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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 继母(幸福来敲门)

严歌苓(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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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京某部委家属大院,一个上了年纪的、沙哑的声音叫着:“306,江路!接电话!”
“来啦!”江路一边答应着,一边匆匆穿过院子,朝小卖部跑去。
正在二楼阳台上晒棉被的钱淑华撩了撩自己齐耳的花白头发,探头朝院子里瞅了一眼,瘪了瘪嘴道:“一早上就是叫她的电话!大礼拜天的,街坊四邻连个懒觉都睡不了!”
钱淑华的孙女宋征闻言,也跑到阳台上,朝楼下望去。当她看见衣着时髦的江路,目光便不由自主被她的紧身长风衣和飘拂的长发吸引住。
看见宋征发呆的模样,钱淑华生气地低声嚷道:“一把岁数了,捯饬得跟个妖精似的!”
宋征似乎没有发现钱淑华的神情不大对头,反而赞叹道:“姥姥,那件风衣够飒的!”
钱淑华心头火起,一把抓住宋征朝屋里推去,“赶紧去厕所做大扫除!”
宋征溜进厕所,顺手关上了门,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唇膏抹到嘴唇上,看着自己的嘴唇由绿变红,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和姥姥钱淑华的问话声:“征征,干吗呢?”
宋征赶紧答道:“您不是让我打扫厕所吗?”
厕所门外的钱淑华又说道:“你在打扫你的脸吧?我告诉你啊,给我把那绿口红擦干净!”
宋征吐了吐舌头,嘟囔道:“玩玩都不行啊!”钱淑华虎着一张脸,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快着点儿!马桶里里外外都得刷,听见没有?做工作得有责任心,领导在和不在都一个样儿。”说到这儿,钱淑华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耳听了听厕所里面的动静,随即便怒吼起来:“还有,不准用我刚挂的那两条新毛巾,听见没有?”
厕所里的宋征听到姥姥的话,从镜子里瞥了一眼挂在铁丝上的两块颜色艳丽、折痕锋利的崭新毛巾,撅着嘴说道:“每回给我爸相亲,您都弄这些假大空!”
钱淑华在门外说道:“让你别用你就别用。”
宋征装作没有听见姥姥的话,故意说道:“哟,这新毛巾就是软!”
钱淑华伸手猛拉门闩,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让你别碰它你还碰!”
宋征躲在厕所里乐不可支,她美美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鲜艳的嘴唇,慢条斯理地说道:“看您急的!没碰!还给您留着接待我爸的下一个对象呢!”
宋宇生戴着一顶黄色头盔,全身黑色的皮衣皮裤,骑着一辆摩托车轰然而来。风掠过他的脸庞,让他感到无比惬意,但他根本没有想到,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街角,两个老太太蹲在一个卖大白菜的摊子前挑着大白菜,她们一边翻检一边将挑出来的大把烂叶子和菜帮子往身后扔着。就在这时,宋宇生的摩托车拐了个弯,丝毫没有减速的车身大大倾斜,几乎跟地面成四十度夹角。
轰的一声巨响,摩托车应声倒地!倒了的车和人在烂菜帮、菜叶上“溜冰”……
过了好半天,宋宇生才费劲地爬了起来,弯腰去检查自己的摩托车,好在除了车灯被摔得粉碎外,没有其他大碍。
买白菜的老太太们看到宋宇生站了起来,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说道:“送电报也别那么急呀!”
旁边的小男孩笑着说:“他是宋征他爸,不是送电报的。”
另外一个老太太说道:“那急什么呀?!”
宋宇生听到她们的对话,尴尬地对她们一笑,“没事儿,呵呵,一不留神、一不留神。”随后将摩托车扶了起来,跨上车开始猛踩引擎。
这时,先前说话的老太太从身后一个宣传栏上撕下一片纸,递给宋宇生道:“给,擦擦!”
宋宇生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瞧去,发现自己的皮裤上沾了一摊烂白菜。他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纸,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大妈!”
老太太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的皮裤看,一边看还一边称赞道:“这裤子好!要不腿该摔烂了!”
另外一个老太太也接嘴道:“帽子也好,脑袋没开瓢儿!”
说完,俩老太太都看着宋宇生笑了,“不送电报把电驴儿开这么快干吗?不惜命啊?”
宋宇生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他指了指地上那处结冰的地方,“我哪知道这白菜帮子底下还有埋伏啊!”
宋宇生的笑容很烂漫,皱纹和胡楂儿都挡不住。
江路站在小卖部外面,拿起放在窗台上的电话话筒,用手捂着话筒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着话筒说道:“……不是推辞,陈先生,今晚真的没空儿……星期三也不行,晚上团里彩排。再说吧,好吗……等忙过这些日子再联系……谢谢了。当然得谢了,饭不吃,心领了!”江路挂断电话后,随即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姐,我不想再见那个David Chen了……什么?那好吧,你煎完鸡蛋给我打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快着点儿啊!”
与此同时,钱淑华走进宋征宋隽姐弟俩的卧室,一把撩开床上的被子。躲在被子里的宋隽猛一翻身,把脊梁冲向她。
钱淑华戏谑道:“哟,这大扁头是谁呀?”
