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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 继母(幸福来敲门)

_8 严歌苓(当代)
宋隽:“姥姥您要我办什么事儿啊?”
钱淑华:“你呀,待会儿去对过三号楼,306,敲敲门……”
宋隽:“您让我去找那妖精?”
钱淑华:“你可不能叫人家妖精,啊?听见没有?”
宋隽:“那叫什么呀?妖精阿姨?”
钱淑华:“胡扯!你叫她……干脆什么也别叫……”
宋隽:“您不是让我们见了谁都得先叫阿姨叔叔吗?”
钱淑华:“今晚上例外。”
宋隽:“啊?您让我今晚上去呀?!我都困了!”
江路在宿舍里,从包里取出通讯本,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上面写着--David Chen的尺寸。江路拿出一块绷子,套在了木制的头部模型上,开始干活。
姚健骑自行车带着宋征。前面是一个公共汽车站。
宋征:“我就在这儿下了。”
姚健:“为什么?”宋征:“从这站坐车,一趟车就到我家了。要不你骑车带我多累呀?我那么沉!”
姚健:“你还沉呢?你跳上车的时候,我都没感觉,还以为你没跳上来呢!”
宋征:“我才不信呢!我体育差点儿都不及格!哎,就这儿,我下车了啊?”宋征跳下车,差一点儿摔倒。
姚健赶紧扔下车来扶她。
姚健笑起来,“现在我信了!”
宋征:“信什么了?”
姚健:“你体育差点儿不及格呀!”
宋征:“不准笑!”
姚健:“你知道吗,我笑是因为放心了。”
宋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姚健:“因为我终于知道你还是有一样事情做得不好,不如别人。而且自己也敢于面对,敢于跟别人提起来。不然,你样样都好,各方面都要强,追求十全十美,别人还活不活了?”
宋征急了,“我什么时候追求十全十美了?”
姚健:“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没有追求十全十美?班级的英语课代表,区里数学竞赛的第一名,还是宣传委员,第一批入的团……”
宋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姚健:“我是你妈的学生,也是你的老师,我什么都知道不对吗?”
宋征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姚健:“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家吧。”
宋征:“真的不用……你看等车的人挺多的,没事儿。”
姚健:“那我陪着你,等车来了我再走。”
宋征:“要不咱们再往前走一站?边走边聊多好啊!”
宋征和姚健走着,聊得热火朝天。
姚健:“我发现了,你在你们家是最得宠的。”
宋征:“为什么?”
姚健:“你看啊,你爸专门给你请老师辅导外语,还给你弄来这么好的电影票,让你听原汁原味的英语,连我这个教英语的都跟着沾光。”
宋征不说话,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姚健:“怎么了?”
宋征:“你说,要是玛利亚先跟特拉普上校相爱了,他的孩子们还会跟玛利亚这么好吗?”
姚健:“那……那应该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宋征:“所以,那些孩子都很幸运,他们是先接受了一个老师、一个朋友,然后才接受了一个继母,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那么自然。”
姚健:“艺术都是虚构的,所以才让人向往……”宋征:“为什么现实就不让人向往呢?”
姚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征:“我也不知道。”
宋征一个人往前走去,姚健赶紧追上去。
姚健:“哎,车站到了,你往哪儿走?”
宋征不理睬他,从车站旁边走过。
姚健只好跟了上来,“宋征,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告诉我好吗?”
宋征沉默了很久后,“我想我妈妈了……特别想!你说,我妈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我就不会有现在的这种……孤独,特别无助的孤独。一个人有妈妈,比有什么都好……”她的泪水落下来,年轻的老师慌了。
姚健:“别呀……怎么会无助呢……我能帮你什么吗?”
宋征摇摇头,眼泪落了下来。
姚健赶紧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她,“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宋征擦了擦眼泪,强作欢颜,“没什么,就是……就是触景生情吧。没事了!咱们走吧!”
姚健还是要把宋征送到家,他把车骑得飞快。
宋征:“慢点儿!到了!”姚健:“我说你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吧?驮着你我都不带喘气儿的!”
宋征:“不喘气儿不就完了?”
姚健哈哈地笑起来,两个人的情绪显然转变了。
姚健骑着车进来,一面还在和宋征大声说笑。
一对中年男女拎着东西进门。
中年女人:“这不是征征吗?”
宋征漫不经意地说:“阿姨好!叔叔好!”
姚健等那两个人走过去,说:“呵,嘴还挺甜!”
宋征嬉闹地斜他一眼。
姚健:“……你们家住哪个单元?”
宋征:“就这个楼,二层。今天就不请你上去了啊!”
姚健一转车头,跨上了车座,“行,我走了!再见了啊!不准胡思乱想啊!”
