声,"要知道你这样,我早离你远远的了."
徐芳说过,扭头就走.
"徐芳!徐芳!"谢福畴追上来说,"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要求你马上确定什么关系呀!"
徐芳不理.继续走着.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谢福畴着急地说,"咱们那个小歌剧,我已鲢有个构思,咱们研究一下不好吗?"
"你自己研究去吧."
徐芳说过,就回到郭祥所在的病房去了.
在她的背后,是一对充满着冷漠而恶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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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雪夜
雪夜.在前方,也有动听的锣鼓声.
锣鼓声总是很喜欢人的.一听它那"咚咚锵,咚咚锵"的声音,就立刻带给人一种欢乐的情调.这一点,别的乐器就难以媲美了.这大概是因为,只有欢乐的人才肯去击打欢乐的锣鼓.当然,也有人觉得它太聒噪了一些,可是你在远处听它,尤其在深夜昕它,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它比笙箫管笛更令人振奋,但却同样的韵词悠扬.
现在周仆正坐在知琴里的一个茅屋里,守着他那盏旧马灯,动情地昕着远远近近的锣鼓声.这是各连的战士们,正在赶排节目,准备明天的庆功大会.几天以前,各兄弟军已经从100公里到180公里的远处,隐蔽地突然地迫近了三八线.一场新的搏战就要开始了.
二次战役结束以来的十多天里.周仆虽然忙碌,但却特别愉快.整个师的穿插成功,受到了志愿军司令部的通报表扬.本团虽然因为陆希荣的事件受到批评,但整个成绩是肯定的.红三连的事迹轰动了全师全军,军党委决定给全连记一大功,并且准备赠"红上加红"的锦旗一面,明天由军政治部主任前来授奖.三连在缚龙里表现出色的干部和战士们,如郭祥、花正芳、王大发、乔大夯等都记了大功.带火扑敌的烈士们追赠了英雄称号.军的油印小报《古田报》专门发表了《学习红三连的战斗作风,作到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的社论.整个部队充满着喜悦和欢腾.周仆是一个敏锐的人,他很懂得抓住当前的有利形势,就像军事上扩大突破口那样,把部队从实战中生长起来的强大信心和战斗意志变得更加坚韧,并且把它注人到下一次战役中去,使它进一步开花结果.
在这期间,陆希荣的问题也得到了处理.师党委根据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的原则,党内给以留党察看的处分.行政上降职.到第六连担任连长,在下一次的战斗里继续考验.
周仆正在准备明天庆功大会的讲话,电话铃叮叮玲玲地响起来.
他拿起耳机,是师长的声音.
"老周哇!派出的侦察组回来了没有?"
"可能快回来了."周仆听出师长的声音有些焦急.又添加说,"等他们回来,我立刻向您报告."
"千万不能大意."师长说,"如果回不来,要再派一个侦察组去.你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全军的行动."
周仆连声答应,又宽解地说:
"现在雪下得很大,我量了一下,已经有一尺深了.我估计咱们最担心的事情,可能没有问题."
"靠估计不行!"对方纠正道,"我刚才也到外面走了一下,雪是不小,但是风并不大.现在风比雪重要.能够厉厉害害地刮上半夜才好."
"请首长放心吧,"周仆说,"如果两个小时内他们同不来,我马上再派一个组去."
说完,他挂上了耳机.
周仆原来的构思被打断了.他的心飞到了几十里外白茫茫的临津江畔.现在离新的战役发起只有两天时间,而这条江水还没有完全封冻.据昨晚报告,靠近江的两岸倒是结冰了,但江心的激流,却翻滚着黑魃魃的波浪.这正是全军上下所一致关心焦虑的问题.
周仆在屋子里呆不住,披上他那件半旧的羊皮大衣正想到外面看看,只听门外喊了一声报告,是陆希荣的声音.
"政委在么?"他在门外低声地说,带着可怜的音调.
"你进来吧."周仆说.
他在门外扑打了雪花,脱去靴子,弓着腰走了进来,带着从来少有的恭谨打了一个敬礼.