宋隽一下子转过脸,“哪个大扁头?”
钱淑华指着他道:“这不?脑袋睡成大烙饼了!来,咱穿上新衣裳!”说完,随手把一件灯芯绒夹克抖开。
宋隽不屑地看了一眼,“这又不是新的,梅阿姨来的时候就穿过了!”
这时,宋征走了进来,见状说道:“不会吧?穿山甲又要来了?”
钱淑华不解,“什么穿山甲啊?”
宋征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转身在小书架上找自己的参考书。宋隽坏笑道:“就是那个梅阿姨。”
钱淑华皱了皱眉头,“谁给人家起的外号?宋征你干的吧?”
宋征朝宋隽挤了一下眼,宋隽赶紧心领神会地抢答道:“是我起的。”
钱淑华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说道:“你少给你姐打掩护。你们俩都给我听好了--今儿来的阿姨姓赵,你们叫她赵阿姨。记住喽,别叫错了,啊?”
宋宇生把摩托车往树干上一靠,一只手摘下头盔。他的腿显然在刚才的车祸里受了点伤,走路一蹿一蹿的。
此时,百无聊赖的江路正翻着一个精美的小通讯录,被急匆匆走来的宋宇生挤到一边。她使劲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注意到她的抗议,而宋宇生却浑然不觉。宋宇生抓起电话便拨号。
少顷,电话通了,他肩膀抽紧,吞咽一大口唾沫。
宋宇生:“喂!喂,我到了!”
电话里传出钱淑华的声音:“这儿没有叫‘喂’的!”
宋宇生:“对不住对不住,妈,您老早安!”
一旁的江路觉得他的语态姿态都有点奇怪和滑稽,她仔细打量着他--皮夹克的袖子上挂着一片糟烂的白菜。
电话里继续传来钱淑华的声音:“谁跟你贫嘴啊?四十大几的人了,还不学学礼貌!”
钱淑华的声音很大,连一旁的江路都听见了。她看到宋宇生把话筒从耳朵上挪开,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不由得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宇生--靴子上厚厚的尘土。
宋宇生继续对着话筒说道:“我今天不是没迟到嘛,对不对……我呢就不进去了,省得您见了我更来气。我在小卖部这儿等着,劳驾您让俩孩子带上牙刷毛巾,明儿晚上我再送他们回来。”
钱淑华回答道:“今儿他们不去你那儿了……”
宋宇生急了,“不是说好了这礼拜孩子们在我那儿住一宿的吗?您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呀?”
看着宋宇生的模样,连江路都忍不住为他紧张起来。
钱淑华道:“是我变卦还是你变卦?那我问问你,俩孩子这月的生活费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给啊?”
宋宇生一下子就沉默了,电话那头,钱淑华依旧不依不饶,“我问你话呢?”
过了片刻,宋宇生嗫嚅道:“我……我买了个镜头,下、下个月我一定给补上。”
钱淑华说道:“你听听啊,为了你那点儿个人爱好,你连孩子的饭钱都敢贪污,你还有点责任心吗?”宋宇生极力忍耐着申辩:“这是两码事儿!”
“怎么叫两码事儿?就凭你这态度,就说明你连最起码的责任心都没有!”钱淑华的声音比先前更大了。
宋宇生不禁心头火起,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我怎么没责任心了?”
“你嚷嚷什么?!”钱淑华也毫不示弱。
宋宇生赶紧把话筒挪得离耳朵更远些,冲着话筒吼道:“是您在嚷嚷!”
“我能不嚷嚷吗?啊?我莉莉都让你那摩托车给摔死了,我还没好好跟你嚷呢!这些年,我一直憋着呢,我跟你嚷嚷过吗?”钱淑华的声音更大了。
宋宇生无奈地妥协道:“好好好,您嚷嚷,您嚷嚷!我听着呢,您慢慢说。”
那边反而安静了。
一旁的江路看着他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心里越发地紧张了。
宋宇生下意识地拿起窗台上一瓶牛奶攥着,显然这是谁家尚未领走的牛奶。他的手紧紧捏在牛奶瓶上,指关节死白死白的。江路怕他把奶瓶打了,轻轻伸出手,把奶瓶抽出来。
宋宇生突然醒悟,冲江路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对不起!您的奶?”
江路先是一阵窘迫,随后又突然笑起来,“胡说什么呢你?”
宋宇生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言有些不雅,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那意思!”
江路笑道:“快打你的电话吧!”
宋宇生举起话筒,继续对江路说:“真是对不起!”