宋征转身看他离开,眼里充满迷恋,“再见!”
这时候宋隽步履迟疑地走上楼梯朝着江路的宿舍走去,钱淑华跟在他后面。
宋隽:“姥姥,还是您自个儿去得了。”
钱淑华:“快去!姥姥在这儿等你。” 宋隽往上走了两三个台阶。钱淑华使劲打着手势,让他继续前进。
宋隽:“咱们明儿再去成吗?”
钱淑华也上了两个台阶,“明儿可就来不及了。你爸爸该把她领回来了,你姐儿俩要不要都不行了,那就得认她做后妈了。那姥姥可就真的得心脏病,去急诊室了!你怕姥姥去急诊室吗?”
宋隽使劲点点头。
钱淑华:“那你就快去。她不敢把你怎么着,啊!她敢怎么着,姥姥还在这儿呢!去吧,快去!”她像押壮丁似的,把外孙押着往上走。
宋隽刚抬起手来敲门,又失去了勇气,往楼梯退回去。
钱淑华小声地说:“忘了怎么说了?”
宋隽使劲点点头。钱淑华在外孙耳朵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推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到江路的门口,打手势让他敲门,见他不动,干脆自己替他敲门。
敲门声极响!随即,里面立刻传出江路受了惊吓的声音:“谁呀?”
江路赶紧放下手里的头套,披上大衣,下摆下面露出睡裙的蕾丝边。她在客厅里站住了,脸上带着惊慌。
门外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男童嗓音,“是我,宋隽。”
江路赶紧走过去,打开锁拉开门,看着门外的男孩。她太意外了,但转而又十分欣喜,“哟,我还当谁呢!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冷!”
宋隽回头看一眼楼梯口,似乎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退路。 江路:“来,进来吧!外头多冷啊!”她一伸手,把宋隽拉进门。
钱淑华紧张地看着外孙进了江路的门。
宋隽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又小又拥挤的门厅里。
江路把手表凑到宋隽面前,“明天不还要上学吗?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你看,都快十点了!”宋隽更加拘谨了。
江路:“有什么事儿吗?”江路摸摸他的头,他赶紧一躲。
江路:“来,咱们坐下说。要不要阿姨给你冲一杯麦乳精?又暖和又催眠。”
宋隽摇摇头。
江路:“没关系,有什么话尽管跟阿姨说。碰到什么困难,阿姨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啊?是不是有什么不想让爸爸知道的事儿?”宋隽点点头。
江路:“你看,阿姨会猜吧?来,进来。”
宋隽跟着她进到她房间里。宋隽看着这好看而温馨的环境,觉得十分怪异。
江路拍拍单人沙发,又整理了一下那个虎皮纹路的靠枕,“坐这儿。咱们坐下,舒舒服服地说。碰到什么困难了?我知道,肯定是在学校里碰到了困难。”宋隽赶紧摇头。
江路:“那就是,家里有困难。”宋隽点点头。 江路:“家里有困难,你能来告诉阿姨,阿姨特高兴,你知道吗?你连爸爸都不想告诉,来跟阿姨说,这是你对阿姨的信任,所以阿姨特别高兴。那你告诉我,家里碰到什么困难了?”
宋隽:“您得保证,不告诉我爸爸。”江路笑了。
宋隽看着她的笑脸,那么温暖、亲近,一刹那间有点忘了自己的使命。
江路举起一只手,做宣誓状,“你还信不过阿姨呀。我保证为宋隽同学保密,坚决不告诉宋宇生同志。好了吧?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家里有什么困难?阿姨一定想办法解决。”
宋隽背书似的,“我爸爸欠了人家好多钱,人家刚才上我们家要钱来了。”
江路吃了一惊。
宋隽:“他连我和姐姐的生活费都付不起。”
江路强笑一下,“是吗?”
宋隽:“您要是想帮我们解决困难,就借给我们一些钱。”
江路:“你爸爸欠了人家多少钱?”
宋隽站起来:“四千块。那我走了。”江路愣在那里。
宋征蹑手蹑脚地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客厅里的灯亮着。
宋征踮着脚走进来,无声无息地拔下钥匙,关上门,又别上门闩。然后她解下围脖,挂在衣架上,眼睛始终盯着客厅。她走到弟弟的床边,借着外面的微弱光亮一看,发现床是空的,被子还叠着。
宋征焦急了,站在黑暗里急速地判断着形势,悄悄走到客厅门口,从虚掩的门往里窥测,发现客厅里也没有人。
她走进客厅,里面确实空空如也。她已经由焦急变成慌乱,赶紧走出客厅,推开对面的房门。
宋征:“姥姥……姥姥!”没人应声。
宋征跑到钱淑华的卧室,床上也是空的,一个老式座钟指着十一点。
江路站在门厅里,宋隽的一场突然造访使她无法反应,她忽然转身进屋,快步走到窗前,撩开窗帘的一角,往楼下看去--
宋隽正搀着姥姥走出楼洞,江路放下窗帘,慢慢转过身,思考着……
客厅里宋征在打电话。她先拨给了宋宇生,听筒里传来电话拨通的声音,但没有人接。
她挂了电话,马上又拿起,飞快地拨号,电话通了。
钱伟德:“喂,谁呀?”
