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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西默农梅格雷探桉1 两个苏的乡村酒馆

_3 乔治·西姆农(比)
  很明显是送菜的人带来了这封信。它使那个年轻的女人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得到了通知。这就是为什么她领着她儿子烦躁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的原因!
  梅格雷重新登上小船。当他到达乡村酒馆的时候,那伙人正围着流浪汉,医生在向他提问题,有人还给他拿来一杯开胃酒。
  维克多居然向探长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对他说:“我正忙着哪,别来打扰我……”
  接着,他继续解释道:“那人看上去像个大教授……他把我的肺里充满了氧气,像他们说的那样,然后他把它重新缝合起来,就像孩子玩的汽球……”
  医生以行家的神情微笑着,但不时地向他的同伴们示意以证明这个流浪汉的叙述的真实性。
  “现在他们该给我剩下的那只肺的一半做同样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有两叶肺,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他们对我所做的这一切将使我只剩下半叶……,
  “你想来点开胃酒吗?”
  “当然!为您的健康干杯!”
  “你夜里有没有盔汗?”
  “有时候有。当我晚上睡在四面透风的谷仓里的时候!”
  “您喝点什么,探长?”此时旁边有人问梅格雷,“刚才那人这么急匆匆地把您叫走,没出什么事吧?”
  “告诉我,大夫,今天早上詹姆斯用没用过您的汽车?”
  “他得到了我的许可,把它开出去试试车。想必这会儿他该回来了吧……”
  “我对此表示怀疑!”
  医生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他情绪激动地站在那儿,脸上极力想挤出一丝微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您在开玩笑……”
  “我一点也没和您开玩笑。他刚刚开着您的车把巴索夫人和她的儿子接走了。”
  “詹姆斯?”医生的妻子惊愕得目瞪口呆,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他,詹姆斯!”
  “这一定是场玩笑!他总是喜欢故弄玄虚……”说这句风凉话的是维克多,他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开胃酒,同时用一种挖苦的眼光盯着梅格雷,脸上现出幸灾乐涡的神情。
  酒馆的老板赶着他那辆小马车从科尔贝回来了。他从车上把装着排水管的货箱却下来,一面往这边走一面大声说:“新鲜事!现在好几条道路都被宪兵封锁了,根本没办法通行!幸亏他们认识我。”
  “是去科尔贝的路上吗?”
  “我在那儿停了好几分钟……他们有11个人,在大桥附近拦截所有来往的车辆,然后检查证件……至少有30辆汽车被堵在那里无法动弹……”
  梅格雷把头转到一边。其实这毫无用处,不过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这个办法非常笨拙,一点也不巧妙,甚至显得很粗野。连续两个星期天在同一地区大动干戈地调兵遣将,这对于一件报纸上刚刚做出报道的不算太大的案子来说也许显得过于小题大作了。
  是否在判断上产生了失误?是不是自己的推理真的陷入了窘境?梅格雷暗自思忖。他的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皇家咖啡馆,同时也勾起了他和詹姆斯在那里共同度过的那段时间的不愉快的回忆。
  “您想喝点什么?”旁边的人又一次问他,“是不是来一大杯波诺酒?”
  又是一个令他感到不快的词,因为这个词就像是这整整一星期、整个事件以及莫桑这一伙人的周末生活的总结。
  “要啤酒!”梅格雷反驳道。
  “这会儿吗?”
  和善的酒馆伙计本想给梅格雷端上开胃酒,没料到他陡然之间变得如此暴怒,一字一顿地说道:“对!就是这会儿!”
  流浪汉也遭到了探长的怒目相视。
  医生正在向一个垂钓的人谈论着维克多:“他就是个病例……我知道那种治疗方法,但是我从没见过运用这么彻底的人工气胸……”接着,他小声说,“一年以后,什么也救不了他了!”
  梅格雷在维尔卡松吃了午饭,孤零零地呆在一个角落思。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只要有人稍稍靠近,他马上发出低声的抱怨。那个便衣警员骑着摩托车来找过他两次:“什么进展也没有。有人曾在通往枫丹白露的路上见过这辆车,可随后就失去了踪迹……”
  真是妙极了!要想在枫丹白露附近的路上拦截这辆车,那将使成千辆车被堵在那里动弹不得!
  两小时以后,从阿帕戎传来的消息说一位汽车加油站时工人曾给一辆车加过油,这辆车的特征与医生的车完全租符。然而是否就是这辆车呢?那位工人证实那辆车里并没有女人。
  到了下午5点钟,终于从蒙莱里传过来一条消息。那辆汽车拐进了一个赛车场,好像是为了在赛车跑道上试验车速,直到一个轮胎爆裂才使它停下来。一位警察很偶然地请他出示行车驾驶执照,但是他没有,这才发现了他。里面只有詹姆斯一个人!蒙莱里方面正等着梅格雷的命令,以决定是释放詹姆斯还是暂时将他监禁。
  “车上的轮胎都是全新的!”医生哀叹道,“而且这辆车是第一次开出来!这回我可真相信他是疯了,要不然他就是喝醉了,像平时一样……”
  随后他请求梅格雷把他一块儿带到那儿。
第六章  交易
 
  他们绕了一个弯到乡村酒馆那边把那个流浪汉接上,那家伙一坐到车里就转过身冲着窗外的酒馆老板挤眉弄好像是对他说:“您可以看到他们对我是多么地客气,嗯?”
  他坐在车里的折叠加座上,面对着梅格雷。车窗玻璃敞开着,他壮着胆子向探长讨好地说:“您不介意我把玻璃摇上去吧?因为我的肺不太好,您说是吗?”
