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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 继母(幸福来敲门)

_5 严歌苓(当代)
江路:“不了,我有点累了,您回宾馆吧,有事再联系。”
David Chen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汽车迅速掉头,开走了。
小光奶奶和吴大妈好奇地看着江路。
江路朝小卖部走去。
小光奶奶:“我有点闹糊涂了,这女的不是有主儿了吗?”
吴大妈:“幸亏钱大姐警惕性高!这种女的要是给宋宇生娶回家了,那还不得天天干仗啊!”
江路拿起电话给宋宇生打电话,“大爷,是我,我姓江,下午我给您打过电话……您受累帮我看看,宋宇生回来了吗?”
大爷朝车棚里看了一眼,那辆摩托车依然醒目地停在那里。
大爷:“还没回来……”
江路:“好吧,等他回来了,您受累跟他说一声,谢谢啊!”
江路挂了电话,留下一毛钱:“谢谢大爷。”
江路转身走了。
少顷,身后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十几米开外的江路闻声,急忙转身朝小卖部跑去。
大爷:“这是找407的。407!丁德重,接电话!”
江路失落地走开了。办公室里,钱伟德端着大号的玻璃杯走了进来,抄起桌上的暖壶,给杯子里加水,那杯子的下半部,是用红色的玻璃绳编织的套子。
钱伟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扣上暖瓶塞子,抄起了电话。
他想了想,又放下了电话。
钱家客厅内,宋征姐弟俩正在聊天:“我们班同学答应借给我 食堂里,江路拿着一个搪瓷盆,里面盛着两个油炸面包圈,从打饭的队伍里走出来。排在另一个队伍里的宋征正大声和窗里的人请求着什么,引起江路的注意。
宋征:“……不知道今天卖炸面包圈儿,没带那么多饭票!”
炊事员:“回去取呀!”
宋征:“来不及了,还得早点儿到学校呢!先欠着您,晚上就还……”
炊事员:“那就买馒头呗!”
宋征:“我弟弟最爱吃面包圈儿了!”炊事员不依不饶,宋征悻悻地离开。
宋征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江路追上宋征,从她的肩后把两个面包圈儿放在她的小饭锅里。宋征猛地回头,看见江路。
江路:“快给你弟弟拿去吧。”
宋征有些不自在,“那您吃什么呀?”
江路:“我本来就不能吃油炸的东西,正上火呢,就是嘴馋!”
宋征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
宋征:“……待会儿我把饭票还给您。”
江路笑笑,“甭还了,还我一个谢谢就成。”
宋征:“谢谢您。不过饭票也得还。”
钱淑华把两碗粥端到桌上,宋隽和宋征急火火地吃着。
宋隽:“姥姥,帮我准备个扫把,我们今天下午不上课,学雷锋。”
宋征:“自个儿准备。” 钱淑华:“学雷锋是好事儿,可也不能不上课呀!哪儿有整天都拿着扫把扫大街的初中生?”转身往厨房走,又停住,“哎隽隽,问问你姐姐,她饭票跟谁借的,回头我还了去。”
宋征赶紧说:“不用,我自个儿去还。”
宋隽:“姥姥您听见了吧?不用我转达了吧?”
钱淑华走进厨房,“没听见。”
宋隽大声地说:“姐姐说她自个儿去还。”
钱淑华大声回答:“叫她别忘了!”
宋隽小声地问宋征:“你还不跟姥姥恢复外交关系呀?”
宋征闷闷地说:“她不跟我恢复。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宋隽:“你不跟她说对不起……”
宋征:“我凭什么跟她说对不起?我又没说错!她整天盯着人家,本来就像特务嘛!”
钱淑华站在门边,听姐弟俩的对话。
宋隽劝姐姐说:“你就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不就完了?”
宋征执拗地说:“我偏不说!”
江沛和王一涤在家吃早点,江沛突然放下了碗。王一涤也条件反射似的放下了碗,“怎么不吃了?”
江沛:“哎,我这眼皮子怎么跳个不停啊?”