电话里的钱淑华还在说着话:“你当然对不起我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让你那浑蛋同学骑你的车去接我莉莉……莉莉走了以后,你怎么跟我赌咒发誓的?你说你再也不碰那辆摩托车了!”宋宇生尴尬地说道:“妈,这儿有人等着打电话呢……”
钱淑华根本就不买账,继续吼道:“又不爱听了?不爱听我也得讲。我就莉莉这么一个闺女……”
宋征和宋隽姐弟俩在客厅门口听姥姥和父亲通话,宋征小声地说道:“我莉莉才三十二岁……”客厅传出钱淑华的声音,果然说的是宋征刚刚预言的话。
宋征继续小声地说道:“她要是活着,今年整四十……”钱淑华立即也说出了同样的话。宋征转过头,悄悄对弟弟宋隽耳语道:“下边该说当教授的事了……”
屋里的钱淑华果然说道:“……肯定给提拔成副教授了。”
宋征看弟弟宋隽一眼,意思是:怎么样?我猜得一点不差吧?
钱淑华继续说着:“看着这俩孩子,我成天就怕啊,他们那没正形的爸爸可别给他们找个恶婆子后妈……”
宋宇生站在小卖部窗口,对着话筒说道:“谁给他们找后妈了?不是您整天给我操办,左一个右一个给我介绍对象吗?”
江路听见,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悲哀。这时,就连小卖部的老头都听不下去了,他从窗子里伸出手来,拍拍宋宇生的背,说道:“我说你这人没完了?人家还等着接电话呢!”
宋宇生看看老头,又看看江路。江路同情地一笑,笑容也像是知情者似的。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很好看,接着对着话筒说:“有人等着用电话。反正我就在这儿等征征和隽隽,我等定了!”说完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蓝色西装的中年女人从小卖部旁边走了过去。
那女人径直走进了钱淑华家的门洞,和迎上来的钱淑华寒暄起来。
屋里,宋征连忙关上了门,对宋隽说道:“哎,待会儿你见了这个赵阿姨,就叫她梅阿姨。”“为什么呀?”宋隽不解。
宋征说:“姥姥肯定会说,叫错啦,这是赵阿姨!你就说,咦,上次不是梅阿姨吗?您给爸找这么多对象,谁记得过来呀……”
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钱淑华在门外叫道:“征征,开门啊!”
宋征一边起身一边叮嘱弟弟宋隽:“记住了?”
宋隽不满道:“你自个儿怎么不说?”
宋征瞪了他一眼,“我说了姥姥准得骂我。”
宋隽说道:“噢,我就不怕姥姥骂了?”
门铃又响了,宋征最后给宋隽说了一句:“姥姥那么疼你,你说什么都挨不了骂。”说完就赶紧跑去开门。
宋宇生站在小卖部外,看着江路不紧不慢地拨号。
少顷,电话通了。江路对着话筒说道:“姐……刚才一直有人用电话。”她看了宋宇生一眼,又说道,“嗯……那个……是,是不太方便。”说完又看了宋宇生一眼。
宋宇生听出味儿来了,往远处走了走。
江路这才又说道:“你就叫他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推三阻四,他装傻!你直接跟他说就完了呗……就这么着了啊!”
宋宇生远远地看着江路,留神到她的对话。江路挂了电话,把话筒递向宋宇生的方向,问道:“还打吗?”
宋宇生客气地推辞道:“你打你打。”
江路说:“你先打吧。”
宋宇生继续客气地推辞,“你先打你先打。”
江路无拘无束地笑了起来,“不是挺有礼貌的嘛,怎么说你没礼貌?对不起啊,老太太中气忒足了,不想听也听得见。”宋宇生无奈地笑了,“我丈母娘。”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前丈母娘。”
江路点了点头,“知道。”
宋宇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江路朝着小卖部的窗内扬了扬下巴,“连大爷都听见了。”
宋宇生一阵尴尬,赶紧从江路手里接过话筒,埋头拨号。
江路突然又说道:“等等!”宋宇生转过脸看着她,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取出一块酒精棉球,又从他手里拿过话筒,用棉球擦着话筒。
宋宇生戏谑道:“爱委会的吧?”
江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宋宇生笑道:“你单位啊?在爱国卫生委员会上班?”
江路也笑了,“公用电话最不卫生了。再说,我感冒刚好。”
宋宇生道:“我这人一辈子也没得过几次感冒。”
江路说:“才多大呀你就一辈子?”
宋宇生扬了扬眉毛,“反正比你大多了。”
两个人对看一眼,眼神都有点特别。
江路面对着宋宇生赤裸裸的目光,有点自持不住了,她转身朝向窗口,向小卖部的大爷问道:“大爷,方糖来货了吗?”
“来啦。”大爷随即把一盒咖啡专用的方糖放在了隔板上。
江路问:“加上刚才的电话费,一共是……”
“两块六。”江路一摸口袋,发现钱包没带,尴尬地对大爷说道:“对不起大爷,我忘带钱包了。”
“没事儿,你先拿走用着,有空再说。”大爷豁达地挥了挥手。
“别价啊,反正我也没事儿,我这就给您拿过来。我还有电话要打呢。”江路说完,转身走了。
宋征正往茶壶里灌开水。她手脚麻利,一看就是个很会做家务的女孩。
钱淑华进来说:“这个赵阿姨还是个科级干部呢。”
宋征淡淡回道:“咱家有您一个科级干部还不够?”
钱淑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我看挺不错的,你也帮着你爸看一眼?”
