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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21 猫腻(当代)
“你常年生活在山上,外界没有几个人知道你长的什么模样。”苦荷轻轻咳了两声,却用手捂着,没有让血喷出来,望着身旁的二弟子和声说道:“我要你去南庆,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想办法为陈萍萍治病。”
为陈萍萍治病?所有人更感震惊,那陈萍萍是何许人也,庆帝最亲密忠诚地臣子,不论是三十年前,还是刚刚发生地京都东山之事,陈萍萍都在其间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听闻这条庆帝的老黑狗身体越来越差,眼看活不了几年,北齐东夷地人都心中喜悦……而苦荷大师,竟让自己医术超群的徒弟,去为他治病!
苦荷严厉地盯着木蓬:“无论如何,我要你保证,陈萍萍能够活下去,不会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自然死亡!”
这是很重的话语,木蓬虽然心中不明,却依然低头应下。屋内其他人都看着苦荷,似乎想要听一个解释,但苦荷大师却沉默不语。
这是苦荷临死前祭下的最后一步棋,在稳定齐国内部朝政之后,他便把眼光投往了南方,有两步棋已经先丢了出去,而陈萍萍这边,却是他收手的那一粘。
苦荷大师不是庆国皇帝,他没有织造一个数十年的惊天大局,而只是基于很久很久以前,对于那位小仙女的认识,这数十年生涯中对人性的窥探,以及对于大东山之事中,某些稍许出局的存在,而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光亮。
他是用猜的,他猜想着庆国的内部,在眼下一片平静的背后,还隐着一个撕裂人心的旧患。而如果陈萍萍因病而亡,自然老死,那苦荷对人性的猜测,便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必须保证陈萍萍能好好地活下去,直到将来某一天,某个人不想他再活下去。
所有地事情似乎都安排完了,苦荷大师对于这个人世间再也没有更多的期盼,他闭着眼睛,似乎将要睡着。
太后强掩心中的悲伤与恐惧。颤着声音说道:“道门日后如何处置?”
天一道道门深植国朝之中,苦修士更是行于大半个天下,隐隐约约间,与南庆的庆庙系统还有些联系,如此大的力量,在苦荷死后,究竟如何安排,这也是重中之重。只是此时门内有苦荷三大弟子,这三人碍于身份,无法开口询问。
苦荷大师依旧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疲惫,轻声说道:“道门交由海棠。”
众人躬身应命,包括狼桃在内的三位大弟子都没有感到意外,皇帝和太后也清楚。在很多年前。苦荷大师便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所有人早就已经把海棠姑娘当成天一道下一代lingxiu看待。
只是海棠今日在哪里?
所有人心中都有疑问,据说昨夜海棠还在山上,但此时却是不知所踪,苦荷大师临死之时,这位最受疼爱地徒儿,这位天一道的接班人,却没有陪在大师的身边。
“海棠要去办些事情。”苦荷大师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这三年里。她不会回来……天一道的事情。交由狼桃,而这座青山,交由……你们的小师妹。”
这句话他是对着狼桃三人说的。虽说天一道外围之事交由狼桃,但是青山……才是天一道的根基,小师妹?狼桃三徒面面相觑,难道是指……范家小姐?
北齐皇帝眼瞳微缩,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中开始准备,如何让这件事情发挥作用daya夏明记,却让范若若之名闪亮于青山之上,国师果然好手段,越是这般做,南庆皇帝愈是疑心北齐刻意挑拔,反而不会对范闲生疑,对于北齐生存最后所依,更是安全。
只不过北齐皇帝直到此时,依然不敢相信,范闲有一天,会带着无比丰厚的嫁妆,来到自己的国度。
交待完了所有地俗事,苦荷便闭上了双唇,不再多说一个字。他静静地感受着体内生命的流逝,在微微惘然之余,却多了一丝微喜的体悟,眼前似乎浮现出这些年来所有的过往,而那些画面终究停在了数十年前,停留在那一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地白雪上。
在最后地时光,苦荷大师想起那些在天上尖声怪叫着的食腐秃鹰,那些倒毙于途的下属。
那永无止尽的黑夜,黑夜中帐蓬内的微光,沉默不语的肖恩,以及帐蓬边缘被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的人臂。
那一座依山而建,无比雄伟的黑青色神庙。
那座神庙里杀出来地瞎子。那座庙里跑出来地小姑娘。
人肉不怎么好吃,自己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神庙是什么模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代大宗师苦荷,就这样沉浸在回忆之中,带着复杂的微笑,就此逝去。
北齐北方地一片冰原之上,一个穿着兽皮织就衣裳的姑娘家,正在和部族里的人们,用蛮语打着招呼。这位姑娘家脸蛋儿通红,满是笑意,眼中却流露着一抹淡淡悲伤与惘然。
接连数年的暴风雪,让北蛮根本无法在这片荒原上生存下去。于是一代名将上杉虎用了几年都无法收伏的部族,开始绕过高高的天脉,向着更温暖的南方转移。
已经有很多部族定居在了庆国西北方的草原上,只是他们付出了许多生命的代价,才得到了那些远房亲戚的容纳。
而还有一些部族以及老弱妇幼,在北边的冰雪荒原上生存,也许是部族减少了许多,所以不多的猎物居然支撑着这些人活了下来。
就在不久前,一位据说是喀尔纳部族走失的姑娘,来到了这些部族之中,开始跟随大家伙儿打猎放羊。人人都喜欢这位姑娘家,因为她很勤快,她很能干,再烈的马到她手上,也只有乖乖的,再凶猛的猛兽,似乎也害怕伤着她而远远地逃离。
憨厚直爽的蛮人们只是不喜欢这位喀尔纳姑娘走路的方式,因为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那种一步三摇的走路方法,实在是显得过于浪费体力。
不过大家都认为她的名字很好听,松芝仙令好像是某种花儿朵朵盛开的意思。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七八章 我们的不满的冬天
更新时间:2008-8-31 20:41:20 本章字数:9607
林花谢了春红。夏梦。秋风,太匆匆,庆国又是一个冬。气温仿佛在一天之内便降了下来。京西苍山开始飘雪。山头渐白。京都内又下了两场小寒雨,更添寒意。街上地行人们寒着厚厚的棉袍。搓着双手,面色匆匆地行走。
来往于天河大道上的马车。则是与地面切磋。发出令人厌烦的单调声音。马儿都不耐烦地喷着白气,扭着脑袋。似乎想让这冬天快些结束,一辆黑色地马车中,范闲把毛领翻了起来。往手上呵了口热气,紧了紧身上的裘氅,咕哝了两句心想这冬天来的也太急了些。
他刚刚从靖王府出来。靖王爷病了。病地极重。如今弘成不在京中,柔嘉年纪又小,范闲只好当起了半子地角色,天天去伺候汤药。陪着说话。替王爷解闷,以他如今地身份,还做这种事情确实有些不合适,但范闲知道靖王家与自己家的关系。而且心底一直对弘成有几分歉疚之意。所以格外用心。
他心里清楚。看似苍老。实际身体极好的靖王爷为何会忽然患了风寒——这一切和冬天无关。只与皇族里地严寒有关,太后死了。长公主死了,靖王爷的亲人在这次变故中死了一半,残酷的事实。终于将这位花农王爷击倒。
从靖王府出来,范闲并没有直接回府。也没有入宫,而是去了抱月楼。今天是史阐立和桑文二人回京述职地日子,他必须从这两位心腹地嘴中。知道如今天下最隐秘的那些消息。
然而在楼中呆了片刻。看了一遍抱月楼从伸往天下地触角里查来的消息。范闲地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桑文那张温婉的脸。看着史阐立唇上生出来的胡屑叹了口气。
这些情报没有什么出奇地地方。和监察院的情报差相仿佛。
此时距离大东山之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整个天下都进入了冬天,早在两个月前,北齐就传出了苦荷大师地死讯,一位大宗师的离开,固然震惊了天下的黎民,却没有让范闲有太多惊愕。因为这本来就是皇帝陛下算死了地事情。范闲只是很警惕于,北齐方面在苦荷死后。会做出怎样的手段来应对。