王一涤:“哪只眼?” 江沛:“右眼。”
王一涤:“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有什么灾?”
江沛:“乌鸦嘴!”
王一涤:“呸呸呸!不是你有灾!那会是谁呢?跟你有关的人?”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小姨子?!”
江沛:“她能有什么灾?”
王一涤:“我明白了,你是担心她,担心夜长梦多?”
江沛:“有道理……那该怎么办啊?”
王一涤:“一个人空闲时间多了,就是无事。无事呢,就要生非,你说是不是?”
江沛:“我没让你给我讲道理,我要你拿主意想办法!”
王一涤灵机一动,“有了沛沛!对!太好了!这个主意简直是太妙了!”
江沛:“别磨叽了行不行?”
王一涤:“你知道吗沛沛?要想让一个人做一件事,既浪费大量的时间,又不见什么成效,也就是劳而无功、虚度光阴,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沛:“卖什么关子呀,赶紧说!”
王一涤故作神秘地说:“就是学英语!”
江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织头套。
她的目光朝墙上瞥去--那个反扣着的镜框。
突然,传来小卖部大爷的叫声:“306,江路!接电话!”
钱淑华、宋征和宋隽正坐在桌前吃早点。听到楼下的喊声,钱淑华本能地放下饭碗,起身朝阳台走去。
三十块钱了,加上你借给我的,也就差个一百来块。”
宋隽:“一百来块?那你得哪辈子凑齐啊?!”
宋征:“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电话响了。宋隽起身朝电话走去--“喂?是舅舅……好,您等着。姥姥!舅舅找你!”
宋征放下手中的笔,开始走神儿了。
钱伟德:“姑姑,您老人家真是太伟大、太英明、太正确了!”
钱淑华说:“你少跟我臭贫,我正做着半截饭呢。”
钱伟德:“姑姑,您猜--我今天看见了什么?”
钱淑华:“我哪有工夫跟你逗闷子啊,你快说!”
钱伟德:“说实话,那女的够飒的,也难怪我宇生哥动心,换了谁都一样。”
钱淑华:“要不我怎么说她是妖精呢。你接着说,那妖精怎么了?”
钱伟德:“她确实跟一个美籍华人在一起,而且正在办结婚手续。”
钱淑华兴奋地说:“怎么样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啊,让我说着了吧!”宋征和宋隽同时回头朝姥姥看去,钱淑华自顾自地说:“哼,你姑姑这大半辈子啊,风风雨雨的见多了,她那点儿小把戏我还看不出来?”
宋隽好奇地问:“姥姥,谁的小把戏啊?”
钱淑华慈爱地说:“好好做你的作业。”然后转向话筒,“伟德,以后啊你找个机会请你宇生哥喝顿酒,聊聊,好好开导开导他……你说,要不是我在这儿拼死拼活地做斗争,那妖精早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好,不聊了,哪天过来吃饭……好,再见!”
钱淑华挂上了电话,转头对着姐弟俩,“你们俩也抓紧,再过半小时就开饭!”
钱淑华说着进了厨房。
宋隽转过头来,“他们说哪个妖精啊?”
宋征冷冷地说:“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宋隽:“姐,你说,咱爸要是真的跟那个妖精结婚了怎么办?”
宋征表情黯淡下来,“不知道……”
江沛正在家里跟王一涤吃饭,边吃边聊,说到激动处王一涤有点儿控制不住,“不会吧?她还是给那个摄影师打了电话?”
江沛边吃饭边说:“可不!活生生地就把人家David Chen给晾在那儿了,真做得出来!亏我今天上午做了工作,要不,还不知道惹出什么事儿呢。”
王一涤:“小姨子啊太疯狂!太疯狂了!”
江沛叹了口气,“说实话,那个宋宇生还挺够意思的。”
江沛放下了碗筷,王一涤连忙起身,“我给你盛点儿汤。”江沛:“不喝了。”
王一涤已经端着碗走进厨房,“喝汤顺气!”
宋宇生发动了摩托车,朝单位大门缓缓驶去。
这时,传达室大爷走了出来和他说:“走了?”
