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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3 猫腻(当代)
“全部姓叶?”范闲眉头一皱问道:“你们和二十年前的叶家有什么关系?”
掌柜略感诧异。看了两眼范闲,生出些许沧桑之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知道叶家了。不错,我们都是当年叶家的掌柜,后来叶家出了些问题。产业全部没入宫中,而我们这些人本应该是离开后自寻活路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却不允许我们自己做生意,所以到现在就成了如此尴尬的一个局面,我们只能负责替人打理生意,但却不能自己入股,这庆余堂,也就是这么来的。”
范闲再看这位掌柜,知道对方是自己母亲当年的属下,不免生出了一些亲近感,好奇问道:“叶家出事后。朝廷没有……”话没有说完,但掌柜也明白这意思,所谓斩草除根,既然朝廷连叶家的产业都霸占了,断没有还留着这些老人的意思,掌柜不知为何,也觉得面前这位范府地少爷很亲切,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也觉着奇怪,所以这些年,一直过的很害怕,朝廷又不准我们离京,所以很怕哪一天就会如何了。”
“哪天带我到庆余堂去看看。”范闲忽然在京都里找到了一个与母亲过往有关联的地方,不由惊喜,抓着掌柜地肩膀,“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问你们。”
……
……
回到范府之后,在父亲的书房里,范闲将今天遇见的事情讲给他听,好奇问道:“庆余堂,真是叶家当年的旧人吗?”
“当然是。”范建捋着颌下短须,似乎在回忆过往,悠悠说道:“这些人其实很不简单,当年都是叶家分驻各州地大掌柜,只不过你母亲当年得罪了权贵,遭了不幸。你也知道当年的叶家是何等样的风光,朝廷一时间也有些慌神,如果叶家倒了,这庆国只怕也要乱上好几十年。所以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地法子,先将叶家收归皇家,至少在名义上断了那些下面的官员借机大肆敲诈的可能,然后……”
范闲截断他的话,问道:“杀死母亲的仇人,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他一直有些疑惑的问题。
范建看着他的双眼,冷冷说道:“你年纪小,大概不记得十四年前庆国发生过什么事情。”
“狠得。”范闲皱着眉头说道:“十四年前,似乎是有人意图变天,想将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所以最后闹出了很多事情,京都整整杀了一个月,将原来的那些贵族们杀地差不多了,血流飘杵,贵族的头颅搁在城墙上居然排了一里,这便是所谓的京都流血月,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听费老师讲过许多次。”
“不错。”范建寒声说道:“就在这一次的清洗之中,当年曾经有份参与到谋害叶家的人,全部被我们杀死了。”
范闲留意到父亲话中的“我们”二字,小意问道:“我们是谁?”
“自然是我与陈萍萍。”范建微笑着,“这大概是我们追随陛下二十几年来,最成功的一次行动。”
“范家也
也是借此事而起,而监察院更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所发挥的恐怖作用,牢牢树立了在官员中的影响力。”范闲叹息道:“原来,这场变故的起因,竟然是父亲与陈大人在为母亲复仇。”
“后来呢?”范闲问的是叶家的事情。
“先前说过,叶家的产业收入内库,这是对于当时稳定朝政最好的办法,满朝文武,不可能提出更有效的建议。”范建解释道:“问题就是那些大掌柜们,他们都是你母亲一手教出来的,虽然远远及不上你母亲的天纵智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叶家?所以陛下决定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京都来,让他们重新训练一些人手,去接手那些生意,却不准他们拥有真正的产业,这才有了如今京都赫赫有名的庆余堂。”
“你们想做生意,找他们是很好的。”
范闲忧伤说道:“这些掌柜们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被迫困在京都十几年,真的很惨……父亲,如果将这些掌柜们都用起来,会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范建摇摇头:“用庆余堂的掌柜,本来就是各王府私下产业最喜欢的手法,朝廷才不会管这些,不过如果你想将庆余堂那十七位掌柜全部搜罗齐,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如果朝廷真的忌讳这些,为什么当初不将这些掌柜全部杀了?”范闲提出自己的疑问。
范建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着解释道:“当年你母亲出事的时候,我在西边追随陛下作战,陈萍萍到了本朝与北齐交界的地方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半途才明白过来折返京都,所以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我们都已经回到了京都,还让这些人被杀了,你也未免太低估了你父亲的力量。”
柳氏在外面敲了敲门,父子二人停止了谈话,范建让她进来。看见柳氏手上端的那碗果浆,范闲才知道夜已经深了,已经到了父亲入睡的时辰,站起来准备告辞。司南伯却挥挥手让他留下,让柳氏自行前去歇息。
在柳氏离开前,范闲余光瞥见这妇人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丈夫的身体,不由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女子只怕对于父亲是真有几分情意,只是可惜心肠太狠了些,当年竟做出那等事情来。他知道父亲既然不让自己走,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所以洗耳恭听。
“说说最近朝廷里面的局势吧。”司南伯范建端起微温的果浆子,缓缓地喝着,“我知道你还一直怨恨,四年前柳氏派人毒杀你的事情。”
范闲一怔,没想明白朝廷里面的局势与柳氏有什么关系,更加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件事情挑明,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两件事情其实互有关联。”范建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淡淡说道:“四年前柳氏之所以会动手,一方面是思辙的年纪大了,却愈发没个正经模样,而我一直没有将她扶正,她不免有些绝望,一时昏头,做了那个决定。但更关键的原因,则是因为她那时候曾经入过一次宫,得到过某人的保证,一旦你死后,范思辙将来一定能够继承范家的所有。”
“入宫?是谁的保证,能让她连***性命都不顾了?”范闲冷冷说道。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七章 夫妻夜话
范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果浆碗放了下来,似乎是嫌这温嘟嘟的碗有些烫手:“我不是替柳氏开脱,只是当时她找的人,表面上是听她的命令,但实际上却是听皇宫里那人的命令。柳氏在这件事情中,只不过是个替罪的角色。”
范闲皱眉问道:“是宫里的谁要我死?为什么要我死?莫非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叶家家主的儿子?”
“他们当然不知道!”范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异常激动,右手紧紧地握住椅把,“知道这件事情的,没有人会想伤害你,如果有人想伤害你,也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
……
“难道整个京都从来就没有人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如果那些人知道父亲与叶家的关系,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我这个私生子是叶家家主的儿子?”
范闲满是怀疑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略有寒意,发现事情之后似乎还有些更重要的问题,但他根本不敢开口去问,转而幽幽说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四年前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儿,远在澹州,和京都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瓜葛。”
“四年前,也就是陛下收林家姑娘为义女的时候,也就是他为郡主指婚的时候,陛下那时候就决定了,将来皇商产业,以后就由你来管理,也就是那一次,你第一次出现在皇宫众人的谈话中,眼看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拥有了一个他抱不起来的金元宝,你想想皇宫里面地那些贵人们会如何选择?”
“选择干净利落地杀死我。”
“监察院查了四年。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只是可惜没有证据,奈何不了那些人。”
范闲笑了起来:“就算有证据,只怕也奈何不了对方才是。毕竟监察院是臣子,那些人却是主子。”
范建点了点头。
“想杀我的人是谁?”
“皇后,长公主。”范建微笑着:“不过既然你已经平安长大,而且入了京,相信再给她们几个胆子,也不可能冒着陛下震怒的危险,对你动手。”
范闲悲哀说道:“您太乐观了,就算将我杀了,皇帝难道还会把自己的老婆和妹妹如何?”