  他们到了赛车场。当天这里没有赛车比赛,只有几个运动员面对着空空的观众席在跑道上训练。在这里只有一种特别空旷的感觉。
  一辆桥车停在边上,旁边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另一个戴着皮制头盔的男人跪在一辆摩托车前。
  “在那边!”有人对探长说。
  维克多对面前一闪而过的赛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赛车以每小时200公里左右的速度在跑道上兜着圈子。这次,他却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探出头去观看。
  “这正是我那辆车!”医生说道,“只是……”
  这时他们看到詹姆斯正平静地站在蹲着身子忙于修理摩托车的骑手前面,一只手托着下巴,不时地给那位修车的人出主意。他抬起头看到了梅格雷和他的两个同伴,小声自语道:“哦!来得真快呀……”
  然后他惊奇地从上到下打量着维克多,似乎是在琢磨他正在那儿干什么。
  “这是谁?”
  如果梅格雷希冀这次会面能有所收获的话,他一定会大失所望。维克多只看了一眼那个英国人,就重新把注意力转到正在车道上跑圈儿的赛车上去了。大夫已经把他那辆车的车门都打开以确认车子没有遭受别的损坏。
  “您在这儿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吗?”探长走到詹姆斯面前,带着不满的语气向他问道。
  “我也记不清了……也许有很长时间了吧,是的……”
  他表现出来的泰然自若的神情令人难以置信。简直无法相信不久前就是他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弄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而且就是因为他,塞纳-瓦茨地区的宪兵队直到现在仍处于警戒状态。
  “不用坦心,”医生对他说,“只是轮胎……其它地方完好无损……真是辆好车子……也许启动的时候有点困难……”
  “昨天巴索是不是要求您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
  “您很清楚地知道我不能回答类似的向题,我的梅格雷老兄……”
  “您也不能告诉我您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了吗?”
  “想想您如果处在我的位置,您……”
  “不管怎么说这里面有某种让人唯以琢磨的东西,某种即使是老手也猜不透的疑点!”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詹姆斯一本正经地带着诧异的神情看着探长:“什么?”
  “赛车场!要想保证巴索夫人的安全,就最好不让警察马上找到这辆车……但各条道路都被严密封锁了……于是您就想到了赛车场!您在这里面转啊,转啊……”
  “我向您保证我早就想……”
  但是探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正准备给车子换上备用轮胎的医生。
  “对不起!车子必须留在这儿,直到得到司法部下达可以使用的新命令!”
  “什么?我自己的车,可是我,我干了什么啦?”没人理睬他的强烈抗议,车子被锁进一间车库,梅格雷拿走了钥匙。那个宪兵还站在那儿等着命令。詹姆斯吸着一根烟。流浪汉一直在观看跑道上风驰电掣的赛车。
  “把那个人带走!”梅格雷向宪兵指了指维克多,“把他关到司法警察局的值班室。”
  “那么我呢?”詹姆斯问道。
  “您仍然什么都不想对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您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
  梅格雷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
  
  星期一,天开始下起了雨。梅格雷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觉得这种阴沉的天气和他的情绪以及一天里手头的工作显得很协调。
  首先他要写出关于前一天所发生事件的报告,这些报告应该证明各方面的力量都遵循探长的命令展开了行动。
  11点,司法局体貌特征档案科的两位专家来办公室找到他,然后3个人一同乘出租车前往赛车场。在那里,梅格雷什么也插不上手,只是看着他的两位同事工作。
  他们已经知道医生的汽车出厂后只开了60公里。而现在汽车的里程表上显示的数字是210公里。经过推算,詹姆斯在赛车道上跑了大约有50公里。
  这样剩下的100公里就是他在路上的行程。从莫桑直接到蒙莱里的路程刚刚够40公里。接下来是要在一张公路交通图上划出这辆小汽车所能到达的活动范围。
  两位专家的工作进行得非常精细,每只轮胎都被仔仔细细地刮了一遍,上面的尘土和碎屑都被收集起来,放在放大镜下观察研究,有些还要被放在一边留作日后化验之用。
  “新铺上的沥青。”其中一个说道。
  另一个人按照圈好的范围,在一张画满桥梁道路的与众不同的地图上寻找道路网中曾经修过路的地段——共找出4个或5个地点,在不同的方向。第一位专家又开口说道:“还有石灰岩的碎屑……”  
  又一张参谋部地图被放在另两张图上。梅格雷叼着烟斗在旁边踱来踱去,面色阴郁。
  “靠近枫丹白露的地方没有石灰岩,但是在拉非尔泰-阿莱和阿帕戎之间……”
  “我在轮胎的纹线里发现了麦粒……”
  新发现的线索越来越多。地图上划满了蓝色和红色的铅笔线条。
  下午两点钟,他们给拉菲尔泰-阿莱的市长打了个电话,询问在这个城市里是否有某一家企业以某种方式使用类似于普通水泥的东西,而且在运输过程中有可能洒在路面上。直到3点钟那边才有了回音。
  “埃松省的穆兰建筑公司使用普通水泥进行建筑装修业务。在拉菲尔泰到阿帕戎之间的省级公路上有这种水泥。”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轿车曾从那里经过。专家还带走了相当数量的小碎屑以便在实验室里做进一步更细致的研究。
  梅格雷拿着那张地图,在上面标出了汽车行动范围内所有曾到过的居民区,然后通知了各个宪兵队和各市镇政府。
  4点钟,他离开办公室准备去审问那个流浪权。梅格雷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见过他,那家伙现在被关在司法警察局大楼的地下室,在靠近楼梯旁的一间临时禁闭室里。当梅格雷顺着楼梯往下走时,有个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巴索公司的会计员打了个电话:“喂!我是警察局!请您告诉我你们公司的开户银行是哪家?北方银行,奥斯曼林荫大道?好的,谢谢……”
  他来到这家银行,向值班经理做了自我介绍。仅仅几分钟之后,梅格雷手里就又多了一份调查材料:当天上午将近10点钟的时候,詹姆斯曾来到营业窗口前,兑现了一张30万法郎的支票,上面的署名是马尔赛·巴索。
  这张支票上签写的日期是4天以前。
  “头儿!下面这家伙坚持要见您。他看上去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对您说……”看守在楼梯旁对探长说。
  梅格雷步履沉重地走下楼梯,跨进单人牢房。维克多坐在一张长凳上,双肘拄着桌面,两只手抱着头。
  “我听着哪。”
  囚犯迅速站起身,脸上带着狡滑的神色,左右摇摆着身子开口问道:“您什么也没得到,对不对?”