可是这两个月。北齐方面很安静,除了上杉虎在南方不停地抵挡着庆国试探性的进攻之外。便没有什么大地动作。范闲低头微笑想着,如果夏明记在上京的据点被抄不算地话。
北齐皇帝终于对范思辙动手了。据说范老二现在在上京城里过的很惶然不安。但范闲并没有丝塞担心。因为从妹妹的来信中。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位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想向自己表示什么。
令范闲不安地是。海棠朵朵。这位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女子。天一道的道门继承者……忽然失去了踪迹。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连天一道地内部人员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一个叫做逢春地名医。此时已经进入了京都,并且开始崭露头角。得到了太医院地重视,但因为他北齐人的身份。依然无法进宫执事,却被派到了各大臣地府上,以展示圣恩。
靖王爷的病由范闲亲自医治。所以那位逢春先生没有和范闲朝过面。范闲再如何聪慧。也无法猜到,在不久地将来,逢春先生便会去陈园,小心翼翼。不惜一切代价地保障陈院长地生命。
苦荷临死前布下的几步棋都是散子,本身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保证着南庆内部的局势。按照某种趋势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范闲只是担心海棠,他不知道苦荷交代了海棠什么,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见到她。又会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见到她。
还有一件令整个庆国朝廷都感到警惧的事情。苦荷已经死了。北齐没有秘不发丧。而是大张旗鼓地办了仪式,各路各郡前去哭灵的官员百姓以数十万计。北齐朝廷似乎并没有因为苦荷的死亡,而陷入某种惶惶不安的情绪中。
而东夷城那位……在庆帝计算中,此时应该已经死去地四顾剑,却依然硬挺着没有死。这位剑圣地身体果然如小强一般强悍,虽然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却死死把这一线牢牢地抓住。不肯放手。
濒死地四顾剑藏在剑庐里,虽然这位剑圣已经成了废人。但他地名声在此。整个东夷城便似乎有根主心骨。然而……东夷城内部也开始出问题,四顾剑死后,城主府与剑庐之间的纷争,或许也将要浮出水面。
对于庆帝而言。四顾剑的生死已经不是问题,他死后东夷城地归属才是大问题。
范闲低头想着,东夷城与北齐南庆两大国均不相同,孤悬海边。被诸侯国包围着。如果四顾剑一朝死去,一匹猛兽便会马上变成待割地鲜美嫩肉。不管是北齐小皇帝还是自家地皇帝老子。都不会放过这块鲜肉,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陛下会派谁去抢食。
他抬起头来,看了史阐立与桑文一眼。与史阐立略说了说江南内库方面地情况,虽然苏文茂不停地有密报发过来。但范闲还是更相信史阐立直觉上地印象。
内库的出产依然保持着高效率。七叶那几位老掌柜在范闲的大力配合下。逐渐将三大坊地水平,提升到当老年老叶家的水准,范闲心下稍安,自己手头两把刀,一是监察院。一是内库。不论是从陛下的信任出发。还是为了自己地权力出发。都必须抓的牢。做地好。
范门四子,也只有史阐立一直留在范闲的身边,而像侯季常、杨万里、成佳林这三人。如今都在各自的职司上向上奔斗,有范闲保驾护航。提供金钱支持,再加上三人各自地能力。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庆国朝堂上关键地人物。
“朝廷现在有很多缺。陛下选拔了许多年轻人。在这个时候,年龄资历已经不是很重要了。”范闲望着史阐立温和笑道:“呆会儿你给他们三人写封信,让他们做好准备。开春的时候。估计朝廷便会传他们入京述职。”
在他的安排中。杨万里应该是要进工部做事。侯季常因为处理胶州一事,立场特别地稳定,深受陛下欣赏。应该会直上两级。任胶州知州,而成佳林这小子。一路顺风顺水。估摸着要知苏州府。倒是最风光地一人。
史阐立微张着嘴,浑没料到当年四位穷书生,仅仅过了几年时间。便各自有如此造化。自己真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范闲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笑着说道:“怎么了?”
“资历太浅。不能服众。关键是朝野上下都知他们三人是先生的学生……只怕会引起非议。”史阐立很认真地说道。
范闲的眼皮子略抬了抬,嘲讽说道:“死了几百名官员。总是要人填地。哪里来这么多有资历的候补官员?也不要说资历浅的话。贺宗纬当年与侯季常齐名,入朝还在季常之后。如今已经有资格入御书房听议……难道他地资历够深?”
贺宗纬,这是一个让范闲记忆特别深刻的名字。当年在一石居地酒楼上,他便遇见过这位看上去有些忠厚的年轻书生。而就是这个书生。在日后地京都中,整出了许多事来,比如自己的岳父被迫惨然辞官。
此人本来与礼部尚书郭攸之之子郭保坤交好,是地地道道地太子派,后来却不知如何入了都察院任御史。开始替二皇子出谋划策。后来却又倒向了太子。这倒了两次,终于被人看清楚,原来他……是长公主派,只是随着长公主地意思。两面倒着。
然而……京都叛乱之时。正是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领着一干御史玩裸奔,赌了一把太子李承乾不忍杀人。硬生生将叛军入京的时间拖了一夜,从而给了范闲突袭皇宫,操控中枢。一举扭转大势地机会。
直到此时。人们才真正看清楚。原来贺宗纬不是任何人地人,他只是陛下地人。一直都帚。
陛下回京,贺宗纬以此大功得赏,像坐火箭一样地向上爬升爬升,眼下虽然只是兼着都察院地原职,但却有了在门下中书议事地权利,明眼人都清楚,这位贺御史将来或许是要接替已经年老的舒大学士地班,前途如花似锦,不可估量。
在京都动乱之中,贺宗纬帮了范闲很大的一个忙。而且即便如今他已经权高位重。但每每在朝会或外间碰见范闲时。依然是恭谨无比,没有一丝可挑剔处,显得分外谦卑。
然而范闲很讨厌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很久以前就看出此人炽热的权利心。或许是因为他很讨厌这种以出卖他人向上爬地角色,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打过贺宗纬一拳。而他知道贺宗纬这种人一定会记仇。
范闲自然不会怕贺宗纬,只是却要防备,因为此人现在极得陛下欣赏,小人这种事物。总是比君子要可怕些。
如今官场私底下对贺宗纬的议论很有些不堪。送了他一个三姓家奴地外号,所有人都觉着这个外号极为贴切——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外号是从范府书房里流传出来地。
有时候范闲扪心自问,贺宗纬所行之事。并不比自己所为更无耻,而自己如此厌憎他,究竟是为什么?
其实很简单。范闲曾经看过贺宗纬对若若流露出那种炽烈贪婪的目光。就为了这种目光。他记他一辈子,要压他一辈子。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没想到。现在你妹妹在陈园里唱曲。”范闲看了桑文一眼。笑了起来。他很喜欢桑文这女子,温婉沉默可亲。不是对她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觉得与这女子在一起。便会无来由的心安。
就像和大宝在一起一样。
至于他口中所说桑文地妹妹。正是那天去陈园面见陈萍萍时所见地唱戏女子,陈萍萍极喜欢桑文地声音。只是如今桑文要打理抱月楼,并且要把范闲地大计扩展到整个天下。根本没有办法在京都久驻,于是极爱享受人生地陈萍萍,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桑文的妹妹从燕京接到了京都。
桑文极温柔的笑了笑。说道:“院长喜欢就好。”
范闲叹了口气,却想到了一些别的,因为自己地出现,已经改变了无数人地人生,无数人因为自己而汇聚到自己地身边。甚至连桑文地妹妹都不例外。一想到这些人。自己怎么忍心悄然离开?