宋征:“舅舅!我姥姥不见了!隽隽也不见了!”
钱伟德:“不见了?!怎么会呢?!你爸爸知道吗?”
宋征:“我刚才给我爸打电话,他那边的公用电话也没人接!”
钱伟德:“姥姥和隽隽什么时候不见的?”宋征快哭了,“我刚看电影回来,他俩全不见了!姥姥没跟您打电话吧?”
钱伟德:“打是打了……”
宋征:“她是不是生病去急诊室了?”
钱伟德:“没有啊!给我打电话那会儿还好好的呢!”
宋征:“那就是我弟弟病了?”
这时候宋隽搀着钱淑华上楼来。
钱淑华:“隽隽,你可是帮着姥姥办了一件大事儿!”
宋隽:“姥姥,她那屋里可香了,就跟洒了好多花露水似的,可好闻了!”
钱淑华:“那就叫妖风!好闻?闻闻你就晕了!你爸爸不就晕头转向了吗?咱们这下可算把你爸爸给救喽!”
屋里宋征正对着电话说:“哎,他们好像回来了!”她听了听门外,“回来了!对不起,舅舅,这么晚把您吵醒,再见!”她挂了电话,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卧室。
姥姥和宋隽走进了门厅。宋征衣服也不脱,赶紧钻进被窝。门厅里传来姥姥和外孙兴奋的谈话。
钱淑华:“我说嘛,你跟她一借钱,她准傻了!谁会嫁给一个欠一屁股债的人呀?那种女人更不会了!那么虚荣,爱漂亮……”
宋征听着姥姥的话,急速分析着那是什么意思。钱淑华得意地说:“隽隽,姥姥这计谋顶上诸葛亮了吧?”
宋隽:“姥姥太厉害了!”
钱淑华:“要是你爸当真让债主追到家里来,她就是嫁给他了,也得跟他离婚!这事儿也不准告诉你姐姐,啊?”
宋隽:“哎。”
钱淑华:“哎,征征回来没有啊?”
她一眼看见宋征的围脖,显然放心了,然后走到姐弟俩的卧室门口,推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床上躺着的身影让她彻底松了一口气。
钱淑华耳语,“千万不能告诉你姐姐,她已经让那女的给下了迷魂药了,今天就让她睡吧,明天我再跟她算账!”
宋隽担心地说:“您想怎么跟我姐算账呀?”
钱淑华:“嘘……”
宋隽刚刚进屋,宋征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后把门关严。
宋隽:“哎哟,吓我一跳!”
宋征:“你还吓我一跳呢!我都快吓死了!以为姥姥生病了,要不就是你生病了,去了急诊室!你跟姥姥上哪儿去了?”
宋隽:“没、没上哪儿啊?”
宋征:“大半夜的,还没上哪儿?!骗谁呀?”宋隽:“就是出去……串了串门……”
宋征:“胡说!不告诉我拉倒。我什么都知道。去找三号楼306的去了,姥姥上人家那儿骂大街去了。”
宋隽放大嗓门,“没骂大街!姥姥根本就没进她的屋,是我一人进去的……”
宋征:“我知道--你进去代表姥姥把人家骂了一通,骂人家是妖精。”
宋隽:“我没骂她妖精!”
宋征:“谁信啊?得了得了,反正我什么都知道,你就甭跟我编瞎话了!当姥姥的死党去吧!”
宋隽又急又委屈,“我哪儿编瞎话了?!姥姥叫我进去管她借钱!”
宋征忘了压低嗓音,“什么?!借什么钱?!”
钱淑华从厕所里出来,在姐弟俩的卧室门口听了听,“隽隽你不准跟姐姐说话,啊!明天一早还上学呢!等你们明天放学回来,我再处理你姐的错误!”
宋征大声说:“姥姥您现在处理我得了!”
钱淑华:“现在都睡觉,要不明天上课该打盹了!”
宋征:“您这么一威胁,谁还睡得了觉啊!”
钱淑华:“都睡觉,听见没有?”
卧室的门已经打开,宋征仍是一副看电影的穿着站在门口。她卷过的大波浪头发余波未散。
钱淑华打量着她,“好,厉害!英勇不屈!就凭你这副打扮,我就得严肃处理你!一看就知道你跟谁学的!”宋征往客厅里走,钱淑华说:“你干吗?”