  “说下去!”
  “您很清楚您什么也没得到!我并不比别人傻……好啦!整整一晚上,我仔细考虑过了……”
  “你决定说出来啦?”
  “等等!您要明白咱俩必须合作才行……我不知道勒努瓦是不是真的把什么都供出来了,但是,即使他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向您说得非常仔细……没有我,您将永远一无所获,这是事实!您现在整天厌烦不堪,您的烦恼将要比现在多得多……那么我,我来告诉您:像这样的一个秘密是很赚钱的……值一大笔钱!您设想一下,假如我去找到凶手并对他说我将向警察局告发他……那么您认为他会不满足我所需要的一切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维克多沉醉于狂喜之中,就像所有习惯于点头哈腰的人物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变得地位显赫了一祥。在此之前,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为了逃避警察而东躲西藏,而时下他觉得就要成为一个胜利者了!在这番演讲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他精心准备好的姿势,同时眼光中充满了期待。
  “就这样!对于一个从未伤害过我的家伙,我为什么要去说对他不利的话,去做对他不利的事呢?您想以流浪罪将我投进监狱吗?您忘了我有肺病!他们会先把我弄到诊疗里,然后再把我送进疗养院……”
  梅格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缄默不语。
  “您觉得3万法郎怎么样?这个价码并不高!刚刚够我用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我活不了多久了……况且3万法,这么点钱对于政府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他显得欣喜若狂,就好像这笔钱已经牢牢地攥在他的手心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把他呛得直流眼泪,但这更像是激动的泪水。
  现在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过人!他感到自己简直是无比强大!
  “这是我最后一句话!给我3万法郎,我将说出全部真相!这样您就可以抓住那家伙!您还能得到晋升!所有报纸将对您大肆宣!否则的话,您将么无所获!我看您未必能抓住他,想想吧,这事已经过去6年多了,只有两个目击证人,一个是勒努瓦,他已经不可能再开口了,还有一个就是我……”
  “说完了?”梅格雷问道,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您觉得价钱太高?”
  梅格雷表现出来的平静和无动于衷使流浪汉的心头凉过一丝不安。
  “您要知道,您吓不倒我……”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早就明白这套把戏……您甚至可以狠狠地揍我一顿……比方说,人们将在报纸上读到一个身患肺病的不幸的人……在这之后您就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说完了吗?”
  “您最好别指望您能一个人揭开真相……嗨!我说,只要3万法郎就……”
  “说完了吗?”
  “不管怎样,别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即使您把我放出去,我也不会蠢到跑去找那家伙,我也不会给他写信,更不会打电话给他……”
  维克多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是刚才那副腔调了。他这时已经手足无措了,但还试图保持镇静。
  “首先,我需要一名律师。您无权把我扣留在这儿超过24小时……”
  梅格雷从嘴里喷出一小口烟,将双手插进衣兜,然后走出牢房,对外面的看守说道:“把门关上!”
  他感到怒不可遏!一走出旁人的视线,他的脸马上就布满了忿怒。他之所以怒火中烧是因为那个可以由他任意摆布,那个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里的傻瓜!因为这个傻瓜知道所有内情,但从他那里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就因为这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因为他的自高自大和自作聪明!
  他竟然梦想进行讹诈:以他的肺病来要挟!他竟然想和警察做交易!
  那流浪汉说话的时候,探长有三四次忍不住想把他的拳头猛击到对方的脸上去,以使那家伙能回到真实一些的现实里来。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彻底失败了,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条款能对维克多起作用!
  这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他的生活中除了偷窃和敲诈就没有别的内容了吗?尽管如此,他并没有什么新的不法行为,即使有也不能起诉他!
  他说得有道理。他有肺结核病!也将使所有人对他表示同情!如果探长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会使警察局的形象在公众心目中变得丑恶不堪!某些报纸将用数栏的版面登出一些偏激的文章:
  一位垂危的病人在警察局惨遭毒打!
  于是他就泰然自若地要价3万法郎!于是他应当被释放的要求就变得合情合理!
  “今天晚上近1点钟的时候,您为他打开牢门。您告诉宪兵队长吕卡跟着那家伙,千万别把他丢了。”对看守说完,梅格雷用牙使劲咬住烟斗的嘴儿,这混蛋什么都知道,却一个字也不说!
  他目前只能被迫在那些散乱的,有时甚至是矛盾的材料的基础上去做出种种假设。
  “去皇家咖啡馆!”他钻进一俩出租车,对前面的司机说道。
  詹姆斯不在那儿。他没有在这儿度过5点到8点这段时间。在他工作的那家银行,看门人告诉探长詹姆斯像往常一样,银行一下班就离开了。
  梅格雷晚饭吃了些腌酸菜,尔后近8点半的时候往他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牢里那家伙没提出来要和我见面吗?”
  “提了!他说他重新考虑过了,最后的要价是2万5千法郎,但不能再往下降了,他还指责说像他这种身体状况不应该只给他不带黄油的面包,并且让他住这间温度不超过16度的牢房……”
  梅格雷挂上电话。他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暗下来了,就驱身来到尚比奥奈大街詹姆斯的寓所。
  这是一幢大房子,就像军队的营房,一套套租金不高的单间公寓里住着职员、推销员和靠菲薄的年金生活的人。
  “五楼向左拐!”