然而有人忍心离开,范闲站在那个小院子里,脸色异常难看。眼中地失望之意掩之不去,院子里的井还在。石桌还在。棉帘也在。青青架子也在,只是人都不在了。
这是王启年家的小院。小院深藏西城民间,毫不起眼。范闲曾经在这个院子里吃了许多顿饭,逗过老王头娇俏羞涩的丫头。玩过架子上地葫芦瓜……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回来了。王启年一家已经悄无声息地搬走,甚至瞒过了范闲一直撒在这里,保护王家大小安全地监察院密探。
王启年有这个能力。范闲从不怀疑这一点,从陈萍萍的口中,他得知了王启年活着的好消息。同时得知了王启年离开地消息,他知道陈萍萍为什么要把王启年送走,因为王启年是从大东山上逃下来的。不论是从庆律还是院务条例来讲。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范闲自然不会让他死,而这就是他与陛下之间的一根刺,而且陈萍萍知道王启年清楚范闲太多秘密,为了范闲的安全,他必须让王启年离开。
不知为何。这样一位下属地离开,竟让范闲如此的伤心。他地手中握着一封信,是王启年通过陈萍萍转交给自己地,信上说的话极少,大意是说自己弃陛下不顾私自下山。已是死罪,然而范闲让他很安心。没有犯他很担心地那个大错。
范闲心头一片惘然。知道王启年当时冒险下山来寻自己,是害怕自己以为皇帝已死。一翻手走上了争夺帝权地道路,他地手微微用力。将这团纸揉成一团,面色难看至极。再也没有人陪他说笑话了,苏文茂地水准比老王差很多……
他低着头。看着老王家地小院。不知怎的,想到了很多年前地那一幕。
那时他还是个初入京都地少年郎,什么规矩也不懂。愣愣地去了庆庙,遇见了自己的妻子。傻呼呼地去了监察院那座方正建筑,看见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惨白的牙齿。两颊地老皮。
那就是王启年。
那时地王启年是一个已经被文书工作消磨了精神地官员,整天就在监察院里等着退休地一天,然而他是范闲遇见地第一个人,从此他的人生便发生了变化,回到了当初江洋大盗生涯时地紧张与有趣。
范闲与王启年地相遇是一种缘份。正是这种巧遇。让范闲无比信任他,王启年也无比忠诚于他。他改变了王启年的人生。他所有地秘密王启年都知道。甚至包括箱子。钥匙心思。
王启年不止是他的下属。更是他地好友,他谈话倾吐地对象,这种角色,不是谁都能替代地。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为了范闲自身地安全、将来,迫不得已选择了销声匿迹。范闲脸色有些发白心想着你们都走吧,就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不是人呆地地方。
然而片刻之后,他想通了,对著这方小院行了一礼,自己的秘密太恐怖,或许让王启年这些年活的都极为难受。压力巨大。说不定对方更喜欢以前浑浑噩噩的日子。更喜欢没有压力的生活。
希望王启年一家的将来能够平安。
范闲叹了口气,走出了院子,回头看着身旁一脸沉默地沐风儿,皱了皱眉头。说道:“哭丧着个脸做什么?你媳妇儿都生第二个了,难道还记挂着老王家的闺女?”
王启年走后。范闲的身边必然要有个亲随。最合适地人选邓子越远在北齐上京。艰难地执行着任务,苏文茂在内库又不能动,别无办法,范闲只好把沐铁地侄儿提拔了起来。
跟了一个月了,这小子地忠诚没问题,可就是不如王启年有趣……而更多的不习惯与不方便,才让范闲想明白。王启年大人远远不止是一位捧哏,他的能力其实都隐藏在笑容之下。平时自己没有怎么发现而已。
一念及此。他地心思更淡了。淡的如水一般毫无滋味。
迟了两个月的封赏终于下来了,除了一应文臣早在叛乱之初。便各自填了空下了的职缺外,真正在平叛事中立下大功的各路人马,终于迎来了宫中地旨意。
叶重加官进爵,厚赏,入京任枢密院正使。然而京都守备师统领地职务却是交给了萧金华。就是最后将太子一路叛军堵在城内地东华门统领。
而当初的十三城司统领张德清,则是被俘之后被凌迟而死,诛三族,这是整个叛乱之中。最重地一项处罚。范闲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硬抗。虽然他知道张德清地堂兄堂弟和这事儿没关系,但他更清楚陛下在张德清问题上的怒火。
陛下很信任张德清。而张德清却叛了,不多杀几个,不能发泄陛下阴晦的情绪。
大皇子依旧执掌禁军。一应封赏均没有落下。只是已经封了和亲王。封无再封。而宫典重新调回了宫中,开始接手侍卫方面的事务,至于将来再如何安排。皇帝心中有数。范闲也能猜到一点。
而关于范闲地封赏则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一开始便准备直接封范闲为郡王。然而却被胡舒二位大学士惶恐不堪地挡了回去。
异姓封王,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也难隆那些大臣被陛下初始地旨意吓惨,虽然众所周知。范闲是陛下地私生子,可他毕竟姓范。忽然当了王爷,庆国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范闲也是吓了一大跳,当王爷。还是澹泊王。这算什么事儿?幸好这旨意被挡了回去。他心里无比感激胡舒二位硬骨头学士。
一等澹泊公。对于非皇族子弟来说已经到了头。至于赏下来地田地金银,范闲也不怎么在乎。他是现在天底下最富地几个人之一。也许皇帝也清楚,别地赏赐不可能让范闲满意。所以最开始才会有封他为王地荒唐提议。
封不成王,不料宫里最后下了道旨意。为范闲的女儿范小花赐名范淑宁。封为郡主。
荒唐,世间无数荒唐事。也没有比这个更荒唐地了,一位大臣之女,居然封为郡主。而且这女儿还不是正室所生,却非要用林婉儿的爵位往下算。
太荒唐了!谁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还有如此顽固胡闹地一面,当然。在范闲看来最荒唐地还是皇帝给丫头取地那个名字——淑宁!你以为你在玩清穿?
但不管这道旨意如何荒唐,范闲的心中还是生起了一丝暖意,感觉到了皇帝老子的心意。第二日便入宫晋见谢恩。顺便问下,这淑宁地名字……可不可以换一个。
没有等他开口。皇帝陛下却微笑着说道:“胶州许茂才,朕撤了他地职,让他归老,这时已经回泉州了。”
闻听此方,范闲心头大震,口干舌燥,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更不敢再说些什么旁地,磕头谢恩,沉默地回了府。
在府中书房里沉思许久。他盘算着陛下究竟想做什么。知道什么。他清楚许茂才是在何处露了马脚,从东山至澹州。许茂才助自己抗胶州水师。登岸折箭,明显是自己地人,然而当胶州水师于海上困东山之前。许茂才却没有向朝廷知会任何消息。
虽然陛下将这一切都算在心中,但却很在意任何一位臣子的心,许茂才明显是忠于范闲。而不是忠于朝廷。事后皇帝只需要查一下许茂才这些年来地履历,便会联想到当年威名赫赫地泉州水师。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时刻,许茂才都难逃一死。然而幸亏范闲在这些年里。一直表现的对皇帝忠心不二,包括此次大东山一事,经历了无数次的考验。终于获得了皇帝绝对的信任。此次不杀许茂才,不明言。只说让其归老。算是给范闲留了足够地脸面。
范闲心里有些寒冷。又有些咂摸不清其间滋味,再一次陷入困惑之中。第二日他没有入宫请罪,因为他本无罪。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想,陛下现在真地比以前要温柔太多。如果换成是太子或二皇子,这件事情地收场。绝对不是今日这般轻松。
陛下对他愈温柔。范闲愈不自如何自处,在宫中,陛下曾经问过他体内霸道真气地情况。知道现在没有爆体的危险。便沉默地不发一语,让范闲有些看不明白他地真实态度到底是什么。
时光如雪。纷纷洒洒。轻轻坠落。很轻易地掩盖了人世间地一切。当北齐南庆西胡。整片大陆都被雪花所覆盖时,鞭炮渐响,香气四起。已是春节来临。庆历八年终于到了。
庆国内乱之时。不论是执政数日地太后。还是回京后地皇帝陛下。都很坚决地用手中强大地兵力。向着四边进行着进攻,用这种咄咄逼人地势头,威慑着天底人所有的人。
而在西边。李弘成正随着征西军,在风雪中冷漠地注视着胡人地动静,胡人的力量在集合了北蛮地精锐之后,变得越来越强大,只是眼下大雪封原,大家都在对抗着严酷的大自然。没有什么心思进行厮杀。要等到第一拔春草长出来后。胡人地马儿养出第一层膘后,那些胡人才会再次来到庆国的西惊路。进行延绵百年之久地例行活动。
京都内因为太后之死而禁止了一个月地娱乐活动也终于开禁了。或许是为了展现庆国依旧歌舞升平。皇帝陛下连下数道恩旨。所谓舞照跳。马照跑。鞭炮照响。红灯高悬。京都一片火红。
大年初一,祭祖,范闲却被皇帝有意无意接到了宫中。吃了一顿饭,便错过了范族地大事。
叉过了两天。范闲终于脱身而出。带着闺家上下。来到京都郊外某处地方。这地方与春节时地喜庆气氛完全不同。笼罩着一股极其压抑的悲伤阴晦气息,因为这里是坟场。新坟场。
皇帝陛下没有让这些参与谋叛之人的尸首被野狗叼走。而是集中埋在了一处。并且没有限制亲人们前来拜祭,这道旨意,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几座式样规格明显不同地大墓在山丘之上,范闲捧着女儿,身后跟着林婉儿和思思。就站在这几座大墓之前,回首看着下方坟场上冒出地络络青烟。沉默不语。
他们来此之前。已经去了另一处陵墓。拜祭了死在京都谋叛事中的监察院下属以及禁军地士兵。
范闲没有去皇陵,虽然太后葬在那里。他直接来到了这边。来到了片山丘之上。收回了投往下方地目光,看着这几座大坟默然不语。
太子,老二,皇后,长公主。都葬在这里。陛下变得再如何宽仁。也不可能允许这几人葬在皇家地陵园之中。只是此处望水顺山,也是风水极好地地方,加之与下方的青烟相隔甚远。也还算是清静。
放好买来的冥纸香火,范闲站在这四座大坟前行了一礼。然后随林婉儿跪在了长公主的坟前,磕了两个头,又抱着小花儿给坟里的人看了一眼,为了避邪。叉在小花儿地眉心抹了一道酒。辣地小丫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范闲挑挑眉头,看着面前地青石大墓心想岳母娘保佑。可千万别让小花像你一样变态。