宋征:“等着处理呀。”
姥姥跟在外孙女后面,走进客厅。
钱淑华:“嗬,看电影还看出精神头儿了?我不跟你矫情,我还累着呢……”
宋征:“您当然累了,搞阴谋诡计的最累了。”
钱淑华:“我搞阴谋诡计?”
宋征:“您一辈子最恨的事儿,不就是跟人家借钱吗?”
钱淑华:“你倒来批判我了?看在你们明天要上课的分上,我现在不想答理你。马上给我睡觉去!”
宋征不得不服,又不甘心,倔头倔脑地走回卧室,狠狠地关上了门。
第五章
江路急匆匆地来到江沛单位的办公楼里,走到一个科室的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觉得不对,又继续往前走。
这时,走廊里一个女人迎面走来,江路向她打听之后,那女人指了指一个办公室的门。江路走过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江沛一抬头,见妹妹走进来。
江沛:“哟,怎么一大早找到这儿来了?”
江路一脸沮丧,一面解下围巾,一面委屈地说:“我还能找到哪儿去呀?”
江沛开玩笑地说:“瞧这俩大黑眼圈,不是描的吧?”
江路:“我都快急死了,你还瞎逗!”
江沛:“又怎么了?跟那个姓宋的冤家吵架了?”
江路:“他欠着人家好多钱,人家要债都要到门上来了!”
江沛大吃一惊,“欠人家多少钱?”
江路:“四千。”
江沛:“这么多?老天爷!他干什么能花那么多钱呀?幸亏你还没跟他去领证,赶紧着吧,趁早撤!”
江路问:“怎么撤呀?”
江沛反问:“怎么就不能撤呢?你跟一杨白劳结婚呀?回头一帮子黄世仁、穆仁智打上门来,他还不把你当喜儿给卖了!”
这时电话铃响,江沛走过去拨电话,“喂,好的,我马上来。”她对妹妹说:“我们还得开会,晚上来家里,咱们再想想办法,看看找个什么借口撤出来比较好。”说完,江沛拿起桌上的几本文件就往门外走去。
“姐……”江路跟在姐姐后面,跟着她快步下楼,“你就撒手不管了?”
江沛停住脚,“你让我怎么管?有个送你钻石的吧,你不要,非找个杨白劳。这下幸福了吧?我告诉你,咱妈过去就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
江路:“那也不见得,《天仙配》里头不是唱‘男耕女织’吗?”
江沛:“那你还来找我干吗?你们都天仙配了,快男耕女织去吧!”
江路:“你帮我分析一下,他怎么也不该欠那么多钱吧?他儿子昨天晚上跟我说,他连两个孩子的生活费都没付,是他姥姥给垫的!他单身一人,有什么花销啊!摩托车能喝四千块的汽油?”
江沛:“搞摄影就特费钱,得买镜头、胶卷呀,都是费钱的东西。也不对呀,他的摄影到处发表,稿费也该挣不少了吧?这就证明了一件事情,他根本就不会过日子!你还算万幸,亏你还没嫁给他。可惜陈先生已经回美国了。你呀,就是一念之差!”
江路:“我来找你,又不是想让你把陈先生找回来!”
江沛:“那你来找我干吗?”
江路觉得难以启齿,小心翼翼地说:“我这儿存了不到两千,你跟姐夫再借给我一点。”
江沛一听就火了,说:“你真是鬼迷心窍!就算你帮他堵了这个大窟窿,以后呢?就能保证以后不出窟窿?我没钱借给你!”江沛说完就快步下楼去。
江路着急地说:“我多织一点发套,很快就能还给你!”
江沛听见了,在下一层楼梯转过身,“那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有钱,但不借给你。”
江路像被丢弃的孩子一样,不知该往哪儿去。
杂技团的财务室里,江路正在写一张借条:今借到财务科四百元。
她把借条往会计面前一推,“你看这样写行吗?”
会计看了看,说:“你没写这是预支你半年的工资啊,不然就成了我挪用公款借给你了。”江路赶紧重新写了一张借条。
会计关切地问:“江路,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写借条的江路头也不抬地说:“我正发昏呢!”
商场外,江路推着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走来。
她走到柜台边,一个年轻的男售货员走过来。“您买什么?”
江路说:“不是买,是退。这辆车是一个朋友给我买的,他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根本就不喜欢!”
男售货员为难地答道:“我们这儿可不退货。”
江路急了,“为什么呀?你事先跟人家申明过吗?”
男售货员被她的话搞糊涂了,问:“申明什么?”