范建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最近一段时间。靖王世子一定会想办法拉近与你地距离,而且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与二皇子见上一面。你自己小心处理一下。”
范闲应了下来,知道京都里每个大族都必须主动或者被动地在这件事情里表明立场,皇子争夺天下的继承权,虽然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老套的把戏,但无论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永远是不变的戏码,只要那层厚厚的幕布拉开。隐藏在后面的戏子们便会纷纷上场,或使三尺剑,或用三寸舌,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范府如果想不偏不倚,紧跟着皇上,似乎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深夜,范建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着已经凉透了的果浆。一边想着范闲刚才的话。想到当初自己付出的惨痛代价,他地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想起京都那个流血的月份里恐怖血腥的场景。在那个黯淡地没人知道的夜晚,皇后的父亲在自己的刀下颤颤发抖,当自己亲手一刀将对方的头颅斩了下来,那头颅骨碌骨碌滚着,似乎想起了那个声音,范建地唇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后一段日子里,范闲过的很是自在,每天在府里享受着大少爷地待遇,偶尔溜到照,路去瞧瞧筹划中的书局到了什么地步,和那位也姓叶的掌柜倒是逐渐熟了起来,一应事顺,所以府里清客崔先生还是回到了司南伯的身边。而每隔一天的晚上,范闲总会溜到那个皇室别院去,熟门熟路地翻墙而入,只是现在的窗子已经不再关上,鸡腿姑娘总是默默地等着他。
之所以经常往那里跑,不是因为“恋奸情热”,实在是林婉儿的病不能再拖,皇家的人都是木头,好在御医在收了司南伯府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递过来的贿赂后,终于开口认可稍微进些油腥对于郡主地身体是有好处的。
范闲经常去那里,就是为了送吃的,以及自己配的药丸,因为怕和御医开的药相冲突,所以用药都极温和,除此之外,便是带上许多好吃的,满足一下未婚妻一日馋过一日的小嘴。就这般过了些日子,林婉儿的身子明显有了起色,脸上的红润渐多,却不是以前那种并不健康的艳红,而且身上的肉也多了起来,脸颊处明显圆了一圈。
林婉儿有些头痛于此,但范闲却是无比惊喜,心想成亲之后,自己岂不是可以天天揉捏自己最爱的婴儿肥美少女?
别院的侍卫实在是有些松懈,加上范闲在澹州被五竹训练出来的爬墙功夫,所以夜夜偷香喂药,竟是没有人发现。不过林婉儿身上的病根却还是没法子根除,范闲心想还是等费TB回来再说,实在不行,成亲之后想办法搬离京都,范家在苍山上还有一处别院,最适合疗养。
经过了这些夜里的接触,这一对未婚夫妻之间早就熟稔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从庆庙一见钟情之后,两个人便觉得对方与自己有些极其相似的地方,也许是容貌,也许是身上的气质,也许是对待事物的看法,这种投契感让初恋的范闲,初恋的婉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执子之手的美妙,由两个本来陌生的男女,变成了如今一眼一指便能知道对方想些什么,竟是没有
有花多少时间。
林婉儿望着他的脸,忧色忽起问道:“你天天用那香让四祺入睡,时间久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范闲安慰道:“第一次来就说过了,这香对人身体只有好处的。”
林婉儿想到他第一天摸进窗来的情形,不由噗哧一笑,说道:“如果当时真把你当采花贼杀了,你怎么办?”
范闲苦笑着牵着她的手:“依晨,或许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你知道。”
林婉儿听他喊自己的小名,微微一羞,说道:“什么事情?”
“嗯……如果你要杀我,估计是很难的。”范闲笑嘻嘻地说着:“我从小就跟着很厉害的人学习,所以骨子里不是什么写诗的文人,倒更像个莽夫。”
林婉儿叹息道:“知道啦,如果不是莽夫,怎么会当街痛打郭尚书之子,还闹得沸沸扬扬的,直到现在还不能离京。”
说起来,范闲打郭保坤的那案子一直没结,两边角力不下,京都府早就挂了白旗,举了免战牌,将案子递到刑部,用的名义是:案情复杂,难以勘决。其实这案情有什么复杂的,如果真想查,只要把现在跟着范闲在京都街上闲逛的几个护卫一抓,然后一用刑,什么都明白了,可问题是打官司的两家背景不简单,所以案情就自然复杂了起来。
这是歪门邪道,却又是官场正道??案子递到刑部之后,于是轮到刑部开始头痛,目前正在筹划着请宫中下旨,让监察院来办理这案子,虽然这种治安案件不应该是监察院的管理范围,但毕竟两边都是官员,而监察院又有监督官员的职责,所以也说得过去??京都百官都知道,监察院的院长大人,是哪个官员贵戚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所以郭家在等着监察院开始调查的那一天,孰不知范闲也在等着那一天,他手上拿着费介留给自己的牌子,才不会怕监察院的夜叉。
安静的夜里,范闲略略出了些神,接着安慰林婉儿:“这事不要紧,过几天自然就淡了。”他忽然想到面前这个少女的母亲,曾经在四年前试图要杀死自己,眉尖不由皱了一下。
林婉儿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见他神情,问道:“是不是最近有些麻烦事?”
范闲看着这姑娘的如画眉目,叹了口气问道:“如果将来……我与长公主之间有什么问题,我很担心你会如何自处,只怕你会很伤心。”
林婉儿微笑着:“为什么要提前思量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呢?婉儿从小就病着,似乎在数着日子过,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开这个尘世,所以我一向不喜欢思考没有发生的可怕事情。”
范闲叹了一口气,满是怜惜地将她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的余香,心里不停说着:“我知道你的感受,因为我曾经和你有过一样的遭遇。”
吻君唇叶,齿有余香。
“嗯……婉儿,你身子真软。”
“你……你摸的是你前些天自己拿来的枕头。”
范闲很喜欢夜里偷跑到女子闺房中的感觉,这像是偷情,却又是一种没有心理负担的偷情。如果允许的话,他愿意这样的日子更长久一些,至少在成亲之前,不要有太多的事情来打扰自己,能够在京都有这样的幸福生活,无论如何也是离开澹州前想象不到的事情。
奈何所谓事不从人愿,平静的生活总有结束的一天。这天下午,靖王世子摆明车驾,来到范府之中,柳氏赶紧上前恭敬迎着,将他迎入花厅用茶。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八章 蚂蚁上树?
世子李弘成等了半晌,发现自己要等的人还没来,不免自嘲一笑,心想这位范公子架子倒真是大,这朝中文武百官,有资格让自己的等的,也没有几位。一转念便想到京中的这些事情,暗中佩服这范闲入京不久,闹出的动静倒是不小,抛出几首诗来便惹得文坛小震,半夜打个人便惹得官场中震,至于和宰相私生女的婚事,更是让有资格知道内情的人心头大震。
正想着,范闲已经老远地喊了起来,一面行礼,一面快步走了过来,他倒不是故意让世子等,只是先前正在和庆余堂的那位掌柜商量书局的一些事情,所以耽搁了下。两位年青的男子隔几而坐,浅浅啜了几口茶,便开始说正事儿。
第一个开口的当然是范闲,他必须就那天晚上的事情向对方表示感谢。听他道谢,世子李弘成笑了起来,温言说道:“我当时就想,咱俩认识也不过数日,怎么就舍得包下整舫醉仙居来招待我,原来你心里是存了这个念头……不过无妨,郭保坤那厮草包一个,在太子的舍人之中,也排不上什么名号,只是家里那个老子还有些学问,你打便打了,哪里用得着拐那么些子弯。”
范闲知道世子说的是自己在公堂上的举动,自嘲笑道:“这不是没经验吗?若早知道京都里面打人也这般轻松,在王府圆子上我就一拳过去了。”
李弘成唬了一跳,赶紧摇着手中的帛金小扇:“那可使不得,事情做的太出格,我可不好出面保你。”
范闲呵呵一笑。再次谢过,然后才问世子今日前来有何吩咐。李弘成略一沉吟,开口说道:“这事也瞒不得你,凭咱们两家情份。我也得把话说明白。本来二皇子是想让我诓你去见上一面,求个自然相见,免得惹你反感,但这般做法,仍是骗你,所以我明说了,明儿个二皇子在流晶河上设宴,专请你一个,我只是作陪。”
范闲皱眉说道:“这我是真不明白了,二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我一个区区秀才,哪里入得他的眼去。”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弘成指着他地鼻子哈哈大笑,“做戏做成你这样的。倒真是失败。”
范闲尴尬一笑,却没有回答。
李弘成注意到花厅四周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正色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初见你面便觉心喜,便不忍心瞒你。似乎觉着这种手段不免让你我生分了,你也知道,如今陛下虽然依然春秋鼎盛。但所谓事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朝中众人的眼光总是看在那些皇子身上。大皇子天生神武,但却领兵在外。太子虽然是皇后亲生,但是一向品行不端。我靖王府虽然不偏不倚,但实话告诉你,在这些皇子之中,我与二皇子的交情却是好些。”
范闲吓了一跳,心想这事儿整地。怎么和自己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前世看二月河的时候,那些皇子说话尽是把简单的话往复杂里说,恨不得套上八十件衣服,才不落人口实,哪有像面前这位一样,一开场就把话挑明了,这夺嫡之事,是要掉脑袋的,您咋就敢裸奔着狂呼呢?