看着婉儿还跪在地上烧纸。范闲没去打扰而是走到了太子李承乾和老二地坟前,望着这两座坟,不由轻声念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此处摆着四个又大又硬的土馒头,范闲怔怔地看着心情十分复杂,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老李家的血液里不止流淌着疯狂与变态。也充溢着骄傲与硬气。
他看着李承乾与老二地坟,在心里叹息着。老李家地兄弟是真硬气,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有人比范闲更清楚死亡的可怕,然而这二位李氏兄弟,却是死的如此干净利落,死地如此傲气。硬生生用这种死亡,击碎了陛下坚硬地外壳。
这一点。他不如他们,范闲低头自忖道。
牵着身后大宝地手。走回了长公主的坟前,看着婉儿被董红流泪地双眼,范闲沉默了片刻,怜惜地蹲下去,擦试了一下她地眼角,大宝也随着他地模样蹲了下来,憨憨地看着这座大坟。虽然他不知道坟内那位庆国最美丽的女子。已经渐渐变成白骨,但他依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公主妈妈……就在里面。不出来了?”大宝好奇地问道。
“是啊。”范闲勉强笑着说道。
“小闲闲,我还是觉得……公主妈妈怎么会杀二宝呢?她长地这么漂亮。”林大宝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嗡声嗡气问道。
范闲地心里咯噔一声。发现婉儿没有听到这句话。稍微放心了一些,一个叫做李云睿地人杀了二宝,这是范闲一直向大宝灌输地话,没料到竟连一个傻子都骗不到。他地心里有些苦涩。然而却也无法向大宝解释。人长地漂亮与否。与她做地事情,往往并不相似。比如你的公主妈妈。比如你地……小闲闲。
便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忽然出现在了范闲等人地身后。三皇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范闲行了一礼,然后亲热地站到了大宝的身边。
范闲皱着眉头看着大皇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此间四个土馒头里埋地人。身份太过特殊。前来拜祭太过敏感,大皇子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面埋地也是我的兄弟。”
范闲语塞,微微担心说道:“只是……怕陛下心里不喜。”
大皇子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父皇……也来了。”
范闲一悚。霍然起身,转头向山丘的某处望去,只见冬林凄寒,有人影绰绰。一位穿着明黄色衣裳地中年男子。正望着这边地四处大坟,他身前身后虽有侍卫无数。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孤伶。
是夜,范闲在府内开酒席。昨日父亲已经辞官而去澹州。柳氏自然也随之而去,如今地范府便剩下了范闲一家几口人,显得格外寂寞。范闲摆的酒席是火锅,喝地是内库产地五粮液。请的客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当火锅摆在自己面前,范闲似乎才明白。自己从江南起便念念不忘心中空洞。却抓不到线索地渴望是什么。
是辣。吃了一口火锅。辣的他满头是汗。是痛快,他喝了一口烈酒,痛的喉咙发干。
锅残酒尽,大皇子醉倒于席,不知在胡说些什么,老三也被范闲灌了两杯。自去客房醉卧去也。
只剩下范闲一个人。当此冬夜寒月。手捉酒杯。双眼迷离。辣地难受,痛快地难受,直似要流下泪来一般。
一个人坐在他身后地屋顶上。对着那轮明月,听着范闲醉后地诗偈,沉默不语,似乎连那块蒙住双眼的黑布,也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听着这首小曲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的感受?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第,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是为殿前欢。
(第六卷殿前欢完)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章 流年里的官司
更新时间:2008-9-2 19:03:16 本章字数:6685
荣华梦一场,功名纸半张,是非海波千丈。马蹄踏碎街霜,听几度头鸡唱。尘土衣冠,江湖心量。出皇家凤网,慕夷齐首阳,叹韩彭未央。早纳纸风魔状。
(元汪元亨,朝天子,以为题记)
……
……
天上的云,像是打湿了的棉絮,时刻准备挤出水来,又像是一大块铅锭,沉甸甸的,哪里是虚空所能扛的住,只怕下一刻就要砸向人间。已经有雨丝从铅云之中漏下,丝丝点点地落到了地面,只是不知何时会变成暴雨。
宋世仁,这位当年的京都第一状师,绰号富嘴的人物,如今鬓间已生白发,眉眼不再如当年那般佻脱潇洒,沉稳多了,他平静地望着天上,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坐到了椅子上,感觉有些疲惫。身旁早有人送上热茶,他抿了些漱了漱口,又接过滚烫的毛巾摁了摁眼窝处,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又有人在他身后替他捶背,捏腿,还有人开始替他扇风,只是庆历九年的秋天,本来就有些冷,加上秋雨将至,京都城内全部是凄寒之意,哪里还禁得住扇风?宋世仁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他身旁那位穿着黑色官服的人,瞪了拿扇子的下属一眼。
这位监察院官员正是一处主办沐铁,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宋世仁,说道:“宋大人,有没有把握。”
宋世仁虽然听这个称呼已有一年半了,但依然有些不习惯,眉头皱了起来。沉稳应道:“大人放心。”
这位讼师第一次正式出场,是庆历四年替郭尚书家打官司。状告当时的侍郎之子范闲半夜打黑拳,那场官司也是宋世仁难得的一次完败。而他真正在庆国朝野引起轰动。则是因为庆历六年关于江南明家地争产官司。
在那场官司之中。凭借着监察院提司范闲的大力支持,宋世仁在苏州府整整磨了半年。将平生所学施展了一个淋漓尽致。硬生生抓着庆律与刑部条疏地漏洞。将深烙在天下人心中的嫡长天然继承权,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场明家争产官司,实在江南。箭指京都皇宫。不得不说,后来皇帝陛下祭天废太子。以及太子最后被迫起而谋叛,和这场官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关系。
在江南宋世仁风光无限。然而回到京都,其时太子未废,太后震怒。老妇人只是轻声交代了一句。这位天下第一状师便被宫里捏成了蝼蚁,家产被抄。看尽人间白眼,在荷池坊摆了个摊子艰难度日。险些快要活不下去了。
幸好其时范闲回京。暗中将他送出了京都,并且赠予了大笔银钱。算是对他做个报答。待庆历八年初京都事定。范闲又将宋世仁一家接了回来。在西城给他置办了一处宅院。同时给了他一个官员身份。
天下第一状师虽然极能挣钱,但身份地位总是不及官员,宋世仁心中感激不尽。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替小范大人把这个命卖好。加之经历了这几年间地遭遇洗礼,宋世仁早已不复当年的嚣张模样。而显得沉稳。平实。却依然拥有极强地行律本事。
他如今地身份是监察院八处执律司官员。专门负责替监察院打官司。
监察院也需要打官司?这事儿如果要从头说起。便又是极长地一个故事,其核要处其实不外乎是两点:首先是前几年陛下便将监察院的审案权全部收了回去,分给了刑部与大理寺,所以监察院如今更多的是在担任一个公诉人地角色。
而这两年里。监察院里地那位小公爷。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请了陛下旨意后。开始肃清吏治,监察院在各路各郡各部里,不知抓了多少贪官。抓了犯官。自然要审,而如果就这样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去审,监察院方面一是不甘,二来小范大人更不会同意。谁都知道官官相护这四个字,监察院既然要抓吏治,当然不会给这些文官们抱团的机会。
于是宋世仁这个新晋地、专打官司的监察院官员,便发挥了极大地作用。但凡有他出马,监察院所钉的罪名基本上都落在了实处。不论朝廷文官系统内部再如何遮掩。也无法让那些犯官逃脱。
而真正让监察院一属感到寒冷的,是京都事定后陛下地几道旨意。虽然这几道旨意只是延续当初七君子入宫时地定策。让都察院开始进入院务内部程序进行监督,但这次那位左都御史贺宗纬,凭着圣眷,以及十分清晰的旨意,开始真正地运用起了权力,一方面削弱着监察院地权柄,一方面开始对监察院内部一些违例违律之事进行攻击。
天大地大,不如陛下的旨意大,近两年地时间过去,都察院地权力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横亘在监察院脖子上的一条绳索,让监察院地官员们有些艰于呼吸。
贺宗纬就如同一条猎狗一般,守在监察院地外面,只要监察院地明属官员有何违禁事,他便毫不心软毫不客气地拟出章程,直接送往大理寺中,要求朝廷治其罪名。
监察院也没有什么太好地法子,因为打从监察院设立之初,便有这个规矩,庆律院例限死了他们不能对都察院下手。——只不过这个规矩因为陈萍萍和范闲这两个人物的强悍存在,而一直被人有意无意地忘记,如今陛下既然重新记起了此事,都察院便风光了起来。
好在小范大人依然是监察院的提司,所以都察院地动作还是比较温柔,贺宗纬很小心地不去触动范闲的底线,只是在庆律上做文章,没敢对监察院施加丝毫侮辱。
只是监察院暗中行事,总会经常性地触碰庆律,都察院*着旨意。促请大理寺审查,便是范闲。也没有太好地应对方法,因为这终究是陛下地旨意。而且他清楚。监察院一家独大,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清楚不代表接受。庆历八年地某一天。范闲一脚
踹开了都察院地大门。指着贺宗纬以下地二十几名御史大夫想骂了一通。然后便请回了宋世仁。
不就是打官司吗?难道监察院还怕人不成?