"政委,我想找您谈一件事."他脸色忧戚地说.
"坐下谈吧."周仆说.
他拘拘束束地坐在周仆的对面.
"政委,我想向您声明,我对您并没有意见."他望着周仆,显出十分诚恳的样子,"过去,我总认为您打击我,现在我从内心里觉得我的认识错了.您不但不是打击我,而且是真正的关心我,爱护我.通过这次教育,使我认识到您那坚强的党性.我参军这么多年了,经历过的政委,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我不是故意当面奉承您.像您那高度的原则性和爱护干部的精神,的确是很少见的. "
"你究竟要谈什么事呀?"周仆皱皱眉,平静地间.
"我的错误的确是极端严重的."他停了停,显出十分痛心的样子,"其实我的毛病,政委您早给我敲过警钟了,可是我不自觉,一直沿着错误的道路走.我要早听了政委您的话,也不至于发展得这样严重,现在回想起来,真叫人痛心!"他低下头去,掏出手绢拭了拭眼睛,"就是在这次犯错误以后,您还万分诚恳地耐心地来教育我,挽救我.政委这样对我,真使我说不出来的感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政委……"
他说着说着,哭出声音来了.
"快不要这样."周仆说,"问题不在于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更重要的是对错误的态度.节命的道路还长得很,只要真心改正,还是来得及的."
"政委,你不要误会呀,政委,我这可是真心改正呵!"他抬起头望望周仆,敏感地分辩着.
"是真心就好."周仆点了点头,"你找我,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有件事 我想请政委帮助."他吞吞吐吐地说.一面从口袋里取出一封揉皱了的信,交给周仆.
周仆展开信,就着马灯来看.
"你仔细地看看吧,政委,"他忧伤而又气愤地说,"我真万万没有想到,在我处境最困难的时期,接到小杨这样的来信!你瞧瞧,她把侮辱的字眼,什么'怕死鬼',什么'个人主义',什么'罪恶',都加在我的头上!她说她把我看错了;依我看,我是把她看错了!就是普通的同志关系,应该在这样的时候,来增加我的痛苦么?依我看,她同我脱离关系,原因并不在这里,这不过是一种借口!"
周仆把信交还给他,神情严肃地问:
"那末,依你看,原因在哪里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她是听说我降职了,如果我还是营长,她就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当然,也还有另外的原因……"
"什么原因?"周仆凝视着他.
"这不必再说了,我过去向首长反映过这个问题."
"你说的是她同郭样……"
"就是这么回事."他气愤地说,"我接到这信,已经三天二夜没合眼了,我翻来覆去地分析这个问题.我敢肯定出不了这两个原因."
周仆半晌没有说话,抑制住愠怒,冷冷地说:
"那么,你要求我帮助什么呢?"
"她脱离,我不脱离!"
"你对她印象这样坏,为什么要同她保持关系呢?这是什么问题?"
陆希荣没有即刻作出回答.
"你可说呀!"
"我……_我……"他嗫嚅了半天,仍然没有能够讲出来.
周仆瞪了他一眼,问道:
"那么,你要我作些什么事呢?"
"我要求政委:以党委的名义给她去一封信,指出她这种思想是要不得的!"
周仆已经按撩不住了,但仍极力用平静的语调说:
"不行!"他把手一挥,"这是个人问题,你不要想利用组织来达到你的目的."
"组织也应当关怀个人哪,政委!"
"组织应当关怀个人,但是个人任何时候也没有权力把组织当作利用的工具!"周仆望着他说,"陆希荣同志,你参加了这么些年的革命,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党员,但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组织.你把一切关系都看成是个人的利害关系,组织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工具!我对你说,你们的关系能否维持,个人可以商量,组织也可以帮助调解,但是想利用组织这是办不到的!"
周仆显然有些激动,又继续说道:
"同时,我还要奉劝你,在党内生活中,还是要老实一些,不要从个人利害出发,在背后随意地诬蔑一个同志.你刚才谈到,你对小杨的印象那样坏,可为什么又抓住她不放呢?问你,你没有回答.你是不是以为她给你增加了痛苦,你也拖住她,来给她增加痈苦你才愉快呢?"