似乎发现自己的话将对方吓着了,李弘成尴尬一笑道:“是不是嫌我说的太直白?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着你便不想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错,我就是在替二皇子拉拢你,这事儿和嫁人一样,总是个你情我愿的买卖。”
范闲一怔,看着世子干净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一些隐藏地东西来,他可不能判断出对方真是一个胸怀如霁月的君子,还是将开诚布公又当作拉拢人心手段的谋臣。但无论如何,世子已经站明阵营,裸奔倒也罢了,区区小范闲在京中既无势力,又无人手,是断断然不敢脱了衣服与对方抱膀子地,微笑着说道:“我能清楚地知道,二皇子为什么要见我吗?”
“为了十月的那场婚事。”李弘成依然显得很坦诚,微笑着望了过来,“明年大比之后,如果你显现出来了相应的能力,陛下便会将那些产业的管理权交给你。对于我们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首先那边地银钱入帐会少许多,有些事情就不方便做了。另外一方面,我相信司南伯大人掌管庆国户部多年,一定明白新旧接手的时候,一定需要将前帐查清楚,如此一来,说不定会有些意外之引喜。”
范闲沉默着,眉毛耷拉了下来,但并不显得很颓然,反而给人一种很安顺无害的感觉。他轻声说道:“还早着呢,婚事要到十月份,我真正能接触到那些东西,得要等到明年或者后年了。”
“是啊,所以明天只是吃吃饭。”李弘成很认真地看着他,“就当是上次事情给我地回礼如何?你也知道,我今天说这些话,是真的很信任你……也许明天你看到二皇子了,会有一些新的想法。”
范闲笑了笑,心想二皇子与太子之争,只怕要到十几年后才会真正开始,如今便开始连自己这种不起眼的家伙都在拉了,还真有点儿“造反从娃娃抓起”的感觉,应了下来,便送世子出了府。回到父亲的书房之中,他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盯着笔筒里的那些笔,眉头紧锁,不停地思考着。
那次打郭保坤的事情,自己选择了靖王世子做掩护,就是送给对方一个拉拢自己地机会,因为要在京都里生存下去,自己必须要站好队伍,父亲可以永远地站在陛下那边,但他也说过,以后的事
事情总是年轻一辈的事情。
范闲要站队,不见得是站在二皇子那边,但是……一定是会站在太子的对面。原因很简单,四年前皇后曾经想过自己死,四年后,宫里的这些人依然会想自己死。而自己在如深海般的京都中,似乎只是一个随时都会被拈死的小蚂蚁。
自己这个蚂蚁会上树吗?
二皇子宴请的地点依然是在流晶河上,范闲听到这个地点就苦笑了起来,最近这段时间天天与婉儿夜里耗在一处,虽然香甜可口偶尔有之,肌肤接触却嫌太少,毕竟是正牌未婚妻,所以娇羞起来,自己也不好太过放肆。一想到那夜自己手下柔如软玉般的身子,范闲马上想起了对方的姓名,司理理,心动不免有些荡漾,暗中回忆着前世欧洲中世纪那些用肠子做避孕套的大能,究竟是如何操作的,紧接着却又想到,打官司的那天,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如此凑巧地离开了京都?
京都治安一向大好,除了最近多了个范家使黑拳的家伙。所以范府的马车旁边只带了四个护卫,在春光照耀之下,缓缓向着城西驶去。
过了望春门之后,又走过那条自己曾经埋伏打人的牛栏街,范闲掀开车帘,呵呵一笑。藤子京等四个护卫里,倒有三个是经过那天的事情的,听见少爷发笑,自然知道他笑的是什么,心头一阵爽快,也笑了起来。
牛栏街四周民宅不多,倒有些许多年前败落了的铺子,所以得了个别名:败门铺,这里很安静,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没有什么行人,真可谓是拦街敲闷棍的最佳地点。
范闲将脑袋伸出帘外,看着头顶缓缓向后退去的大片梧桐叶子,看着头顶的天光,想着呆会儿见到二皇子之后应该如何自处,对方应该很清楚自己父亲的实力,想来不会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估计也就是联络联络感情,为十几年之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做铺垫罢了。
正走着,范闲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觉得四周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他望着马车经过的四周,发现一片安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忽然间,他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一丝极幽淡的甜味。
这是“苦忍碱”的味道,西蛮从最喜欢用的一种青蛙中提取的箭毒!
……
……
“快散开!”范闲喊了一声,身体已经率先从车窗里跳了出去,一手揪住离身边最近的护卫,也没有看清是谁。虽然从小受的训练,让他的嗅觉异常灵敏,但既然都可以闻到这种异香,那说明箭手离自己这马车已经近在咫尺,这场毫无先兆的暗杀即将开始!
就在他跳下马车的一刹那,一个大石碌子被人从巷子后方扔了过来,呼啸挟风,狠狠地砸中了车厢,车厢散成无数碎木溅向空中!
第二卷 在京都 第四十九章 牛栏街少年杀人事件
轰的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神力,竟能将如此大的石碌子扔过高墙!车厢被巨石砸的粉碎,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袭来,狠狠地扎向马车的范围。如果不是范闲见机逃的快,就算他躲在车厢之中能够凭小巧腾挪的功夫在石碌下拣条性命,只怕也会被马上射成了刺猥。
范家的这几名护卫除了藤子京以外都是五品的高手,骤遇敌袭,却是毫不慌乱,锃锃数响,拔出腰刀舞动,几团银光闪着,竟是将大部分的羽箭挡了出去,但是箭手虽然不多,却隔得太近,来箭太快,护卫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几声闷哼之后,那三名护卫腿上都中了箭,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一轮箭雨初歇,三名护卫咬着牙跳上了墙头,横刀而出,竟是将墙后那几名箭手砍的东倒西歪,只是这箭毒太过霸道,不一时三名护卫,便感觉浑身酸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肌体,半跪在了地上。
??便在此时,他们抬起头来,看着一双恐怖的巨掌拍上了自己的头颅!
范闲躲在梧桐树后,避开了起初的箭枝,却没有办法马上赶去支援自己的属下,耳听得高墙之后传来三声熟悉的惨呼,他心头狂怒,哀痛之下,竟险些被身周那两柄像毒蛇一样的剑刺穿。
困住他的是两个女子,穿着一袭黑衣,手中的剑上面也漆着黑漆避免反光,很明显是相当老道的刺客。范闲心里清楚,对方既然不蒙着脸出来。那肯定是要自己这一行五人全部杀干净。
一转身,脚尖在地上一拧,膝盖微弯,让左侧的那柄剑擦着自己地左胸过去。紧接着又是险之又险地避右边的那把剑!
范闲没有学过武功招式,只是接受过五竹长达十年的教育,所以眼下的闪躲,完全是下意识里地举动。好在这两柄黑剑虽然灵动如蛇,鬼魅如烟,但毕竟无论是速度还是准确度上,比起五竹手中的木棍差的太远,所以范闲才有可能在险之又险的局面里,一次一次躲过如附骨之蛆般的刺击。
三人人沿着墙角愈战愈远,范闲终于从惊慌中醒了过来。此时双眼再看这两柄剑,似乎觉得剑尖都变得慢了许多。
而那两名面色惨白的女刺客,却是发现对方看似狼狈。但自己手中的黑剑根本无法刺中他的身体!