江路耐心地说:“顾客买东西前,应该事先把你们的规定申明,让不让退货,管不管修理,发现残次品怎么处理,都应该事先说好啊。你没申明不让退货,那就是可以退货,对不对?这是外汇柜台,应该有额外服务。”
男售货员被她说晕了。
江路接着说:“崭新的一辆车,没磕没碰,没刮没蹭的,为什么不让退呢?你让大家评评理啊!”
男售货员显然招架不住了,“要不这样吧,我去把我们经理找来,您跟他反映一下情况。”
江路也明白这个售货员根本没权利办成这事,于是说:“那你快去,我还着急办别的事儿呢!”
不一会儿,男售货员领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经理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急促地跟经理说着什么。
江路看见两人走近,马上就迎上去,“经理您看看,这车可是崭新的,一次都没骑过。”
经理说:“我看看您的发票。”
江路马上把发票递上去,“这是发票,这是保修单。我朋友太热心了,非要给我买这么个礼物!事先也不言语,就直接送到我姐姐家去了!”
经理解释道:“您要是在我们这个柜台买了别的东西,比如衣服啊、帽子啊,不合适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你退换。不过自行车它就不一样了,好比说你买了一双鞋,穿了穿,不舒服,来退,那我们就不能让你退,因为鞋子一上脚它就有磨损……”周围一些看热闹的顾客围拢过来。
江路:“这不是鞋子啊!”
经理:“道理是一样啊。自行车它也是一出店门就有磨损了。”
江路:“哪儿来的磨损,根本没骑过啊!”
经理:“您看,咱们是解决问题,不是吵架,对不对?自行车怎么没有磨损呢?”
江路:“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我根本没骑过它!”
经理:“您是没骑过它。但是--您是把它装在旅行箱里,拎过来的吗?”
江路:“您这叫什么话?当然得把它推过来!”
经理:“那不就得了?您把它推过来,这轮胎不就磨损了嘛。”
江路:“那您说,我该怎么把它弄过来?!”
经理:“您怎么把它弄过来我不知道。我就是告诉您这个道理,所以我们才不能退鞋子和自行车。”
江路被他将了军,傻了。
江路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同学打电话借钱,“……你帮我想想办法吧!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万一还不了你钱,还你几个麝香行不行?还是我从云南回来之前,朋友们从老乡那儿买的,好多年了,保存得特好……”
宋征放学回家,打开门,拔下钥匙,叫喊:“宋隽!宋隽!”宋隽从卧室跑出来。
宋隽:“干吗?”
宋征:“你怎么没在校门口等我?”
宋隽:“我们今天作业特多,赶紧回来做作业了呗。”
宋征走到弟弟面前,直视着他,“看着我的眼睛。”
宋隽瞥了一眼,“怎么了?”
宋征压低了嗓音:“赶紧回到家,好找靠山,因为怕我清算你的背叛行径,对吧?”
钱淑华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什么背叛行径啊?你弟弟跟着你撒谎,帮着你犯错误,就不是背叛了?”
宋征转脸对着客厅里的钱淑华说:“我犯什么错误了我?”
钱淑华说:“你不知道?那你进来,我告诉你!”
宋隽瞥过一眼担忧的目光。宋征站在门边上。钱淑华指着一把椅子,“你坐下。”
宋征仍旧站着,“您说呗。”
钱淑华说:“我要说的多着呢。站着,一会儿可别嫌腰疼。”宋征只好坐下了。
钱淑华很镇静地说:“你跟你的英语老师去看电影,还不敢在家里约他,到小卖部打公用电话去约他。我问你,有什么秘密非得瞒着姥姥呀?”
宋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低头不语。宋隽在门口探头探脑。
钱淑华一眼瞥见宋隽,“隽隽你进来。有姥姥在这儿,她不敢把你怎么着!”
宋隽磨磨蹭蹭地走进来,往姐姐旁边一坐,神色也很悲壮,似乎决定陪绑。
钱淑华接着说:“你自以为很聪明,能瞒得住姥姥。你生下来一尺三寸长就在姥姥手里捧着。姥姥是看着你这个头一点点长大,心眼子一点点长多的!思想一点一点乱杂……”
宋隽插嘴道:“姥姥,不是乱杂,是复杂。”
钱淑华马上改口,“……一点点复杂。不过你想蒙姥姥,还嫩了点儿!”
宋征已经没了底气,“没想蒙您啊……还不就是怕您不同意,我去看内部电影……”
钱淑华说:“你跟姚健大半夜的回来了,邻居们都看见了。”
宋征以守为攻,“姥姥您怎么老把人家往那种地方想啊?师生关系就不能一块看看电影?就不能坐他的车?再说了,他是我妈的学生,也应该是我妈家的朋友!”她站起身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捂住头。
钱淑华跟进来。宋隽也诚惶诚恐地走进来,坐在姐姐床边上。
钱淑华加重了语气,“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最近我就发现你变得厉害,那个什么变色口红,我一看,嗬,短了一截!”