  楼里没有电梯,探长慢慢地爬上楼梯,当经过各个房门时,里面不时传出饭菜的香味和孩子们的吵闹声。
  詹姆斯的妻子为他打开房门。她身上穿着一件很华丽的蓝色睡袍。虽然它还称不上奢华,但这件睡袍与那些做工粗糙的劣质货相比还是很出众的。
  “您找我丈夫吗?”
  客厅只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四壁挂着许多相片,上面有帆船,有一些穿着泳装的人以及一些穿着整套运动服的年青男女。
  “是找你的,詹姆斯!”
  然后她就推开梅格雷身后的一扇门,走了进去,重新坐回到靠近窗户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继续织她的毛衣。
  这幢楼的其它房子里或许还保留着上一个世纪的饰物,比如亨利二世或路易-菲利浦时代的家俱。而在这里却风格迥异,这里的气氛更像是蒙巴纳斯而不是蒙马特尔。屋里的陈设令人想起装饰艺术展,同时让人感到这不过是出自业余爱好者之手。
  房间里用胶合板以不同常规的角度新近竖起一道道隔墙,大部分家俱被一些涂满鲜艳色彩的架子所替代。
  地毯上没有花纹,是单一的一种咄咄逼人的绿色。所有的灯上都带有仿单皮灯罩。
  一切都让人感到非常新奇,非常漂亮。但同时给人的感觉是这些东西缺乏牢固感,如果靠在这些脆弱易垮的隔墙上将是很危险的,而且刚涂上的瓷漆显然还没有干透。
  这间屋子给人的印象是实在太小了,尤其是一旦詹姆斯站起身来,那么他将好像是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在里面他必须时时小心只能以最小的限度做任何动作。
  右侧有一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小得仅仅能放下浴缸的洗澡间。对门的一个壁橱被改成了厨房,里面有一个酒精炉,下面垫着一块木板。
  詹姆斯就在那儿,坐在一张小沙发里,嘴上叼着香烟,手里拿着一本书。
  探长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有这么一种想法:难道在他进来之前詹姆斯和他妻子没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互不于扰!詹姆斯看书,他妻子织毛衣。外面的街上传来有轨电车隆隆驶过的声音。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仅此而已。两人之间毫无明显的亲密感。
  詹姆斯站起身,向梅格雷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丝很拘谨的笑容,好像是为在这里同探长见面而表示歉意。
  “你好吗,梅格雷?”
  在这个玩具盒般的小房子里,这种对于探长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亲密诚恳的问候却混进了另一种声音。就像是一种爆裂声,这种声音与屋子里的一切东西——地毯,放在架子和家俱上的那些现代味很浓的小摆设,悬在隔板上的壁挂,精巧的灯罩,都显得很不协调。
  “谢谢!”
  “您请坐吧。我正在读一本英文小说。”他的眼神很清楚地在说:“别介意!这并不是我的过错……我根本就不是呆在自已家里……。”
  詹姆斯的妻子在留心观察着他们,她手里的活儿却一直没有停下。
  “有什么喝的吗,玛尔特?”他向妻子问道。
  “你很清楚什么也没有!”接着,他妻子对探长说:“这都怨他!每次我买回酒来,他几天就把瓶子喝个底朝天,他在外面喝的已经够多了……”
  “我说,探长,咱们到酒吧去怎么样?”
  但是,还没等梅格雷答活,詹姆斯就满脸窘色地看着他的妻子,想必是他妻子用眼色制止了他的这个念头。
  “如果您更愿意去那儿的话……我……”他叹息着合上书,把一张矮桌上放着的镇纸挪到一边。
  这个小屋子不到4米长,可是让人觉得好爆是两间屋子,因为有两种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撞击。
  一方是詹姆斯的妻子,她按照自己的爱好布置房间,并在里面缝缝补补,编织毛衣,做饭,裁剪衣裙;而詹姆斯呢,每天8点才到家,一言不发地吃过饭,然后就坐在堆满彩色坐垫的长沙发上看书,等着睡觉的时间,而这只长沙发夜里就成了他的床。
  梅格雷现在深切地体会到了在皇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上,面前放着一杯彼诺酒,那才是詹姆斯所说的“自己的小天地”。
  “咱们走吧。”梅格雷说道。
  另一个男人急忙站起身,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您等我穿上鞋子好吗?”
  他脚上穿的是拖鞋。他钻进洗澡间,门一直敞开着。他妻子稍稍降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没必要感到大惊小怪……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了……”
  她数着毛衣的针数:“……您认为他知道关于莫桑那件事的什么内幕吗?”
  “鞋拔子在什么地方?”詹姆斯低声咒骂着,把一个柜橱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他的妻子看着梅格雷,眼靖像在说:“您看到他是什么脾气了吧?”
  詹姆斯终于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一下子又让人觉得在这个房间里他显得实在太高大了。他对他的妻子说:“我马上就回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示意探长动作快点,无疑是怕那女人突然改变主意。
  走在楼涕上,他的身材同样使楼道显得特别矮小,让人感到他和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协调。
  出了楼门,左首第一间房子便是一家出租车司机常去的酒吧。
  “这附近只有这一家……”
  酒吧台被一片昏暗的灯光所笼罩,酒吧深处坐着4个玩纸牌的人。
  “啊,是詹姆斯先生!”见到他们进来,酒吧的老板连忙站起身,离开牌桌走了过来,“还是老规矩吗?”他的手已经抓住了白兰地的瓶子,又向探长问道:“那么您呢?”
  “和他一样。”
  詹姆斯双肘拄在柜台上,开口问道:“您去过皇家咖啡馆了是吗?……我猜得不错……我吗,我没能……”
  “因为那30万法郎……?”
  听了这话,詹姆斯没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未显示出一丁点难堪:“如果处在我的位置,您将怎么做?巴索毕竟是个朋友……我们俩一起喝醉过上百次……为您的健康干杯!”