陆希荣突然改变了刚才毕恭毕敬的态度,满脸愠怒地说:
"好吧,那我们就谈到这里."他立起身来,"我现在才明白,我俩任何时候都没有共同语言.我还想坦白地告诉你,周仆同志,你虽然可以当政治委员,上级也很重视你,但你并不能理解人,理解人的痛苦,我在你领导下工作是不愉快的、"
他说过这话,哗啦推开屋门,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两个小时以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二营教导员李芳亭报告说:陆希荣住查哨时被特务打伤,倒在雪地里.
周仆立刻打电话,命令团保卫股长前去搜查.
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保卫股长要求周仆最好能够亲临现场.
周仆喊起了小迷糊,匆匆披起了他那件旧羊皮大衣,出了门,沿着山径向靠近沟口的一簇人家走去.夜色被雪光照得相当明亮,但是雪很深,山径完全被大雪掩盖住了,没有走出几步,雪就灌到靴筒里.大雪仍在继续飘落,大朵大朵的雪片不断地飞到脸颊上.
周仆赶到二营六连的驻地,陆希荣已经被抬到屋子里去了.大门口站着一簇人正在嘁嘁喳喳地低声议论.周仆赶到跟前一看,这里有二营教导员李芳亭,保卫股长李刚,政治处主任马骏,还有团卫生队的医生和几个担架员.
"特务捉住了没有?"周仆忙问.
"捉个鬼吧!"那个低矮粗胖的保卫股长冷笑了一声,"这是自伤."
"自伤?"周仆一惊,"确实吗?有根据吗?"
"这种事别想瞒我."保卫股长摸摸他的少白头,又冷笑了一声,"你去看看,连伤口都是黑的."
"的确是自伤."医生也说.
"要搞确实."周仆说,"这种事可不能马虎."
"这还有什么不确实的?"保卫股长说,"他还事先伪造了特务的脚印,结果一直是他老先生自己的脚印.……这个怕死鬼还真是煞费心机哪!依我看,他还是没有经验."
周仆怒火上升,推开院门,大步闯到屋子里.
陆希荣长长的身子蜷曲在地上,正在大声小声地呻吟.一看政委进来,哼得更起劲了.
"政委呀,政委呀,"他带着哭腔喊."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倒霉呀!……眼看新的战役要打响了,我下定决心要进一步地考验自己,洗刷自己的错误.没想到狗特务一枪就把我扣倒在雪地上了!"
周仆弯下腰往他的裤腿一看,果然腿肚子上黑乌乌的一片.
"我,我真倒霉呀,政委,"他还在喊,"我真想不到呀!"
"你真不觉得可耻!"
周仆厉声地说,把门一关,就走了出去.
"把他马上送卫生队!"他吩咐人们,"处分问题以后另外讨论."
"他们都不愿抬他."医生指指几个担架员说.
"让他自个儿走吧!"一个担架员说."我是干革命来的,不是来抬怕死鬼的!"
"我还怕脏了我的担架呢!"另一个说.
"还抬他干什么'"第三个说,"这种人你只要让他到后方去,叫他在地上爬他也干."
人们止不住哄笑起来.
"快抬走吧!"周仆把手一挥,"他不愿革命,就让他走.这种渣子,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叫抬就抬吧!"几个担架员抬起担架,嘟嘟囔囔地朝院里走.
周仆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
"看起来还是估计不足,想不到他会走这一步."
"这也难怪."李芳亭说,"他感到他追求的一切都破灭了.前几天,他降了职来到六连,我就赶快跑去跟他做工作,劝解他,安慰他,他反而说:'老李,你别再给我上政治课了,我一切都完了:你们都是前程远大的人,你们就好好干吧!'……瞧,这是什么话!"
周仆点点头说:
"确实,这是一个个人主义者的毁灭!"
周仆回身向团部走,胸脯里像塞了一团脏东西似地恶心和难受.