又是轰的一声,远处巷角的墙倒了,一个像巨灵神般高大地汉子从断壁里走了出来,迳直走到左腿中箭倒在梧桐树下的一名护卫身前。
今天跟随范闲出门的四名护卫已经死了三个,这是最后一个。也已经浑身酸麻倒在树下,刚才范闲去抓他时并没有注意,这时候隔着剑光才发现。原来是藤子京。范闲心头一紧,闷哼一声,便想往那边闯过去,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女子手中歹毒地剑芒竟是毫不放松,困在自己四周。
正在此时,本来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藤子京忽然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一直藏在身后的腰刀,化成一道异芒,猛地斩向那名大汉的脖颈!
范闲心头狂喜。紧接着又是无比震惊。
只见那名大汉微微偏头,举起右手,就像捏住苍蝇一样,捏住了藤子京冒死砍出的一刀,一丝血从大汉地虎口上流了出来,但手掌却没有被这刀砍断,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什么做成的!
藤子京见势不妙,闷哼一声,脚尖在大汉地胸膛上一点,便准备借力跃过旁边的墙去。范闲的几个护卫之中,藤子京虽是领头的,武道修为却是最弱的一个,但他的头脑却是最清醒的一个人。
大汉咧嘴一笑,一拳打了过去。藤子京此时却感觉体内箭毒发作,浑身一软,没有避开,只听得喀喇一声,藤子京一声惨嚎,整个左大腿被这一拳生生从中打断,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渗出裤管!
当大汉捏住藤子京那刀的时候,范闲已经知道不妙,闷哼一声,脚步硬生生一顿,险之又险地让那两柄黑剑擦着自己的胸腹交错了过去,剑锋刺穿了衣襟,也在他地身上划出两道交叉的血口。
而范闲终于借着这一刹那的空隙,双手一捏,两道粉红色的轻烟闪过,直喷两名女刺客的面目。
女刺客反应神速,敛气闭嘴,脚尖一点便准备遁开。范闲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个机会,哪里肯放过,一声大喝,体内霸道真气疾出,双臂一振,竟似倏乎间手臂长了一截,手掌将将挨到了两名女刺客的咽喉。
两声咯喇轻响,女刺客喉骨尽碎,嘴吐血沫,软绵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那句大汉已经举起了手,正准备往藤子京的头上拍去。
范闲很冷静,这种冷静来自于两世为人的经验,更来自于费介与五竹的教寻,他此时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五竹叔没有出手,但知道自己面临着来到京都后最危险的一次考验,如果自己连这个考验都无法度过,那只能证明自己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再活一回。
四丈的距离,他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便奔了过去,左手一翻已经喂了一颗药丸入嘴,右掌一举,便拦在奄奄一息的藤子京之前,将那大汉的手掌挡在了半空之中!
一声闷响在巷子里爆起,震的旁边的梧桐树都开始颤抖,树叶纷纷无力坠下。
范闲觉得右手那处痛入骨髓,一道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强大力量,从那个大汉的手掌里传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便要支撑不住了。
他闷哼一声,唇角渗出
出一丝血来,却一点也不慌乱,左手已经摸到那个扳机,准备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道风从巷口来,轻柔无比地绕着范闲的身体打着转,,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以风为媒介,不停与他的身体较着劲,这股力量虽然不大,但十分讨厌,有力地干扰了范闲接下来的动作。
大汉咧着嘴呵呵笑着,看着范闲的目光,却像极了一头蛮力十足的野兽,双眼之中也泛着恐怖的腥红。
范闲眼光透过大汉宽阔的背影,看到了巷口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那人戴着竹斗笠。
“让我拍碎你的脑袋吧。”大汉似乎发现范闲没有什么办法了,狂声笑着,手掌上的力量又增加了几分。
范闲冷哼一声,知道自己面临着重生以来最大的困境,右手臂开始微微发抖,内心深处却不停地狂喊着:“拍你妈的!”
在这生死时刻里,一直周游于他全身,似乎早已平静如湖的真气,就像是遇到了某种挑衅,再也无法安静起来!一股宏大的真气从他后腰雪山处喷薄而出,沿着他体内的小循环猛地灌注到他的右臂之中。
在那一瞬间,范闲有一种错觉,自己的右臂是铁铸的。
强大的真气对撞让两只大小相差许多的手掌分开了一寸左右的距离,然后紧接着狠狠地再次撞上。
“轰’的一声巨响,是无数道尖啸,二人身周泛起无数道尖细的真气碎流,将空中飘舞的梧桐树叶撕的粉碎。
“死吧!”范闲狂吼一声,以极恐怖的控制力收拳而回,又直线出拳,击在大汉的胸腹上。大汉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一张嘴,吐了范闲满脸的鲜血,胸腹处明显凹下去了一个大坑!
但谁也想不到这名大汉的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受此重击之后,竟还稳立不动,反而大手如蒲扇一般狠狠地扇在范闲的右肩上,范闲的右肩马上变成了被黑瞎子抹过的豆腐一般,一片狼籍,鲜血横流。
但范闲骨子里的狠劲,今天终于爆发了,受此重创,竟只是痛呼一声,整个人借着力扑入了大汉的怀中,左手已经掏出那柄细长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大汉的咽喉。
然后他用力地往下一拉。
大汉的胸腹处先是被砸出一个大坑,紧接着又被开了膛,稀里啦哗的内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鲜血和腹液裹着那些筋膜肠脏,流到了他的脚上。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来看了范闲一眼,然后往后一倒,像棵大树般砸的地面嗡嗡作响。
……
……
整个世界安静了。
范闲喘着气,很困难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式,看着巷口那个戴着竹斗笠的模糊人影。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五十章 调查
清风徐来,血光不散。范闲看着巷角戴斗笠的那个人,隐约猜到对方是被武道高手视作鸡肋的法师,但想不到今天却险些因为对方死在了大汉的手下。
那个人影很有礼貌地向范闲行了一礼,然后准备离开。
两个人相距足足有四丈的距离,而这个法师擅长的是风术,很自信如果自己逃跑,除非是四大宗师亲至,不然天下没有人能够抓住自己,更何况是重伤之后的范闲??计划已经失败,自然要潇洒地转身离开。
范闲看着依然讲究风度的那厮,扔下细长的匕首,抬起左臂,轻轻抠动机簧。巷口处,那个人影捂着咽喉,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嘶吼了一声马上毙命,死尸的手指间竖着一枝细巧的夺魂弩箭。
“傻么。”
……
……
喂藤子京吃了一颗药丸,箭毒总算清了一些,人已经醒了过来,便余毒未消,肯定还要回府再行医治。范闲漂亮的脸此时十分苍白,再染着大汉喷溅出来的鲜血,看上去格外恐怖,他看着醒过来的藤子京说道:“捏住这个地方。”
他指着藤子京大腿根的某处,这里是大动脉。
藤子京大腿已经断了,痛的满脸发白,汗如黄豆一般淌了下来,哆哆嗦嗦地用手摁住大腿根,触动了伤处,忍不住又是叫了一声。但藤子京确实是条好汉,眼看着范闲撕布止血,又倒了些让自己灼痛不已的粉末在伤口,竟是再也没有哼一声。
这种伤势最要紧的便是受伤后的一刻钟之内。范闲前世有个说法,叫白金一刻钟。范闲紧张地处理完之后,确认应该不会寻致藤子京丧命,这才松了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
藤子京困难无比地说道:“少爷,你地伤……”
范闲这时候才想到自己的伤口,发现右肩处无比疼痛,他痛哼一声,真气运至那处,发现经脉没有什么问题,应该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开口说道:“你静躺着等会儿。”