宋宇生漠然地点了点头。
大爷:“刚才那女的又来电话了,我还是跟她说,你没回来。”
宋宇生:“谢谢啊!”
大爷打开了半扇门。宋宇生刚把车子开到门口--
这时候大爷突然叫道:“老宋!”
宋宇生停了下来。
“女朋友吧?”
宋宇生不置可否。
大爷:“那女的找你的时候都要急哭了。知道人家说什么吗?要死人了!”
宋宇生沉默了。
大爷:“有什么事儿都说开了,干吗把人家弄得要死要活的?亏你还是个带把儿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宋宇生点了点头。
大爷:“行嘞,赶紧走吧!”
宋宇生加大油门,疾驶而去。
小闹钟滴答作响。江路靠在床帮上,看着墙上的镜框发呆。
镜框里,行走中的江路一脸的幸福。
这时,楼下传来小卖部大爷的喊声:“306,江路!接电话!”
江路触电般跳了起来,夺门而出!
钱淑华赶紧推开阳台上的门,走到阳台上,看着对面楼的楼洞,“瞧瞧人家,忙得!大黑天儿还电话不断!我都纳闷,黑天半夜的,找她的能是什么好人!”
屋里宋隽和宋征坐在书桌前,还在做着功课。
钱淑华进了门,宋征抬头轻蔑地看着她,“姥姥,那阳台都成了您的炮楼儿了吧?给人家站岗放哨哪?跟个特务似的,多无聊啊……”
钱淑华立刻严厉起来,“你这是跟姥姥说话呢吗?有说姥姥是特务的吗?”
宋征:“本来就是!”
钱淑华:“再说一句!”
宋隽拉了一下宋征,小声劝阻她:“姐!”
江路拿起电话,对小卖部的大爷笑了一下,道了一声谢。
江路:“喂?”
宋宇生:“喂,出什么事儿了?我一回来传达室大爷就告诉我,说你打了电话,急得要命,还说要死人了……”
江路百感交集但只是轻轻地说:“没人死,现在好了。”
宋宇生站在筒子楼楼梯口的公用电话旁边对着话筒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江路轻轻地说:“都过去了,没事儿了。”一个熟人提着暖壶上楼,和宋宇生点了点头。
宋宇生:“真的没事了?”
江路:“没事了。”
宋宇生:“你还好吧?”
江路下决心地说:“我挺好……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打算离开了。”
宋宇生:“离开北京?还是离开我?”
江路欲言又止……
宋宇生突然变了态度,刻薄地说:“那我谢谢你了,还能想到跟我打个招呼。其实也用不着,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所以谈不上离开。那就祝你幸福,祝你好运!”
他挂了电话,刚才的话是两头锋利,也戳伤了他自己,他黯然神伤地呆呆走开,又回头,看着电话。
江路拿着电话,失神了,电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声响,她才反应过来,把话筒放回机座上,又在窗台上搁下一块钱。
大爷说:“没找钱呢!”
江路头也不回地走去,“甭找了!”
电话铃又响起来。
大爷:“别走,又是你的电话!”
江路站在十来步开外,回过身,“您受累告诉他,我出差了!”
大爷对着话筒说江路出差了,说罢挂了电话。宋宇生拿着电话,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响声……
江路站在自己家里,看着镜框中的江路光彩照人。江路伸手把镜框扣了过来,心里一片荒凉。江路犹豫了一下,“半年以后我就要出国了。”
宋征:“噢。”
宋征看着江路,江路心里慌乱了。
江路:“本来我……我听你爸爸说起过你。他可为你自豪了,说你特别争气,特要强,是个完美主义者。有时我就想,做一个完美主义者,一定累死了吧?”
宋征有点儿害羞地说:“我爸太夸张了。”
江路:“你爸是个特可爱的人。”
宋征被她的直率和真情表露吓了一跳。江路悲哀地一笑,“就是……我和他缘分不够。”
宋征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声说:“那我走了。”
宋征刚下了几级楼梯,江路追出来。
江路:“征征,等一下!”