宋征说:“姥姥您可真逗,给我爸找对象吧,得您先跟人约会,得您先看得上。您看上管什么用啊?”
钱淑华说:“我不把关行吗?将来吃苦的还不是你们姐儿俩?有几个好后妈呀?后妈都是妖精!”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钱淑华揉着心口说:“肯定又是你爸,还想接着气我。哎哟,气得我心窝子直疼。”
电话那边的宋宇生愁眉苦脸,“妈,坐摩托车是孩子自己提出来的,求我求了一年了,就想坐一回,去一趟香山……您要是不放心,我就不骑车带他们去,还不行?”
这时,江路手里拿着方糖又回来了。
宋宇生朝旁边让了让地方。江路走到窗口,她瞥了一眼宋宇生。宋宇生的脸上显出不耐烦的表情,“好吧好吧,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宋宇生挂了电话。
江路走过来问:“大爷,您这儿有没有老虎钳子借我用一下?”
大爷回道:“我这儿只有一把斧子,冬天劈劈柴用的。要老虎钳子干吗呀?”江路说:“出来得急,钥匙给反锁在屋里了,我想把锁给撬开。”
宋宇生自然地问了一句:“什么锁呀?”
江路看了看他说:“最普通的那种。”
宋宇生跟着江路走到她的宿舍门口,把头盔放在了门口旁边的杂物柜上,然后用改锥对准了锁扣的连接处,他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过头来和江路说:“撬啦?”
江路点了点头。
宋宇生一发力--锁扣带着两个螺丝钉被撬了出来!
宋宇生说:“好了,把钥匙拿来。”
江路进了门,微微弯下腰,拿起钥匙并递给了宋宇生。
宋宇生打开锁,看了看门框和房门,然后在锁扣原有位置的下方,重新安装锁扣。
江路说:“你还挺在行的呀。”
宋宇生略带自豪地说:“嘿嘿,小意思……”
江路忽然笑了起来。宋宇生也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歧义,不好意思地说:“哎,撬别人家的门这可是头一次啊!”
江路微微笑着,“你怎么这么敏感啊?”
宋宇生理所当然地说:“这么说话容易让人误会。回头啊,让你们那口子找点腻子和油漆,把这几个钉子眼儿补上,要不挺难看的。”
江路迟疑了一下,“我没那口子……一个人。”
宋宇生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宋宇生试探地说:“要不,我来帮你弄?”江路说:“不麻烦了,回头找一下房管站就行了。”
这时,宋征的喊声从外面传了过来,“爸--爸爸,你跑哪儿去了?”
宋宇生脸色一变说:“叫我呢,我先走了。”宋宇生急忙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江路小声说了句:“谢谢!”
宋宇生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眨眼间消失在拐弯处。
宋征在摩托车跟前转了一圈,忽然发现了匆匆而来的宋宇生。
宋征叫了一声:“爸!”
江路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宋宇生和宋征说着什么……
宋征带点怨气地说:“爸,你跑哪儿去了?”
宋宇生微微一笑,“爸学雷锋去了,给人帮了个忙。”
宋征说:“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女的从这儿进去?”
宋宇生摇了摇头。
宋征有点儿鄙夷地说:“就是穿一身特土特土的蓝西服,长得特像考拉的……是姥姥给你找的新对象!”
宋宇生不自然地说:“没看见。你弟弟呢?”
宋征低声说:“姥姥把他给扣住了。”
宋宇生问:“为什么?”
宋征说:“姥姥说,你上月才给了一半生活费,所以只让你带我一人走。”宋宇生着急地说:“哎,我跟老太太说了呀!我说这月我买了个新镜头,手头紧,下月一定补足!我找她去!”
他气冲冲地就要上去。
宋征赶忙拦住他,“爸,你这会儿找姥姥打架不合适,她正给你相对象呢!”
钱家客厅内,钱淑华和赵女士面对面坐着。赵女士年近中年,还算面目端庄秀丽,遗憾的是一副宽边眼镜过分厚重,再加上古板的“四联”烫发,深蓝西服,翻出洁白的衬衫领,显得十分中性。
钱淑华指着一本相册上的照片对她说:“这是宇生刚跟我女儿谈恋爱的时候,嗨,说是女婿,其实也是半个儿子。我老伴儿去世前,在床上躺了一年多,都是宇生伺候的。”照片上的宋宇生穿着军装,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
钱淑华自顾自地说着:“我这女婿吧,真没别的毛病,就是爱玩车,还有就是照起相来什么都忘了。”她随手搬过一大摞早就预备好的杂志接着说道,“翻翻吧,这里头有不少照片是他照的,还得过国家大奖呢。”边说边把那摞杂志放到赵女士的膝盖上。
赵女士的膝盖一沉,有点尴尬地说:“哟,这么多!”
这时,钱淑华听到宋宇生在楼下喊:“宋隽……宋隽……”
钱淑华脸色微沉,“隽隽!不准答应他!”说完,她自己推开阳台的门对着外面的宋宇生说:“……干吗?宋隽病了,歇着呢!”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了起来。
钱淑华应了一声走到门厅,一回头,见外孙眼巴巴地从卧室里探出头。
钱淑华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道:“回你屋去。”宋隽有点委屈地说:“那我姐凭什么去香山?”