  “我把这瓶酒给您留在这儿了!’老板说道。他可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而且他还急于去继续玩纸牌。
  詹姆斯好像没听见一样接着说:“实际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一个像玛多那样的女人!对啦,您后来又见过她吗?她刚才曾来过我的办公室,问我是否知道马尔赛在哪儿……您能想象得到吗?嗯?还有另外一个,那位医生,他是为了他那辆车……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朋友!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不得不向我索取汽车的修理费和汽车被扣的赔偿费……干杯!你觉得我妻子怎么样?她很可爱,不是吗?”
  这时詹姆斯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酒。
第七章  旧货店
 
  发生在詹姆斯身上的一种奇异的现象引起了梅格雷的兴趣。随着越来越多的酒被喝下去,他发现詹姆斯并没有出现大多数人喝多后产生的情形:目光渐渐变得浑浊。相反,他的目光愈来愈深邃,甚至变得非常犀利,具有一种洞察力,一种出人意料的敏锐。
  他的手只有在添酒的时候才松开杯子。说话时的语气变得无精打采,踌躇不定,玩世不恭。他的目光从不固定在任何一个物体上。他似乎渐渐地隐没在四周的氛围里,并使自己藏身于其间。
  酒吧间深处那几个玩牌的人只偶尔交谈几句。酒吧柜台的锡面上反射出模模糊糊的光线。
  詹姆斯心绪不宁,叹息道。
  “真可笑……像您这么一个人,精明强干,聪明过人……此外,还有别的……那些穿着制服的宪兵……那些法官……那么多人……一共有多少人参加追捕?也许有100个吧,还有那些做笔录的书记员,那些传达命令的电话员……大概有上百个人白天黑夜地拼命工作,只因为凡斯坦身上挨了一粒小小的子弹……”
  他的目光在梅格雷脸上停留了片刻,探长无法揣测詹姆斯所说的话是个绝妙的讽刺还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腹之言。
  “干杯!这是值得的,不是吗?在这段时间里,巴索这个可怜的家伙被四处围捕……上个星期,他一下子变得富有了……他弄到了一大笔钱,有了汽车,有了妻子,有了儿子……现在,他仅仅是不能离开他的藏身之处而已……”。
  詹姆斯耸了耸肩。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有气无力。他环顾了一下他的周围,带着疲倦,或者说是厌恶的神色。
  “事实上这件事情很简单!像玛多这样的女人需要男人……巴索听任自己成了猎物。对于这样的机会,人们是很少拒绝的,对不对?她是个漂亮娘们儿……她的性欲很旺盛……巴索对自己说这并不是认真的,他们约好不时地到单身公寓去度过一个或两个小时……”
  詹姆斯吞下一大口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是愚蠢!结果呢?一个人死了,而另一个家庭也完蛋了!而且整个社会机器都为此开动起来了!报纸也为此忙得不亦乐乎……”
  奇怪的是他说这些话时没带丝毫的感情色彩。他让每个字都懒洋洋地从嘴里滑出来,他的视线则在屋里各种东西上游移不定。
  “我这里还有一张王牌……”在他们身后,正在玩纸牌的老板得意洋洋地叫道。
  “至于凡斯坦,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花费在怎样弄到更多的金钱来还债上了,他没有一天不在为应付那些到期的票据而四处奔波!他所做的只不过就是这个!那些连续不断的恶梦般的汇票和那些记名期票……最后到了这种程度: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坚决态度求助于他妻子的那些情人们……可他真是讨了便宜啦!而现在他却死了……”
  “他是被杀死的!”梅格雷困感不解地纠正道。
  “人们能确定这两个人中到底是谁杀了他吗?”
  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詹姆斯那懒洋洋的语调和他那张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使他看上去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太愚蠢了!我很清楚所发生的一切!凡斯坦手头缺钱,从头天晚上就一直窥何巴索,等待有利的时机……即使在举行假婚礼的时候,当他身上穿着老妇人的衣裙时,他都在想着那些到期的票据!他看着巴索和他妻子跳舞……您明白吗?然后,第二天,他提出来了……巴索曾经借给他钱,但是这次拒绝了……凡斯坦则毫不让步,一他假装痛哭流涕,嘴里说着‘多么可悲啊!真是可耻!还不如自杀算了’……我向您发誓,对于这类人来说这句话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在塞纳河边……”
  “唉!真是诡计多端………凡斯坦肯定还流露出他对巴索和玛多的事并非一无所知……总而言之,两个人都在库房的后面,河对岸就是巴索的别墅、妻子和孩子……他得让对方闭上嘴,不把那件事说出来……他还想阻止对方开枪……两个人都火冒三丈……就这样!一颗子弹从那只小手枪里飞了出来……”
  说完后,詹姆斯盯着梅格雷:“我想问您,嗯,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做?”
  他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轻蔑的笑!
  ‘于是,上百人就为了这个像一窝被烧的蚂蚁一样四处乱跑!巴索全家都遭到追捕……有意思的是:玛多现在魂不守舍,到处打听消息,她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她的情人……老板!”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酒巴老板很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纸牌。
  “我应该付您多少钱?”
  “不管怎样,”梅格雷说,“巴索现在手里有了30万法郎……”
  詹姆斯只是耸了耸肩,那神色像在重复说:“除此之外,我能怎么做?”
  突然他说道:“等等!我想起来了,所有这些事最开始是这样的……那是个星期天……大家都在一幢别墅的花园里跳舞……巴索和凡斯坦夫人一块跳,不知是谁撞了他们一下,两个人互相楼抱着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甚至包括凡斯坦……”
  詹姆斯收起零钱,犹豫着是否离开,终于叹了口气,对自己作出了让步:“再来一杯,
  他只喝了6杯,并没有醉。他恐怕只感到头很重。他皱起眉头,用手抚着前额:“您,您又将去继续您的围捕了……”
  他看上去像是在埋怨梅格雷。
  “3个可怜的家伙: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个孩子,他们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只因为这个男人曾和玛多睡过觉……”
  这是他的声音吗?是他吗?这是在哪儿?梅格雷有点搞不清楚了。他脑子里已经渐渐地被一种驱不走的想法所萦绕,这使他几乎无法从另一个角度来重新考虑最近发生的事情。
  “祝你健康!走吧……我必须回去了,因为我妻子,完全有可能让我挨一粒枪子……真蠢!蠢透了!”