宋征站住了。江路手里拿着两张票,“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内部电影,是美国的过路片,票挺难弄的。我有事不能去了,你要不要?”
宋征跑上楼梯,接过电影票,“那太谢谢您了!”
江路:“这么客气!”
宋宇生骑着摩托进了家属院的大门,减速……
摩托的马达声惊动了江路。
她仔细聆听着,摩托马达声停了。她撩起窗帘,向外看着……
宋宇生快步上楼,到了钱家门口,按了一下门铃。
里面传出钱淑华的声音:“谁呀?”宋宇生:“我!”
钱淑华有些意外地说:“宇生?!又不是礼拜天,你怎么来了?你钥匙又丢了?”
钱淑华迅速打量了一下前女婿的神色,“我说我怎么听见好像有摩托车的声音……最近往这儿跑得够勤的啊!”
宋宇生:“他姐弟俩呢?”
钱淑华:“隽隽在楼上邻居家,征征还人家饭票去了。你回来得正好,我管不了你女儿了……你知道她管我叫什么吗?”
宋宇生:“您能让我进去吗?”
江路从窗前走了回来,看到了墙上那个反扣着的镜框。
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把镜框翻了过来。
宋宇生坐在了沙发上,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钱淑华:“怎么这么瘦啊?病啦?”
宋宇生摘下围巾,搭在扶手上。
钱淑华:“天这么凉了,你也不是小伙子了,穿这么点儿?病了身边连个熬药倒水的都没有!”
宋宇生起身朝孩子的卧室走去。
钱淑华:“皮夹克看着是帅,硬邦邦的,能暖和吗?”
宋宇生:“对了,宋征叫您什么来着?”
钱淑华已经忘了刚才告了一半的状,“啊?!”
宋宇生:“您不是说管不了征征了吗?”
钱淑华立刻怒气冲天,“噢,对了,她叫我特务!说我无聊!她小时候……”
宋宇生:“得佝偻病,幸亏您找了好大夫……”
钱淑华:“什么好大夫,是最好的大夫!全中国最好的儿科大夫!她现在……”宋宇生:“翅膀硬了,动不动就敢回嘴……”
钱淑华:“哪儿是回嘴啊?我一句还没说她,她什么难听的话都在等着你了!有管自个儿姥姥叫特务的吗?”
宋宇生:“您指使居委会的吴大妈上去搜查,这事儿也做得太漂亮了吧?”
钱淑华冷冷一笑,“我说呢!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给我戴特务帽子的不是征征啊。我就在想啊,她才多大个孩子,敢这么跟我说话?现在明白了,是你在给她编词儿呢!”
宋宇生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征征怎么说您的我不知道。我来就是想告诉您,往后有什么事儿您尽管来找我,您尽管跟我过不去,别再去难为人家了,行吗?”
钱淑华:“哟,还没怎么着呢,就跟那妖精一家人了?”
宋征正要用钥匙开门,听见姥姥的声音,放轻动作,无声无息地走进门来。
钱淑华大声嚷嚷:“回来跟我示威?以后那妖精要是在孩子跟你之间瞎撺掇,那俩孩子还活不活了?!”
宋宇生:“她没有撺掇!”
钱淑华:“护短呢还?我看她把你的魂都给勾去了!”
宋宇生:“您干吗不说我勾了她的魂啊?告诉您实话,这事儿是我主动,我先找的人家!还告诉您了,我特喜欢她!您踏实了吧?要告状到我们单位告去,要整材料搞调查,也到我们单位去!”
宋征无意中听到了爸爸的自白,一时不知是感动,还是惊讶,甚至是反感。她又悄悄打开门,准备退出去。
钱淑华悲愤交加,声音哽咽,“行,行……现在我才明白,你当时根本就没把我莉莉放在心里……”宋征退出去,轻轻锁上门,她快步跑上楼。
钱淑华抱着那张镶了镜框的全家福,看着里面莉莉温婉的面容。
宋宇生:“您这么说话,无非就是想伤我的心,也伤您自个儿的心。”
他站起身来,打算不再继续这场无谓的争执。
钱淑华含着眼泪,“我莉莉出事儿,说不定正好称了你的心呢!”