他心里还存着万一的想法,沿着那个恐怖大汉开出来地断壁处走了进去,只见墙后全是尸体。大部分是被那三名勇敢的护卫斩杀的箭手,然后他看见了那三具浑身缩成一团,头颅已经被拍碎了的尸首。
缩成一团是中了箭毒的症状。头颅肯定是被那个恐怖的大汉拍碎的。
确认了这三个护卫的死亡,范闲沉默着退了出来,坐到了藤子京的身边,沉默地再次包扎自己的伤口,沉默地等待着某些友人或者是敌人地到来。
牛栏街范闲遇袭事件。毫无疑问成为这个月里京都最骇人听闻的消息,庆国持平日久,首善之地的京都更是京禁森严。连寻常地杀人案子也极少见,更何况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刺户部侍郎范建大人的大公子。
虽然这位大公子到如今也没有录入族谱,但这件事情毕竟和以前那椿斗殴案件不一样,刺客明显是来杀人的,而且居然动用了箭手,京都重地,居然有人能够用箭手杀人,这已经触及到了朝廷统治的最底线。
所以庞大的庆国机构开始运转起来。没有花多少时间,便查出了这件刺杀事件地“真相”。这也必须感谢范闲,如果不是他在被刺杀的过程中奋起反击,将对方的主力军尸首全部留在了牛栏街上,这个案子估计会成为庆国历史里面地又一件神秘凶案。
主要是被范闲当猪一样开膛的那个大汉太有名气,所以这个案子的侦破并没有花太多功夫,至少看监察院陈院长和费大人依然没有急着赶回京,就知道事情并不是很严重。
那位大汉叫程巨树,是北齐国出了名的凶人,一身横练功夫刀枪难入,最关键处是力大无比,真气雄浑,是天下数的出来的八品高手之一。而被范闲砍断咽喉的美女蛇刺客,则是一个小诸候国的杀手,监察院暗中却十分清楚,这对姐妹花杀手其实一直在北齐国的控制之下。
所以案情似乎完全明朗了,这起刺杀地幕后主使者是北齐国,只是不知道是那位年青的皇帝,还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国师苦荷。
京都的人们议论纷纷,不停猜测为什么如今虽是病虎,但犹有余威的北齐国,会对范家公子下手。
虽然范闲如今在京里已经有了些诗名,有了些花名,有了些凶名,但放在整个天下看去,依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北齐付出了一位八品高手,两名放在诸候国的女刺客的代价,居然只是为了杀死刚刚入京不久的范闲,这是无论如何也很难解释的事情。
但对于庆国真正掌握权力,能够接触到秘密的人而言,北齐国却是用的一个妙招,狠招。
不知道对方的探子是如何打探到范闲在以后的几年里,有可能接手皇商方面的产业管理权,所以变成了太子殿下与二皇子之间角力的目标。如果能够成功杀死范闲,然后远遁,人们肯定会怀疑这件事情是不甘心丧失金钱来源的太子做的,或者说,会怀疑是二皇子故意杀死范闲,来栽赃陷害太子。不论是哪一种猜测,都会对庆国的朝政带来一场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的波荡。
范闲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他的死活却是个大事情。监察院二处的官员们,每每分析到这里,都很佩服北齐国的同行们,会想出这样漂亮的计划,只是一个小动作,却可能延缓庆国一直暗中筹划中的北伐事宜。
北伐事宜只存在军事院的参谋室中,监察院的规划室里
里,皇帝陛下的脑子里,打还是不打,终归是皇帝陛下的一句话,所以北齐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之下,他们选择此时出手,还真是件极聪明的举措??前提当然是能够成功杀死范闲,还不留下线毫线索。
只是北齐方面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色,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范闲身边的四个护卫都是司南伯的“私藏”,个个拥有五品的实力,所以能够在中了箭毒的情况下,还能清扫干净箭手??当然,最可怕的还是那个漂亮的私生子,竟然能够在围攻之下,杀死了两名以毒准著称的女刺客,和那位八品高手程巨树!
至于那名法师,没有人在意,只是鸡肋而已。
……
……
“监察院与刑部的联名折子已经出来了,确认是北齐做的,后面连着的那根线也已经拔了出来??二皇子约你相见,安排在流晶河上,他以为你喜欢司理理姑娘,所以就选择了醉仙居,但谁都猜不到,醉仙居竟然是北齐放在京都的一个暗桩。”
司南伯范建坐在昏暗的卧室里面,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既然你人没有什么事情,那些刺客也都死在了你的手上,这件事情就算了。”
“就算了?”范闲心头微寒,转而说道:“司理理的人呢?”
“在逃往北方的路上,被监察院四处的人截了下来,目前正在押回京都的路上。”
“希望她不要死。”范闲的声音很冷淡。
范建笑了笑:“监察院看管的人,向来都是不容易死的。”
“你认为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范闲忽然微笑着问自己的父亲。
“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判断?”
“那些箭手……是怎么混入京都来的?我已经听说了,那些箭手的尸体第二天就被火化,是不是有人害怕从这些人的身上发现什么?”范闲有些困难地侧了侧身子,说道:“我知道您不愿意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害怕我忍不住去报复,但是我想我有权力知道,是谁想要我的命。”
范建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应该清楚,我代表皇帝陛下拥有一部分暗中的力量,这股力量虽然远不如监察院强大,但是也足够专业,但是……我们依然无法查出与北齐人勾结的是谁,怀疑的对象并不局限在太子与二皇子中间,甚至还包括宰相,还有长公主。”
“既然无法弄清楚,究竟谁是真正的敌人……那就不要太过声张,为自己树立太多的敌人。”范建继续说道:“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希望你能接受。”
范闲点点头,又触动了肩头的伤势,眉头皱了一下,喘了两口气后回答道:“我会想办法查清楚这件事情。”
范建很满意儿子的表态,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卧房。
父亲离开之后,范闲的眼睛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看着昏暗房间里的一个角落,略带了一丝怨气问道:“为什么那天你没有出手?”
五竹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眼睛上依然蒙着那块黑布,黑布上没有一丝皱纹,就像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五十一章 范闲在行动
“我为什么要出手?”五竹其实很少用这种反问的句式,而自从范闲离开澹州来到京都后,他似乎也变得比在澹州时,更加的神秘,竟是一次也没有和范闲见过面。
范闲心头一黯,暗想也对,就算对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但自己也没理由要求他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亏欠五竹叔的道理。
五竹听见他没有说话,微微偏了偏身子,淡淡说道:“我以前就说过一次,我教了你许多年,费介也教过你,如果你还处理不了这些小事情,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事后才知道那个大汉竟然是个八品高手,叔你以前说过,我的实在七品,势在三品,怎么也不应该是那个大汉的对手。”范闲苦笑着说道:“你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难道你不在意我被别人杀死?”
“你死了吗?”五竹问了一个答案明显的问题,难得的第二次反问。
范闲盯着他脸上那块黑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当时一直在我身边?”
“是。”
“那你为什么不出手?”范闲压低了声音,愤怒喊着:“那三个护卫死了!藤子京也伤了!”