走了不远,忽听前面路边有人唤他.是侦察班长老牛的声音.周仆大步赶过去,见雪地里站着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雪,像二尊白皑皑的石膏像一般.
"你们可回来啦!"周仆抢上去同他们握手.一只只大手,全冻得像冰棍似的.
"没问题啦,政委,没问题啦!"老牛兴奋地说.
"江心也封冻啦?"
"都冻住了!"
"冻得结实不结实啊?"
"结实极了!"老牛说,"我们在冰上爬到江心,江面上的冰咔叭咔叭直响,这里一声,那里一声,我们生怕冰薄,把我们漏下去.后来我们站起来,跺一跺脚,没事儿,跺了好几十脚也没事儿.正在这时候,哧地一声来了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了.我走过去一看,冰窟窿呼呼地朝外冒水,伸于往下一摸,冰层足有半尺来厚,别说是人,就是大炮也过得去!我们当时真想把这冰背一块叫来给首长看!"
周仆高兴得哈哈大笑,从内心里涌越一股强烈的热爱,他真想用双手抱着来亲亲这些可爱的战士们.
"你们到南岸去了没有,"周仆又问.
"上啦,上啦,"老牛说,"我们还怕别的地方冻得不实,一直爬到南岸.身子也冻麻了.这时候,要能站起来跺跺脚,活动一下,搓搓手,那可太美啦!可是我们动也不敢动,我们要享这个'福',暴露了秘密可不是玩的.这个滋味,可不如打几个冲锋痛快!"
"好好,我马上把这情况向上级报告."周仆又亲热地握握他们的手,"你们赶快吃饭休息去吧!"
周仆心中十分愉快,迈开快步向团部走去.敌人的夜航机在云层里时远时近地嗡嗡着,丢着照明弹.在照明弹的亮光里,可以看到大朵大朵的雪片,好像万万千千只白蝴蝶,得意洋洋地翩跹飞舞.各个连队赶排节目的锣鼓声,也显得更加起劲,更加动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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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狂欢声中
志愿军总部充满一片欢快的气氛.
第三次战役,于1950年的除夕之夜突然发动,迅速突破了敌三八线的防御阵地.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经过连续七昼夜的进攻,前进了80至110公里.歼敌一万九千余人,将敌驱赶到北纬37度线南北地区,使汉城又重获解放.这一胜利使全世界为之震动,敌人内部吵成了一片,而全世界的进步人士却眉开眼笑.许多人都认为,把敌人赶下海上,解放全朝鲜,已经是指日可待,而坐在志愿军总部的这位53岁的光头军人,披着件旧大衣在雪地上转来转去,经过反复考虑,却下了一道命令,让他指挥下的数十万大军断然停止追击,就地休整.
_二次战役之后,志愿军总部已经移到平壤附近的君子里了.彭总也就离开了他那个半山坡上的术屋.搬进这里的新居.由于他在个人防空上那种众所周知的不在乎的态度,早有人向军委反映,毛主席和周总理都来过电报,要求指挥所"速建坚固的防空洞,万勿疏忽".指出"疏忽"已经是一种批评,"万勿疏忽"那就带有足够的严格意味.参谋长拿到这样的电报,自然笑逐颜开,彭总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抵抗能力.但是也考虑到这位司令员不愿住防空洞的心情,于是聪明的参谋长就想了一个办法,紧紧衔接着右洞口,盖了一间木板房.里面是洞,外面是房,平时就在房内办公,遇到空袭,不用出屋就到了洞内.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折衷方案,彭总自然乐于接受.于是他就搬到这个新居来了.
由于小张的辛苦经营,室内已经布置得很像样子.四处板壁上糊了旧报纸,挂着军用地图.除了那张遭子弹打穿又经过补缀的行军床外,小张还用空子弹箱垒了一个颇大的写字台,上面铺着黄色军毯,摆着他那个象牙包边的放大镜和大铜墨盒,乍一看相当堂皇.窗外,树木不少,如果是夏天,浓密的绿荫将会严严实实地盖住这座新居;而现在不过是疏枝朗朗,霜花满树而已.