宋宇生不再说话,急忙走到门厅,从衣架上摘下围巾。
钱淑华:“你今天要这么就走了,以后就别来了!”
宋宇生:“那我做不到。我的孩子还在这儿呢。除非您让我把两个孩子接走!”
钱淑华:“做梦呢你!”
宋征来到钱家楼上邻居家,门一下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
宋征:“我弟弟在你们家吗?”
中年妇女:“在在,进来吧。”
宋隽已经从客厅跑出来了,“姐!”
宋征打了个手势,弟弟赶紧走到门外。
宋征小声地说:“爸来了,正跟姥姥谈事儿呢,先别回去捣乱,听见没有?”
宋隽有些焦虑,“谈什么事儿啊?”
宋征在他头上一撸,“玩你的去吧。”
和钱淑华谈得并不开心,宋宇生气冲冲地走出门洞。他突然慢下步子,抬起头,看着三楼江路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窗帘是淡蓝的,外面一层是白色蕾丝,非常的女性。
他矛盾了一会儿,似乎很想上去,但还是走开了。
宋宇生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到存车处,从兜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锁,恍然觉得身后有人。宋宇生回头望去,看到了江路幽幽的面孔。
江路冷冷地说:“看什么呀?”
宋宇生大喜过望,但掩饰着,“哟,你怎么在这儿?”
江路:“我听见摩托车的声音了。”
宋宇生:“这车声儿那么大?”
江路:“分是谁的耳朵了。”
宋宇生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跨上了摩托车。
江路:“还真让你那个前岳母给说中了,你想娶谁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宋宇生被激怒了,有点儿冲动地说:“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说这个干什么?”
江路意外地说:“你听谁说我要结婚了?”
宋宇生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懊恼地说:“算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了,还是那句话,祝你幸福,祝你好运!”
宋宇生踩着了引擎,扭亮了大灯。
江路火了,歇斯底里地嚷嚷道:“宋宇生,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你嚷嚷什么呀?”宋宇生一点儿也没让步。江路横在了摩托车的前头,拦着他不让他走,“你要是不把刚才那句话给我说清楚,你就甭想出这个大门!”
这时,楼上有人打开了窗户。
宋宇生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楼上,又看了看江路。
江路毫无惧色。
宋宇生声音软了下去,“咱换个地方说话行吗?”
江路缓和了语气,“好吧!你先骑车出去,在那个商场门口等我。要不,又该说你闲话了。”
宋宇生:“嗨,你就上来吧,哪儿那么多事儿啊!”
江路看了看左右。
宋宇生:“上啊!”
江路跨上了后座。
宋宇生:“谁爱说就说吧,从今以后,咱俩光明正大。在你走之前,咱是见一次少一次,还委屈自己,躲着藏着干吗呢?走!”
摩托轰的一声,冲向前去。
吴大妈和另一个中年妇女正要进小卖部,看见宋宇生和江路同骑一辆车而来,她们吃惊地看着,窃窃私语着。
摩托车慢慢停了下来。
宋宇生回过头看着江路,“去哪儿说呀?”
江路开心地说:“无所谓!”
宋宇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说道:“这叫什么话?‘无所谓’在哪儿?我怎么给你开过去?”江路笑着说:“你刚才那么无所谓,我也可以无所谓。那地方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宋宇生:“别胡闹啦!赶紧的,上哪儿?”
江路一抬手指挥道:“左转,一直开!”
宋征走到小卖部窗口,把五分钱放到窗台上。
宋征大声冲着窗子里说:“刘大爷,打个电话啊,钱给您搁窗台上了。”
宋征拨号,电话通了,“……劳驾您找一下姚健……”
吴大妈和那个中年妇女从小卖部出来正好看到宋征,“哟,征征,给谁打电话呢?”
宋征:“吴大妈买东西呀?”