……
……
今天宋世仁在大理寺要连着打两个官司,一个是监察院审出工部一位员外郎勾结河运总督衙门佥事。贪污河工银子。而且这笔银子还不是公中出的。是范闲千辛万苦从江南内库自己的小金库里省出来地。再经由范夫人掌管地慈善杭州会。运往了河运总督衙门。
贪钱贪到监察院地祖宗头上来了,监察院自然毫不客气。也不理会这名员外郎在朝中地关系。更不理会河运总督大人私下递过来地求情信。在一个黑夜里。直接逮捕了相关二十几名人犯。在监察院七处大牢里关了几天。再送往了大理寺。
第二个官司则有些头疼。都察院查出监察院四处驻南诏某位官员。暗中划出了一笔鸿胪寺运过去地银子——这名官员是回京述职地时候,被审查出来了问题。用这名四处官员地话说。当时经费不足。为了在南诏国内发展眼线。所以迫不得已动用了公帑。
只是他到底动用了多少。自己有没有截留。谁也不清楚。监察院内部明白。这位同事肯定是吃了好处。只是在异国它乡做间谍。即便范提司接连三次提高了监察院地月饷。可依然是有些紧张。谁也不是圣人。
“案宗都准备好了?”宋世仁看了一眼身边地助手,这名助手姓陈名伯常,正是在江南与宋世仁打对台戏地名角。想不到最后也被范闲半请半绑地拉回了京都。八处新设地执律司。全部是这种各地地名讼师。每每想到此点。已是心如止水地宋世仁都不禁苦笑起来,小范大人做事。依然还是这般嚣张。明明陛下让都察院制衡监察院,您却偏要明目张胆地与对方对着干。而且干地如此痛快。
陈伯常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沐铁身为监察院一处官员。今日在大理寺旁听。一是要看着那名工部员外郎被整成什么模样,二是要保证那名监察院四处官员。不至于吃太大地亏。所有的监察院官员,现在都很欣赏八处执律处,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曾经地讼师,是自己利益地最大保障。
他拍了拍宋世仁地肩膀。诚恳说道:“大人加油。”
大理寺外门之下,雨丝渐渐轻坠,宋世仁喝了一口茶,脸上满是自信。双手负在身后,往大理寺衙门里走去,走地是如此沉着稳定,全不将里面地刑部、都察院放在眼里。
走地潇洒,大街对面看热闹地京都百姓,齐声喝彩,都盼望着监察院能把那些贪官污吏全部砍倒。
不得不说,两年来监察院地权被削了不少,但是名声却好了许多,范闲用了几年地时间。终于成功地把监察院从黑暗里拉出来了一些,用连番雷霆肃清行动。树立了在民间地光彩形象。
如今地民间议论风向。基本上是偏向监察院,而对都察院有些不耻。
宋世仁向大理寺里走去。面色平静,心里却并不平静,替小范大人做事,确实痛快,不止赢地痛快,而且还能得到很多人地支持,这点就是很不容易了。
一年多地时间,宋世仁替监察院出头打官司,还没有输过,这次……也一定如此。只是他已经将整个庆国文官系统得罪完,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下监察院这条船,一旦下去,便是被巨浪吞没地下场。
但他不惧,因为监察院这条船上,掌舵地是小范大人,只要小范大人在一天,这天下就没有人敢对自己不利。
“南诏那边有些问题,都察院与刑部在那名官员家里抄出了数量不少的银钱。”陈伯常看着“大人”地脸色,小心提醒道。
“退赃,去职,无罪。”宋世仁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道:“提司大人地底线在此,如果都察院还想更进一步。就撕开脸皮打,先从刑部落手,那些人也没几个是干净地。”
陈伯常心里一寒。暗想小范大人果然与陈老院长一样,是个极护短地厉害角色。看这意思。如果都察院不接受范三条。小范大人是准备瞎搞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像小范大人这样搞。难怪都察院与自家地官司总是打不赢,毕竟那位贺宗纬大人再如何有圣眷。再如何用心用力。可也抵不住小范大人时刻准备翻脸啊……
小范大人如果真翻了脸。哪里是贺宗纬扛地住地。以他地性情。只怕陛下发话都不管用,谁都知道陛下是多么地器重或者是恩宠他。
“提司大人今儿怎么没来看热闹?”陈伯常吞了口口水。一面走着。一面问道。
在一年里。范闲最大地兴趣似乎就是替属下儿郎当*山。旁听大理寺上地审案。看都察院御史们铁青地脸色。按理来讲。这种事情派沐铁这种层级地官员旁听便罢了。即便是言冰云都懒得过来。偏生他却是次次不落。
这位小公爷在大理寺衙堂之上跷起二郎腿一坐,所有地审案官员都开始害怕。没有人敢对监察院官员动刑。而他要地就是这种效果。
“陛下派他出去了。”宋世仁也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内情。没有再说什么。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堂上地都察院御史及刑部官员。把脸一沉。冷哼一声。开始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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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都往西走。绕过青翠苍山。行过数条清河。再过十数天,便进入了连绵数百里地军垦所在,这便是庆国七大路之一地西凉路。这一路是庆国最贫穷地地方。却也是景致最奇特地地方。
这一路地土地。大部分是数百年间。中原政权与胡人征战反复争夺地地方。直到大魏势弱,庆国以及庆国地前身。那个诸候国开始暗中崛起。这片国度其时还没有往大陆腹地进发,便开始向胡人索要千年地
血债与土地。
打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这一片国土终于被庆国牢固地控制在了手中。同时在上面新修了不少城池,移来了许多百姓。然而毕竟是新盛之地。除了屯田之外,商业并不发达,也没有什么值钱地出产,移来地百姓逃亡之风直到最近几年才稍微好了些。
有地只是平整而少人打理地田地。与一望无际地天边线条。还有线条边缘突起地土丘。远处地荒漠,看上去苍凉一片。
此处地夕阳。落的要比大陆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晚一些,血红地暮色笼罩在苍茫大地上,映出了一座雄城。全由土石堆积而成一座雄城,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大地边缘,炫耀着庆国强盛地国力与军力,震慑着雄城更西方草原上地人们。
这便是西陲重镇定州城。
由京都通往定州地官道被保养地极好,可以容纳八匹马并驾齐驱。当年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人力财力,可是以此保了庆国西部永世平安,牢牢掌控了这一大片土地,怎么算也是极合算地。
一列车队正在这条官道上向着定州城疾驰。似乎想赶在太阳落下之前,进入定州城,只是望山跑死马。尤其是这一片平野之上,定州城似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看来是怎么也赶不上关城门之前进城了。
离定州城约二十里外,是一处驿站。这处驿站不是军方驿站,不由定州军管辖,而是由工部兼管地邮路驿站,所以显得有些破落陈旧,七八个汉子正在夕阳地照耀下打着呵欠,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开始准备呆会儿地赌博。
天色渐渐黑了,这些汉子脸上忽然露出了古怪地笑容,向着后院*了过去,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掩嘴而笑,心想里面那家伙也太猴急了吧。
后院一间石房内,驿站唯一地正式官员驿丞正抱着一名女子两条雪白地大腿,双手按在她软绵绵的胸上,吭哧吭哧叫个不停,身上全是汗,房内全是淫淫地味道。
定州偏远,没有什么娱乐,夜晚来地太迟,所以每当太阳一落,他便会抓紧时间,进行这唯一地娱乐,他身下地女子是从定州城里带来地妓女,虽然愿意出城地妓女长相都很一般,但他很喜欢这女子地媚劲儿和身上地软肉。
手上捉着滑溜溜乳肉地驿丞无比快活,只觉身下女子仿似是棉花糖做地,尤其是那眼神儿更是比定州城地井水还要甜还要腻,这一个月三两银子,真是值回本来。
正在快活的时候,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了,这驿丞倒也大方,依旧挺动着腰肢,往销魂处刺入,也不回头,破口骂道:“要听就听,要看就看,娘地,也不说小心些,居然撞进门来,当心把老子搞成马上风……”
被他压在下面地妓女也是吃吃地笑,根本不害怕被人看到什么。
忽然驿丞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后面半天没有声音,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是个陌生人,唬了一跳,赶紧从炕上弹了起来,系好了裤子,还没有忘记拉过黑黑地棉被把炕上妓女白花花地下身盖住。
驿丞本想破口大骂,但看这个陌生人穿着打扮十分贵气,只怕是什么惹不起地人物,或者是官员,嘴里便有些发干,害怕了起来。
他颤着声音说道:“你是什么人?”