敲门声愈发急促,宋宇生在门外气鼓鼓地敲着门。
门打开了,钱淑华沉着脸站在门里。
钱淑华一副领导的腔调说:“来得正好!该换煤气罐了,给我跑趟腿儿吧。”
宋宇生有点儿着急地问:“宋隽什么病?”
钱淑华自顾自地说:“我还等着用煤气烧开水给客人沏茶呢。喏,这是本儿。”
这时,宋征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
宋征说:“爸,还走不走啊?再晚干脆甭去了,野餐改夜餐算了!”
宋隽听到声音从卧室里走出来。
宋宇生赶紧问他:“你发烧了?”
宋隽生气地说:“谁发烧了?我也要坐摩托车去香山!”
钱淑华吼了一声:“敢!你妈就是坐他这辆车摔死的!”
宋宇生听了心里一震,赶紧安慰孩子说:“给姥姥换了煤气我就带你们去。”他转头对着钱淑华说:“一礼拜我才见孩子们一次,您还横加阻拦?您老这么拆开我们父子,忍心吗?”
钱淑华急了,“我拆开你们?我问你,隽隽五岁那年,你把这俩孩子带到北海,让他俩等在大太阳底下,说是照两张照片就回来,结果让孩子等了几个小时?要不是征征机灵,自己找到路回家,非中暑不可!照个相都能把孩子照忘了!我告诉你,在给孩子们找到个好继母之前,你甭打算带他们出远门!”宋征嘟囔道:“再说了,香山又不远!”
钱淑华挥了挥手说:“行!要去,我跟孩子们一块去。”
宋征哭笑不得地说:“姥姥您爬不动山!”
宋隽跟着说:“就是,您不是还得给我爸包办婚姻吗?”
钱淑华瞪了一眼宋隽,“胡说什么!这词儿哪儿来的?”她回头看着宋宇生说,“这都是你教的吧?”
宋宇生委曲求全地说:“妈,您饶了我吧!您看看您给我找的那一个两个的……”
宋征小声嘀咕道:“对啊,不是穿山甲,就是考拉!”
钱淑华转而盯着她厉声道:“你住嘴!”
宋宇生轻轻地说:“妈,我要是想找女朋友还用得着您张罗吗?我是不想让孩子跟着后妈受委屈!”
宋隽也跟着嘀咕:“可不,后妈都是妖精。”
钱淑华冷冷地说道:“住嘴!我告诉你们,我不答应,今天谁也别想出门儿!”
宋宇生说:“那好,不出门了。”他转过身,对两个孩子说:“把吃的拿出来,铺上塑料布,爸爸就带你们在客厅里野餐。”
姐弟俩大声抗议,“不干!”
宋宇生根本没理他们的抗议,“渴死我了,征征,还不给我倒杯水。”
他推开客厅的门就往里走,正好看见赵女士正端着茶壶往一个杯子里倒茶。
赵女士抬起头,一脸尴尬地说:“茶行吗?”宋宇生顿时僵住了。
江路拿着宋宇生的摩托车头盔来到小卖部前。
江路说:“大爷,钱给您放这儿了。”
大爷探出头来关切地问:“门打开了?”
江路微笑着说:“打开了。大爷,您知不知道刚才那人住哪儿?他头盔忘在我那儿了。”
大爷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不知道。”
江路说:“我也才搬来没多久。那人他常来这儿?”
大爷说:“一礼拜来一回。没事儿,你就搁我这儿吧,一会儿他准会回来找,车不还在那儿吗?”
江路说:“他不是这部里机关的?”
大爷笑着说:“哟,这一个部好几千人呢,我可弄不清。”
江路拿着头盔,表情有点尴尬,有些进退两难。
钱淑华家楼下,几个孩子围在门洞前玩魔方。一楼有个老太太在杂乱的封闭阳台上码大白菜,人们称她“小光奶奶”。另一个胖老太太在阳台外跟小光奶奶进行喊话式闲聊。
江路拿着宋宇生的摩托车头盔走过来。
老太太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紧盯着她。
胖老太太低低地说:“……小车送回来的就是她。”
小光奶奶看着江路风衣下露出的一截蕾丝边,“一早上净听见喊她的电话!都快中午了,睡衣还没换呢。”
江路不知道老人们议论的就是自己,她问孩子们:“你们谁叫宋隽呀?” 孩子们立刻围上来。
孩子甲:“找胖子的!”
孩子乙:“他爸的头盔……”
孩子丙指着楼上,“就那儿,二楼,201!”
江路微笑着说:“谢谢啊。”
等江路走进门洞,胖老太太立刻问孩子们:“是找宋隽他爸的?”接着又转过脸对小光奶奶说:“这下热闹了。当爹的要给姐弟俩找上这么个后妈,钱大姐得吐血!”