宋征撩开被子,“你干吗翻我东西啊?”宋征跳起来就去拉抽屉。
钱淑华说:“别找了,我都给你扔了!”
宋征也激动了起来,“东西又不是您的!您怎么随便扔别人的东西?”
钱淑华反问:“怎么不是我的?我要不给你爸爸介绍那个有海外关系的女朋友,你能有这种垃圾吗?”
宋征语带讥讽地说:“说得是啊,垃圾还不是您自个儿带到家里来的。”
宋隽拉拉姐姐的衣服,提醒她别太激怒姥姥,宋征又坐回到床上。
钱淑华跟过来,“宋征,你的变化有点儿可怕,你知道不知道?人家邻居都看出来了!这姥姥也不怪你。为什么呢?因为你年轻,容易受到坏的影响。自从你跟那个三号楼306的妖精掺和到一块……”
宋征打断姥姥的话,“您有点水平好不好?张口闭口管人家叫妖精。穿两件时髦衣服犯了谁家的法了?干吗那么跟人家过不去呀?人家靠自己的一双手,靠聪明才智,给自个儿买两件漂亮衣服都不行?她穿得时髦、漂亮,证明人家有本事,会挣钱!您是不是不知道啊,现在都八十年代了!”
钱淑华说:“挣点钱就穿身上?”
宋征说:“那挣的钱都借给您就对了?您和宋隽干的那点儿事,我都嫌丢人!”她起身往外走。
钱淑华愣住了,想叫住宋征,“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渴了!”宋征倒了一杯开水,喝一口,给烫了一下。她放下杯子,干脆把头凑到水龙头下面,打开水龙头,大口地喝着生水。
宋隽跟着姐姐来到厨房,“姐,你怎么喝生水呀?”
宋征不理他。
宋隽向钱淑华告状,“姥姥,我姐喝生水!”
钱淑华赶到厨房门口,“宋征!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把姥姥气死啊?”
宋征赶紧缩回脑袋,抹了一把嘴边和脖子上的水。
钱淑华接着数落宋征,“就是最近几天,你明着暗着跟我作对!还说不是受那妖精的坏影响!我早就说了,她兜里有副勾魂牌……”
宋征说:“姥姥您这么一说,我就什么也不愿意跟您说了。您不同意爸爸跟她搞对象……”
钱淑华不等她说完就抢着说:“什么搞对象?他俩马上就要结婚了!正商量着明天去照相片呢,相片得了就去领证!”
宋征也急了,“那您也不能急得自尊都不要啊。去跟人家借四千块钱,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跟人家见面呀?”
钱淑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哦,你还想跟她混呢?看她都教给你什么了?教给你深更半夜跑出去,头发弄得跟女二流子似的,去见年轻男人!这就是她教给你的?你过去有那心也没那胆儿!”
宋征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您爱说什么说什么。”
“你不承认,我找你姚老师说去。”钱淑华抬腿就往外走。
宋征跟出来,“姥姥!”宋征看着钱淑华,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钱淑华见状,换了个口气,“征征,姥姥都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好。姥姥还能活几天啊?姥姥不在了,你们受了罪,再叫姥姥,也叫不应了,姥姥只能在黄土之下干着急,帮不上你们了!”
宋征也换了个口气,“姥姥,她对我爸好,我爸喜欢她,只要他俩在一块儿觉得幸福,咱们就别阻拦了。我都这么大了,弟弟也十二岁了,总不能非得把我爸的下半生都牺牲在我们俩身上,才觉得合情合理吧?看着他孤孤单单的,我其实挺为他难受的。要是他找个他不喜欢的人,绑在一块活受罪,那我看着就会高兴了?”
宋征的话让钱淑华感到太意外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下子成熟了那么多,“你可别后悔啊!”
宋征说:“后悔也没办法。姥姥,感情的事儿你越管就越管不了。”
江路站在宋宇生的暗室门口,敲了敲门,等了等,里面没有回应。一个年轻男子正要上楼,看见江路,打了个手势,让她使劲敲。
江路使劲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年轻男子笑了,压低声音道:“在里头呢。不过他洗相片的时候,就假装自己不在里头。你要是不急,就等一等。”
江路说:“那我就等吧。”她在楼梯上坐下来。
暗室里,宋宇生把一张放大的相片晾起来,夹上夹子。
他打开暗室的门,发现江路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
宋宇生一愣,然后惊喜地说:“哟,你怎么来了?”
江路温和地一笑,“你弄你的吧。我在这儿等会儿。”
宋宇生说:“进来吧!正好我想给你看一组刚洗出来的照片!”