今天,彭总显得特别悠闲.昨晚我驻朝大使来电话说,苏联大使将于今天前来拜访,但不知何时可到.今天又是星期日,没有计划别的事情.小张升起了一大枯木炭火,给彭总沏了杯湖南绿茶.彭总一面喝茶.想起了几乎忘记的前几天吩咐小张的事.原来小张在家里有一个未婚妻.在兰州时彼此通信很勤,前儿天,彭总忽然发觉小张很长时间不去信了.彭总问起这事,小张满不在乎地说:
"我已经去过信,跟她吹了."
"为么事吹了?"
"我嫌她土."
"噢,你嫌她土?"彭总火了,"我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晓得我是干什么的?告你说,我就是捋扁担出身.没有农民,我们能把天下打下来吗?"
小张挨了一顿猛批,不言声了.沉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
"我本来还是挺喜欢她的,就怕将来别人说她土."
彭总哼了一声,指着他说:
"土?我看就是有点土气好.刚进城几天,你就忘了本.明天赶快给她去封信道歉!"
小张连忙点头答应.但是,因为军务繁忙,彭总却把这件事忘了.今天才又想起来.
"小鬼,我跟你说的那封信,你写了吗?"彭总喝着茶问.
"写了."小张红红脸说.
"能给我看看吗?"
小张很不好意思地从上衣口袋里把信掏出来.彭总戴上老花镜,接过信看道:
小绵同志:
我狠对不住你.我们的事叫首长知到了,我认识到自己鹘误了,我狠难受,我是一个革命战士,这是不应该的,我愿和你好,请你元凉.
张秋囤1951年1月7日彭总看完信,点点头说:
"这就对头了嘛!就是错别字太多,来,我替你改改."
说完.他烤了烤手,从桌子上捡了一支粗大的铅笔,把里面的错别字一个个改正了,还指着这些字对小张说:
"知道不能写成这个'到',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错'字你也给搬了家,来来,我看着你写一遍."
小张红着脸,接过铅笔,像拿着几十斤重的东西似的,一笔一画,把几个错字都重新写了一遍.彭总笑着说:
"后面再添个'敬礼'呀!想想还有别的话没有,真是个傻家伙!"
小张嘿嘿一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就慌慌张张把信收到口袋里.彭总抬头一看,几位副司令员已经说笑着走,进来.冯慧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白口袋,他在彭总眼前晃了一晃,笑着说:
"今天是个空儿,咱们杀一盘吧!-'"好,杀一盘!你这个臭棋……"彭总说.
"嘿,先别这么说,咱们二盘两胜,定个名次,由老秦当裁判,往后就别瞎吹了."
"好好,由秦鹏当裁判."
冯慧在桌案上把棋盘铺好,然后解开小白口袋,哗哗啦啦就把那又白又大的象牙棋子倒出来,这副象棋,是林青特为彭总从国内带来的.因为彭总没有别的嗜好,偶有空闲,也就是看看书下下棋罢了.没有想到这副象棋,倒为他们送走了不少令指挥员担心不安和焦虑难捱的时间.今天彭总看见阵势摆开,非常高兴.第一轮就由他同冯慧对阵,两个人分坐在桌案两侧,秦鹏和麟云汉坐在桌案正中观战.小张给每人沏了一杯湖南绿茶,炭火红得像桃花一般好看,室内真是温暖如春.
彭总与冯慧是老对手,各人都很熟悉对方棋路,所以下起来就像急风骤雨挟着冰雹,棋盘上一片乒乓之声.很快彭总就胜了一局.那冯慧也不甘落后,接着也赢了一盘.第二盘是关键的一局,双方都慎重起来.最后彭总一步不慎,陷入重围,急得额头上渗出小小的汗珠.那冯慧为人随和,下棋并不特别当真,他平时常笑嘻嘻地来找彭总"杀一盘",无非看他昼夜劳神几无宁时,让其稍舒心胸而已.现在看到这般情景,就走了两次闲步,果然彭总反败为胜,乐得眉开眼笑.