这时从三楼阳台探出身子的吴大妈接上了话茬儿:“那天晚上用小车送她回来的那个男人,一看就是港澳同胞。”
钱家客厅内,钱淑华从茶几的玻璃板下拿出两张票,撕下一张递给赵女士,“明天晚上七点,你们去看场演出。”
赵女士愣愣地接过票。
钱淑华把另一张票递给宋宇生,“宇生,这是你的。”
宋宇生也默默接过票。
钱淑华说:“别的我请不起,请你俩看场戏什么的还行!你们俩呢,先有个初步了解。成了好,不成呢也是好同志、好朋友,啊?”
英俊洒脱的宋宇生让赵女士不敢面对,而正经古板的赵女士则让宋宇生不忍面对。
赵女士有些慌乱地从皮包里拿出两盒蜂王浆,对钱淑华说:“这是我妈叫我带给您的。”
钱淑华客气地说:“你妈可真是的,同事几十年了,还弄这些客套!” 赵女士看了宋宇生一眼说:“那我先走了。”
钱淑华挽留道:“哎,吃了午饭再走吧,我让征征到食堂小灶要俩炒菜!宇生,还不赶快去换煤气!”
宋宇生如释重负地起身对赵女士说:“您先坐着啊。”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宋征从厨房直接去开门。
江路站在门口,把头盔递给宋征,“这是你爸爸的。”
宋宇生在里面听到江路的声音,赶紧往门厅走--正迎上江路的目光。
江路指了指头盔,“你走得太急了。”
这话有点歧义,所有的人都警觉地将目光转向宋宇生。
宋宇生有点心虚地说:“太谢谢了!”
赵女士的脸上显出某种疑惑的表情。这个明显的变化立刻被钱淑华看在眼里,她急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厅,把宋征推进屋并反手带上门,她的身体挡住了宋宇生,形成了与江路的单兵对峙。
江路有些紧张,微微鞠躬说:“伯母好!”
钱淑华盯着江路的风衣下摆,里面的睡裙露出一截蕾丝边。
钱淑华刻薄地说:“您不冷啊?看着您我都冷。”
江路不在意地转向宋宇生一笑,“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宋宇生早被钱淑华的举动惊得魂飞魄散,干涩地说了一句:“哎,再见……”
江路转身离去,高跟鞋在楼梯上清脆地敲打着。
钱淑华毫无表情地转过脸对宋宇生说:“别在这儿愣着了,赶紧换煤气吧。”江路朝自己住处的方向走去。小卖部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大爷大声喊:“喂……等会儿啊,江路!正好,还是你的!”
江路返回身说:“谢谢啊,大爷!这一大早儿的您尽为我忙乎了。”
她抄起电话,“喂……怎么了姐……谁不思悔改?谁顽固不化?怎么说话呢?”
宋宇生戴着头盔,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煤气罐朝大树下的摩托车走去。他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江路,他的视线再次被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吸引。
江路转头一瞥,发现脚步匆匆的宋宇生快要撞到大树了,连忙喊了一声:“看路!”
宋宇生立刻停下脚步,看着江路不知所措。
江路指了指前方,“树!”
宋宇生转过头来时,头盔正好撞到了大树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江路捂着嘴笑了。
宋宇生尴尬地晃了晃脑袋,他冲江路笑了笑,然后把煤气罐捆绑在摩托车后座上。
电话里传来姐姐江沛的声音:“喂?江路!江路!你在吗?”
江路回过神儿来,边盯着宋宇生,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听着呢……”
宋宇生动作麻利地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电话这头的江沛正坐在自家客厅里拿着电话:“跟谁说话呢?什么路啊树啊的?”
江路那边回答道:“没事儿没事儿……”
江沛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江路重复道:“不思悔改,顽固不化!你看你用的这些字眼儿,简直就是跟阶级敌人,哪像对自己的亲妹妹……”
江沛厉声打断她,“你少跟我油嘴滑舌的,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江路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实话告诉你,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这事我骗不了自己,你总不能逼着我跟人登记结婚吧?”
窗口里的大爷看了江路一眼。
江路压低了声音,“姐,你别让我站在院子里跟你说这事儿行吗?回头咱家里聊……好,挂了。”
江沛挂断了电话。江沛的丈夫王一涤把一杯茶放在了她的手边,他系着围裙,挽着袖子,显然正在厨房里忙乎。
王一涤说:“说通了?”
江沛气鼓鼓地喝了一口茶,发觉味道与以往不同,她皱着眉看着茶。王一涤赶紧解释道:“八宝茶,兰州朋友带来的。到了秋天,女人就要开始进补了。”
江沛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
王一涤自顾自地说:“我这小姨子啊就是太较真、太固执!沛沛,我把话提前给你放在这里,她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
江沛有点儿不高兴,“行了行了啊!你还嫌她不够背的吗?”
王一涤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可话又说回来了,感情这东西是不好勉强的……”
江沛一听来气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我不勉强行吗?江路今年三十七了,还一个人在那儿傻了吧唧地晃悠呢,这哪天算一站啊?”说完气呼呼地进了卧室。
她打开了衣橱,翻找衣服。王一涤跟了进来,“你去哪里,沛沛?”