暗室里,红色灯光下,一张放大的人像在显影液里慢慢清晰。
江路问:“现在好多摄影师都拍彩色相片了,你怎么还是照黑白的?”
宋宇生拎出那张照片,“我喜欢黑白的。你看这张,多有力度!简直就是一张木刻画!黑白的可以自己冲洗,可以控制效果。”
宋宇生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向江路,“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你们团今天要开大会吗?”
江路说:“请病假了。”
宋宇生笑了,“装病吧?”看了她一会儿,不笑了,“那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儿。”
江路说:“快洗相片吧。你洗完咱们再说。”
宋宇生又转身去摆弄相片,“这味儿特大,你不是对味儿敏感吗?”
江路说:“待长了就习惯了。你身上的烟味儿,我现在就闻惯了。”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暗室的门。
“老宋!我知道你在里头,啊?今天下午开大会的那套照片,你加加班,赶紧赶着洗出来,宣传部的橱窗要用。”
宋宇生在屋子里答应着,“行,我尽量吧!”
宋宇生打开灯。
江路问:“怎么了?”
宋宇生掏出烟,又犹豫了一下,说:“得赶紧干公家的活儿喽!算了,你怕烟味,忍了吧。”
江路说:“你抽吧!我宁可闻你的烟味儿,也比看你心烦好。”
宋宇生说:“我还得去把那些底片拿来。走吧。”两个人走出暗室。
宋宇生和江路边走边谈着。
宋宇生:“你说,要是我整天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全用在拍摄自己喜欢的照片上,能创作多少作品啊?可又不能不干公家的活儿。除非辞职。有时候我真他妈想辞职。”
江路:“是不是搞摄影特费钱?”
宋宇生:“可不嘛。买一套好器材起码得上万。我上月花了五百多,给相机添了一个镜头,下回给你照几张相看看。”
江路:“看来真挺费钱的,一套器材顶上千个头套呢。”
宋宇生:“你刚才说什么头套?”
江路:“我织的那些头发套啊。用真人头发织的,刨去材料费,一个发套挣十块钱。”
宋宇生笑了,“你傻不傻?想用织头发套挣的钱给我买器材?那还不得把你俩眼珠子都织得对到一块儿去啊?”
他冲着江路做了个对眼。江路踢了他一下,宋宇生躲开。
宋宇生掏出钥匙,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两个人走进去。
江路从皮包里拿出一大沓钞票,“你可别小看啊,我还真用这个挣了不少钱呢。喏,拿去吧。”
宋宇生问:“哪儿来这么多钱?”
江路说:“这里头有我两千,我姐一千,还有我一个老同学的一千,我答应把我从云南带回来的几个麝香抵给他。”看他满脸困惑,江路笑起来,“看你紧张的!麝香是我离开云南的时候,几个朋友送的,不是走私走来的!这是四千整。”
宋宇生纳闷地看着这一大沓钱,“干吗,你这是?谁要四千块钱?”
江路说:“哎呀,我都知道了。你这人真没劲,瞒谁也别瞒我啊!你先去把欠的俩孩子的生活费还上吧。”
宋宇生自尊心大受伤害,面红耳赤,“那都是哪个月的事儿了?我早还给他姥姥了。”
江路不信,“真的?”
宋宇生感觉到了蹊跷,问:“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江路:“你别管谁告诉的。”
宋宇生:“肯定是宋隽。宋征不可能说这些。”
“拿着呀。”江路把钞票往他手里塞,宋宇生使劲缩回手。
宋宇生:“我……那个月就是因为买镜头才……才缓了一下!”
江路:“那就别缓了,该还谁还谁去吧。”
宋宇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穷,找你来就是让你给我挣钱,帮我还账的呀?”
江路:“穷我也不在意啊……”
宋宇生:“我在意!假如穷得养孩子都成问题,就绝对不能娶老婆。”
江路:“我就是想帮你把账还上。”
宋宇生激动起来,“我欠的账,我来还,不用你操心!”
江路着急地问:“你到底欠多少?”
宋宇生说:“我说不要你操心!”江路委屈地看着他。宋宇生从抽屉里拿了几盒胶卷,快步出门去。江路跟在他身后。
宋宇生急匆匆走着,江路小跑着跟上他。
江路委屈地说:“你干吗跟我分那么清楚啊?”
宋宇生边走边说:“这得分清楚。以后说起来,你还没过门就帮我还债!”
江路觉得又委屈又恼火,她停下脚步,“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我还不是为了孩子们好……”
宋宇生回过头反问:“他们怎么不好了?是缺吃了,还是少穿了?”