  他慢吞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在光线昏暗的人行道上,他直勾勾地看着梅格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古怪的职业!”
  “警察这个职业吗?”
  “我也一样……我妻子将翻遍我的衣兜,数出所有的零钱以便知道我喝了几杯酒……再见……明天,在皇家咖啡馆,怎么样?”
  只剩下梅格雷独自一人,陪伴他的只是长时间无法驱散的苦闷。詹姆斯的话完全推翻了他原来的假设,使他所有的努力变得毫无价值,一切都变了样,街道和路上的行人在他眼里失去了本来面目,有轨电车像只萤火虫一样向前爬行。
  眼前的一切变得像一群乱挤乱爬的蚂蚁,一个因为一只蚂蚁的死而骚动不安的蚂蚁窝!
  探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衬衣的躯体,就在那儿,躺在茂盛的草丛里,在两个苏的乡村酒馆后面!紧接着就是所有的宪兵出动,把守所有的道路,扣住所有来往的车辆!真像是一个发生了剧变的蚁穴!
  “醉鬼!”当探长想到詹姆斯时,禁不住带着一丝抹不掉的好感,恨恨地低声咒骂道。
  他努力让自己用客观的态度来重新审视这件案子。他己经全然忘记了他来尚比奥奈大街的目的:想办法搞清詹姆斯带着那30万法郎去了哪里……
  可是他却想起巴索一家。父亲,母亲,孩子,这3个人、藏在某个地方,胆战心惊地窥视着外界的动静。
  “这个傻瓜,每次都让我陪他喝酒!”探长又忍不住暗暗骂道。
  他虽然没有喝醉,但同样感到身体很不舒服,而且入睡的时候情绪很糟,他担心自己第二天醒来时会感到头痛欲裂。
  “我必须有一块属于我自己的天地……”詹姆斯在谈到皇家咖啡馆时这么说。
  他不仅有一块小天地,还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是他借助于波诺酒或白兰地建造起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表现得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这是个朦朦胧胧的世界,里面只有糜集蠢动的蚁群,这还是个阴暗、不可靠的世界,在这里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无所事事,所有人都在毫无目的地乱撞,在这片雾霭沉沉之中,没有痛苦,没有欣喜,也没有沮丧。
  在这个世界里,詹姆斯毫无表情地,用他那小丑般的脑袋和漠然的语调将梅格雷一点一点地拉了进去。
  探长梦见巴索夫妇和他们的儿子把脑袋贴在他们藏身洞穴的通风口上,心惊肉跳地窥伺着外面来来去去的行人。
  当他早展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妻子不在身边,这种感觉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他的妻子仍在度假,邮递员送来一张她寄的明信片:
  我开始做杏子酱了。你什么时侯来吃?
  梅格雷沉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将一摞等着回复的信件弄倒,就像一座大厦坍塌了一样,嘴里喊着“进来!”,因为他听到办事员在敲门。
  “什么事,让?”
  “吕卡队长给您打过电话,叫您到布朗芒多大街去一趟……”
  “详细地点呢?”
  “他没有具体说。他只说是布朗芒多大街。”
  梅格雷断定没有什么紧急情况,于是就步行到那个犹太区。布朗芒多大街是这个区里最繁华的商业街,道路两旁旧货商店和当铺鳞次栉比。
  现在是早上8点半,四周还很安静。在街道的拐角处,梅格雷看到吕卡两手插在衣袋里正踱来踱去。
  “那个人呢?”探长有点不安地问道。
  因为维克多·加亚尔已经在头天夜里被放了出来,而吕卡负责跟踪他。
  队长扬了扬下巴,向探长示意远处一个站在玻璃树窗前的身影。
  “他在那儿干什么?”
  “我也搞不清。昨天,他一开始是绕着中央菜市场转来转去,后来就躺在一张长椅上睡着了。早上5点钟的时候,一个警察过去把他赶走了,他紧接着就到了这儿。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在这个商店附近转悠,一会儿走远了,一会儿又走回来,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很明显是有意让我对他鬼把戏产生兴趣……”
  维克多这时已经看见了梅格雷,他的两手插在兜里,走了几步,脸上带着嘲讽的神色,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接着他低头看到店前的门槛,于是一屁股坐上去,那副神情就像所有游手好闲的人一样。
  探长看到玻璃窗上写着:汉斯戈德博格,收购和出售各种旧货。
  透过玻璃窗,探长看到在店里昏暗的光线中有一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小个子男人,他好像对外面异常的动静感到很不安。
  “等着我!”梅格雷对吕卡说道。
  他穿过街道,走进了店铺。他发现里面到处都是旧衣服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昧。
  “您想买点什么吗?”小个子犹太人有点不安地问。
  店铺的深处有一道玻璃门,门里是一间厨房,一个肥胖的女人正忙着在里面给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洗脸,脸盆就放在餐桌上,旁边搁着几只带把的杯子和装黄油的碟子。
  “我是警察!”梅格雷对他说道。
  “我不明白……”
  “您认识外面那个从一大早就围着这个店铺转来转去的家伙吗?,
  “瘦高个子,不停地咳嗽的那个吗?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刚才我有点担心,就把我老婆叫出来了,可她也不认识这个人……这不是个犹太人……”
  “那么这个呢,您认识他吗?”
  梅格雷拿出一张马尔赛·巴索的照片。那个犹太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他也不是犹太人!”最后他回答说。
  ‘那,这个呢?”
  这次,梅格雷给他看的是凡斯坦的相片。
  “是的!”