江沛低着头说:“找她去!”
王一涤说:“红烧肚不吃了?”
江沛带着怨气说:“我还有心思吃吗?我吃得下吗?”
王一涤递过一件外套,“穿这个好了。”
江沛接过外套,急匆匆走出卧室。
王一涤追了出去,“马上就到中午了,吃了饭再去也来得及!”
江沛并没有回头,只是说:“你先自己吃吧!”
几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女孩憋着笑、憋着坏悄悄地来到江路家门口,猛敲一下门就一哄而散,然后在楼梯间齐声叫起来:“臭美带辣椒,一走一扭腰……”
江路倚门站立着,也不生气,也是憋着乐、憋着坏,等待孩子们的再次袭击。当轻轻的脚步声和轻轻的喘息声再次响起,江路突然大声唱起歌来:“百灵鸟--在蓝天飞过……”
孩子们愣了,然后伸头窃笑。
这时,赵女士从楼洞里走了出来,脸上是满意的表情。听到歌声,她朝歌声传来的地方看了看……
敲门声响起。
江路正坐在小沙发上织头套,突然听到敲门声,她眼睛一转,顺手把头套套在了一个木制的头颅雕像上。
敲门声再度响起。
江路拎起木头脑袋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一只手抓住门把手,突然开开门,大声喊道:“臭美带辣椒,一走一扭腰!”并且举起了手中的木头脑袋摇晃起来,带着线团的头套舞作一团! 门外的江沛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哎,你干什么呀你?”
江路看到是姐姐,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江沛把江路推进了屋里,“干什么呀你?神经病!老大不小的了,发什么疯啊!”
江路笑得流出了眼泪,“我又不知道是你,我还以为那帮小坏蛋又来跟我起腻了呢……”
江沛对江路说:“在电话里你怎么说话的?”
江路不留情面地说:“我说的就是正经话!”
江沛苦口婆心地说:“人家David Chen脑袋上没毛儿那是遗传,是美中不足,看惯了就不是问题了。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存心跟我作对!”
江路拉长着脸说:“姐,你是来跟我打架的,还是跟我谈心的?”
江沛摇摇手说:“好好好,你接着说。”
“那个David Chen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要是按征婚启事的那些条款来抠吧,人家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样样都挺吸引人--第二代的美国公民、美国会计师,单身、美籍华人,有洋房有汽车,年龄虽说大了我七八岁,可配我这三十七八的大龄女青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我就是没感觉。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你要什么感觉?”
江路脱口而出:“爱!”
“呸!老大不小的了,还整天爱呀爱的,你当你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啊?我不拦着你爱,可你爱来爱去的结果是什么,你自己不清楚?还不长记性哪?”
江路看了江沛一眼,两个人随即陷入沉默……
江沛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言重了,缓和了一下脸色。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江沛看了一眼小茶几上的闹钟--十二点整。
江沛温和地说:“走吧,到外面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江路显然还在气头上,硬邦邦地说:“没胃口。”
她默默地坐在床上,双手机械地织着头套。江沛从小沙发上站起身来,坐到了妹妹身边,一把揽住了她的肩,“你得往前走,不能让那件事儿恶心你一辈子,对吗?”
江路手中的活停了下来。江沛接着说:“咱不是挑三拣四的岁数了,咱得面对现实,对吗?”
江路愣愣地看着姐姐。
江沛继续说着:“你交往过的男人都接受不了那件事儿,对吧?”
江路点了点头。
“叫你瞒着不说,你也做不到,对不对?”
江路又点了点头。
“中国男人就是过不了那道坎儿!别人不说,就说你姐夫,对我那叫一个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吧?我呢,一个黄花大姑娘嫁给了他,一门儿心思相夫教子过日子,对吧?可他心里头还是觉得遗憾,特别遗憾!”
江路有点儿不解地问:“遗憾什么呀?”
江沛说:“我跟他认识以前,不是跟中文系的纪禹江好过几天嘛。”
“知道,没几天不就散了吗?”
“总共就看了两场电影,拉过一次手。你猜你姐夫怎么说?”江路来了兴致,盯着姐姐。
“他说我就好比是一个青花瓷的碗,很精致、很好看,就是碗口给碰掉了一丁点瓷儿……”
江路有点吃惊地说:“他敢这么说你?”
“那天喝多了……我逗他,他也是借着酒劲儿才敢说出来。”
“照你这么一说,我这辈子就甭想嫁人了?”
“中国男人过不了这道坎儿,可美国男人不在乎啊。听老姐的没错--过了这个村儿,也许就没这个店了。爱是什么?爱就是过日子、生孩子,把孩子养大了再盼着孩子生小孩子。”
江路放下头套对江沛说:“我饿了。”
“别打岔!我的话你记住了?!”
江路使劲点了点头。
钱家客厅里,趴在窗口的宋隽转过身来说:“姐,你觉得那个赵阿姨怎么样啊?”