“我从来不关心除了你之外其它任何人的死活。”五竹的话显得很冷漠无情,“你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你自己聚拢起来,如果你想操控他们的人生,就必须保护他们的人生,所以这些护卫的生死是你地责任。而不是我的责任。”
范闲再次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五竹叔说的其实是对的。
“我不能帮你太多。”五竹冷冷说道:“在澹州地悬崖上,我曾经说过,京都里。如果我在你身边,会给你带来麻烦,那是一些你绝对不愿意面对的麻烦。”
范闲苦笑着回忆起了十二岁时的那次对话,当时自己嬉皮笑脸说:“我会保护你的。”但那终究只可能是一句顽笑话。
“所以你记住,在京都里,我永远不会在阳光下站在你的身旁,除非你要死了,或者是……你已经死了。”五竹继续毫无表情说道。
范闲不明白五竹叔这样的绝世强者,还在害怕些什么,但他听出了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
“有人来了。”五竹很快速地说了这四个字,然后又再一次地消失在黑暗中。
来者是客。却是范闲此时不大想见到的客人。靖王世子李弘成满脸阴沉地走了进来,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吼叫道:“今儿的消息知道了吧?北齐地使节居然死不认帐,那些激动的太学生险些把鸿胪寺给砸了。”
鸿胪饲是庆国的外交机构,专门负责与北齐,各诸候小国,东夷之间地文书银钱来往。还有相关事宜。一听到鸿胪寺险些被砸了,范闲苦笑道:“这些年轻人也真是够热血的,不过……北齐自然不会认帐。不然如果让庆国百姓确认,敌国竟然能够派遣杀手在京都里随意刺杀,只怕两国间会闹个不停。”
李弘成苦笑道:“已经开始闹起来了,陛下已经发了明旨,北齐留在燕京的使节已经被赶出城去,连行李都扔了出去。”
范闲嘲笑道:“对付外面的人,倒是挺快速的。”
听出他话里别地意思,李弘成皱眉道:“这几天一直来看你,你伤势没好。所以有些话不方便说。”
范闲叹口气道:“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亏欠你的,吃顿请,居然会被人暗杀。我入京之后也就结识了你这个熟人,您堂堂世子,说话却向来直爽,今儿个怎么吞吞吐吐了。”
李弘成有些自责说道:“这事儿确实怪我,谁也没想到醉仙居竟然是北齐的暗探。”他略斟酌一下说道:“今日来首先是代表二皇子表示歉意,他原本准备亲自来府上探望,但你也知道,最近京里面因为你被刺杀地事情弄的水有些浑,所以他也不方便贸然前来。”他苦笑说道:“要知道很多人还在猜测,我与二皇子才是杀你的幕后黑手,只是为了想栽赃给太子殿下。”
范闲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弘成失笑道:“这般高深莫测地望着我,难道我就得承认这事儿是我主使的?”
范闲也笑了起来,他相信这件事情不是对方做的,因为失去范府的支持,对于本来在朝中就无强助的二皇子而言,是一个他不可能承受得起的损失。至少要比栽赃陷害太子所得到的好处……大上太多太多。
范闲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身来,丫环扶着他倒了碗水喝,看见门口地人影,他不禁在心底里咒骂了起来,自己明明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却是访客不断,这哪里是养伤,分明是在受罪。这次来的人却是陌生人,来人自报身份,原来是监察院第一处的官员,奉旨办理院务,正在查斟牛栏街的行刺案件,这个案件由于牵扯到朝中官员,加上风传背后有些言不清道不明的背景,所以一应案宗全部交给了监察院。
“怎么称呼?”已有下人给那位监察院官员倒了碗茶,范闲眯着眼看着对方,这是除了上次“勇闯”监察院之外,自己第一次在别的地方看见监察院的官员,监察院的官员似乎身上都有一股子死腐气息,这个感觉让范闲再一次地想起了那个天杀的费介老师。
“下官沐铁。”那名官员唇如薄铁,面色深黑,毫无表情地回答道:“前些日子,公子伤重。所以有些问题没有问清楚,今日
日奉令前来询问,请公子配合。”
范闲皱皱眉,心想这个官员看来不知道范府与监察院暗中的关系。所以才会如此说话,淡淡道:“我已经倦了,改日再说吧。”
沐铁似乎有些想不到对方竟然拒绝回答问题,脸色有些难看。
范闲摆摆手,好奇问道:“院里和刑部的联名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还要问什么呢?”
“有些事情还没有弈清楚。”这名叫做沐铁地官员紧紧盯着范闲的双眼。范闲心头一动,知道监察院也在怀疑那批箭手的事情,但是来问自己又能有什么作用?自己在京都里得罪的不过就是郭保坤,区区文臣之子,断然不敢和北齐勾结。至于太子那边……那是自己都无法说出去地事情。
范闲从枕头下面掏出费介留给自己的腰牌,扔了过去:“都是自己人,什么话直接说吧。”
沐铁身边的茶水一口没动。接过牌子看了两眼,脸色剧变,竟是离座而起,走到范闲的面前单膝跪了下去,双拳一抱行礼道:“见过大人。”
看着老老实实跪在面前的沐大人。范闲一惊,没有想到这块牌子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他哪里知道费介留给他的牌子是块提司牌。是监察院独立于八大处之外的超然存在,除了院长陈长大人可以直接命令之外,与八大处主办平级,所以这位沐铁看见后,难免心中震惊,自然跪下请安。
示意他站起来,范闲皱眉问道:“费大人什么时候回京?”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一是婉儿的身子虽然渐好,但病根却无法除去。不知道还要熬多久。二来目前京中局势复杂,五竹叔依然是个鬼魂,父亲依然客气中有着掩饰,自己内心深处无来由信任地费介,却不在京里。
听到这位漂亮的公子哥开口就问费大人,沐铁确认了对方一定是院里隐藏极深的大人,像监察院这种特务机构,总是喜欢在京都各府及各部里发展一些钉子似地人物,很明显,眼前这位范府的少爷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位阶特别高的那种。沐铁恭敬回答道:“应该还有些日子。”
“你们查出什么没有?”范闲盯着他的双眼。
沐铁沉声应道:“院里知道消息太迟,所以箭手的尸身已经被全部焚化,最后追查到巡城司,就断了线索。”
“巡城司?谁管这块儿?”
“焦子恒。”
“嗯?”
沐铁抬起头来看了范闲一眼,有些好奇对方不知道焦子恒地身份,回答道:“应该不是太子的人。”他一看见那块不可能仿制的腰牌,便断定了对方地身份,所以说话毫不顾忌,这是监察院的风格,一切的位阶森严,都只是在内部起作用。
“你负责这起案子?”范闲好奇地看着他,“几品官?”“下官七品佥事。”沐铁微笑着回答道:“只是个跑腿的。”
“司理理什么时候能入京?”范闲忽然想到唯一的人证,皱起了眉头。
“那群人跑的快,现在就算截住了,也要过些日子才能回京都。”
沐铁望着他,自以为猜到了为什么会有人与北齐勾结来刺杀眼前这个漂亮公子哥,看来这位公子哥是院里重点培养的人选。一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似乎发现了某个可以飞黄腾达的机会,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虽然不知道您在京中具体执办什么事务,但您毕竟初入京都,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属下效力的,请尽管吩咐。”
范闲好奇问道:“那你眼下地事情怎么办?”
沐铁憨憨一笑说道:“可以马上转交。院务一向是按阶层分等级,以大人的身份,调我来帮忙是很简单的事情。”
范闲马上猜道了对方是什么想法,苦笑说道:“还是免了吧,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你跟着我平白无故丢了性命,有什么好处?”
他忽然心头一黯,想到前些天在牛栏街死去的三名护卫,这几个护卫从自己入京后便一直跟着自己,自己却连他们的名字都还没有记清楚,人却已经死了。
让丫环将窗子打开,外面的天光清风一下子涌进了阴郁了许久的房间,范闲深吸一口气,精神一振,决定要做点儿什么,向这位心热的监察院官员问道:“院里有个叫王启年的吧?”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五十二章 王启年的人生
王启年看着面前的烧饼摊子,嗅着香辣香辣的味道,鼻头一酸,险些哭了出来。最近这段日子他的生活很不好过,被院里除了名,不止是失去了俸禄以及养老这么简单的事情,更关键的是,不论哪部衙门,一旦看见他的档案中曾在监察院任职的记载,便会礼貌地请他离开。而像一般的商铺,更是不会请自己,自己也不会用算盘,只会用刑具,更不会做买卖,只会查案。
想当年自己初进监察院,意气风发,侦缉破案,手下犯事官员谁不得老实吐露罪情,谁曾想到,竟然也会有如丧家犬的这一天。如今年纪也大了,家中还有妻子儿女要养,唉……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摸着腰里的几块碎银子,他心想自己是得罪谁了,竟然落到这般田地。
其实他也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除名??这件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听说上次主子的主子的主子微服去庆庙散心,不知为何被一个莽撞的少年闯了进去,事后才发现,沿街布防的宫中侍卫竟在那一次里面全部昏了过去。宫中大火,所以开始追查,监察院也开始协助。
本来这事儿与他也没多大关系,但谁也想不到,通过沿街走访,内务部竟然查出来,那名少年在进入庆庙之前先来了监察院??这事儿可就大发了,陈大人不在京都,监察院就像是没爹的孩子,监察院的高级官员们心想,万一宫里认为那少年与院里有什么关系,这可怎么说的清楚?