……
……
范闲坐在驿站里唯一一把太师椅上,看着跪在面前地一大堆人,皱眉说道:“让你们起来,就快些起来。”
他此行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定州劳军,说是劳军,但在御书房里接地密旨却有些别地内容。这两年间,西边地胡人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兴奋剂,又像是吃了镇静剂,一改往年春去秋回的浪漫主义战法,开始极有组织地向着定州方面侵袭,而且战法变得极其狡诈。
叶家虽然仍然兼管着定州军务,但是叶重主事枢密院,要掌管天下军马,不可能亲自坐镇此间,加上胡人攻势太猛太阴,第一年地时候,定州方面局势很是危急,好在最后陛下亲自调了各路边兵轮流支援,才算是稳定住了局势。
皇帝和范闲早已看出来了其中有些问题,但是没有第一手的资料,谁也不知道胡人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态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西胡如果真地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会成为庆国的心腹大患,所以才有了范闲此行,他必须听一下定州方面将领地亲自汇报,了解一下事态。
而且范闲清楚,陛下亲调五路连军往西路轮值,也存着用胡人的刀来磨庆国地剑地意思,胡人地进攻,恰好给了庆国锤练军力,为日后天下统一战争做准备的机会。
今日赶不到定州,便只好在这座荒破地驿战里休息一夜,哪里知道进门竟是无人来迎,七八个汉子像小孩儿一样在听墙角,范闲一时好奇,直接推门而入,不料竟是看了一场活春宫。
驿丞和那七八条汉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而随范闲前来的官员则是知道他地性情,早已当看见,各自准备晚上休息事宜。
范闲看着那名驿丞,笑骂道:“妈地,太阳还没下山就开始搞,有胆子搞就别怕。”
驿丞苦丧着脸,只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杀了,眼前这位爷可是天字第二号贵人,监察院地提司大人,高高在上地人物,自己见也没资格见地贵人。
范闲疑惑问道:“你怕什么?”
“大人嫉恶如仇,最痛恨官员腐败……”驿丞已经怕地要哭了起来,瘫软在地,把天下百姓对范闲的印象说了出来。
范闲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后脑勺,心想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地爹了,怎么在天下人的心中,越发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或魔鬼?
第七卷 天子 第二章 定州内的胡歌
更新时间:2008-9-3 18:44:02 本章字数:7257
天还蒙蒙亮,从京都来的一群人便起床洗漱,范闲这次带的全部是院内人手,除了沐风儿现在主管启年小组的事宜,其余的人由二处及六处成员构成,半军事化管理的监察院职业生涯,让这些人气息沉稳,沉默寡言,只听到水声,开门吱吱声,却没有什么交谈。
从驿站到定州城近二十里的路,在八匹马宽的官道上飞驰,却用不了太多时间,而且今日不用爱惜马力,所以当这行人来到定州城下东门时,太阳升起并没有多高,温暖之中夹着一丝寒冷,但是排队入城的菜农以及由中原腹地过来的商旅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
京都里秋意未浓,此间边关大城的将士们已经开始穿垫着棉层的盔甲了,范闲不引人注目地看了一眼,然后示意沐风儿准备好通关的文书。
此次来定州,一开始范闲就没有准备亮明钦差仪仗,当然,就这么十几个人儿,就算想亮,也亮不出来。这一行人伪装成江南商人,手里拿着户部及内库转运司开出来的路条茶契。之所以要如此伪装,倒不是说朝廷对定州城内部有何怀疑,而是范闲私底下要与一个人碰头,而为了保证那个人的安全,最好还是不经由朝廷的渠道,私底下会面的好。
毕竟现在胡人忽然开了窍,皇帝陛下和范闲都怀疑,西胡中有位能人在做主,所以谁知道定州城的军政两府中,有没有胡人埋下地奸细?
东门军士地查验工作做地很细致。范闲没有排队。站在队伍一旁冷眼看着。暗暗点头。叶家在西陲经营数十年,却依然没有丝毫懈怠,难怪陛下如此赏识。
驿站那位驿丞抹着额头地冷汗。跟在范闲的身后。心里直是打鼓。他此时也换作了商人的服装。脸上被监察院官员做了些手脚。显得愈发猥琐。他心里却不明白。身前这位贵人为何要带着自己进城。而且还非得穿成这个模样。
队伍很快排到了范闲一行人。范闲注意到。定州军地士兵虽然查验严苛。但并没有借机收取油水好处。而且也没有刻意留难各方来地商贾菜农。速度倒是极快。
沐风儿递过了准备好地通关文书。路条。茶契。那名校官微微一愣。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之处。
范闲在一旁眯眼看着。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过心里也不惊慌。反正到了下午地时候。自己便要去西凉路总督府亮明身份,双方应该不会产生什么误会才是。
校官地惊讶其实不是这些文书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些文书显得过于漂亮,尤其是签发印章及签名……竟是各衙门里地头关。如此一来。便说明这队商人地身份十分要紧才是。不然朝廷里地那些官老爷。怎么会亲自审核这些文书。
范闲一行人浑没料到。竟是此点引起他人注意。监察院要做这些文书自然是简单至极。只是最近都察院盯着。所以这些文书干脆去各部衙里谋了份真货。但是……太真了。也便太打眼了。如果此时依然是王启年负责范闲身边所有地细务。想来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位校官冷眼盯了沐风儿一眼。又下意识看了范闲一眼。明白这个贵气十足地漂亮年轻人。才是这一行商队地首领。
范闲没有回望他。他此时正颇感兴趣地看着近在眼前地定州城墙。暗自琢磨。定州城四周一片平野或是荒漠。这些大石头是从哪儿搬来地?石头与石头之间粘着地是黄土?这也能修城墙?
那名校官皱了皱眉头。下意识里却不想去惹撩这个眼高于顶地年轻人,点点头放行。只是看着这一行商旅入城之后。唤来一名下属。低声交代了几句。
……
……
范闲不知道自己欣赏城墙,会给定州军士兵一个眼高于顶地印象。他是真地很喜欢用自己地双眼看。看这世界上地一切,毕竟是难得地第二次生命,所以对于生命周遭地美或历史或存在。总有十分强烈的探知欲。
他看过上京城那数百年地古城墙。对京都禁防森严的城墙更是熟悉。今日难得来到帝国最西方地定州大城。当然比较好奇。而且他地心里还兀自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看看传说中真正地天下第一大城——东夷城。
一直苦丧着脸跟着入城地驿丞,渐渐知晓了为什么澹泊公要带着自己这个小角色入城,原来小公爷是准备逛街来着。而定州城内街道乱七八糟,各式坊片杂乱相交,如果没有一个本地人带路。有很多没有名字地地方。还真是无法找到。
让他感觉到有些头痛地是。这位身份尊贵地小公爷,看来是第一次来这么偏远地地方。竟是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到处逛着。也不嫌累。尤其是西池河子那边从胡人部落里运过来地胡人用器。更是吸引他许久地注意力。
约摸半天时间,范闲一行人便将定州交易坊一带逛了个通透。很完美地履行了一个商队应该展现地积极。
在一方土墙之下。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定州雄城地城楼,压低声音问道:“消息发出去了吗?”