吴大妈:“管着点儿你爸爸,骑车带人,还骑那么快!带着三号楼那女的,是叫江路吧?她胆儿够大的,坐在后头还乐呢!”
中年妇女:“多大岁数了,还那么野……那年征征母亲出事,不就是出在这车上……”
电话那端有人接听了,宋征赶紧把背转向两个妇女,用一只手捂住话筒。
宋征回头看一眼妇女们,非常紧张,几乎发抖,“姚老师,是我。宋征……嗯,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您,后天晚上有空没有?”
走到大门口的俩妇女觉得蹊跷,相互看了一眼。
宋征欣喜地说:“……有两张票,内部电影……小西天……对对,就是那儿。那……在门口见……哎呀,差点忘了,是七点整的!”
宋宇生在摩托车上单手扶把,把一只手伸向肩后,手里拿着一副手套。
江路说:“干吗?”
宋宇生命令道:“戴上!”江路有点儿赌气地说:“不冷!”
宋宇生声音里有点儿宠溺,“听话!”
“听话”二字让江路听起来很舒服,她把两只手顺势揣进了宋宇生皮夹克的口袋里。
宋宇生笑了,摩托车轰鸣而过!
江沛的眼皮在跳,她胡噜了一下右眼皮,还是在跳,江沛放下了手中的毛活儿。
王一涤条件反射地放下了手中的杂志,“怎么了沛沛?”
江沛:“你说,我这右眼怎么还是跳个不停啊?”
王一涤:“让我想想啊……哦,可能是小姨子学外语不用功,她在偷懒。”
江沛:“我怎么总觉得要出事儿啊?”
王一涤:“能出什么事?”
江沛:“你以为几本外语书、几盒录音带就能糊弄住她啊,你也太小瞧你这个小姨子了!”
王一涤:“那好办啊,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查查岗!”
江沛扭身抄起电话,拨通了江路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小卖部大爷的声音:“喂……江路啊?出去了。”
江沛紧张地说:“出去了?”王一涤凑到了江沛身边。
江沛:“什么时候?跟谁呀?”
“哟,这可不好说。”江沛:“大爷,我是江沛,是江路的姐姐,是亲姐姐!您可能都听出来了。我找她确实有急事,您就告诉我吧,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跟谁啊?”
大爷:“好像有半个多钟头了,骑摩托车出去的。”
江沛:“谢谢您了,大爷,谢谢啊!”
江沛挂了电话,表情立刻严峻起来。
王一涤:“怎么了沛沛?”
江沛:“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宋宇生和江路沿着玉渊潭的湖水岸边走着。
江路:“说吧!”
宋宇生:“说什么呀?”
江路:“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宋宇生想了想,“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咱不说这个了行吗?”
江路不再勉强,沉默着。
宋宇生:“走的时候别忘了告我一声。”
江路:“干吗?”
宋宇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给你饯行啊。”
江路偏头一笑,“上哪儿请我?”
宋宇生:“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江路叹了口气,望着宋宇生欲言又止。
宋宇生笑了:“说,没关系,不就请这一回嘛!” 江路:“是不是因为我要走,你对我才这么豁得出去?”
宋宇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江路:“我不是说请客吃饭的事儿。我是说刚才,你骑车带我出来的时候,那么解气,就跟发宣言似的。我的意思是说……”
宋宇生:“噢?我豁得出来,就是仗着你要走了?反正也英勇不了几回了,我才敢扬眉吐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么个男人?”
江路:“那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宋宇生:“简直让我捶胸顿足!”
江路看看树丛里的对对年轻男女相依相偎,悄声地说:“你看人家谈恋爱的,多好啊!”
宋宇生有所感触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江路。
江路的目光亮晶晶的……
宋宇生和江路静静地坐在一个石头凳子上。
江路站起身,有点儿赌气地说:“走了。”
宋宇生:“眼下呀,这是最可怕的字儿。”
江路:“什么字儿?”
宋宇生:“‘走’这个字儿。”
江路:“上回你不是问我,你要是留我呢?”