江路的脸都涨红了,“我哪儿做错了?我费那么大劲,到处弄钱,不就是想让两个孩子更无忧无虑一些,更宽裕一些嘛。”
宋宇生说:“谁让你费那么大劲到处去弄钱?肯定你去跟你姐姐说,宋宇生连孩子的生活费都欠着,能不能周济他一下。我都成什么人了?没有你江路,我的孩子难道还饿死不成?”
眼泪迅速涌入江路的眼眶。
江路哽咽地说:“好了,算我错了,算我自作多情,巴结讨好你的孩子。”
宋宇生说:“你确实不用讨好他们。一会儿给电影票,一会儿给钱……”
江路的泪水流下来,大声打断他,“我贱好不好?我吃饱撑的非得给他们钱。”
宋宇生有点后悔,走回去,走到她身边。
江路:“你自个儿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宋宇生:“你听谁说我欠了一屁股债?”
江路:“甭管谁说的。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都瞒着我,以后还谈什么信任?”
宋宇生被她往旁边一挤,愣愣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飞快地下了楼梯。宋宇生醒过神来,追上江路。
宋宇生:“你还饿着肚子呢!”
江路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宋宇生拉了她一把,她使劲一抡胳膊,几乎把宋宇生抡了个趔趄。
宋宇生:“哎哟,坏脾气、坏脾气!”
江路突然站住,脸上满是泪痕,“谁是坏脾气?”
宋宇生嬉皮笑脸,“好好好,我坏脾气!我这个坏脾气呀!”
江路:“我最恨的就是隐瞒!什么事儿不能诚实地去面对?以后就两个人过日子,一个还要瞒着另一个过!有什么意思?”
宋宇生:“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
江路:“不是大事儿你干吗瞒着呀?”
宋宇生:“哎,我有个意见,啊?”
宋宇生有些夸张地朝左右看了看。江路也不自觉地跟着左右看了看。
宋宇生:“家丑不外扬,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
江路稍微冷静了点,“这个意见还有点儿水平。我接受。”
“走吧,咱们回去吧。”他把她的肩膀扳过来,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现在,宋宇生和江路都有些郁郁的。
江路说:“我不去了,你自个儿回去吃吧。”
宋宇生问:“怎么了?”
江路说:“明天还要上班,想早点休息。”
宋宇生小心地问:“是不是……动摇了?”
江路没有直接回答,“钱你要是坚持不拿,我只好给你岳母了。”
宋宇生意外地问:“为什么?!”
江路说:“你在外头欠的债,人家管老太太来要了。”
宋宇生眼睛瞪大,“什么?!”
江路说:“昨晚老太太和隽隽来找我,老太太自己没出面,让隽隽告诉我你欠债的事,说债主上门来要那四千块钱来了。”
宋宇生由惊讶转为恼怒,“亏她想得出来!这老太太疯了!”
宋宇生骑着摩托车带着江路来到家属院门口,摩托车停下,江路下了车。
江路紧张地问:“你不是去打架吧?”
宋宇生说:“不会的,就是看一眼孩子们。”
他锁上车,一面摘下头盔,一面急匆匆走进楼洞。江路担心焦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钱淑华客厅里,宋宇生接过女儿给他的一杯水。
宋征小声地嘱咐父亲,“别跟姥姥发火,啊?姥姥其实挺可怜的……”
钱淑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从她的卧室走出来,手上拿了一件羊皮坎肩,上面还缀着针线,“哟,宇生,怎么这么晚来了?”
江路正要进自己家的门洞,还是觉得不放心,回头往钱家亮灯的客厅窗口看了看。
钱淑华说:“宇生啊,那,这是征征她姥爷的皮袄子,我让人把磨光了的地方剪了,拼拼凑凑,还是个东西。想着你骑摩托冷,穿里头,风就吹不透了。看看合适不,不合适我再让他改改。”
宋宇生镇静地说:“看着是我的尺寸。”
钱淑华说:“这还有一个扣子,钉上你今晚就能穿走。”
宋宇生问:“哎,隽隽怎么还不回来?都该睡觉了!”
钱淑华说:“去小光家了,没事儿,一块做作业呢。”
这时,大门被打开,宋隽的声音同时响起:“爸!我听见你的车了!”
宋隽一边脱外衣一边说:“我一听就知道是我爸的摩托车!”
宋宇生出现在门厅。宋隽抬头看见父亲冷峻的神色,愣住了。宋征也来到门厅。
宋宇生看着宋隽,“我正等着你呢。”
宋隽紧张地看看姐姐,“等我?”宋征在父亲身后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弟弟,他大祸临头了。
宋宇生说:“我骑了三十五分钟的车回来,就是有话跟你说啊。”
宋隽看着父亲,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宇生说:“爸爸问你,你昨晚跑到对过三号楼,去找江路阿姨了?”
宋隽脸色变了,无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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