  ‘您认识他?”
  “不!我是说他和我是同一种族……”
  “您从没见过他吗?”
  “从来没有……我们很少出门!”
  里面的女人不时地透过玻璃向这边张望,她从摇篮里又抱出一个孩子并给他洗脸,那孩子开始大喊大叫。
  旧货商看上去对探长很信任。他的两只手慢慢地来回搓着,等着探长的提问,眼睛四下打量,脸上带着那种事不关己的商人特有的满足感。
  “您在这儿已经呆了很久了吗?”
  “大概5年多一点,店铺的声誉很好,因为我们这儿只做正当的买卖……”
  “在您之前呢?”探长问道。
  “您不知道吗?以前这里是于尔里克老爹的地方,他失踪了!”
  探长满意地吁了一口气。他终于预感到了什么:“于尔里克老爹也是个旧货商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您在警察局里的材料应该比我的更多……我嘛,您看,我怎么也没办法和您说清楚……在这附近,人家都说他并不满足于卖货和收购,他还往外借钱……”
  “放高利贷?”
  “我不知道他按什么样的利息向外借钱……他没结婚,独身生活……他不想要伙计……每天开门关门他都是自己上下门板……有一天,他失踪了,店铺一直关了6个月……我把这地方接了过来……而且我还使这家店铺获得了声望,这您会知道的……”
  “这么说您并不认识于尔里克老爹?”
  “我那时还不在巴黎……我接手这家店是我刚从阿尔萨斯到这儿的时候……”
  厨房里的小孩一直在哭,另一个大点儿的孩子打开了房门,站在那儿看着梅格雷,同时嘴里一丝不苟地吮顺着手指头。
  “我知道的都跟您说了……如果我还知道什么的话……”
  “好啦,就这样……”
  梅格雷最后环视了一遍这间店铺,走了出去,他看到那个流浪汉还坐在门槛上。
  “你就是想把我带到这儿来吗?”
  维克多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哪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于尔里克老爹的故事?”
  “于尔里克老爹?”
  “别跟我装傻!”
  “不知道,我向您发誓……”
  “就是他被扔进了圣-马丁运河里。对吗?”
  “我不知道!”
  梅格雷耸了耸肩,扭头走开了。经过吕卡身边时,他小声吩咐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继续盯着他吧。”
  半个小时以后,探长一头扎进旧档案堆里,终于找出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他把需要了解的情况抄写在了一张纸上:
  雅各布·埃佛拉伊姆·莱维,绰号于尔里克,62岁,上西莱斯伊省人,布朗芒多大街的旧货商,怀疑经常从事放高利贷的勾当。
  3月20日失踪,但是邻居一直没有发现,直到22日才向警察局报警。
  在他的店铺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没有丢失任何物品。在他的床垫里发现了一笔4万法郎的现金。
  按照推断他于19日晚离开了住处,就像他往常所做的那样。
  关于他的私生活,警察局缺少更详尽的材料。在巴黎及外省的搜寻工作没有取得结果。警察局向上西莱斯伊省发出了信函,一个月后,失踪者的一个妹妹来到巴黎,并要求接收其兄长的财产。
  6个月以后,她得到了法院发出的失踪判决书。
  到了中午,头晕脑胀的梅格雷终于在拉维耶特警察分局——他上午走访的第三个分局——完成了他的抄录工作。他从那些厚厚的报纸堆中又得到了一些线索。
  他的记录纸上写着:
  7月1日,一艘内河船上的船员在圣-马丁运河的船闸附近打捞上来一具男人的尸体,尸首已严重腐烂。
  尸体随后被送进法医学研究所进行检验鉴定,身高:1.55米。估算年龄:60~65岁。
  死者身上的衣服大部分已由于来往船只的螺旋浆和深层水流的摩擦而撕烂。
  衣服的口袋里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梅格雷看完后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从那一团迷雾和那种荒诞的氛围中——看来好像是詹姆斯围绕这个案子有意制造的氛围——走了出来。
  他手里掌握着强有力的证据。
  “6年前正是这个于尔里克老爹被人谋杀后又被扔进了圣-马丁运河。”
  为什么?是谁干的?
  这正是探长想弄明白的。他往烟斗里填满了烟丝,然后用一种充满享受的缓慢动作将它点燃。他告别了拉维耶特分局的同行们,脸上带着充满信心的微笑,迈开沉重的双腿,步履坚定地走上了街边的人行道。
第八章  詹姆斯的情妇
 
  会计师走进梅格雷的办公室,他搓着双手,向探长眨了眨眼:“成了!”
  “什么成了?”
  “我把衬衫商7年来的帐底又重新看了一遍。非常简单。凡斯坦对帐务一窍不通,他让一个银行的小职员每星期到他那儿去一次或两次,给他记帐。为了减少纳税,他在帐里做了些小手脚。只要稍稍看上一眼就能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基本资金匮乏,他的生意不会一笔比一笔亏本。每个月4日或10日他要向供货商付帐。这期间还要承兑两次或三次汇票,而每月的余额又无论如何必须交给银行。最后,他走投无路,只好去找于尔里克!”
  梅格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很清楚最好不要打断这个在他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的小个子男人。
  “还是老一套!在7年前的帐目中我看到第一次出现了于尔里克这个名字。有一天,他为支付一张到期票据向于尔里克借了两千法郎,一个星期以后还清了。接下来的一次他借了5千法郎。您明白了吗?衬衫商终于在他急需用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筹集现金的办法。这以后他养成了习惯。最初的两千法郎在6个月以后就变成了1.8万法郎。而这1.8万法郎再往后就变成必须偿还2.5万法郎……于尔里克老爹真是贪得无厌……我必须指出的是凡斯坦还是很守信用的……他不断地偿还……但是他所用的方法有点特别。比如说,他在这个月的16日还了上1.5万法郎,而到20日他又重新借1.7万法郎……他在下一个月将这笔债还清之后马上又再借2.5万法郎……到第二年的3月份,凡斯坦共欠于尔里克3.2万法郎……”
  “他偿还这笔钱了吗?”