宋宇生看着她。
江路:“再问我啊?”
宋宇生:“听着啊--要是我想把你留住呢?”
江路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没听见!”
宋宇生抓住了江路的胳膊,两个人几乎头抵着头。
宋宇生:“听好了!要是我想把你留住呢?”江路动情地说:“已经留住啦!”
宋宇生猛地抱住江路,热烈地亲吻着她……
坐在电视机前面的钱淑华看着电话,有点儿心灰意懒。电话铃响到第六次,她才拿起它,“喂?……”
电话里传来吴大妈的声音:“钱大姐!”
钱淑华有点儿不高兴,“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您说。”
吴大妈:“咱这院里可有人反映了,说隽隽他爸骑车带人,横冲直撞,差点儿把三号楼一层王大爷做的煤坯都给轧坏了!”
钱淑华一下紧张起来,坐直了身板,声音有点儿颤抖,“他骑摩托带我们征征出去了?”
吴大妈:“您别害怕,不是征征!是三号楼那位!”
钱淑华:“带那妖精走了?!”她怔怔地放下电话,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宋隽打开大门,走进门厅,大声地说:“姥姥,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他寻寻觅觅地张望,走到客厅门口,发现姥姥一个人坐在关了的电视前,怀里抱着“全家福”,耷拉着脑袋。
宋隽疑惑地说:“姥姥?”
宋隽走过去,钱淑华没什么反应。
宋隽:“姥姥!”
钱淑华抬起头来,眼睛很红,神情十分悲伤。
宋隽坐到姥姥身边,拉起姥姥的手,“姥姥,您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啊?您怎么了呀?” 钱淑华还是不语,似乎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宋隽的胖脸蛋。
宋隽发现姥姥身边有一张故去母亲的照片,还有一条揉皱了的手绢,他有点儿慌张,“姥姥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给您找药?您别吓我呀!”
钱淑华:“没事儿。姥姥刚才就是心脏有点儿不得劲……不太舒服……现在好多了,别怕,啊!”
宋隽把母亲的照片拿起来,看着,“唉。姥姥,是不是您一想到我妈,心脏就不得劲啊?”
钱淑华叹了口气。
宋隽:“一想到我妈,我心脏也不得劲。”
钱淑华马上转脸看他,看着他没事,马上又松弛下来,“净吓姥姥!”
宋隽:“真的!”
钱淑华眼泪又冒出来了,“胡说!不许胡说,啊!你要有什么好歹的,姥姥去见马克思的时候,碰见你妈妈,怎么跟她交代呀……你妈去的时候,心里最放不下的肯定就是你。你那时候还不到七岁……”
宋隽赶紧给姥姥递手绢。
钱淑华:“她肯定还担心你爸,担心他给你们找个后妈,对你姐弟俩不好,给你俩罪受。老话说呀,有后妈就有后爹。你姐姐生下来那年,是美国的五棵松来访华……”
宋隽:“是尼克松!五棵松是301总医院!”钱淑华:“对对,尼克松访华。你姐姐生出来,身体就不好。姥姥我呀,整天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就提前退休,怕保姆不好好带她。你想啊,姥姥能放心撒开手,把你们留给不称心的后妈吗?”
宋隽:“姥姥您别难受,啊?咱跟爸爸说说,后妈都是妖精,我和姐姐都不要后妈,不就完了吗?”
钱淑华:“不要也不行啊,孩子。姥姥都七十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啊就不在了。你姐姐倒是能独立了,可你还小啊!就你那爸爸,敢指望他像姥姥这样照顾你吗?这就是姥姥的一块心病,一直想给你们找个好后妈,我不在了,也能闭眼了。给你爸找的那个赵阿姨,人多好啊!一看就知道她会对你姐弟俩好,可你爸爸那人,就是要找那妖里妖气的狐狸精。”
宋隽:“那咱就不让狐狸精跟爸爸好呗。”
钱淑华:“你放心,只要姥姥还有一口气儿,那个狐狸精就一天也进不了这个门!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生命不息……”
宋隽接着道:“战斗不止!”