调查地最后。查出了王启年。因为那名少年进入监察院后,有很多监察院官员证明,少年拉着王启年说了很多的话。王启年一头雾水地接受调查,将自己与少年的对话全部讲了出来。就是隐去了有关对方是费大人学生的事实。内务部也没有查出王启年别地问题,只好算了,但还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将他踢出监察院,算是找了个替罪羔祟。
王启年就这般可怜地被赶了出去,但他依然没有说出那名少年的身份,因为他心里隐隐清楚,这事儿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少年可能缺乏经验,随便地泄露自己的身份。但自己却不能这样做??失去差事虽然可怕,但得罪了费大人更可怕,这是所有监察院官员都非常清楚的事情。
“等费老回来了。我去告状去。”王启年哭丧着脸,脑袋有气无力地搭在高耸的肩膀中间,往远处走去。
……
……
“王兄。”一名一处的官员满脸微笑从街角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王启年定睛一看,认出对方是一处的沐铁。听说眼下正在牛栏街刺杀事件调查小组里工作,和自己平时没有说过几句话,怎么这当儿却有空来找自己?他满脸狐疑地行了一礼:“沐大人。有何贵干?”
沐铁脸上堆出近乎于谄媚般的笑容,柔声说道:“恭喜王兄,贺喜王兄。”
他本来以为能够攀上范闲这根高枝儿,没料到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不过看范公子既然将这事儿交给自己联络,将来总有再接近一步的可能。本来他是个一心扑在公务上地木讷人,但是年岁渐长,也没办法要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一看到范闲的腰牌。再联系到自己当年办某个案宗时,曾经不小心看到的只言片语,他已经认准了范闲是只极粗地大腿,所以对着可能是范公子亲信的王启年,才会如此恭敬。
只是沐铁素来木讷,今日初做此事,脸上谄媚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僵硬,不够自然了。
王启年心头一颤,看着对方脸上僵硬的笑容,心想难道自己要被灭口了吗?
余悸未消的王启年坐在一个僻静地房间里,看着对面那个漂亮的公子哥。就算将对方化成灰自己也一定认得,因为对方就是那个害得自己被赶出监察院的少年。看见那块腰牌之后,王启年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位公子明显不仅是费大人地学生,还有更可怕的身份。
范闲实在是没有料到这块腰牌会有这么厉害的作用,不由眯着眼开始回忆以前与费介在一起的岁月,监察院的那个跛子,是自己刚转生时就看见的救命恩人,很明显,监察院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才会对自己如此照顾,那么自己就一定要把这个优势利用好才行。
“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范闲微笑望着王启年,这个官员年纪有些大了,家中有妻有子,正好符合范闲的要求,他没有统御下属地经验,所以这一切都要在过程之中学习,所以他愿意自己的第一个亲信,是一个偶尔认识的,而且野心不会太大的人。
“明白了,范公子。”王启年笑了笑,手指下意识地压在腰带上,那里除了几块碎银子之外,已经多了好几张银票,“不对,应该是范大人。”
“我刚入京都不久,所以没有什么得力的手下,老师又不在京中。”范闲想了想后说道:“我还有个亲信,叫藤子京,只是目前受了伤,估计几个月内不得好,将来他身体好了,我会安排你和他见面。”
“是。”王启年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这点比范闲初进监察院时,要好太多。
“想办法找些人手吧。”范闲第一次尝试做这些事情,所以感觉有些陌生,只好一步一步地学习,“像你我这种,能从院里调出人来吗?”
王启年忽然有些不安说道:“大人,下官……其实刚刚从院里离职。”
范闲大惊,心想自己莫非如此不顺,问道
道:“这是什么缘故?”
王启年鼓足勇气。将监察院内部调查的事情说了,也将庆庙的事情说了,刻意在隐瞒范闲身份上多说了几句,以表露自己的先见之明和“提前产生地忠心”。
范闲皱眉问道:“我现在的职位是提司。提司的权力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助到你?”
“当然能。”王启年大喜过望,这才知道自己跟了一位将来注定了不得的人物,“只是需要走些程序,大人可以发个手令,让我先回复监察院地身份,然后过些日子人再回院里。”
“好,那我马上处理这些事情。”范闲看着这个半小老头,心里也在犯嘀咕,自己找这么个人当亲信,能有什么用处。温言问道:“不知王大人最擅长什么?”
“跟踪隐迹。”王启年一提到自己的专项,整个人的精神变得振奋起来,侃侃而谈。听了半天范闲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碰上奇人了,这位王启年少年时是庆国北部的一个独行贼,最喜欢在当年北魏与庆国间那十几个小诸侯国之间流来窜去,将在甲国偷盗的货物贩卖到乙国,却又将乙国偷盗的东西卖到丙国。因为从来不肯吐露赃物的原始来源,加上天生擅长隐匿形迹,所以倒是很安全地做了几年无本生意。直到后来这些小诸侯国的官差们恨急了。联起手来四处围堵,他实在无法施展手段,才被迫进入庆国,不料一进庆国却撞到了当时正在随皇帝筹划北伐事宜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束手就擒,从此变贼为官,一直到了今日。
范闲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司理理正在被押回京都,或许有人要截她。或许有人要杀她,但不论是哪种,你不要去管,你只要盯着那些人,看他们最后是和谁接触。”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因为你刚才说过,你最擅长追踪觅迹,武技却很差,所以我只好想了这么个愚蠢地法子。”
王启年笑着回答道:“年轻的时候,院子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我和宗追两个人是院子里追踪术最强的两个人,只不过他后来一直跟在院长大人身边,我却有些懒了,改成了文职……不过大人放心,虽然半老胳膊半老腿儿,盯几个人应该还没问题。”
“我有官司在身,不能离京,不然一定去看看你地技艺。”范闲笑了起来:“老王,别的不说,你先把自己的老命顾着,这最重要。”
确立了这件事后,范闲人不停脚地回到了范府,皱着眉头让妹妹把自己受伤的肩膀重新整了一下,自己配了些益母草药粉,止血生肌,果有奇效。他的伤处是不肯让那些医生来动地,一方面是不信任对方治疗毒伤的本领,另一方面是若若纤细微凉柔软的手指头,总比那些老茧在在地鲁男子熊掌要舒服可爱许多。
进了书房,看着华发渐生的司南伯,范闲有些困难地行了一礼,很直接地说道:“父亲,我需要一些人手。”
范建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你要盯哪里?”