  “很抱歉!从那时起,在凡斯坦的帐目中就再也见不到于尔里克这个名字了……”
  关于这一点,当然有一个最好的答案:那就是这个布朗芒多大街的犹太老头死了!而且,他的死免除了凡斯坦一笔3.2万法郎的债务!
  “接下来谁接替了于尔里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接替这个角色。一年以后,凡斯坦重新陷入了窘境,于是他向一家小银行申请贷款并得到了这笔钱。但是这个银行对此已经感到厌烦了。”
  “巴索?”
  “我在帐目的最后几页看到了他的名字,不是为了借款,而是为了通融票据。”
  “那么凡斯坦死的时候,他的财务状况是怎样的呢?”
  “像往常一样,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他共摆脱了20多张票据……这是指在下一张汇票到期之前!在巴黎,有好几千个商人和他处境相同,他们有时连着好几年四处奔波,疲于筹措对他们来说总是匾乏的资金,勉强支撑着没有破产……”
  梅格雷站起身,伸手拿过他的帽子。
  “我谢谢您,弗勒雷先生。”
  “我是否应该做更深一步的鉴定工作呢!”
  “目前还不用。”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调查在按步就班地向前推进。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梅格雷的脸上布满怒容,就好像他不相信事情会那么简单似的。
  “没有吕卡的消息吗?”他向办事员问道。
  “他刚才来过电话。他跟着的那个人到救世军会去要了一个床位。从那时起他一直在睡觉。”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说的是维克多,那家伙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他现在还打算捞取3万法郎用以交换杀害于尔里克老爹的凶手的名字吗?
  梅格雷沿着塞纳河畔往前走。经过一家邮局时,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进去,填了一张电报格纸:
  预计星期四到达。吻所有人。
  现在是星期一。从这个假期一开始,他还一直没能和在坷尔萨斯度假的妻子相聚。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把手里的烟斗用烟丝填满。他重新犹豫了一下,终于叫了一辆出祖车,让司机把他送到巴蒂尼奥尔林荫大道。
  在他的成就薄上已经记录有数百次的调查。他知道几乎所有调查都进行得非常迅速,而全部调查包括了两个不同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他接触的是一个对于他来说很新鲜的乡村环境,是一些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人物,是一个蕴蓄着一场悲剧的小圈子。他在这个小圈子里被看作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入侵者。那里的人抱着敌对情绪对他敬而远之,对别人来说他的到来显得神秘莫侧,或是别有企图。
  此外,这个阶段在梅格雷眼里是最富有吸引力的一段时间。他独自一人,孤立无援,而且经常是毫无头绪,只能靠他自己敏锐的“嗅觉”在暗中摸索。他焦虑不安地观察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罪犯或是帮凶。
  突然之间他抓住了整个事件的一条关键线索,这成为调查工作第二阶段的开端。在这个阶段调查仍在继续进行。错综复杂的情况不断变幻。他所走出的每一步和采取的每一个方案都带来意想不到的新发现,而且往往调查中节奏突然加快,最后以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给果作为结束。
  现在探长不再是孤军奋战!他手头的资料也在为他服务,有时事情的发展几乎使他应接不暇,顾此失彼,他不得不紧紧追寻着这些踪迹,顺藤摸瓜,不让任何线索从手边溜走。
  这种情况是从发现于尔里克这个人物开始的。直到那个早晨,梅格雷还对圣-马丁运河里那个受害者的身份一无所知。
  现在,他知道这个被杀的人是个旧货商,同时也是个高利贷者。衬衫商欠着他一大笔钱。
  梅格雷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刻钟之后,探长按响了一扇门上的门铃,这里是凡斯坦的寓所,在巴蒂尼奥尔林荫大道一幢公寓楼的六层。一个披头散发、傻头傻脑的女佣人走过来为他开了门。然后犹豫着是否让他进去。
  但与此同时,梅格雷一眼就看到了詹姆斯的帽子,它就挂在门厅里的衣帽架上。
  这个意外的发现是将使调查取得突破性进展还是将使其陷入僵局?
  “夫人在家吗?”
  他利用了这个女佣的胆怯——也许她刚从乡下来到这儿——进了屋,径直向屋里的一扇门走去。他听到门后有人在压低了嗓音说话,于是伸手敲了敲,门马上打开了。
  他曾经来过这里。这套房子和这个区里绝大部分小资产者的住房并无二致。在这间放着一个窄长的无靠背沙发和几张腿上镀金的劣质单人扶手椅的客厅里,他首先发现了詹姆斯。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眼睛出神地凝望着大街,耽于思想,
  凡斯坦夫人穿戴整齐,像马上要出门的样子。她穿一身黑色丧服,头上戴着一顶雅致的小黑纱帽。这身装束使她显得益发充满活力。
  当詹姆斯转过头来看见梅格雷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厌烦的神色,同时也有点尴尬。与此相反,凡斯坦夫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
  “请进,探长先生,您在这儿并不多余……我刚才正跟詹姆斯说他是多么地愚蠢……”
  “哦!”
  这情景使人感到像是一幕家庭纠纷。詹姆斯绝望地用丧失信心的语调低声嘟依道:“行了,玛多……”
  “不!住嘴!我现在正在和探长说话……”
  于是这个英国人无可奈何地屈从了,把目光重新转向外面的街道。在那儿,他所能看到的大概只有攒动的人头。
  “如果您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探长先生,我就不会向您说这些……可您曾经是我们邀请到莫桑的客人……而且大家都很清楚您能够理解……”
  这个女人能够一口气不停地说上几个小时!当她受到指控时,她能够让所有人来为她作证,她能够让最饶舌的人闭上嘴!这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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