钱淑华:“对!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江沛在家织着毛衣,目光空洞,嘴里唠叨着:“八成是出事儿了……”
王一涤:“你想得太复杂了,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又是轰轰烈烈地恋爱一场,然后又是凄凄惨惨的一出悲剧……”
江沛:“你还咒她是吧?”
王一涤:“那又怎么办?她又不是小孩子,你总不能拿根绳子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对不对?”
江沛似乎恍然大悟,“对啊!别说,这还真是个办法!”
王一涤:“什么办法?”江沛:“把她关起来,让她与外界隔绝一切联系!”
王一涤:“你想软禁她?”
江沛:“你不是说过吗?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
王一涤:“怎么关啊?把她绑起来?你要搞搞清楚,这可是新社会!”
江沛:“我把她请过来,我把她供起来,这总行了吧?”
王一涤:“怎么请?”
江沛:“我请半个月的病假,让她在家里照顾我,寸步不离,这总可以吧?”
宋宇生驮着江路到了江沛楼下。
江路下了车对宋宇生说:“我上去了,就按咱们说的办。”
江路转身走进楼洞。
宋宇生着急地说:“就这么走了?”
江路转过身来。
宋宇生摘下了头盔。
王一涤正在阳台上吞云吐雾。忽然,他看到了楼下--江路把脸凑了过来,宋宇生用力地亲了她一下。
王一涤吓坏了,举着烟便冲进了屋子,“沛沛、沛沛沛沛……”
江沛穿着睡衣,坐靠在床头织毛活儿,
头也没抬地说,“呸呸呸!举着烟就进来啦?”
王一涤:“沛沛,小姨子自己送上门来!怎么办啊?”江沛不以为然地说:“慌什么?她来得正好!我这就病啦!”
外面传来门铃声,王一涤掐灭烟,打开了房门。
江路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口,“姐夫,我姐呢?”
王一涤:“嘘--刚安静下来。”
江路望着卧室,“怎么了?”
王一涤:“病了。”
江路:“什么病?”
王一涤:“大病!”
江路急忙走向卧室,来到床前,见江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江路慌张地说:“姐,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姐!”
江沛纹丝不动。
王一涤把一条热毛巾搭在了江沛的额头。
江路:“姐夫,我姐到底是什么病啊?”
王一涤:“大病,很严重!”
江路发怒地说:“那你怎么不送她去医院啊?耽误了怎么办?”
江路起身走出卧室,江沛连忙伸手示意王一涤,王一涤跟了出去。
江路抄起了电话--
王一涤问:“江路,你要干什么?”
江路继续拨电话,“叫救护车。”王一涤:“你不能叫救护车!”
江路:“为什么?”
卧室里传来江沛虚弱的声音:“江……路……”
江路急忙返回卧室,她坐在床沿,拉住了姐姐的手。
江沛细若游丝的声音道:“江路……什么时候来的?”
江路:“我刚到。”
江沛:“你……你是怎么来的?”
江路不在意地说:“是宇生送我来的。”
江沛猛地坐了起来!
江路吓了一大跳,惊慌地说:“姐你怎么了?”
江沛恶狠狠地说:“都什么时候了,啊?你还跟那个摄影师勾勾搭搭的?!还宇生呢,我呸!”
江路扶着江沛说:“姐,你躺下说话,千万别气坏了。”
江沛撩开被子,站了起来,“我早就让你给气死啦!”她拉着江路走到客厅,用力掀起搭盖在某个物件上的一条旧床单--
江路愣住了--那辆熟悉的红色女式自行车赫然入目。
江沛指着自行车说:“你看看,好好看看吧!”
江路:“哟,他怎么把这辆车给买回来了?”
江沛发怒地说:“陈先生对你多好啊?你跟人家去登记,虽然还差个手续,可人家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了!你喜欢什么,人家就给你买什么。人家对你这么好,怎么就焐不热你的心哪,啊?!”江路扶着江沛说:“姐,小心你的病!”
江沛气急败坏地说:“我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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