宋征想了想说:“像考拉。”
宋隽调皮地笑了起来,“嘿嘿,赵阿姨像考拉,上礼拜来的梅阿姨像河马。”
宋征也微微笑道:“咱爸说她更像穿山甲。”
“姥姥把咱家都弄成动物园了,好玩!姐,你说咱爸会看上谁?”
宋征想了想刚才那个,“考拉?”
“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
“到底是谁啊?”
就在这时,钱淑华把门推开了一道缝--姐弟俩吓了一跳。钱淑华厉声说:“征征,你爸是怎么认识那个妖精的?”
宋征微微一怔,“什么?”
“那个妖精,是不是你拉的皮条?”
宋征拿起了耳机,饭盒式的录音机前有一本英文书,“您说什么呢?这么难听!我怎么会认识她?”
“以后再看见你爸跟那妖精来往,立刻向我汇报,听见没有!”
“行。”
钱淑华刚转身,又停住对着宋征说:“你听见姥姥刚才说什么了吗?还是根本没听见?”
宋征立刻说:“听见了!”
“那我说什么来着?”
“要是我爸跟那妖精来往,就立刻向您报告!”
宋征拧了一下录音机的键,里面全是英文课文。再看姥姥,只见她嘴巴很夸张地张合着,却完全成了无声默片了。
宋征心里偷偷地说:录音机里传来的英文朗读正配姥姥的口型,好玩!
这时候宋宇生正在连接煤气灶与煤气罐之间的阀门。
钱淑华试探地问道:“宇生,你觉得小赵怎么样?”
宋宇生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耳朵伸向阀门处,一拧开关--随即传来“哧”的一声。
宋宇生关上阀门直起身,“好了。”
钱淑华递过一杯水,“我问你话呢。”
宋宇生没说话,接过水一饮而尽。钱淑华依然看着他,显然是等待答案。宋宇生有点犹豫地说:“说实话?”钱淑华点了点头。
宋宇生不客气地说:“像考拉。”
钱淑华有些不悦地说:“老大不小的了,你能不能说句正经话?宇生啊,其实人家小赵不难看,就是那副眼镜戴得有点老成。你说呢?”
宋宇生直接说道:“没感觉。”
“你以为你还是跟我莉莉谈恋爱的岁数?现实一点吧,再过几年你就奔五十了。”
宋宇生有点不高兴地说:“妈,这事儿您往后能不能不操心了?”
钱淑华认真地打量着女婿,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说:“好!可这一次你得答应我,我跟小赵她妈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了,咱不能匆匆见个面就把人家给打发了,你让人家这面子往哪儿搁?往后我跟她妈还怎么见面?”
“那您说怎么办?”宋宇生有点生气了,丈母娘这些年总是这样。
钱淑华说:“今天晚上的演出你得去。往后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行了吧?”
晚上宋宇生骑着摩托车来到剧场门口,他把车停在一溜儿自行车后面。
看车老大爷过来了,看了看车子,“哎,大灯可是坏的啊!”
宋宇生说:“我知道。”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一闪而过。宋宇生的目光立刻给吸引了--是江路!江路走到剧场边门,似乎亮了一下什么证件,然后进去了。
宋宇生来了精神,他随即朝边门走去。
这时,身着蓝色西装的赵科长走到了宋宇生面前,她的“四联烫”像旗帜,迎风招展。 宋宇生只能停下了脚步,客气而无奈地笑了。两个人一起走入了剧场。
一大束红玫瑰插在一个后台的玻璃缸里,搁在化妆室门口。
演员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都朝花投去目光。一个声音叫着:“江路!江路!有人给你送花来了!”
江路正在给女报幕员化妆,听见叫声并不理会。女报幕员轻声说:“江老师,有人给您送花呢。”江路端详着镜子里女报幕员的脸,目光专注,还是没有答话。
女报幕员继续说:“听说还是个港澳同胞?”
江路回答了一句:“美籍华人。”
女报幕员有点艳羡地说:“可以啊江老师!哎,什么时候办事啊?”
江路淡淡地说:“没想过。”
女报幕员有点酸酸地说:“别得便宜卖乖了。”
江路笑笑,“我还真不稀罕。”
“要是你真的不稀罕,哪天给我引见引见?”
“行啊。”
“不开玩笑?”
“当然不开玩笑。”
这时候江路画完了最后一笔,“看看,行不行?”
女报幕员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神采飞扬,“江老师没得说。”女报幕员起身离去。
江路一边用纸擦着手,一边走向角落的一部电话,她飞快地拨了号。江路声音压得很低,“姐,你别让他送花了好不好?我一个化妆的,献什么花呀?不是成心让我难堪吗……我知道外国兴这一套,可这儿又不是外国……”
后台监督直奔江路而来,边走边喊:“江路,来来来,你跟老郑排练排练。王静娜刚刚崴了脚,大变活人变不成了……”
江路低低对着电话说:“先这么着啊,我这儿有事了。”
江路看着后台监督有点不高兴,“怎么想起我了?都一把老骨头了,我怎么钻那箱子?”
后台监督说:“不是说你钻过吗?”
江路冷冷地说:“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那还是在云南插队时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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