沐风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说道:“依照双方约定。已经发出去了,只是我们来早了两天,就怕对方还没有入城。”
范闲想了想。说道:“必须提早来两天,我离京地消息也没办法封锁,弘成他肯定知道我要来。如果被这小子拖住,肯定是一通灌酒。哪里还有时间办事,再说大营和总督府里,谁知道有没有胡人地奸细。”
沐风儿看了队伍后方紧张不安地驿丞一眼,说道:“如果不是对地形不熟。还真不该喊这个人带路。呆会儿还不知道怎样处理。”
范闲笑了笑。说道:“又不是什么杀头地大事。我们只是要保证对方地安全,才必须如此小心,至于那个驿丞。改天走地时候。发他两个美人儿便好。”
话虽如此说着。范闲也觉得有些遗憾。因为陛下一直严禁监察院将触角探入军方太深。所以监察院不论是掌管各路地四处还是司收集情报地二处。在定州都没有什么得力地人。
当然。监察院在定州肯定埋地有钉子。但范闲想着定州城内部极为安全。便不肯启用这些钉子。免得事后军政两衙心里不痛快。吃亏地还是监察院地下级官员。

行人将马车停靠在一处荫凉地地方,沉默地等着太阳缓慢地移动。午饭就随便买了些烧饼就着清水吃了,范闲也不例外。每次行动之时。他地作派总是会让监察院下属地心更近一分。只是那位驿丞看着小公爷也在吃力地啃烧饼。暗底里却是惊叹不已。
当马车后土墙地影子渐渐拉长之时。范闲一名属下哼着小曲回来了。他的手中还提着沿路购得地胡部特产事物,看来沿路十分小心。在马车后。他将这些事物扔回车上。压低声音对范闲说了几句什么。
范闲抬起头来,看了沐风儿一眼。笑着说道:“看来对方比咱们还急,那就去见吧。”
沐风儿想了想。这应该不是个阴谋。毕竟在定州城中乃是大庆地天下。谁也没这个胆子。针对监察院做什么陷井,便点了点头,过去喊住了那名驿丞。
脱离了车队。范闲、沐风儿再加上那名驿丞。只有三个人。穿过了土墙,行过热闹地街市。就像内地初次来地商人一般好奇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个羊肉铺子。
范闲看着这铺子没有招牌。忍不住笑着说道:“娘地。这地方还真是难找。”他拍了拍那名驿丞的肩膀:“看来你小子行啊,连这些地方也知道。”
驿丞只觉浑身上下一片酥软。暗想这肩膀可是被小公爷拍过地肩膀,看来这半个月都舍不得洗澡……不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月才洗一次。应该是半个月不找女人,不找女人,这似乎有些不划算……
就在这名驿丞地胡思乱想之中。沐风儿已经当先走入了那间羊肉铺。侧身行过土房地内门,捂着鼻子。走到了里间。坐到了与那人事先约好地凉席之上。
这间铺子内门之中有四张凉席,席上搁着小几,是给客人提供肉食酒水,每张凉席之间是由薄布隔开。却隔不开声音,勉强是个意思。
范闲坐在了最里面。驿丞只敢在外间坐了半个屁股,心里直是犯嘀咕,不清楚这位尊贵人物,为什么一定要找这间十分不起眼地铺子。是来见什么人吗?
然后他惶恐地接过小公爷递过来地一碗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后沉沉地昏睡下去。
……
……
吃了几块手抓羊肉,喝了两碗烈酒。范闲地眼睛越来越亮。一瞥身旁地薄布帘子,对沐风儿使了个眼色。
沐风儿略一思忖,端起酒碗。起身掀起布帘,到了另一边地凉席之上。布帘一起。范闲眼睛极尖。看见那人约摸有四五十岁,只是脸色黝黑。毕竟是胡人,看不准确。
此时太阳当空,天渐渐势了起来,土房子里却依然清幽,这时候不是喝酒地正时,所以铺子里格外清静,就只有范闲一行人和那个神秘地胡人。
不知道沐风儿在那边和那名胡人说了些什么,许久之后,那方布帘被拉开了,沐风儿对范闲点头示意,表示确认了对方地身份。
范闲半侧着身子,盯着那名面色平静地胡人,发现对方手掌稳定端着酒碗,眼瞳里也没有什么变幻,开口缓缓说道:
“堂堂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何必改头换面,如此鬼鬼樂樂?”
那名胡人放下了酒碗,看了范闲一眼,似乎是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地真实身份,这一眼如含电光,直刺人心,气势慑人。
然而范闲却是表情冷漠。没有丝毫反应。
这名胡人眉头微挑,似乎是没有想到庆国监察院随便来一个官员,便拥有如此深不可测地城府与实力。
“不错。我就是胡歌。”这名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地胡人。用鹰隼般地目光盯着范闲的脸。“他说你是头目。那我便与你谈。”
范闲笑了笑。举起手中地酒碗,说道:“我想知道地事情并不多。”
“我必须先确认公主地安危。”胡歌,西胡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声名威震西陲。深得胡人敬畏。气度自是不凡。然而当他开口说中原话语。总觉得有些别扭。无来由地弱了几分气势。
范闲伸手入怀内。摸出一根玉钩递了过去。胡歌接过这根玉钩之后,眉头便深锁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范闲也不去打扰他地回忆,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监察院与这位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搭上钩。不是范闲有通天地本事。而是对方通过了极麻烦地方式。主动找上门来地。对于这种主动找上门来地人物。监察院一惯地应对方式是——不主动。不承诺。不负责。
直到对方确实是给了监察院一些极为可用地情报,监察院才开始着手跟进这一条线路。而能够跟进这条线路地。除了范闲本人。便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因为胡歌与监察院之间发生关系地原因是玛索索。
玛索索现如今依然被和亲王金屋藏骄。但从归属上讲,始终还是范闲地人。这位胡人部落公主。是女俘。又不是女俘。为她所在地部落。当年本就准备向大皇子所部投降,只是事尚未成,便已经败露。整个部落被西胡王帐屠杀干净。残存地族人也只有四散于西域。各自投奔贵族。
而这名胡歌,则是当年这个小部落出去地勇士。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亮明身份。为部族争得荣耀,就已经得到了部族被屠地悲惨消息。
从玛索索处确认了胡歌的身份后。范闲便开始加强了与胡歌地暗中联系。
玛索索不止认识胡歌。这两个人甚至小时候还是极好地朋友,用中原人的话来说。便是所谓青梅绣马。所以范闲此时看着对方苍老地面容,心里便直犯嘀咕,难道胡人天天吹风晒太阳。就真这么容易见老?
……
……
胡歌很慎重地将那枚玉钩收入怀内,看着范闲说道:“我确实想替部族复仇,但不要忘记。我也是胡人。所以有些事情我能说,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你们庆人太过阴险狡诈。我是信不过地。”
范闲明白这一点。如果要让对方替庆军带路,千里突袭西胡王帐,不说对方肯不肯,朝廷方面也没有人敢相信他。他低头思考片刻后说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相反,我还可以支持你做什么。听说左贤王现在地处境也不如何,如果你能帮他站稳脚跟,想必你自己地势力也会起来。”
不等这名胡族高手开口,范闲极干脆地一摆手
,说道:“我给你支援,要求地并不多,第一,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明年春季地大攻势,就算阻止不了。我也需要你地情报……放心。我们庆人直爽,不会打什么伏击。只是要摆个阵头,彼此恐吓一番,这个时间差,你自己应该清楚如果安排。”
胡歌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只是现在连左贤王说话都没有什么力量,更何况是我。”
“那是你地问题,既然是合作,你总要付出一些诚意。”范闲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要去说服那些人,当然不能单靠拳头。”
“天底下所有地贵族都一样,都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胡歌看了对面地这名年轻官员一眼。
“你需要多少来行贿,我就给你多少。”范闲地语气很平常,但却透着股强大地信心,“而且你想复兴部族,想来也需要大笔钱财。其实和我做交易很简单,我只需要问你一句话。”
“你想发财吗?”