“长公主的别院,宰相家的佣人房,太子经常逛的妓院,二皇子喜欢去的马球场……靖王府家的葡萄架子?”范闲耸耸肩,“您知道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专业,所以需要您支援我一些比较专业的人手,然后由他们作出判断,怎样才能查到幕后那人。”
范建举起食指摇了摇:“我们不需要专业,这句话你说对了,但是我们需要统筹安排,一群专业的人,在一个没有经验地人的安排下,依然做不好这些事情。”
“请父亲指点。”范闲说的很诚恳。
范建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其实你说的那些地方,已经有人在盯了。我只是很奇怪,你刚来京都不久,怎么知道这些地方的。”
范闲笑了笑,知道父亲表面上劝自己先忍耐,其实自己早就开始了暗中的调查:“多和下人们聊聊天,就很容易知道一些事情。”
范建头也未抬,目光依然停留在书上:“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在京都的调查,估计不会有任何结果。”
范闲皱了皱眉头。
范建继续说道:“还是要看司理理那里。”他顿了顿又说道:“你杀死的那两名女刺客……好象是东夷城四顾剑的徒子徒孙,而且听说四顾剑很久没有在东夷城露面了,你小心一些。”范闲愁苦着回答道:“如果一位大宗师专心付出一切来杀人,谁能躲得过去?”范建点点头:“不过你应该没有值得他动手的资格才对,且放宽些心,这只是一个有些用处的信息。”
……
……
十几日后,京都向北约有五百里地的沧州城外,一行人正顶着晨间的寒风往南前进,这行人是监察院四处的人手,千里追击,终于在司理理快要逃出庆国之前,将对方拿下,这便是要押回京都准备受审去,队伍已经往南走了许久,眼看着再过些天就能回到京都。
领头的监察院官员递了个馒头进囚车,说道:“吃了它。”
司理理此时满脸憔悴,长发散乱披着,脸颊上还有些灰垢,若范闲此时见到,定然想不到这便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一夜的京都头牌红倌人。司理理嚼了几口硬硬的馒头,忽然扬脸咬牙说道:“就算将我押回京都,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什么。”
那位官员看了她一眼,眼光里满是嘲弈:“你认为我们押你回京都,是想从你嘴里知道什么?我实在是不明白,北齐的那些同行是不是没事儿做
了,居然让你这样一个蠢货留在京都。”
司理理确实是北齐的探子,但日常却是以花魁的面貌见人,听得多是恭维或是称赞,哪有男人会这样冷冰冰地骂自己是蠢货,颤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因为我说出来后,庆国朝政只怕会乱上好一阵子。”
官员讥诮说道:“其实你最开始有个最好的选择,刺杀发生当日,你就应该束手就擒,而不是远遁,这样一来随便你指证与北齐勾结的是哪位官员,都足以达你们北齐的目的。而你逃了,这说明你将自己的性命,看的比这次任务更重要。”
司理理低下了头,承认了这个事实,手指用力地捏着那个发硬的馒头,在上面留下深深的指痕。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五十三章 沧州城外话京都
官员又冷冷说道:“我们一直知道醉仙居是你们的暗盘,只不过没什么作用,所以只是盯着,谁知道你们竟然胆大包天,做出那种事情来,做完之后还想跑,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司理理一行在边境线上被抓住后,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在监察院的暗中观察之下,心中不禁大起寒意,对于庆国皇帝的这个特务机构感到十分恐惧。
眼看着那名官员骑马准备离开,司理理忽然嘶声大喊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等会儿你们朝中那位大人一定会来救我的!”
官员皱眉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应该是那位大人会派人来杀你。”话音刚落处,囚车一行人的前方山坡之上,便出现了众人预料之中的拦路者。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拦路的竟然像是庆国北陲与诸小国接壤处的马贼,人数虽然只有几十人,但怒刀亮刀,对上只有十几个人的监察院队伍,明眼人都知道,谁会是这场遭遇战的获胜者。
虽然马贼人数不多,但竟然敢出现在离京都只有五百里的地方,而且拱卫京都的州军竟然一无所知,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了,一定是会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此时司理理的脸已经变得惨白,虽然她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知道如果落到那些人的手里,一定会被灭口。
官员似乎也没有想像到那位朝中大员竟然与呼啸边疆的马贼有牵联,表情似乎有些紧张,靠近了囚车。说道:“司理理,看来你我都将命丧于此,都这个时候了,不如你告诉我。与北齐勾结的朝中大员究竟是哪一位,如果我这帮属下能有几个逃出去的,将来捅上朝廷,也好为你我报仇。”
司理理长睫微垂,想到自己即将命丧此地,泫然欲泣,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忽然想到一丝蹊跷处,抬起头来冷冷道:“大人又在唬我。”
这位官员似乎料不到司理理居然会识破自己地伎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司理理悲哀说道:“大人应该知道理理做的是什么生意。从小便学会察颜观色,大人先前声音微抖,但抓住囚车的手却是稳定放松。明显心里不怎么担心。看来这趟狙击是你们早就料到了的事情。”
“不错。”官员这时候才发觉这个漂亮地女子确实有做探子的潜质,微笑看了一眼后说道:“如果连这种事情都猜不到,监察院就不是监察院了。”
在二人说话的过程中,数十匹马已经从小坡上冲了下来,沉默的杀气冲天而起。这种阵势很明显不应该是马贼所应该具备的。
囚车四周,监察院的人已经布了个半圆形的防御圈,只是人数太少所以看着稀稀啦啦。十分可怜。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凶猛的来骑,这些人的脸上却是一片肃然,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候……!”带队官员握紧右拳,冷冷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骑流,他地这声喊发了个阴平声,如果范闲此时在一旁听着,一定会联想起前世电影里常听见的那个洋文:“HOLD”。
伪装成马贼的骑兵越来越近,带队官员忽然退后一步。伸直右臂,大吼道:“预备!”便在此时,本来排成半圆形防御阵形地十几名监察院官兵忽然阵势一变,成了个锐突之势,更加恐怖的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取出来了硬弩,端起平视,瞄准了前方的骑兵!
双方的距离太近,骑兵首领眼中暴出一道异芒,一引马缰,竟是抢先加速绕了一个弯子,从骑兵队伍前面绕了出去,在这样的高速行进中,能够陡然加速,强行转弯,骑术可见十分精湛。
“射!”就在骑兵首领拉动马头地同时,监察院领头的那位官员轻轻发了命令。
一阵弩箭疾射而出,虽然并不密集,但机簧力让这些箭枝的飞行速度异常迅速,在空中发出嘶嘶地声音,听上去十分恐怖。数声闷哼起,骑兵最前面的几骑身中弩箭,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后面的骑兵本来准备就势冲了上去,但哪料到监察院居然用的是连环弩!
这种连环弩是二十年前才出现在世界上的一种武器,箭匣里可以装八枝弩箭,正是轻骑最恐怖的敌人。骑兵一见这阵势,看着扑面而来的弩箭,顿时慌了神,从中分成两道绕过囚车的队伍,准备从侧方一口吞下。
如果他们直接冲过来,或许效果会更好些。不过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当他们绕行的过程中,又有几骑中箭倒下,而更为恐怖地是,他们发现囚车之后的山坡后,居然还有埋伏!
……
……
一看见埋伏众人的装扮,这群伪装成马贼的骑兵顿时丧失了斗志,再也顾不得返身杀死囚车上的女人,四散逃去。
埋伏在后方的,是一群浑身黑甲的骑兵,正是范闲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后,看见的同一个队伍。是监察院陈萍萍院长出京办理院务时,皇帝陛下特准的贴身骑兵??黑骑!
……
……
黑骑们沉默着杀了过去,像狼群撕咬祟群一样,将那几十名冒充山贼的骑兵分割包围,快刀斩乱麻地将对方全部杀死。
“留活口!留活口啊!”坐在黑骑后马车边上的费介看着这一幕,急地嗷嗷叫了起来,“可别都弄死了。”
马车的边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车中的老人看了一下四周的局势,冷冷说道:“费介,你真是关心则乱。这些小杂碎,
,只怕根本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主子,留着那个领头地就行了。”
费介咒骂道:“范大人趁你我不在,把小范闲搞进京都。险些出事,我怎能不急?”
老人冷哼了一声,青整了一下自己膝上的祟毛毯子,教训道:“我是回乡省亲,你自己要偷跑出京,这能怪谁?”
十年后的费介依然是那副怪模样,斑白的头发,褐色地眼神,他皱眉说道:“谁知道范大人存的什么主意,大人。回京后你得与司南伯谈一谈了。”
这位老人自然是手握天下阴暗力量的陈萍萍,他微笑着看着远方那个似乎有些惘然的骑兵首领,淡淡说道:“我自然明白范建的想法。只是他的想法……真是胡闹台!若要这些东西,真是不如不要……”他反复说道:“……不如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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