接着,下面是彭总与滕云汉对阵,这滕云汉与冯慧风格不同,就像他真的在打仗一样,每一步每一子都是死打硬拼,寸步不让.两个人都认真起来,这棋就下得有看头了.双方刚刚展开,滕云汉的边炮一个偷袭,就将彭总的一个"车"吃了,而且他手疾眼快,早把那个"车"紧紧捏在手里.彭总尚未出师就折了一员大将,很不甘心,就说:"这个不算!"那滕云汉哪里肯依,连声说:"君子举手无悔!举手无悔!我们住的是君子里,大家都要学君子嘛!老秦,小张.你们都来评判评判."秦鹏以裁判员的身份笑道:"这个棋也不箅怎么高明,不过事先约定不能悔棋,那就给了他吧!"彭总挥挥手说:"好好,那就让你一步!"说过,就皱起眉头想新的步子.果然经过惨淡经营,把滕云汉一个"车"弄成了死车."这就叫瓮中捉鳖!"彭总笑着说,"有意见吗?没有意见,我要拿起来了."说着,把那"车"轻轻地捏在手里.
这时,林青拿着几页油墨未干的新闻消息推门进来,脸上堆满笑容,兴冲冲地说:
"都是好消息!解放汉城把全世界都震动了,全国人民高兴极了,天安门前彻夜都在狂欢!"
"什么?天安门前彻夜狂欢?"彭总的眼睛离开棋盘,严肃地问.
"是呀,男女青年们唱歌呀,跳舞呀,闹腾了一夜,跟五一节、国庆节差不多了."
"噢,你念一念."
林青带着极其兴奋的情绪念了好几页,果然,国际国内一片赞扬之声.彭总摆摆手,让他停住.他刚刚吃掉的那个"车",也从他手里突噜落到棋盘上,从脸色看已陷入庄严的沉思,似乎吃掉那个"死车"的兴奋也消失了.大家望着彭总,不免有些诧异.
"现在汉城在手里,大家狂欢;如果丢了呢,该怎么办?"
大家一时沉默无语.彭总沉了沉,又说:
"这样不行!我们的宣传有毛病.前些时我就发现,总是把胜利写得那么轻易.有的文章还说,要把敌人赶到大海里去,如果赶不到海里,你怎么办?汉城也保不住,丢丁汉城你怎么办?我觉得,越是困难,越要看到有利条件,越要有信心;越是胜利,就越要冷静,越要看到不利方面.这才是指挥战争的辩证法嘛!那个大名鼎鼎的麦克阿瑟,不就吃了这个亏吗?"
人们笑了起来.
"这是个真理,也很通俗易懂."秦鹏笑着说,"就是做起来不容易哟!"
彭总郑重地说:
"今后,不管司令部、政治部,发消息都要特别注意.为这件事,我还要向军委写个电报."
这时,司令部电话报告,中国驻朝大使已经陪同苏联大使拉占列耶夫来到.大家忙收拾了棋盘.连刚才那个成为斗争焦点的"死车"也收到小白口袋中去了.滕云汉望着自己已经渐居优势的棋局被收去,还带着没有征服对方的遗憾心情,静静地喝着绿茶.不一时,山坡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彭总和几位副司令员迎出门外,看见拉古列耶夫同蔡大使已经从山坡下走了上来,后面还各带了一名翻译.那位苏联大使头戴皮帽,身穿貉绒领的藏青色大衣,不过40多岁,面孔红润,精力充沛,还颇有点矜持的神气.经蔡大使介绍后,他握着彭总的手既热情而又有节制地说:"今天我能见到中国最有名的将军之一而深感荣幸."彭总也笑着说:"我非常欢迎您的来访."然后把他们迎入屋内.
拉古列耶夫脱去大农,摘掉帽子,由小张挂在门旁.彭总请大家坐下,自己同秦鹏坐在行军床上,小屋子竟挤得满满的了.彭总让小张给大家沏上绿茶,端上一大盘色彩鲜艳的朝鲜苹果,作为待客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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