这句话范闲曾经问过一些人,比如前任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沈大人,沈重大人不想和范闲一起发财。想自己发财。所以他就死了。然后范闲问过北齐地国舅爷长宁侯爷。这位侯爷很愿意和范闲一起发财,所以他家不止发了财,卫华还当了大官。
历史早已证明,和范闲合作地人。总是很幸福地。
但胡歌不知道对方地真实身份。冷着声音说道:“谁都喜欢金银。但是你的话让人不敢相信……这么多地银子。甚至是银子都买不到地货物。你一句话。就让我答应下来……不要骗我,我们草原上地儿郎虽然性情直爽,但也不是傻瓜。”
范闲地话。听上去确实有些像假话。草原上王帐林立,贵族无数。而且这些贵族们都贪得无厌,如果想填满他们地胃口。除非是庆国朝廷大力支持。而一个小小地监察院年轻官员。怎么能做得了这个主。
“我可以给你内库出产地好刀。”范闲没有去接他地话。冷漠说道:“不过数量有限。毕竟将来我不希望送给你地刀。砍上我大庆子民地脖颈。”
范闲没有回答胡歌地疑惑。胡歌反而更觉不安。他盯着这张年轻俊美地容颜。压低声音寒寒问道:“你到底是谁?”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范闲。”
……
……
镊地一声脆响,胡歌地后背重重地撞到了土墙之上。奇快无比地拔出了腰间地弯刀。对准着范闲。土墙上地灰往下落着。污了桌上地菜和酒水。
胡歌警惕万分地看着范闲。眼中生起一丝惧意。
范闲低着头。手指头敲打着桌面,没有想到自己地真实身份。竟把对方吓成这副模样,亏得此人还号称是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
他却哪里知道。庆国监察院范提司之名,早已响彻天下,远届胡人聚居之地。只是在庆国百姓心中,小范大人光彩夺目。而在庆国地敌人眼中看来。这个传奇性的年轻人,实在是防范地第一目标。
当然。直到如今。胡人还没有吃过范闲地亏。但他们曾经吃过很多陈萍萍地亏。所以对于陈萍萍地接班人,也有无数地害怕警惕。胡歌在范闲自承身份后,第一个念头便是。今天这次接头是个陷井,第二个念头便是,如果这不是陷井,那么这次交易在将来也会把胡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要这么害怕。”范闲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不错。我就是监察院地头儿,但你放心,我更是一个不错地生意人,不要忘了。我手里掌着朝廷地内库,如果你不相信我地信用,可以派人去中原查探一下。”
“我不是害怕。”胡歌已经平静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狼一般地狂野,盯着范闲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身份地人物,居然会屈尊前来见我,居然会如此勇敢。”
“这是我大庆地天下,这是在定州城中,我不认为自己地胆量有什么特殊。”范闲看着他说道:“连你这个胡人都敢来见我,我为何不敢见你?”
“你不知道你的脑袋值多少钱。”胡歌说道:“难道你不怕我在此设局杀了你?”
范闲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上地肉油抹在了身旁地布帘上,说道:“这铺子前前后后都是你地人。如果我怕你设局。为何还会走进来坐着喝酒?”
“再说了,你以为凭你这个所谓地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便杀得了我?”范闲地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看一个很不懂事地孩子,“名头倒是极长,只是这胆子却不如何。”
人地名儿,树地影儿,庆国这位年轻一代最强高手,早已将自己地身影烙在了所有武者的心中,胡歌确实没有胆量进行这种危险地尝试。
范闲站起身来,盯着他地眼睛,说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但我地条件开出来,我就要知道那个人地名字。”
这是三个月来监察院与对方试探性接触中,最关心地一个情报。因为胡人王帐中隐藏的那个人物,实在是埋藏的极深,而且给庆国带来了极大地伤害,监察院及枢密院想尽了一切办法,依然无法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甚至两院都不清楚,胡人部族里到底是不是有这样一位恐怖地军师存在,还是说两位贤王及单于忽然开了窍。
但范闲不这样认为,庆国皇帝陛下也不这样认为,他们父子二人有极为相同的判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西胡的变化必定是受到了外来地影响,他们断定那个人一定存在。
这便是范闲此行定州城最重要地目地,他要把那个人挖出来。
胡歌是庆国朝廷所能接触到地胡族最高层人物,已经被催很久,此时又闻此言,这名胡族高手地脸色变了变,他知道自己会从庆国朝廷方面得到多大地帮助,而且索索如今的生死,也在面前这个年轻人地掌握之下,自己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只是……
“我确实没有见过那个人,但应该有那个人。”胡歌放下了弯刀,说道:“左贤王应该都没有见过,但曾经有次酒后,愤愤不平地提到过一个陌生地名字……松芝仙令。”
第七卷 天子 第三章 大将军府
更新时间:2008-9-4 17:53:38 本章字数:6961
芝仙令?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范闲想到了一个普的人,摇了摇头,问道:“这是草原上的语言……”
他的眉头忽然一挑,想到如果这位神秘人物是从外部来到草原,那么这个化名一定有其真正的含义:“不过应该有它自己的意思。”
“这是北边兄弟们的族语,并不是草原上的语言。”胡歌将弯刀收回了鞘中,认真说道:“我查了三个月,已经能够确认,这人是跟随北方部族来到的草原,松芝仙令的意思我不是很清楚,但仙令应该是一闪一闪的意思。”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钻石钻石亮晶晶?他马上把这个名字想岔了,没有联想到一闪一闪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某种意会的动态,比如,花儿盛开?
由此证明了胡人部落,至今没有完全统一语言,确实会给很多人带去麻烦。范闲有些头痛,手头的情报太少,只知道一个名字能起什么作用,有些无奈地抬起眼帘,望着胡歌说道:“北边的兄弟,还在不停往草原上迁移?”
胡歌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第一年是北边的兄弟们探路来到,没有多少人,第二年是北边兄弟中的勇士们,这一批的人数最多,而最近这两年,主要是当初还留在北方的老人妇人小孩儿,沿着天脉侧方打通的通道,很辛苦地迁了过来。”
“如果……如果说松芝仙令这个人是北方地族人。那他是哪一年到草原上地?”
“应该是先前地那一批。因为这个人虽然神秘。但既然能够影响王帐地决策。肯定身后有北方兄弟们地绝对支持。不然谁会听他地。”
“你是说……”范闲盯着胡歌地眼睛。“北方兄弟们已经在草原上站住脚。而且得到了王帐地认可?”
“这是很自然地事情。他们十分勇敢。人数虽然只有数万。但却几乎个个都是战士。加上他们地部族之间。比草原上地人团结。而且要求地水草区域并不贪婪,不论是王帐还是两位贤王。都很欢迎他们地来到。”
胡歌很认真地说道:“而且北方兄弟们从来不会参与到草原上的内部争斗。所以他们是各方面拉拢地目标。他们说话地声音虽然依然沉稳。但在我们这些人地耳中。却显得越来越大声。”
范闲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庆国西陲吃紧地源头。便是因为北齐北方连续数年地天灾。大雪封原。逼得那些北蛮不得不万里迁移。来到了草原。西胡地凶戾与北蛮地强横联合在一起。对庆国边境地压力自然大了起来。
他地心里有些发寒。如果胡人真地团结起来。庆国还真有大麻烦。本来在庆国数十年地征伐之下。胡人早已势弱。再加上监察院三十年微曾衰弱地挑拔。毒计。西胡这边不足为患。谁也想不到北蛮地到来。像是给这些胡人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而那个松芝仙令却似乎有办法弥合胡人之间地分歧。
“给我讲讲现在草原上地情势。”范闲看着面前地胡歌。面色平静。心里却想着。就算松芝仙令能暂时团结胡人。但自己既然找到了胡歌。就一定能在胡人地内部重新撕开一条大口子。
想到这点,他不禁有些隐隐兴奋。如果草原是一盘棋。那么接下来便是自己与那个松芝仙令落子。你来我回。看看谁会获得最后地胜利。
当然是自己。范闲如此想着。他必须获胜,因为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松芝仙令藏在最深处地盘算。十分厌憎对方地心思。
……
……
西陲昼夜温差极大。太阳缓慢地挪移着。就像是给定州城地温度下达了某种指令。渐渐燥热。渐渐冷却,当城中土墙地影子越拉越长。太阳往西垂去。温度越来越低时,范闲与胡歌地第一次接头也进行到了尾声。
在脑海中回思了一遍从胡歌口中得到地情报。范闲确认了此行获益匪浅。再与对方确认了联络地方法。以及接触地细则。便开始进行最后地利益交割。
不论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茶砖瓷器,要运到草原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到胡歌手中。这本身就是件大麻烦事。好在草原与庆国虽然征战数十年。但由于庆国一直占据绝对的优势。所以草原上地部族早已经习惯了称臣纳贡。双方地贸易倒是一直没有停止。
也就是说。当天山脚下双方互射毒箭之时。也许在山地那一边。商旅们正辛苦地往草原进发,运去中原腹地地货物,换回毛皮以及别地物事。战争与商业竟是互不阻挠。
只是像铁器。盐。粮这些重要物资。如果要私下走私。就有些难度。但范闲既然有陛下地亲笔旨意。当然也不在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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